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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I第12部分阅读

      云中歌I 作者:未知

    旦坏起来……”富裕瞄了眼四周,压着声音说:“先皇驾崩时,昌邑王听闻后,居然照常跑出去打猎,连奴婢都要服丧痛哭,可王爷依旧饮酒作乐,追着丫头调戏,是个无法无天的爷……咦!一头鹿……”

    一头鹿从林间窜出,闪电般绕过富裕身侧,跳入另外一侧的树林中。因为隔着浓密的刺莓,追在它身后的箭全部落了空。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从林间奔出,满面怒气地瞪向富裕。

    富裕虽不认识来人,但看到他衣着的刺绣纹样,以及身后随从的装扮,猜出来人应是位王爷,再看此人的形貌举止,黑眉大眼、脸带戾气,应该既非儒雅的燕王,也非俊秀的昌邑王,而是残忍嗜杀的广陵王。

    好的不碰,歹的碰!富裕浑身打了个哆嗦,面色苍白地跪下,头磕得咚咚响,“王爷,奴才不知道您在这里打猎,奴才以为……”

    “本王在哪里打猎还要告知你?”

    富裕吓得再不敢说一句话,只知道拼命磕头。

    许平君看形势不对,也跪了下来,云歌却是站着未动,许平君狠拽了拽云歌衣袖,云歌才反应过来,低着头,噘着嘴跪在了许平君身侧。

    “你们惊走了宝贝们的食物,只好拿你们做食物了。”广陵王拍了拍身侧的两只桀犬,“去!”

    桀犬不同于一般的犬,是将挑选出来的最健康的小狗关于一屋,不给食物,让它们互相为食,唯一存活下来的那只狗才有资格成为桀犬,民间的猎人驯养桀犬,一般以九为限,但宫廷中的桀犬却是常常将百只狗关于一屋来挑选,养成的桀犬残忍嗜血、可斗虎豹,珍贵无比。

    富裕哭着求饶,却一点不敢反抗。

    许平君仓惶间,一把推开了云歌,挡在云歌身前,“快跑。”怕得身子簌簌直抖,却随手抓了一根树枝,想要和桀犬对抗。

    两只桀犬,直扑而来,平君手中胳膊粗细的木棍,不过一口,已被咬断。

    云歌也随手拣了一截木棍,一手挥棍直戳犬眼,将攻击富裕的桀犬逼退,一手把平君拽到自己身后,让攻击平君的桀犬落了空。

    两只桀犬都盯向云歌,云歌的身子一动不敢动,双眼却是大睁,定定地和桀犬对视,喉咙里发着若有若无的低鸣。

    桀犬立即收了步伐,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如临大敌,残忍收敛,换上了谨慎,在云歌面前徘徊,犹豫着不敢进攻。

    “许姐姐,你带富裕先走。”

    云歌的声音冷静平稳,可许平君看到她脖后已经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走?全天下都是我刘家的,你们能走到哪里去?”广陵王看到桀犬对云歌谨慎,诧异中生了兴趣,“有意思,没想到比打鹿有意思!”啜唇为哨命桀犬进攻云歌。

    桀犬在主人命令下,不敢再迟疑,向云歌发起了试探性地攻击。

    不过两三招,广陵王已看出云歌虽然会点拳脚功夫,招式也十分精妙,可显然从未下功夫练习过,招式根本没有力道,恐怕连半头桀犬都打不过,之前也不知道怎么吓唬住了桀犬。

    云歌完全是模仿从雪狼身上学来的气势和呜鸣。

    桀犬本以为遇到了狼,从气势判断,还绝非一只普通的狼,所以才分外小心。此时发现不是,谨慎消失,残忍毕露。一只攻向云歌的腿,云歌后退,裙裾被桀犬咬住,另外一只借机跳起,跃过同伴身子,直扑向云歌的脖子,云歌的裙裾还在桀犬口中,为了避开咽喉的进攻,只能身子向后倒去。

    平君不敢再看,一下闭上了眼睛,只听到一声粗哑的惨叫,她的眼泪立即流了出来。

    忽又觉得声音不对,立即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富裕护住了云歌。此时两条桀犬一只咬着他的胳膊,一只咬着他的腿。

    富裕惨叫着说:“王爷,吃了奴才就够了,这两位姑娘是公主的贵客,并非平常奴婢……”

    广陵王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一幕。

    云歌翻身站起,挥舞棍子,和桀犬相斗,阻止它们接近富裕的咽喉。

    许平君一面哭,一面扑过去,拣起根棍子胡乱舞着。

    不过一会功夫,云歌和许平君也被咬到。

    三人被桀犬咬死,只是迟早的事情。

    正绝望时,忽听到一个人,有气没力地说:“今天打猎的猎物是人吗?王叔可事先没有和我说过呀!容侄儿求个情,吃奴才没事,美人还是不要糟蹋了,王叔不喜欢,就赏给侄儿吧!”

