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第27部分阅读
玉堂娇 作者:rourouwu
眼耳嘴,可并不是拿来摆设的。 ”
沈紫妤细细咀嚼着这话中的含义,过了片刻,这才感激地抬起了头来,她的眼神闪闪发着光芒,“多谢大姐姐的提点。”
沈棠看着她散发着光亮的脸,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她浅浅一笑,摆了摆手,“今日时辰不早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沈紫妤也不勉强,顺从地点了点头,便脚步轻快地回了去。
碧笙悄然问道,“小姐既不喜欢四小姐这样贪功冒进,却为何又要帮她?”
沈棠却并不回答,只是望着那空空的门口,幽幽地叹了一声,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去替我到二少爷处拿一套身量小一些的衣衫来,等会我想要出去一趟。”
正文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第一百十五章 报答
寂静的夜色里,传来马车“的卢的卢”的声音,安远侯府西北处的角门,发出沉闷的开门声,一个打着哈欠的家丁掩着口鼻,嗡声嗡气地说道,“老李头,今儿可早,这个点就要去庄里了?”
年约五十的老翁一边驾着马车出了门,一边陪笑着回道,“六公主大婚,府里的主子们都不在,昨夜便躲了个懒,没去庄子里拉食材。府里少了存食,今日就得多运一些回来了,若这个点还不出去,到时候回来得晚了,误了主子们用早膳,那就麻烦了。”
家丁睡眼惺忪地摆了摆手,“瞧你,定是昨夜和老刘他们赌钱忘了时辰吧,也亏得主子们都不在,不然可有顿排头好吃了。不说了,那你快去吧,耽误了事可就不好了。”
他看着老李头的身影走远了,这才揉了揉眼,重又拴上了门。
马车一路朝西城驶去,但行了有一刻钟后突然又穿街走巷往东北方向去了,老李头的面色再不复方才的笑意,苦着一张脸,既是忐忑,又是害怕,还不时地擦擦额间的汗珠。
又过了一刻钟,车里忽然传出清脆的女声来,“就停在这里吧。”
老李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将马车停了下来,他讨好地替车里的人掀了车帘,又主动地弯起了腰拱起了背,作出了一个人梯,好让里头的人下来有个踩脚的地方。
里头钻出了一个身量颇高的少女来,她一身黑色的劲装,梳着男儿的发髻,神情中带着几分江湖的豪情,颇有些飒爽的姿态,惟独一张清秀的脸,能看出是个女子。
正是碧笙。
她警惕地凝神静观了片刻,方才松了口气,一边身手矫健地从另一头跳了下去,一边笑着对车里的人说道,“小姐,出来吧。”
老李头的腰躬得更弯了。
沈棠掀开车帘的时候,见着的正是这副景象,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递给了碧笙,然后着力一跃而下,平平稳稳地落了地。
老李头的身子便有些微的发颤,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结结巴巴的,“大小姐……那……老奴我……”
沈棠冲他浅浅一笑,“你不必紧张,只要你不将今日的事声张出去,不说与任何一人听,你的过错从此便不会有人再追究。如若不然,那么大的罪责,你可得仔细身上的这层皮肉,能不能受得住。”
老李头颤颤巍巍地点着头,“是,是,老奴一定守口如瓶,若有泄露半分,就让老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沈棠冲他摆了摆手,“你快去庄上吧,再不去,可真要误了时辰了。”
老李头闻言,如临大赦,立刻点头如捣蒜一般地上了马车,不多一会,马车便在街角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了迷蒙的夜色中去。
碧笙撇了撇嘴说道,“这老李头,人倒是不坏的,就是爱贪杯好赌,昨夜与花房的老刘,帐房的老徐和买办处的老孔三人一起赌得天昏地暗的,连去庄子里拿菜这样的事都忘记了。这也就罢了,他输急了眼,竟然将老夫人最心爱的紫牡丹盆栽给砸坏了。这回,若不是我正好碰见了这事,又恰好咱们要用他,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聚众赌博,本就是大的罪责,那四人都难辞其咎;老李头因赌博而误了差事,罪上加罪,又弄坏了老夫人的心头好紫牡丹,便是罪无可恕了,一顿大板子是逃不掉的,就此撵出去也是常理;老刘身为花房的人,更是脱不得身去,差事是丢定了;老徐老孔也都撇不清罪责去。
他们若想在明日老夫人发现之前补救,那便只有重新买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来,或可遮掩过去。但紫牡丹这样珍贵的花种,价值昂贵,又十分难得,莫说他们都是府里的小役,便是手头攥着千儿八百两银子,也无处买去。
但沈棠那里,却正好有一株相似的紫牡丹,是曹芙前些日子派了冬儿送来的。
她素来对花花草草并不十分珍视,又嫌弃紫牡丹养着麻烦,颇费功夫。正好碧笙将这事说与了她听,心中便起了计较,若是一盆花,便能钳制住这四人替她效力,这买卖倒也值当。
沈棠望着这黑夜中错综复杂的北城,有着瞬间的恍惚,她微微眯了眯眼,带着十分的娇嗔,“碧笙,我不认得路,碧螺巷该怎么走?”
