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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歌I第4部分阅读

      云中歌I 作者:未知

    云歌的身份和性别,所有来吃菜的人,除了丁外人,都没有见过云歌。

    名人的效应,云歌非凡的手艺,再加上孟珏有心的安排,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云歌这个神秘的厨师成了长安城内的话题人物。

    七里香也因为云歌而声名鹊起,在长安城内开了分店,风头直逼长安城内的百年老字号一品居。

    在孟珏的有心谋划下,一品居的大厨为了捍卫自己“天下第一厨”的名号,被迫向云歌挑战,用公开擂台赛的方式决一胜负。

    经过协商,七里香和一品居达成协议,打算请五名公开评判,由他们当众尝菜决定胜负。

    孟珏又提议增设两个隐席,可以卖给想做评判、却又因为自己的身份,不方便公开参加的人,价高者得之。隐席的席位隐于室内,有窗户通向擂台,是当众品论菜式,还是独自吃完后暗中点评,由他们自己决定。

    一品居在长安享誉百年,很多高门世家的公子小姐自小就在一品居吃饭,而七里香不过是长安城外的小店,论和长安城内权贵的关系,当然一品居占优势。一品居的大厨觉得孟珏的提议对己有力,遂欣然答应。

    在一品居和七里香的共同努力下,一场厨师大赛比点花魁还热闹,从达官贵人到市井小贩,人人都谈论着这场大赛,争执着究竟是华贵的一品居赢,还是平凡的七里香赢。

    有人觉得一品居的厨师经验丰富,用料老道,而且一品居能在风波迭起的长安城雄立百年,其幕后主事人的势力不可低估,自然一品居赢;可也有不少人看好七里香,认为菜式新颖,别出心裁,有心人更看出云歌短短时间内就能在长安城声名鹊气,背后的势力也绝不一般。

    在众人纷纷的议论中,有钱就赚的赌坊甚至开出了赌局,欢迎各人去下注赌这场百年难见的厨师之争,越发将声势推到了极至。

    云歌却对胜负根本未上心,甚至内心深处很有些不喜这样浓艳的虚华和热闹,她满心挂虑的就是霍光会否来,“孟珏,这样做就可以吸引霍光大人来吗?”

    “机会很少。不过不管他来不来,这次的事情已经是长安城街知巷闻,他肯定会听闻你的名头和技艺,迟早会来尝你做的菜。”

    云歌听到孟珏肯定的话语,才感觉好过一点,遂静下心来,认真准备着大赛的菜肴,只心内暗暗祈祷着孟珏有意设置的两个隐席能把霍光吸引来。

    对两个隐席的争夺,异乎寻常的激烈,直到开赛前一天,才被人用天价竞购走。

    那个价位让七里香的店主常叔目瞪口呆,居然有人会为了尝几盘菜,开出如此天价?

    都说因为先帝连年征战,国空民贫,可看来影响的只是一般百姓,这长安城的富豪依旧一掷千金。

    常叔想着七里香将来在长安城的美好“钱景”,眼睛前面全是黄灿灿的金光,本就已经把云歌看作重宝,此时看云歌的目光更是“水般温柔,火般深情”。

    到比赛当日,好不容易等到隐席的两位评判到了,云歌立即拖着孟珏去看。

    肯花费天价购买隐席的人应该都是因为身份特殊,不想露面,所以为了方便隐席评判进出,特设了壁廊,只供他们出入。

    此时壁廊中,一位素袍公子正一面慢走,一面观赏着壁廊两侧所挂的画轴。

    年级和云歌差不多,五官秀雅出众,行止间若拂柳,美是美,却失之阴柔,若是女子,倒算绝色。

    “太年轻了,肯定不会是霍光。”云歌低声嘟囔。

    那个公子虽听到了脚步声,却丝毫没有搭理他们,只静静赏玩着墙上的画,任由他们站立在一旁。

    好半晌后,方语声冷淡地问:“这些字画是你们拜托谁所选?虽然没有一副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更显选画人的眼光,长安城内胸中有丘壑的人不少,可既有丘壑,又有这雅趣、眼界的人却不多。”

    孟珏笑回:“能入公子眼就好,这些字画是在下所挑。”

    那个公子轻“咦”了一声,终于微侧了头,目光扫向孟珏,在看到孟珏的一瞬,不禁顿住,似乎惊诧于凤凰何故会停留于寻常院。

    孟珏微微一笑,欠身示礼,那个公子似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却只点了下头表示回礼,就移开了视线,看向云歌。