    广陵王刘胥扫了眼昌邑王刘贺,笑着说:“这两只畜生被我惯坏了,一旦见血,不吃饱了,不肯停口。”

    刘贺一面朝桀犬走去,一面摇头,“唉!怎么有这么不听话的畜生呢?养畜生就是要它听话,不听话的畜生不如不要。”

    话语间,只闻一声兵器出鞘的声音,众人还未看清楚,一只桀犬的头已经飞向了半空,另外一只桀犬立即放开富裕,向刘贺扑去,刘贺惨叫一声,转身逃跑,“来人!来人!有狗袭击本王,放箭,放箭!”

    立即有一排侍卫齐步跨出,搭弓欲射。

    两只桀犬,从培育优质小狗,筛选桀犬,到桀犬养成,认他为主,费了刘胥无数心血,却不料眨眼间就失去了一只,另外一只也危在旦夕,他强压下火气,招回了剩下的桀犬,眼内喷火地盯着刘贺。

    云歌此时才有功夫看谁救了她们,立即直了眼睛。

    大公子?他……他是王爷?

    难怪红衣那么害怕他被霍光、上官桀他们看见。他居然欺骗了她们……不对……他好像早就和她说过他是王爷,是自己当了玩笑。

    他是王爷?他是被她和许平君嘲讽笑骂的大公子?

    云歌有些脑晕。

    许平君死里逃生,一个震惊还未过去,另外一个震惊又出现在眼前,不禁指着刘贺大叫了一声,云歌立即捂住了她的嘴。

    刘贺依旧是那副不羁佻达,笑意满面的样子,只不过这次不是朝着云歌和许平君笑,而是看着广陵王笑。

    广陵王的怒火,他似乎一点感受不到,笑得如离家已久的侄子在异乡刚见到亲叔叔,正欢喜无限,“王叔,听说狗肉很滋补,可以壮阳,不如今天晚上我们炖狗肉吃?”

    广陵王蓦然握着拳头,就要冲过来,他身后的随从拦住了他,低声道:“那是个疯子,王爷何必和他一般计较。如果在这里打起来,不是正好给了皇上和霍光找茬的机会?”

    广陵王深吸了几口气,才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对着刘贺冷笑着点头,“好侄儿,今日的事,我们日后慢慢聊。”

    刘贺皱起了眉头:“我可没龙阳之癖,只喜欢和美人慢慢聊,男人就算了。何况你还是我王叔,又大我那么多,这都罢了,反正我们皇家的人乱个把伦不算什么,最紧要的是王叔长得……唉!侄子记得皇爷爷六十多岁时,依旧相貌堂堂,妃子们也个个都是美人,皇叔却……”刘贺上下打量着广陵王,表情沉痛遗憾地摇头。

    广陵王的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

    广陵王残暴嗜杀,贴身随从看他的样子,怕祸殃己身,不敢再劝。

    一个疯子王爷,一个莽夫王爷,两人相遇就如往热油锅里浇冷水,不“噼里啪啦”都不行。两边的侍从都开始挽袖擦掌,做好了准备,去打他个“噼里啪啦”的一架。

    忽闻马蹄声急急,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成君不知王爷在此行猎,未及时回避,惊扰了王爷,求王爷恕罪。”

    霍成君一面说着,一面从马上跳下,赶着给广陵王请安。

    和霍成君并骥而来的孟珏也跳下马,上前向广陵王行礼,视线从云歌身上一扫而过。

    广陵王对霍光的忌惮,更胜于势单力薄的皇帝,虽然心里厌恶,仍是强挤了一丝笑出来:“快起来,不知者不为罪。几年未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那只已经被广陵王唤回的桀犬好似闻到什么味道,鼻子深嗅了嗅,忽地嘶叫了一声,猛地挣脱项圈,向霍成君扑去。

    众人都失声惊呼,广陵王也是失态大叫,想唤回爱犬,爱犬却毫不听从。

    危急时刻,幸有孟珏护着霍成君躲开了桀犬的攻击,他自己堪堪从桀犬嘴边逃开,一节袍摆被桀犬撕去。桀犬还想再攻击,已经被随后赶到的侍从团团围住,赶入了笼中。

    霍成君面色苍白,众人也都余惊未去。

    只刘贺似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笑眯眯地盯着霍成君上下打量,一副浪荡纨绔子的样子,毫无男女之别的礼数,也毫不顾忌霍成君的身份。