碧笙满头黑线,无语地道,“小姐您真是……站在碧螺巷的巷口,还问我碧螺巷怎么走……”
她一边说着,一边引着沈棠走了进去,“这大半夜的,您突然要来,这个时辰了,孙嬷嬷他们都该睡了吧。有什么事那么急,就不能等到明日?”
沈棠微微一叹,“六公主刚刚大婚,这会又是半夜,想来青衣卫的人会比往常有所松懈,这时候过来容易一些。若等到明日,便就不一样了,但这趟我却是非来不可的,这事我须要等到八月十五皇帝夜宴之前准备下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听,他又是惊又是喜地忙将沈棠和碧笙迎了进来,“小姐怎么那么晚了才过来?快,快进正堂去,奶奶还不曾睡下,我去唤她过来。”
沈棠点了点头,“去吧。”
孙嬷嬷很快便来了,她看了看天色,脸上闪过一丝心疼,但一想到之前碧痕来时的惊险,约莫也能了解沈棠如今的处境,因此便什么都不曾问,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小听,快给小姐沏杯热茶。”
虽是夏日的半夜里,但能喝到一杯温热的茶水,腹中却还是舒服的,沈棠抿了一口,便笑着说道,“以后我怕是不能随意出门子,青柳巷那边就全赖嬷嬷看顾了。”
孙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姐放心吧。”
她知晓沈棠换装前来,自然不会只为了交代这件小事,便指了指西院的方向问道,“小姐是来见绵雨的吧?我去叫她过来?”
沈棠浅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多谢嬷嬷了。”
绵雨进来的时候,脚步微窒,等到看到了碧笙,又认出了堂上所坐的人后,这才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她流着眼泪,颤抖着声音说道,“罪婢叩见小姐。奴婢犯了那么大的过错,小姐却仍旧将奴婢救出了火坑,这样的恩德,奴婢真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啊”
沈棠淡淡一笑,让碧笙扶了她起来,“我救你,倒并不是因为我善心仁义。我只是不想让我月桂园出去的人,沦落风尘,被人唾弃。更何况,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我母亲所做的鞋子,是你换进那要现害我的包裹中的吗?”
绵雨脸色一窒,过了半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并不是。”
沈棠细细地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很好,这回你并不曾撒谎。就冲着你总算还有这点诚实,我便就再帮你一回吧。”
她抿了口茶水,语气和缓地说道,“你母弟的事情,孙嬷嬷已经和你说过了吧?”
绵雨闻言眼泪一下子便奔涌而出,她哭着说道,“是。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我禁受不住秦夫人的诱惑,还傻乎乎地将自己的母弟都交到了她手上,又怎么会出这种事?”
她强自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她的后悔和自责实在太过强烈,终于还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沈棠静静地等着她哭完,然后让碧笙递过一条帕子,“擦擦吧,事情已然发生,你便是哭瞎了眼,也无法回转过来。你母亲我已经派人替她好好地安葬了,你弟弟我也有托人去寻,多少也有了点线索。”
绵雨的表情痛苦,眼中却又带了几分希望和期盼,“我弟弟他有了线索?”