    云歌朝他笑着行礼,他微抬了下巴盯着云歌,既未回礼,也没有任何表情。

    云歌不在乎地嘻嘻一笑,耸了耸肩膀就自顾低下了头,暗暗祈求下一个隐席的评判能是霍光。

    孟珏伸手请素袍公子先行,他还未举步,一阵女子的嘻笑声,夹着扑鼻的香气传来,三人都向外看去。

    一个华衣男子正搂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进入壁廊。男子的身材高挑刚健,却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因为他的头正埋在女子脖子间吻着,女子欲躲不躲,娇笑声不断。

    素袍公子不屑再看,冷哼一声,撇过了头,神色不悦地盯着墙上的绢画。

    云歌脸有些烧,可又觉得好玩,如此放浪形骸的人倒是值得仔细看看长什么样子。

    云歌似乎听到孟珏轻到无的一声叹息,她侧头看向孟珏,却见孟珏面色如常,容色温和地看着前方。

    那个男子直到经过他们身前时才微抬了抬头,身子依旧半贴在女子身上,目光轻飘飘地在云歌面上一转,头就又靠回了女子肩上,紧拥着女子进入了他们的席位。

    云歌并未看清他的长相,只觉他有一双极其清亮的眼睛。

    帘子还未完全落下,就听到绸缎撕裂的声音和急速的喘息声。

    一旁的素袍公子寒着脸看向领路的仆人,孟珏立即说:“我们会重新给公子设清静的房间,方便公子尝试菜肴。”

    孟珏示意仆人退下,他亲自上前领路。

    素袍公子看着孟珏的出尘风姿,听着一旁时低时高的娇喘声,红着脸低下了头,默默跟在了孟珏身后。身上的倨傲终于淡去,多了几分一般人的温和。

    云歌也是脸面滚烫,低着头吐吐舌头,一声不吭地向外跑去,脑子里面滑稽地想着,我们应该再给那位公子和姑娘准备衣裳,否则待会他们怎么出门回去呢?

    呀!呀!云歌儿,你在想什么呢?云歌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好不知羞!

    听到外面嘈杂的人语声,她一下醒觉,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既然来的两个人都不是霍光,那她还需要做的努力很多,赢不赢并不重要,但是一定要让长安城的人都记住她做的菜,都谈论她做的菜。只要霍光喜好饮食一道,就一定要吸引他来吃她做的菜。

    ―――――――――――

    风荷凝露:以竹为碗,雕成荷叶状,透明的牛蹄筋做成珍珠大小,旧年梅花熬炖,配用无根水。入口之初,觉得淡,但吃过几口后,只觉清纯爽脆,唇齿留香,如同夏日清晨饮了荷叶上的第一颗露珠,整个人都似乎浸润了月色。

    馨香盈袖:一个长方形的白色糕点,没有任何点缀地盛放在青玉盘中。初看了,只觉诧异,这也能算一道菜?但当你迟疑着咬了第一口,青杏、薄荷、柑橘的香味萦绕在口鼻间,清爽青涩中,让人不禁想起少年时因为一个人的第一次心跳加速;咬第二口,白豆蔻、胡椒、肉桂、甘姜,辛辣甘甜中,让人想起了暗夜下的销魂;咬第三口,青松,绿叶,晚香玉,余香悠长中,让人想起了相思的缠绵……一口又一口,竟是口口香不同,不过指长的糕点,吃完后很久,却依旧觉得香气盈袖,如美人在怀。

    …………

    整整一天,云歌都呆在厨房。全副身心放在菜肴上。

    最后经过五位评判和两位隐评的评断,九道菜式,云歌三胜一平五负,虽然输了,可虽败犹荣。

    云歌在选料、调味、菜式整体编排上输了,可她在菜肴上表现出来的创新和细巧心思,特别是她善于将诗赋、书画、歌舞的意境化用到菜式中,从菜名到吃法都极具意趣,让原本在君子眼中腌臢的厨房变得高雅起来,极大地博取了长安城内文人才子的赞誉,云歌因此博得了“雅厨”的称号。

    因为云歌只负责做菜,从不露面,惹得众人纷纷猜测这个神秘雅厨的年龄长相,有人说是一个容貌俊美的少年,有人说肯定相貌丑陋,反正越传越离谱,云歌自己听了都觉得好笑。

    有人是真心欣赏云歌所做的菜,有人只是附庸风雅,还有人只是为了出风头,不管什么原因,在众人的追捧下,吃雅厨所做的菜成为了长安城内一条衡量你是否有钱、是否有才、是否有品味的象征。