    霍成君侧头盯了刘贺一眼,心中不悦。虽然看他的相貌穿着,已经猜出对方身份,但反正第一次见,索性装作没有认出昌邑王,连安也不请。

    广陵王面上带了一分歉然,强堆着笑,想开口说话。

    霍成君忙笑道:“王爷的这只猎犬真勇猛。我哥哥还洋洋自夸他养的桀犬是长安城中最好的,和王爷的猎犬相比,简直如寻常的护院家狗。若让我哥哥看到这样的好犬,还不羡慕死他?”言语中只字不提刚才的危险,谈笑间已是避免了广陵王为难。

    广陵王的笑意终于有了几分真诚,“你哥哥也喜欢玩这些?以后让他来问我,不要说长安最好,就是天下最好也没问题。”

    霍成君笑着谢过广陵王,瞟了眼地上的云歌,惊讶地说:“咦?这不是公主府的人吗?他们三个冒犯了王爷吗?”

    广陵王冷哼一声。

    霍成君陪着笑道:“容成君大胆求个情,还望王爷看在公主的面子上,饶他们一次,若所犯罪行,真不可饶恕,不如交给公主发落。毕竟游猎是为了开心,王爷实在不必为了这些无足轻重的人伤了兄妹感情。”

    广陵王当着霍成君的面不好发作,余怒却仍未消,恨瞪向昌邑王。一旁的随从忙借机在广陵王耳旁低低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事成之后,王爷就是想拿他喂狗也不过一句话。”

    刘贺以袖掩面,遮住广陵王的目光,一副害羞的样子,“哎呀呀!王叔,你可别这样看着我,人家都说了不行了。你当着这么多人,一副想‘吃’了我的样子,传出去实在有损皇家颜面。”

    广陵王猛然转身,赶在刘贺再说什么让他忍不下去的话前,翻身上马,匆匆离去。

    chapter 13 月虹歌

    孟珏目送广陵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树林间,方向云歌行去,看着从容,却是眨眼间已蹲在了云歌身前,“伤到了哪里?”

    云歌不理他,只对刘贺说:“王爷,富裕已经晕过去,民女的腿被咬伤,求王爷派人送我们回公主住处。”

    刘贺笑看了眼孟珏,吩咐下人准备竹兜,送云歌她们回去。

    霍成君不好再装不知道刘贺身份,只能故做吃了一惊,赶忙行礼,“第一次见王爷,成君眼拙,还请王爷恕罪。”

    刘贺笑挥了挥衣袖,“反正有‘不知者不为罪’的话,你都说了是你不知,我还能说什么?越是圣贤越觉得自己学识不够,越是懂得才越敢说不知。”

    霍成君怒从中来,面上却还要维持着笑意,“王爷说的绕口令,成君听不懂。”

    孟珏想替云歌检查一下伤势,云歌挣扎着不肯让他碰,但劲力比孟珏小很多,根本拗不过他。

    孟珏强握住了云歌的一只胳膊,检查云歌的伤势,云歌另一只手仍不停打着孟珏:“不要你替我看,不要你……”

    孟珏见只是小腿上被咬了一口,虽然血流得多,但没有伤着筋骨,悬着的心放下来,接过刘贺随从准备好的布帛,先替云歌止住血。

    霍成君笑说:“云歌,我虽然也常常和哥哥斗气,可和你比起来,脾气还真差远了。你哥哥刚才在山头看见你被桀犬围攻,脸都白了,打着马就往山下冲,你怎么还闹别扭呢?”

    孟珏出现后,举止一直十分从容,完全看不出当时的急迫,此时经霍成君提醒,云歌才留意到孟珏的发冠有些歪斜,衣袖上还挂着不少草叶,想来当时的确是连路都不辨地往下赶。

    她心中的滋味难言,如果无意就不要再来招惹她,她也不需要他若远若近的关心。

    “我哥哥光明磊落,才不是他这个样子,他不是……”看孟珏漆黑的双眸只是凝视着她,似并不打算阻止她要出口的话。

    云歌心中一酸,如果人家只把她当妹妹,她又何必再多言?吞回已到嘴边的话,只用力打开孟珏的手,扶着软兜的竹竿,强撑着坐到软兜上,闭上了眼睛,再不肯开口,也不肯睁眼。

    孟珏查了下许平君的伤口,见也无大碍,遂扶着许平君坐到云歌身侧,对抬软兜的人吩咐:“路上走稳点,不要颠着了。”