沈棠浅浅一笑,点了点头,“找到了秦氏托人发卖的那个牙婆,知道了你弟弟被带到了云州,只是云州地大偏远,要找着他,却也不易。不过你放心,便是再难找,我也会替你想一想办法的。”
她语气微微一顿,嘴角弯得更大了一些,“说起来,云州容氏的族长倒与我舅父有些交情,我幼时也曾见过他几面,只要我去一封书信,拜托容老爷去替我关照一下,你弟弟的行踪想来便不难找着。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
绵雨的脸上又是愧疚又是感激,她的眼中因为多了希望而闪着光亮,她含着泪又跪倒在地上,“小姐的大恩大德,绵雨一定做牛做马,粉身碎骨来报,今生不够,来生再接着报答”
沈棠笑意盈盈地说道,“我这倒还真有一事能用得上你的,若是你肯去做,做好了,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只是不知道你肯不肯?”
绵雨忙道,“只要是小姐的吩咐,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绵雨莫敢不从。”
沈棠的眼神一深,双眼便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她浅笑着说道,“刀山火海倒不至于,你是个聪明人,想必你心中早就有了猜测,因此你才会那般努力地学习琴棋书画身段仪态。只是,我要你去的那个地方,比你想的还要好些,却也还要难上许多。”
她俯下身来,低低地在绵雨耳边说了一番,然后微笑着望着她,“你可愿意?”
正文 第一百十六章 自救
第一百十六章 自救
绵雨的身子微微一震,脸上的表情很是不可置信,她睁大了双眼,震惊地望着笑得明媚之极的沈棠,见到她轻轻颔首之后,方才确信了自己所听到的是真实的。
她一时欢喜一时紧张一时又有些惊惧,心中百转千回之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等沈棠和碧笙出了碧螺巷时,老李头早已经在方才那处等候多时了,他望着逐渐有些晃开来的天色,又是叹息又是跺脚,直到看到了沈棠的身影,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掀开了车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里头都装了菜,只能空出一点地方来,就只能委屈小姐和碧笙姑娘挤一挤了。”
沈棠倒并不计较,对她来说,只要能安全地回到侯府,便就足够了,更何况这段路程总算不是太长,也不过就是忍受一会罢了。
她笑着点了点头,便和碧笙一块钻进了堆满了菜的马车。
所谓空出来的地方,还真的很小,沈棠和碧笙一进去之后,便再也动弹不得了。新鲜采摘出来的大白菜,还滴着露水,轻轻地擦着沈棠的脸,成捆的大葱整整齐齐地绑在了她的身后,随着马车的颠簸,不时有调皮的叶子跑到她的脸上和头上。
碧笙悄声地问道,“绵雨似乎有一些不一样了,但这种变化不知道是好是坏,却不知道是好是坏。小姐,那事,绵雨果真能做得吗?”
沈棠低低一叹,“一个人经历了那么大的变故,若说没有改变,那就不对了,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再怎么变,骨子里的东西却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也正因为她还有这点野心,所以我才选了她。”
她颇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下身子,继续说道,“她在我身边呆的日子不短,对我的脾性也算有些了解,我不过只是让孙妈妈请了先生来教习她,她便猜到了我的打算。不错,我原本确实是有意将她送给沈灏,让她和秦氏互相斗个够本,但荣福郡主既然答应了会替我牵制秦氏,沈灏那里就没必要再布棋了。”
碧笙忽然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二爷从此以后恐怕见了这些美人儿,都再不会有从前的心思了。”
沈棠的嘴角翘成了一个弧形,她拍了拍碧笙的脑袋,娇嗔道,“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女孩子,整日间惦记着这些,到底还识不识羞?”
碧笙忙忙地闭了嘴,过了片刻之后,又再问道,“绵雨能被利诱收买一次,小姐就不怕她被收买第二次?要知道这回,若是……那她从此就是人上之人了,与做三少爷的妾侍相比,差得何止十万八千里?”