    一时间,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才子淑女纷纷来预定云歌的菜肴,可霍府的帖子却一直没有出现。

    云歌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苦苦奋斗。

    刘病已案子的最后宣判日却丝毫不因为她的祈求而迟来,依旧一日日地到了眼前。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许平君整个人瘦了一圈,眉眼间全是伤心疲惫。

    因为云歌和许平君同在七里香工作,云歌又刻意亲近,许平君恰好心中悲伤无助,少了几分平日的锐利泼辣,多了几分迷茫软弱,两人逐渐走进,虽还未到无话不说的地步,可也极是亲近。

    宣判之日,云歌陪着许平君一同去听刘病已的审判。两人听到“带犯人上堂”,视线都立即凝到了一个方向。

    不一会,就见刘病已被官差带到了堂上。一身囚服的他难掩憔悴,可行走间傲看众人的慵懒冷淡反倒越发强烈,唇边挂着一个懒懒的笑,一副游戏风尘,全然没有将生死放在心上的样子。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云歌忽然想起教她偷东西的侯老头常念叨的话,心中满是伤感。

    刘病已看到许平君时,面上带了歉然。

    许平君眼中全是哀求,刘病已却只是抱歉地看了她一会,就转开了视线。

    刘病已看到云歌和许平君交握的手,眼光在云歌脸上顿了一瞬,露了惊讶诧异。

    云歌朝他挤了一个笑,刘病已眉微扬,唇微挑,也还了云歌一个笑。

    审判过程,所有证词证据都是一面倒,刘病已一直含笑而听,仿若审判的对象不是自己。

    结果早在预料中,可当那个秋后问斩的判牌丢下时,云歌仍旧是手足冰凉,但心中的一点决不放弃,绝不能让陵哥哥死,支持着她越发站得笔直。

    许平君身子几晃,软倒在云歌身上,再难克制地哭嚷出来,“人不是病已杀的,病已,你为什么不说?兄弟义气比命还重要吗?你为什么要护着那些地痞无赖?”

    看到官差拿着刑杖,瞪过来,云歌忙捂住了许平君的嘴。

    刘病已感激地向云歌微点了下头,云歌半拖半抱地把许平君弄出了府衙。

    因为官府怕刘病已的兄弟闹事,所以不许任何一人进入,一大群等在外面听消息的人看到云歌和许平君出来,都立即围了上来。

    许平君一边哭,一边恨怨地骂着让他们都滚开。

    何小七人虽不大,却十分机灵,立即吩咐大家都先离开。

    这些人看到许平君的反应,已经猜到几分结果,因心中有愧,都一声不吭地离开。

    何小七不敢说话,只用眼神问云歌,云歌朝何小七摇了摇头,嘱咐他送许平君回家,自己匆匆去找孟珏。

    孟珏正和一个容貌清矍,气度雍华、四十多岁的男子坐于七里香饮茶,瞅到云歌进来,仿佛没有看见云歌满面的焦急,未等她开口,就笑说:“云歌,等了你大半日,茶都喝了两壶。快去捡你拿手的菜做来吃。今日碰到知己,一定要庆祝一下。”

    云歌呆了一下,和孟珏的目光相对时,立有所悟,忙压下心内诸般感情,点头应好,转身进了内堂匆匆忙碌。

    孟珏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发怔,又立即收回心神,笑看向对面的男子。

    两盏茶的功夫,云歌就端了三盘菜上来。

    男子每吃一道菜,云歌就轻声报上菜名,越往后越紧张,手紧拽着自己的袖子,大气都不敢喘。

    黛青的玉盘,如同夜晚的天空,点点星子罗列成星空的样子。男子夹了一个星星,咬了一口后问:“甜中苦,明明是木瓜,却透着苦瓜的味道。三道菜,一道是绿衣,一道是驺虞,这道叫什么名字?”

    云歌低着头回道:“小星。”

    “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是命不同!” 男子慢声低吟。“绿衣,驺虞、小星,菜中有悼亡愤怨之音,姑娘的亲人有难吗?若心中不平,不妨讲出来,人命虽贵贱不同,可世间总有公理。”

    云歌瞟了眼孟珏,看他没有反对的意思,遂低着头,细细地把刘病已的事情讲了出来,那个中年男子一面听着,一面吃菜,间中一丝表情都没有。

    眼前的男子深不可测,喜怒点滴不显,听到女婿的名字时,夹菜的手连顿都未顿一下。

    云歌一段话讲完,已是一背脊的冷汗。

    那个男子听完云歌的话,没有理会她,对孟珏含了丝笑问,“小兄弟既然已经猜测到我的身份,怎么还敢任由这个丫头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