    刘贺本兴致勃勃地等着看霍成君和云歌的情敌大战,看小珏如何去圆这场局,却不料云歌已经一副抽身事外的样子,他无聊地摇摇头,翻身上马,“无趣!打猎去,打猎去!”走得比说得还快,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中。

    ―――――――――

    许平君小声说:“云歌,孟大哥那么说也是事出有因。如果一句谎话可以救人性命,你会不会讲?你一旦被抓,很可能就会牵扯出大公子,说你是刺客也许有些牵强,可大公子呢?皇家那些事情,我们也听得不少,动不动就是一家子全死。”

    云歌睁开了眼睛,微微侧头,看向身后。

    此时已经走出很远,孟珏和霍成君却不知为何仍立在原地。云歌心中一涩,正想回头,却看到霍成君似乎挥手要扇孟珏耳光,孟珏握住了她的手腕,霍成君挣扎着抽出,匆匆跳上马,打着马狂奔而去。孟珏却没有去追她,仍旧立在原地。

    云歌不解,呆呆地望着孟珏。他怎么会舍得惹霍成君生气?怎么不去追霍成君?正发呆间,孟珏忽地回身看向云歌的方向。

    隔着蜿蜒曲折的山道,云歌仍觉得心轻轻抖了下,立即扭回头,不敢再看。

    回到住处时,公主已经被惊动。富裕虽然性命无碍,却仍然昏迷未醒,公主只能找云歌和平君问话。

    云歌因为小腿被咬伤,下跪困难,公主索性命她和许平君都坐着回话。

    云歌将大致经过讲了一遍,告诉公主她们不小心冲撞了广陵王,广陵王放狗咬她们,重点讲了富裕对公主的忠心,如何拼死相救,最后轻描淡写地说危机时刻恰好被昌邑王撞见,昌邑王救下了她们。

    公主听完沉吟了会,问:“王兄知道你们是本宫府里的人吗?”

    云歌正思量如何回避开这个问题,等富裕醒来后决定如何回答,许平君已经开口:“民女听到富裕向广陵王哀求,说我们是公主的客人,让狗吃他,放过我们。不过当时狗在叫,我们也在哭喊,民女不知道广陵王是否听到了。

    公主冷笑着频频点头,过了好一会才又问:“昌邑王救下你们后,王兄如何反应?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云歌立即赶在许平君开口前说:“民女们从未经历过这等场面,当时以为必死无疑,魂魄早被吓散,怎么被人送回来的都糊涂着,所以不知道广陵王和昌邑王都说了什么。”

    公主想到富裕的伤势,再看到云歌和许平君满身血迹,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们两个了,你们尽快养好伤,专心做菜,受的委屈本宫会补偿你们。”又对一旁的总管说:“命太医好好照顾富裕,你和他说,难得他的一片忠心,让他安心养伤,等伤养好了,本宫会给他重新安排去处。”

    ―――――――――――――――

    太医看过云歌和平君的伤势后,配了些药,嘱咐她俩少动多休养。

    等煎好药,服用完,已经到了晚上。

    云歌躺在榻上,盯着屋顶发呆。

    许平君小声问:“你觉得我不该和公主说那句话?”

    “不是。我正在郁闷小时候没有好好学功夫,要被我爹、我娘、我哥哥、雪姐姐、铃铛、小淘、小谦知道我竟然连两只狗都打不过,他们要么会气晕过去,要么会嘲笑我一辈子。姐姐,这事我们要保密,日后若见到我家里的人,你可千万别提。”

    许平君正想嘲笑云歌现在居然想的是面子问题,可想起刘病已,立即明白自己嘲笑错了,“云歌,那说好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也千万不要在病已面前提起。”

    “嗯。”

    “云歌,我现在有些后悔刚才说的话了。不过我当时真的很气,我们已经因为他们打猎,尽量回避了,只是一只鹿而已,那个王爷就想要三个人的命,他们太不拿人当人了。那些读书人还讲什么‘爱民如子’,全是屁话,如果皇帝也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想见了,省得见了回去生气。”

    “都已经说出口的话,也不用多想了。”云歌对许平君笑做了个鬼脸,调侃着说:“爱民如子倒不算屁话,皇上对民的爱的确与对子的爱一样,都是顺者昌,逆者亡。爱民如子这话其实并不是说皇帝有多爱民,不过是听的民一厢情愿罢了。”

    许平君想到汉武帝因为疑心就诛杀了卫太子满门的事情,这般的“爱子”,恐怕没有几个民希望皇上“爱民如子”,好笑地说:“云歌,你这丫头专会歪解!若让皇帝知道你这么解释‘爱民如子’,肯定要‘爱你如子’了。”话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话说过了,长叹口气:“我如今也被你教得没个正形,连皇上都敢调侃了!”