沈棠笑着说道,“你多虑了。莫说绵雨还有弟弟在我手上,就算富贵真的迷了她的眼,她不顾自己的兄弟再一次背叛了我,也不值当什么。我所图的,与她所能想到的,绝然不同。”
她的语气忽然淡了下来,甚至透着一股冷意,“你放心吧,此计可行,且与绵雨的意愿无关。我需要一个长相美貌的女人,但她可能因此而折命,绵雨犯过错,负过我,又受过我的恩惠,这次便算她将欠我的尽数还给我吧。”
碧笙颇为赞同,“小姐将她赎出花楼,又替她葬了母亲,还要为她寻回弟弟,她便算是死了,也算值了。”
沈棠眉头微蹙,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什么心地善良的圣母,笃信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绵雨欠我良多,我救她却也不是因为善心,她很懂得这点,甚至还想过要因此而改变命运,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好挂怀的了。这事虽然甚有风险,但若是成了,也算大功一件,不仅能将她的过相抵了,我还许诺赠她金银财帛,给她弟弟谋个出身。算起来,她确实也不算亏。”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中颇带着几分惆怅,“你那会问我,为何明明不喜欢小四贪功冒进,却依旧帮她。其实,那缘由简单之极,我若多帮小四一分,将来她便能多记着我一分好处,榕儿便多一分助力。”
碧笙有些了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原来小姐那样尽心尽力地帮着四小姐,都是为了二少爷将来铺路。”
沈棠轻轻地嗤笑一声,“小四初时接近我,是因为想借我的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我让她接近我,却是想借她去打压沈紫嫣姐妹,我们的交往之初,便是互相利用。”
她转脸过去,望着碧笙,继续说道,“后来她想要去接近三皇子,我帮她去接近三皇子,说开了,依旧是互相利用。她利用我的智谋地位,我图她将来上位后是个助力,不过如此罢了。”
碧笙向来直爽,心中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道道,听罢一时沉默不语。
沈棠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说道,“你以为这世间人人看起来都和和气气的,总是笑脸相应,看似真心笃诚,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你看,但他们的心中便也是一般的吗?就好像你以为祖父对我一片拳拳之心,多有看重,便是将玉斗斗这样珍贵的信物都交给了我,那便是真心爱重我这个孙女吗?”
碧笙一时茫然,她张着双眼,喃喃地问道,“侯爷他……难道不是吗?”
沈棠笑着摇了摇头,“他当年坐视着老夫人和秦氏将我母亲害死,坐视着舅父将我和榕儿带去淮南,哪里有几分爱重我的意思?当时他不爱重我,这会怎么会突然对我珍视起来?不过是因为看我还有几分才智,能为他所用罢了。”
碧笙有着片刻的讶然,等她细细地将这些话都咀嚼了一遍之后,她的小脸忽然地黯淡了下来,“这样一想,果然是如此。”
沈棠轻轻地道,“我很明白这一点,祖父也很明白我明白这一点,所以彼此之间不过心照不宣地互相利用罢了。其实那也算不得什么,反正我有榕儿,有碧痕,还有你,我觉得心里已经很满了。”
她认真地注视着碧笙,柔柔地说道,“若是什么时候遇到一个人,他对你好,绝不是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好处;若是你有危险,他便以身来救;不管你美丑贫富智愚,也不管你的身份地位,他只是纯粹地对你好。这样的人你若是遇见了,便是舍弃了性命也要牢牢抓住他,绝对不放开手。”
话刚说完,沈棠的脑中忽然闪过了一张俊美无铸的脸来,她微微有些发愣,但随即却有一丝甜蜜从心中淌过,甜蜜过后,便是无尽的牵挂与担忧。