    孟珏立即站起来,向男子行大礼,“霍大人,你刚进来时,草民的确不知道你的身份。谁能想到大汉朝的大司马大将军竟然会一个随从不带,徒步就走了进来?还和草民说话聊天,待若朋友。所以刚开始草民只是把你当作了风尘异人,后来看到大人的吃饭姿势,心中略有疑惑,又留意到大人袖口内的宫绣,联系到大人起先的谈吐,草民才有八九分推测,也因为有先前草民一时大胆的品茶论交,草民才觉得云歌的话在大人面前,没有什么说不得。也许律法下,其理不通,可大人一定能体谅其情。”

    云歌听完孟珏的话,立即向霍光行礼,“民女云歌见过霍大人。”

    “你叫云歌?很好听的名字,你父母定是盼你一生自在写意。”霍光语气温和地让云歌起身,“难为你小小年纪就一个人在外面闯荡,我的女儿成君和你年纪相仿,她还只知道撒娇闹脾气。”

    云歌说:“霍小姐金枝玉叶,岂是民女敢比?”

    霍光视线停留在云歌眉目间,有些恍惚,“看到你,倒有几分莫名的熟悉亲切感,这大概就是世人常说的眼缘吧!”

    话里的内容大出云歌意外,云歌不禁大着胆子细看了霍光几眼,许是因为霍光的温和,云歌只觉心里也生了几分亲近,笑着向霍光行礼,“谢霍大人厚爱。”

    霍光站起身,向外踱步而去,“你说的事情,我会命人重新查过,公正地按大汉律法处置。”

    霍光的背影刚走远,云歌就猛一转身,握住了孟珏的胳膊,一面跳着,一面高兴地大叫,“我们成功了,成功了!多谢你!多谢你!多谢你!……”

    孟珏的身子被云歌摇得晃来晃去,“够了,够了,不用谢了!”

    说到后来,发现云歌根本没有往耳朵里面去,想到云歌这一个月来紧锁的眉头,难见的笑颜,心中微软,遂只静静站着,任由云歌在他身边雀跃。

    云歌跳闹了一会,蓦然发觉自己和孟珏的亲昵,她立即放开了孟珏的胳膊,大退了一步,脸颊飞红,讷讷地说:“我去告诉许姐姐这个好消息。”

    云歌不敢看孟珏,话还没有说完,就迅速转身,如一只蝴蝶般,翩翩飞出了店堂,飞入了阳光明媚的大街上。

    孟珏临窗凝视着云歌的背影,眼中不知是讥还是怜。

    真是个蠢丫头!

    霍光的话,你到底听懂了几分?

    忽地轻叹口气,算了!没功夫再陪这个丫头折腾了。

    看云歌现在对他的态度,他的目的早已经达到,也该收手了。

    刘病已,这一次就先便宜了你。

    “一月。”

    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屋子内的暗影处,“回公子,霍光进入七里香后,窗下赏风景的人,隔座吃饭的人都应该是保护他的侍从。”

    孟珏微微而笑。

    三大权臣中,性格最谨慎的就是霍光。他怎么会给对手机会去暗杀他?

    “通知李蜀,就说这个游戏到此为止,霍光已经介入,他应该不想惊动了上官桀。他要的钱财都给他,他想要月姬,就让月姬先陪他玩一阵。丁外人那边也再下些功夫,他要什么就给什么,他喜欢高,那就顺了他的心意,尽力往高处捧。”

    一月低声说:“公子费了不少钱财把刘病已不落痕迹地弄进狱中,放过了这次机会未免可惜。”

    孟珏淡笑:“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想要刘病已的命,总会有机会,现在别的事情更重要。”

    他此行本是特意为了云歌而来,却没有料到撞见了寻访多年的人。

    云歌在树荫底下凝视着偷来的玉佩发呆时,隐在暗处的他也是思绪复杂地盯着玉佩。

    虽然只见过一次,可因为那块玉佩浸润着无数亲人的鲜血,早已经是刻入骨、铭进心。

    刘病已?他记得玉佩主人的真名应该叫刘询。

    他曾派了无数人寻访刘询的下落,甚至以为这个人也许已经死了,却没有想到刘询的胆子那么大,只改了个名字,就敢在天子脚下定居。可转念一想,最危险的地方不也是最安全吗?只此一点,刘病已此人就不容低估。

    幼年的遭遇一幕幕从脑中滑过,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幼时想过无数次的事情,杀了刘病已。

    父亲不是说过刘询的命最宝贵吗?刘询的血统最高贵吗?那好……就让最高贵的人因为最低贱的人而死吧!堂堂的卫皇孙,因为一个低贱的家丁而死,如果父亲在地下知道了,不是很有意思吗?