    云歌浑不在意地笑:“姐姐,你想到曾经和大汉朝的王爷吵过架,感觉如何?”

    许平君想到刘贺,噗哧一声笑出来,“感觉很不错。不过,知道他是王爷后,我觉得他好像也挺有威严的,把另一个那么凶的王爷气得脸又白又青,却只能干瞪眼。怎么以前没有感觉出来?”

    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笑时,牵动了伤口,又齐齐皱着眉头吸冷气。

    说着话,药中的凝神安眠成份发挥了作用,两个人慢慢迷糊了过去。

    ―――――――――――――

    一个婢女替刘贺揉着肩膀,一个婢女替他捶着腿,还有两个扇着扇子,红衣替他剥葡萄。

    正无比惬意时,帘子外的四月挥了下手,除了红衣,别人都立即退了出去,刘贺没好气地骂:“死小珏!见不得人舒服!”

    孟珏从帘外翩翩而进,“你今天很想打架吗?不停地刺激广陵王。”

    刘贺笑起来,“听闻王叔剩下的那条狗突然得了怪病,见人就咬,差点咬伤王叔,王叔气怒下,亲自动手杀了爱狗。可怜的小狗,被主人杀死的滋味肯定很不好受。下次投胎要记得长点眼色,我们孟公子的袍摆是你能咬的吗?霍成君也是可怜,前一刻还是解语花,后一刻就被身侧人做了诱饵,还要糊里糊涂感激人家冒险相护。”

    孟珏水波不兴,坐到刘贺对面。

    刘贺对红衣说:“红衣,以后记得连走路都要离我们这只狐狸远一点。”

    红衣只甜甜一笑。

    孟珏对红衣说:“红衣,宫里赐的治疗外伤的药还有吗?”

    红衣点点头。

    “你和四月去把云歌和平君接过来。云歌肯定不愿意,她的性子,你也劝不动,让四月用些沉香。”

    红衣又点点头,擦干净手,立即挑帘出去。

    刘贺咳嗽了两声,摆出一副议事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小珏,你今天做了两件不智的事情。我本来横看竖看,都觉得好像和云歌姑娘有些关系,但想着我们孟公子,可是一贯的面慈心冷,你身上流的血究竟是不是热的,我都早不敢确定了,所以觉得肯定是我判断错误,孟公子做的这两桩错事,肯定是别有天机,只是我太愚钝,看不懂而已!不知道孟公子肯不肯指点一二?以解本王疑惑。”

    孟珏沉默不语,拿过刘贺手旁的酒杯,一口饮尽,随即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刘贺笑嘻嘻地看着孟珏,孟珏仍没有理会他,只默默地饮着酒。

    刘贺凑到孟珏脸前,“你自己应该早就察觉了几分,不然也不会对云歌忽近忽远。云歌这样的人,她自己若不动心,任你是谁,都不可能让她下嫁。你明明已经接近成功,却又把她推开。唉!可怜!原本只是想挑得小姑娘动春心,没想到自己反乱了心思。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憎恨自己的心情会被她影响?甚至根本不想见她,所以对人家越发冷淡。一时跑去和上官兰郊游,一时和霍成君卿卿我我,可是看到云歌姑娘命悬一线时,我们的孟公子突然发觉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乱跳,担心?害怕?紧张? ……”

    孟珏挥掌直击刘贺咽喉,刘贺立即退后。

    “离我远点,不要得意忘形,否则不用等到广陵王来打你。”

    刘贺和孟珏交锋,从来都是败落的一方,第一次占了上风,乐不可支,鼓掌大笑。

    笑了会,声音突然消失,怔怔盯着屋外出神,半晌后才缓缓说:“我是很想找人打架,本想着和广陵王打他个天翻地覆,你却跑出来横插一杠子。”

    孟珏神情黯然,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刘贺说:“广陵王那家伙是个一点就爆的脾气,今天却能一直忍着,看来燕王的反心是定了,广陵王是想等着燕王登基后,再来收拾我。”

    孟珏冷笑:“燕王谋反之心早有,只不过他的封地燕国并不富庶,财力不足,当年上官桀和霍光又同心可断金,他也无机可乘,如今三个权臣斗得无暇旁顾,朝内党派林立,再加上有我这么一个想当异姓王想疯了的人为他出钱,贩运生铁,锻造兵器,他若不反,就不是你们刘家的人了!”