八月十五的夜宴,很快便到了。
照大周例,为了与群臣同庆佳节,帝后须在乾元殿设下夜宴,与朝中重臣以及各位诰命夫人贵介公子千金贵女共赏圆月,共庆中秋。
因着秦焱的警告,沈棠便想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这中秋夜宴,但想不到刚过申时,皇极殿的掌事太监李公公便揣着皇上的口谕来到了月桂园。
他眼神凌厉,脸上挂着一层皮笑肉不笑,语气尖刻地说道,“皇上听说安远侯家的嫡长孙女沈棠,柳絮才高,知书达礼,冰雪聪明,颇有才名,特命沈大小姐今夜赴乾元殿作诗一首,以慰龙心。”
待沈棠一边咳着一边接了旨意,李公公又居高临下颇为鄙夷地扫视了她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能被皇上钦点去乾元殿作诗,乃是天大的福份,还望沈大小姐莫要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他话刚说完,便哼哼地甩开衣袖,扬长而去。
碧痕颇为紧张,她神情严肃地问道,“小姐,那该如何是好?”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抗旨不尊,这是掉脑袋的重罪,这趟我便是不想去也没法躲过了。”
她低头想了想,“既然皇上是要我在乾元殿上作诗,那想来他今日还并不想要我的命,只要不是二话不说,便将我砍了,那便还有转圜的可能。这趟既是非走不可,那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的了。”
沈谦得知了这消息后,面色却颇为严肃忧虑,“若是从前,皇上还会顾及脸面,不会当众为难你一个小女子,但如今,却不好说了。他能狠下心来设计自己的亲儿亲女,又怎会对你心软?我只怕他,设了什么后招,若是一个不小心,便就踏入了天罗地网,中了他的计啊”
沈棠心中也甚是忐忑,但她明白今日这鸿门宴却是不得不赴的。她暗想,三皇子如今筹谋未定,在没有全胜的把握之前,他是绝不肯先动分毫的。若是皇上真对自己存了杀心,指望祖父,指望三皇子都是靠不住的,要让自己抽身存全,那便只有自救了。
她的睫毛微微闪动,对着沈谦微微一笑,“祖父请莫要担心,孙女虽然不知道皇上要使出什么招数来,但那日孙女的计策却可在今日执行。若是咱们能占得先机,那孙女的命便能保住了,不只如此,还能反将皇上一军。”
沈谦紧皱的眉头豁然一松,眼眸中闪烁着精光,他一边抚须一边点头说道,“皇上不仁,我便不义,谁也怪不得谁了”
正文 第一百十七章 夜宴
第一百十七章 夜宴
乾元殿夜宴,隆重非常,沈棠不敢掉以轻心,挑了一套渐变橘红绣着银丝海棠的衣裳,梳了一个端庄秀丽的朝阳髻,戴了皇贵妃所赐的八宝鎏金簪,略施粉黛。
才方打扮停当,碧笙便领着绵雨进了来。
沈棠浅笑盈盈地望着与碧笙一般打扮的绵雨,与碧笙的清淡自然不一样,绵雨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的打扮,便是穿着普通的衣衫,但在人群之中却甚是出挑。
碧笙看了看时辰,低声道,“小姐,酉时了。”
沈棠微微颔首,整了整衣衫便翩然出了月桂园,碧笙和绵雨紧随其后,待到了二门时,安远侯沈谦,世子沈灏,荣福郡主赵慈,还有沈榕俱已经到了。
她先向祖父父亲行了礼,又交待了沈榕几句,然后才跳上了荣福郡主的马车,等一切准备就绪,安远侯府的车马便急匆匆地往周宫行去。
荣福穿着一身大红天丝刻牡丹锦袍,虽然是女子的花样面料,但款式却更靠近男式的,头上挽着一个朝天髻,高高耸立着,只在发髻的两边各簪了一朵大团金牡丹,花蕊有金珠流苏垂落而下,华贵已极,却又不失飒爽之气。
她见了沈棠的模样,略有些惊讶,“倒是难得见你盛装打扮。”
沈棠苦笑道,“我的风寒之症还未大好,本想辞了今夜的宴席,怎奈皇上忽然派了御前得势的李公公来,颁下口谕,命我在晚宴之时,在御前作诗呢。如此之下,我想穿得简单一些,也没法了。”
荣福更好奇了,“御前作诗?这是什么名堂?往年倒是也有请千金贵女御前弹琴跳舞助兴的,但作诗却甚是少见。莫非你很是擅长诗歌?”