    只是没有料到的事情太多了,孟珏没有料到会因为云歌找到刘病已,也没有料到云歌对刘病已的关心非同一般,现在又结识了霍光,而霍光对刘病已的态度难以预测。

    当年为了夺取太子之位,燕王、广陵王早就蠢蠢欲动,却因为有卫青在,一直不能成功。

    当卫氏家族的守护神卫青去世后,在众人明里暗中齐心合力的陷害下,卫太子刘据被逼造反,事败后,皇后卫子夫自尽,太子的全家也尽死,仅剩的血脉刘询流落民间。

    为了斩草除根,江允在明,昌邑王、燕王、广陵王在暗,还有上官桀和钩戈夫人都想尽了办法去杀刘询,可霍光冒着风险偷偷护住了刘询,以至于众人都以为刘询早死。

    但这么多年间,霍光却又对刘询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似乎霍光的心底深处也很乐意看到刘询死。

    孟珏现在不确定霍光究竟知道不知道刘病已就是刘询,也不能确定霍光对刘病已究竟是什么态度。而目前,他还不想去试探霍光的底线。

    况且,他固然不喜刘病已,可更不想因为刘病已让上官桀回想起当年的旧事,心生警惕,坏了他的事情。

    一月弯了弯身子,“属下明白了。”

    一月刚想走,孟珏又说:“转告大公子,请他顾及一下自己的安危,若被人知道他私进长安,安个谋反罪名丝毫不为过,请他立即回昌邑。”

    一月颇是为难,孟珏沉默了会,轻叹口气,“实在劝不动就罢了,过几日我和他一起回去。这几日你们看好他,注意有没有人留意到你们。”

    一月行了一礼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影中。

    孟珏一个人负手立于窗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长安城的子民在他脚下来来往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阴影照到他身上,少了几分光明处的暖,多了几分阴影下的冷。

    chapter 4 戏外戏

    云歌还一心等着重新审判,事情突然就起了意料之外的变化。

    有人上官府自首,承认混乱中不小心打死了李家的家丁,口供没有任何漏洞。

    刘病已身上的命案简单明了地销了,死罪自然可免。

    不过因为聚众闹事,死罪虽然免了,活罪却是难逃,判了十八个月的监禁。

    云歌满心的困惑不解,转而又想管它那么多呢?只要陵哥哥没有事情就好。

    她和许平君还没有高兴完,又传出消息,皇帝宣旨大赦天下。

    刘病已的罪名也在大赦之列,一场人头就要落地的大祸,竟然短短几日就莫名巧妙地就化解了。

    云歌陪许平君去接刘病已。看到刘病已走出监牢,许平君立即迎了上去。

    云歌立在原地没有动,只远远看着许平君冲到刘病已身前,似乎在哭,又似乎在生气,刘病已不停作揖道歉,许平君终于破颜而笑。

    那个与她有终身之约的人正细心宽慰着另一个女子。

    云歌移开了视线,望着远处的天空,心中难言的酸涩。

    刘病已和许平君并肩向云歌行来。

    许平君一脸开心,反倒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的刘病已未见多兴奋。

    依旧如往日一般,笑得懒洋洋,似乎很温暖,可云歌总觉得他那漫不经心的笑容下透着冷漠。

    “病已,这是我新近结识的朋友云歌,你不要小看她哦!她年纪不大,可已经是长安城的名人了,她的规矩是每天只给一个顾客做菜,连长公主想吃她做的菜都要事先下帖子呢!你今日有口福了,云歌晚上亲自下厨做菜给我们吃,给你洗洗晦气,不过这可全是我的面子。”平君说着嘻嘻笑起来。

    云歌紧张地手紧紧拽着衣带,可刘病已听到她的名字后,没有任何异样,视线在她脸上顿了一下,笑着做了一揖,“多谢姑娘。”

    云歌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地垂落。

    他真地全都忘记了!大漠中相处的两日已彻底湮没在几千个分别的日子里了!

    知道他这声多谢全是为了许平君,云歌唇边缓缓浮起了一个恍惚的笑,欠身回礼,“公子客气了。”

    许平君笑着拽云歌起来,在鼻子前扇了扇,“酸气冲天!你们两个怎么文绉绉的?云歌,你既然叫我许姐姐,那就直接唤病已一声刘大哥就行了。 病已直接叫你云歌,可好?”