    “老三,我不管你如何对付上官桀,我只要燕王的命,幽禁、贬成庶民都不行。”

    孟珏微笑:“明年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阎王殿前。”

    刘贺仍望着窗外,表情冷漠,“今日是二弟的死忌,你若想打我就出手,错过了今日,我可是会还手的,你那半路子才学的功夫还打不过我。”

    孟珏静静地坐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看到红衣在帘子外探头,他一句话没有说地起身而去。

    刘贺取过酒壶,直接对着嘴灌了进去。

    ―――――――――――

    云歌感觉有人手势轻柔地触碰她的伤口,立即睁开眼睛。看见孟珏正坐在榻侧,重新给她裹伤,云歌立即坐起身想走,“孟珏,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过不要你给我看病。从今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你别老来烦我!”

    “我已经和霍成君说了你不是我妹妹,以后我不会再和她单独相见。”

    云歌的动作停住,“她就是为这个想扇你巴掌?”

    孟珏笑看着云歌,“你都看见了?她没有打着,我不喜欢别人碰我,不过你今天可没少打我。”

    云歌低下了头,轻声说:“我当时受伤了,力气很小,打在身上又不疼。”

    “躺下去,我还在上药。”

    云歌犹豫了会,躺了下去,“我在哪里?许姐姐呢?”

    “这是小贺、也就是大公子的住处,你们今日已经见过他。红衣正重新给平君上药,桀犬的牙齿锋利,太医给你们用的药,伤虽然能好,却肯定要留下疤痕,现在抹的是宫内专治外伤的秘药,不会留下伤痕。”

    为了方便上药,云歌的整截小腿都裸露着,孟珏上药时,一手握着云歌的脚腕,一手的无名指在伤口处轻轻打着转。

    云歌一面和自己说,他是大夫,我是病人,这没什么,一面脸烧起来,眼睛根本不敢看孟珏,只直直盯着帐顶。

    “我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再为公主做菜了吗?”孟珏的话虽然意带责备,可语气流露更多的是担心。

    “她是公主,她的话我不能不听,虽然她是个还算和气的人,可谁知道违逆了她的意思会惹来什么麻烦?而且许姐姐想来玩,所以我们就来了。”

    “你怎么不来找我?”

    云歌沉默了会,低低说:“那天你不是转身走掉了吗?之后也没有见过你。谁知道你在哪个姐姐妹妹那里?”

    孟珏替云歌把伤口裹好,整理好衣裙,坐到了她身旁。

    两个人都不说话,沉默中却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温馨。

    “云歌。”

    “嗯?”

    “你不是我妹妹。”

    “嗯。”

    “我认为自己没有喜欢自己妹妹的乱囵癖好。”

    这是孟珏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露心意,再没有以前的云遮雾绕,似近似远。

    云歌的脸通红,嘴角却忍不住地微微扬起,好一会后,她才轻声问:“你这次是随谁来的?公主?燕王?还是……”云歌的声音低了下去。

    孟珏的声音很坦然,“我是和霍光一起来,不是霍成君。”

    云歌笑撇过了头,“我才不关心呢!”

    “伤口还疼吗?”

    “药冰凉凉的,不疼了。”

    孟珏笑揉了揉云歌的头,“云歌,如果公主这次命你做菜,少花点心思,好吗?不要出差错就行。”

    云歌点点头,“好。公主是不是又想让我给皇上做菜?上次皇上喜欢我做的菜吗?他说了什么?如果他喜欢我做的菜,那许姐姐不用担心皇上是和广陵王一样的人了。”

    孟珏没有回答云歌的问题,微蹙了下眉头,只淡笑着轻声重复了一遍“广陵王”。

    云歌一下握住孟珏的胳膊,紧张地看着孟珏。

    孟珏笑起来,“我又不是小贺那个疯子,我也没有一个姓氏可以依仗。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我睡不着,大概因为刚睡了一觉,现在觉得很清醒。以后几天都不能随意走动,睡觉的时候多着呢!你困不困?你若不困,陪我说会话,好吗?”

    孟珏看了瞬云歌,扶云歌坐起,转身背朝她,“上来。”

    云歌愣了下,乖乖地趴在了孟珏背上。

    孟珏背着她出了屋子,就着月色,行走在山谷间。

    一轮圆月映着整座山,蛐蛐的叫声阵阵,不时有萤火虫从他们身周飞过。

    一面斜斜而上的山坡,铺满了碧草,从下往上看,草叶上的露珠在月光映照下,晶莹剔透,点点莹光,仿似碎裂的银河倾落在山谷中。

    随着孟珏的步伐,云歌也像走在了银河里。

    云歌一声都不敢发,唯恐惊散了这份美丽。

    也不知道在山麓中行了多久,突然听到了隆隆水声。云歌心中暖意溶溶,白日被咬了一口、险些丢掉性命都没有看到的瀑布,晚上却有一个人背着她来看。

    当飞落而下的瀑布出现在云歌面前时,云歌忍不住地轻呼一声,孟珏也不禁停下了步伐。

    此时天空黛蓝,一轮圆月高悬于中天,青俊的山峰若隐若现,一道白练飞泻而下,碎裂在岩石上,千万朵雪白的浪花击溅腾起。

    就在无数朵浪花上,一道月光虹浮跨在山谷间。纱般朦胧,淡淡的橙青蓝紫似乎还随着微风而轻轻摆动。

    孟珏放下了云歌,两人立在瀑布前,静静地看着难得一见的月光虹。

    一贯老成的孟珏,突然之间做了个很孩子气的举动,他从地上捡了三根枯枝,以其为香,敬在月光虹前。

    云歌轻声问:“你在祭奠亲人吗?”

    “我曾见过比这更美丽的彩虹,彩虹里面有宫阙楼阁,亭台池榭。”

    有这样的彩虹?云歌思量了一瞬,“你是在沙漠中看到的幻景吧?沙漠中的部族传说,有一只叫蜃的妖怪,吐气成景,如果饥渴的旅人朝着美丽的幻景行去,走向的只会是死亡。”

    “那时候我还没有遇见义父,不知道那是海市蜃楼的幻象。”

    云歌想到孟珏的九死一生,暗暗心惊。

    孟珏却语气一转,“云歌,我很喜欢长安。因为长安雄宏、包容、开阔,金日磾这样的匈奴人都能做辅政大臣。我一直想,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称汉朝为大汉,并不是因为它地域广阔,而是因为它兼容并蓄、有容乃大。”

    云歌愣愣点了点头,怎么突然从海市蜃楼说到了长安?

    “我小时候曾在胡汉混杂地域流浪了很久。不同于长安,那里胡汉冲突格外激烈。因为长相,我一直很受排挤,胡人认为我是他们讨厌的汉人,汉人又认为我是他们讨厌的胡人。小地痞无赖为了能多几分活着的机会,都会结党成派,互相照应着,可我只能独来独往,直到遇见二哥。”

    “他是汉人?”

    孟珏点了点头,“我和二哥为了活下去,偷抢骗各种手段都用。第一次相见,我和他为了一块硬得像石头的饼大打出手,最后他赢了,我输了,本来他可以拿着饼离开,他却突然转回来,分给我一半,当时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靠着那半块饼才又能有力气出去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二哥一直认为汉朝的皇帝是个坏皇帝,想把他赶下去,自己做皇帝,让饿肚子的人都有饭吃,而我当时深恨长安,我们越说越投机,有一次两人被人打得半死后,我们就结拜了兄弟。”

    看今日孟珏的一举一动,穿衣修饰,完全不能想象他口中描绘的他是他。孟珏的语气平淡到似乎讲述的事情完全和他无关,云歌却听得十分心酸。

    “有一次我们在沙漠中迷路了,就看到了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彩虹。我当时因为脱水,全身无力,二哥自己水囊里的水舍不得喝,尽力留着给我。他明知道沙漠里脱水的人一定要喝盐水才能活下去,可当时我们到哪里去找盐水?他根本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水和精力。他却一直背着我。我还记得他一边走,一边和我说‘别睡,别睡,小弟,你看前面,多美丽!我们就快要到了。’”

    孟珏笑看着月光虹,思绪似乎飞回了当日的记忆,面上的表情十分柔和。

    绝境中,能被一个人不顾性命、不离不弃地照顾,那应该是幸福和幸运的事情。

    因为即使绝望,仍会感到温暖。

    云歌一面为两个孩子的遭遇紧张,一面却为孟珏高兴,“你们怎么走出沙漠的?”

    “幸亏遇见了我义父,两个差点被蜃吞掉的傻子才活了下来。我跟在义父身边读书识字,学各种各样的技艺。二哥却只待了半年时间,学了些武功和手艺就离开了,他想回汉朝寻找失散的妹妹。”

    “后来呢?你二哥呢?”