    云歌一直笑着,笑得嘴巴发酸,嘴里发苦,用力点头,“好。”

    ――――――――――――――――

    云歌正在厨房做丸子,满手的油腻,听到掀帘子的声音,头未回地说:“许姐姐,帮我系一下围裙,带子松了。”

    来人手势轻缓地帮她系着带子。

    云歌觉得有点不对,身后的人沉默得不象爱热闹喜说话的许平君。

    刚想回头,鼻端闻到沐浴后的皂荚香,混着青年男子的体味,她立即猜到是谁。

    脸变得滚烫,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地站着。

    刘病已系好带子后,笑走到一旁,毫不在意地问:“还有什么要我帮忙?这些菜要洗吗?”

    云歌低着头,一面揉着丸子,一面细声说:“不用了,我一个人做得过来。”

    刘病已却已经端过盆子,洗了起来,“又要你出钱,又要你出力,我也不能全吃白食呀!”

    云歌不敢抬头地做着丸子,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好半晌都只听到盆子里的水声。

    云歌只觉得屋子太安静了,好象再安静一些,就能听到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声音。

    急匆匆地张口欲说话,想打破屋子的安静,“你……”

    “你……”却不料刘病已也是欲张口说话。

    两人一愣,又是同时开口:“你先说。”

    刘病已不禁笑起来,云歌也笑起来,两人之间不觉亲近了几分。

    刘病已笑着问:“你想说什么?”

    云歌本来只是没话找话,此时看到刘病已洗得干干净净的菜,又摆放得极其整齐,很方便取用,笑赞道:“我三哥最讲究吃,却从不肯进厨房,二哥很乐意帮忙,也的确‘帮忙’了,只不过帮得永远都是‘倒忙’,没有想到你是帮‘正忙’呢!”

    “有人服侍的人自然不需要会做这些。”

    刘病已淡淡一笑,起身把菜搁好,顺手把不要的菜叶收拾干净,动作利落。

    云歌很想问问他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亲人怎么会全死了,还想知道他这些年是如何过的,却根本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告诉他我是云歌吗?可他根本对云歌二字毫无所觉。

    云歌想到那个谁都不许忘的约定,又伤感起来,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病已在一旁默默站着,看着云歌的眼神中满是思索探究。

    他敛去了一直挂在唇边的笑意,盯着云歌问:“我不耐烦兜着圈子试探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刻意接近我?”

    云歌愣了一会,才明白刘病已不知道为何,已经认出她就是那个偷玉佩的乞儿。

    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讷讷地说:“我不是坏人。我以为许姐姐欺负了何小七,想戏弄一下许姐姐,那只是碰巧而已。”

    刘病已与她直直对视着,似乎想透过云歌的眼睛直接看到云歌的心。

    他的眼睛,在漆黑深处隐隐有森寒的刀光剑影。

    云歌有些惧怕,想要移开视线,却一动不能动。

    他伸手轻触到云歌的脸颊,手指在云歌眉眼间拂过,唇边慢慢地浮出笑, “你的眼睛的确不象是坏人。”

    他的指头透着凉意,所过之处,云歌的脸却变得滚烫。

    云歌想躲,他反倒更进了一步,另一只手揽住了云歌的腰,两人的身子紧贴在了一起。

    那么熟悉的眼睛就在她的眼前,云歌一时间心如鹿撞,身子不禁有些软。

    可这双眼睛又是那么陌生,云歌看到的只有讥讽和寒冷。

    还有瞳孔中两个意乱情动的自己。

    她的身子打了个寒战,清醒了几分,用力去推刘病已。

    刘病已不但未松力,反倒紧搂着挣扎的云歌,就势在云歌的眼睛上亲了下。

    “我哪里值得他们用美人计?只要他们想,让我死不就是一句话吗?”

    刘病已笑得很是无所谓,语声却透出了苍凉,

    云歌又是羞又是恼,更多的是失望。可惊骇于他话里的意思,顾不上生气害羞,急急问:“谁想你死?他们是谁?”

    刘病已本以为云歌是别有意图而来,可云歌自始至终的反应和神态都不象作假,此时的关心更是直接从眼睛深处透出。

    他对自己阅人的眼光一直很自信,心里已经信了几分云歌所说的“只是凑巧”,可又对云歌对他异乎寻常的关心不能明白,不禁思索地盯着云歌。

    孟珏恰挑帘而进,看到的一幕就是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

    刘病已搂着云歌的腰,云歌的双手放在刘病已胸前。

    一个正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一个是眼中有泪,面颊绯红。

    孟珏眼中的寒光一闪而过,面上的笑容却是温润如春风,带着歉意说:“我似乎进来的不是时候。”

    云歌立即从刘病已怀中跳了出来,涨红着脸,急急分辨,“不是的,不是的。”

    刘病已双手交握于胸前,斜斜依着橱柜,一派毫不在意的洒脱,“孟兄吗?已经听平君讲了一下午的你,果然是丰神如玉,气度华贵。难得的是孟兄肯屈尊与我们相交。”

    孟珏拱手为礼,“直接叫我孟珏就好了,我不过是‘士、农、工、商’四民中位于最底层的商贾,哪里来的屈尊一说?”

    “商贾吕不韦以王孙为奇货,拿天下做生意,一统六合的秦始皇还要尊称他为仲父。”刘病已瞟了眼云歌,“雅厨短短时间内就能在长安城立足,绝非云歌一人之力,只怕幕后出力谋划的人正是孟兄,孟兄这个商贾谁敢低估?”

    孟珏淡笑:“病已兄更令人赞佩,人刚出死牢,却对长安城的风吹草动如此清楚。”

    …………

    云歌看看温润如玉的孟珏、再看看倜傥随意的刘病已,无趣地叹了口气,低下头专心干活,任由他们两个在那里打着机锋。

    这个已经炖得差不多,可以只焖着了。

    丸子该下锅了。

    盛葱的盘子放这里,盛姜的盘子放这里,盛油的盘子放这里。

    ……这个放……

    地方被刘病已的身子给挡住了。

    那就……

    刘病已无意识地接过盘子拿着。

    嗯!就放这里了……

    还有这个呢?孟珏的手还空着……

    放这里了。

    许平君进门后,眼睛立即瞪得大大。

    云歌象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飞来飞去,时不时要穿绕过杵在厨房中间的两个男子。

    两个男子正在聊天。

    一个捧着一个碟子,一个端着一个碗。

    病已倒罢了,毕竟不是没有见过他端碟子的样子。

    可孟珏……这样一个人……手中该握的是美人手、夜光杯、狼豪笔……

    反正没有一样会是一碗黑黢黢的麦酱。

    不过,最让许平君瞪眼的却是云歌视美色若等闲、废物利用、见缝插针的本事。

    许平君一手拿过碗,一手拿过碟子,“去去去,要说话到外面去,挡在这里干什么?没看人家都要忙死了,还要给你们两个让路。”

    两个一来一往地打着机锋的人,已经从秦朝商贾聊到了官府禁止民间经营盐铁、现行的赋税……甚至汉朝对匈奴四夷的政策。

    因为两个人都在民间长大,亲眼目睹和亲身感受了百姓的艰辛;都从小就颠沛流离、吃过不少苦;都一直留心朝政和朝中势力变化;又都是绝顶聪明的人,对很多事情的看法观点,惊人的一致。

    在一来一往的试探和交锋中,居然不知不觉地生出了几分投契。

    此时被许平君一岔,才回过神来,彼此愣了一下,蓦地都笑起来。

    在对彼此的戒备中,还是滋生了几分对彼此的欣赏赞叹。

    刘病已顺手抄了一壶酒,孟珏见状,经过碗橱时顺手拿了两个酒杯,两人会心一笑,并肩向外行去。

    云歌看许平君切菜时,一个失手险些切到手,忙一把拿过了刀,“许姐姐,我来吧!你说去家里取酒,怎么去了这么久?”

    许平君转到灶台后,帮云歌看火,“没什么,有些事情耽搁了。”

    过了半晌,许平君实在是琢磨不透,现在又已经和云歌的感情很好,才把实情说出,“我去了一趟当铺。前段日子因为要用钱,我把病已放在我这里的一块玉佩当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可那是病已的家人留下的唯一东西,是他的一点念想,所以明知道当的是死当,根本没有机会赎回来,可我总是不甘心,想去看看。可你猜猜发生了什么?我刚进店铺,店主看到我来,竟然迎了出来,还没有等我开口,就说什么我的玉佩根本卖不出去,和我说只要我把原先卖的价钱还给他,我就能把玉佩拿回来,我立即求店主帮我留着玉佩,我尽快筹钱给他,结果他居然把玉佩直接交给我了,说我在欠据上押个手印就好,钱筹到了给他送过去就行。云歌,你说这事奇怪不奇怪?”

    云歌暗皱眉头,对那个当铺老板颇恼怒。

    亏得他还是个生意人,怎么如此办事?