    孟珏默默凝视着月光虹,良久后才说:“后来,等我找到他时,他已经死了。”

    云歌静静对着月光虹行了一礼。

    起来时,因为单脚用力,身子有些不稳,孟珏扶住了她的胳膊。

    孟珏对云歌而言,一直似近实远。

    有时候,即使他坐在她身边,她也会觉得他离她很远。

    今夜,那个完美无缺、风仪出众的孟珏消失不见了,可第一次,云歌觉得孟珏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身侧。

    “你叫他二哥,那你还有一个大哥?”

    孟珏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凝神思索,好一会后,他的眼睛中透了笑意:“是,就小贺那个疯子。他和二哥是结拜兄弟,也算是我的兄长了。”

    他们面前的月光虹,弯弯如桥,似乎一端连着现在,一端连着幸福,只要他们肯踏出那一步,肯沿着彩虹指引的方向去走,就能走到彼端的幸福。

    而此时,孟珏的漆黑双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她。

    云歌知道孟珏已经踏出了他的那一步。

    云歌握住了孟珏的手,孟珏的手指冰凉,可云歌的手很暖和。

    孟珏缓缓反握住了云歌的手。

    随着月亮的移动,彩虹消失。孟珏又背起了云歌,“还想去哪里看?”

    “嗯……随便。只想一直就这么走下去,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云歌不知道孟珏是否能听懂她“一直走下去”的意思,可她仍然忍不住地,微笑着一遍遍说“一直走下去”。

    本来很倒霉的一天,却因为一个人,一下就全变了。

    云歌的心情就像月夜下的霓虹,散发着七彩光辉。

    听到孟珏笑说:“很好听的歌,这里离行宫很远,可以唱大声点。”

    云歌才意识到自己在细声哼着曲子。

    居然是这首曲子,她怔忡,孟珏轻声笑问:“怎么了?不愿意为我唱歌吗?”

    云歌笑摇摇头,轻声唱起来。

    孟珏第一次知道,云歌的歌声竟是如此美,清丽悦耳,婉转悠扬,像悠悠白云间传来的歌声。

    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寂静的夜色中,借着温暖的风,远远地飘了出去。

    飘过草地,飘过山谷,飘过灌木,飘到了山道……

    ――――――――――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花儿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

    马车中的刘弗陵猛然掀起了帘子,于安立即叫了声“停”,躬下身子静听吩咐。

    刘弗陵凝神听了会,强压着激动问于安,“你听到了吗?”

    于安疑惑地问:“听到什么?好像是歌声。”

    刘弗陵跳下了马车,离开山道,直接从野草石岩间追着声音而去。

    于安吓得立即追上去,“皇上,皇上,皇上想查什么,奴才立即派人去查,皇上还是先去行宫。”

    刘弗陵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于安的话,只是凝神听一会歌声,然后大步追逐一会。

    于安和其他太监只能跟在刘弗陵身后听听走走。

    风中的歌声,若有若无,很难分辨,细小到连走路的声音都会掩盖住它,可这对刘弗陵而言,是心中最熟悉的曲调,不管多小声,只要她在唱,他就能听到。

    循着歌声只按最近的方向走,很多地方根本没有路。

    密生的树林,长着刺的灌木把刘弗陵的衣袍划裂。

    于安想命人用刀开路,却被嫌吵的刘弗陵断然阻止。

    看到皇上连胳膊上都出现血痕时,于安想死的心都有了,“皇上,皇上……”

    “闭嘴。”刘弗陵只一边凝神听着歌声,一边往前跑,根本没有留意到他身上发生的一切。

    于安心头恨恨地诅咒着唱歌的人,老天好像听到了他的诅咒,歌声突然消失了。

    刘弗陵不能置信地站在原地,尽力听着,却再无一点声音,他急急向前跑着,希望能在风声中再捕捉到一点歌声,却仍然一点没有。

    “你们都仔细听。”刘弗陵焦急地命令。

    于安和其他太监认真听了会,纷纷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听到。

    刘弗陵尽量往高处跑,想看清楚四周,可只有无边无际的夜色:安静到温柔,却也安静到残忍。

    刘弗陵怔怔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岭。

    云歌,你就藏在其中一座山岭中吗?如此近,却又如此远。

    “谁知道唱歌的人在哪个方向?”

    一个太监幼时的家在山中,谨慎地想了会,方回道:“风虽然从东往南吹,其实唱歌的人既有可能向南去,也有可能向东去,还有山谷回音的干扰,很难完全确定。”

    “你带人沿着你估计的方向去查看一下。”

    做完此时唯一能做的事情,刘弗陵黯然站在原地,失神地看着天空。

    银盘无声,清风无形。

    苍茫天地,只有他立于山顶。

    圆月能照人团圆吗?嫦娥自己都只能起舞弄孤影,还能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