    嘴里却只能轻快地说:“想那么多干什么?玉佩能赎回来就行!反正你又不是白拿,也不欠他什么,况且东西本来就是你的。”

    许平君笑着摇摇头,“说得也是,玉佩能拿回来就好,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病已说。云歌,你能不能先……”

    云歌笑应道:“好。”

    许平君爽朗地笑起来,“谢谢你了,好妹子。虽然知道你不缺钱,不过我还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没有那么快还给你呀!只能慢慢还。”

    不缺钱?

    唉!还没有仔细和孟珏算过,那些钱也不知道何时还得清。

    以后要和许姐姐学着点如何精打细算、节省过日。

    云歌侧头朝许平君做了个鬼脸,“把你的酿酒方子给我,我就不要你还钱了。”

    许平君笑哼了一声,“美得你!家传之秘,千金不卖!”

    她走到厨房门口向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又走回云歌身侧,“其实那都是我骗人的。我爹喝酒倒是很能行,酿酒一点不会。我那酒就是普通的高梁酒,只不过封存时有些特殊,不是用陶罐密存,而是封于经年老竹的竹筒中,等开封后自然暗含竹香的清香。”

    云歌笑叫起来:“啊!原来如此!我也怀疑过是竹香,还试着将竹叶浸入酒中,酒虽然有了清香,可因叶片经脉淡薄,草木的苦涩味也很快入了酒。如果收集竹叶上的露水,味道比姐姐做得清淡,却也不错,只是做法实在太矜贵,自制自饮还好,拿来卖钱可不实际。没想到这么简单……许姐姐,你真聪明!”

    “我倒是很想受你这句赞,可惜法子不是我想的,这是病已想出来的法子。病已虽然很少干农活和家里的这些活计,可只要他碰过的,总会有些古怪法子让事情变得简单容易。”

    云歌呆了下,又立即笑着说:“许姐姐,你既然把方子告诉我了,那钱就不要还了。”

    “我几时说过要卖我的酒方了?借钱就是借钱,少给我罗嗦,你不借,我去找孟公子借。”许平君一脸不快。

    云歌忙陪着笑说:“好姐姐,是我说错话了。借钱归借钱,酒方归酒方。”

    许平君嗔了云歌一眼,笑起来。

    云歌的菜已经陆续做好,只剩最后一道汤还没有好。

    云歌让许平君先把菜端出去,“你们先吃吧!不用特意等我,我这边马上就好。”

    许平君用食盒把菜肴装好,一个人先去了。

    云歌把滚烫的陶罐放在竹篮里,拎着竹篮向花园行去。

    暮色初降。

    一弯如女子秀眉的月牙,刚爬上了柳梢头。

    天气不热也不冷。

    行走在花木间,闻着草木清香,份外舒服。

    云歌不禁深深吸了吸鼻子,浓郁的芍药花香中夹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沁入心脾。

    云歌停住了脚步,虽然住的时间不算长,可这个花园里的一草一木都早已经熟悉,绝对没有檀木。

    隐隐听到衣袍的悉挲声。

    “谁?谁躲在哪里?”

    “我好端端地躺在这里看月亮,何来躲这一字?”

    一把低沉的男子声音,在浸染着白芍药的夜风中无端端地透出魅惑,

    云歌心中惊讶,这个园子只有她和孟珏住,怎么会有陌生男子?

    她分开花木,深走了几步。

    柳树后是一个种满了芍药的花圃。

    本该缀满花朵的枝头,此时却全变得光秃秃。

    满花圃的芍药花都被采了下来,堆在青石上。

    一片芬芳的月白花瓣中,一个身着暗紫团金纹袍的男子正躺在其中。

    五官俊美异常,眼睛似闭非闭,唇角微扬,似含情若无意。

    黑发未束,衣带松懈,零星花瓣散落在他的黑发和紫袍间。

    月夜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和妖异。

    好一个辣手摧花!竟然片朵不留!

    云歌半骇半笑得叹气,“你好歹给我留几个花骨朵,我本来还打算过几日收集了花瓣做糕点呢!”

    男子微微睁开眼,却是依旧看着天空,“石板太凉。”

    云歌看到他清亮的眼眸,才认出了这个男子,“你……你是那天买了隐席位置的客人,你怎么在这里?你是那块玉之王的朋友?他怎么没有请你和我们一块吃饭呢?他不想别人知道他和你认识?”

    云歌短短几句话,全是问句,却是句句自问自答。

    男子的视线终于落在了云歌脸上,“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