沈棠的小脸皱成一片,“正是因为不擅长,这才发愁呢”
她抬起头来,盈盈的美目认真地望着荣福,颇有些恳求地说道,“郡主,棠儿有一事相求,还望郡主看在棠儿从来没给您惹事添堵的情况下,答应一回吧”
自从秦氏和沈紫嫣被罚去家庙,落了单的沈紫姝便时不时地便要去芳菲院闹一场,芳菲院里的丫头俱是郡主从王府带来的,哪能让她见着正主?每回都是给她赶了出去,但饶是如此,院子里的花瓶摆设却没少遭殃。
最可怕的是,沈紫姝犹如打不死的小强,每日都来,时间长了,郡主便是不怕她,也都烦了她。
荣福听她怪腔怪调地提及此事,不由噗嗤一笑,“若说惹事,你倒还真不曾,但添堵的事你可没少做。不过本郡主大人大量,便就不和你计较了,看在你是安远侯府唯一一个能入得了我眼的人,说吧,有什么能帮忙的?不过事先说好啊,作诗什么的,我是不会的。”
沈棠的眸光晶亮,她低低地道,“我今日或许有危险,若是郡主方便,能否不离我一步?”
荣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危险?你是说……”
身为皇家郡主,荣福自然是明白皇上心中的弯弯道道的,青凤楼事件中手段毒辣,六公主的大婚时寡淡无情,这些都仿佛还是昨日之事,若今日果真是对沈棠存了不怀好意,也并非不在常理之中。
她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如今你我是名义上的母女,你我相伴倒也得宜。”
这便算是答应了。
沈棠微微地松了口气,只要荣福郡主肯与自己呆在一块,最好能形影不离,那么皇上投鼠忌器,便是真的设了什么陷阱,也当会略作收敛,至少能保证自己不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她扶起郡主的手臂,轻轻替她把了脉搏,过了须臾,她脸上的笑意更深,清脆地说道,“郡主身上中的桑血毒,幸亏不深,这会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那些再用几副汤药便就能尽解开。接下来的时日郡主只需要好生调养,不过数月,便就能彻底好了。”
荣福闻言轻笑,“你的医术果真了得,不过用了几副汤药,我就感觉心情较之从前平和安宁了许多,夜里睡得更香甜些了。”
两个人因心中早就达成了默契,又本就互相欣赏彼此的性格,这一路聊得颇是投机,很快马车便驶入了安平门,又重新换了宫车,直到酉时三刻,才到了乾元殿。
夜宴要戌时才开始,皇上还不曾到。殿中来得早了的勋贵官员,便就先聊开了,但所谈多半是民间趣事,风月传闻;也有位阶略低一些的带着自己的长子去给位阶高一些的请安;名门贵妇们更是毫不错失良机地将自己的子女介绍给对方。
一时间,乾元殿中热闹非凡。
沈棠紧紧跟在荣福的身后,与她一道跨进了大殿。许是荣福的一身大红色锦袍太过惹眼,一时间,竟有不少人停下了口中的对谈,转脸望向她们。
“皇姑,您到了”这声音颇是惊喜,甚至隐隐带着一似颤抖,“怎样?那沈灏对您可还好?”
荣福的脸上飞速闪过一丝恼意,她如今最忌讳听到的人名便是沈灏,但眼前这位不懂人间世事的太子殿下,却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那样大声地问她,这让她心中很是有些恼怒。
她勉强扯动了脸皮,语气略重地说道,“荣福与夫君琴瑟和谐,甚是恩爱,谢过太子殿下的关心。”
太子轻轻“哦”了一声,便转头望向沈棠,痴痴地问,“皇姑,这位姑娘便是沈大小姐了吧?”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他的神情太过迷醉,他的表现太过明显,这浓烈的爱意,莫说是近在咫尺的荣福沈棠,便是隔开了好远,但一直特别注意着荣福郡主这头的几家公侯夫人,俱都感觉到了。
荣福面色一沉,语气便僵硬了起来,她冷冷地道,“正是。”
沈棠心中不爽,但面上却不得不作出沉静恬淡的模样来,浅浅地福了一福,然后道了声,“太子殿下万福。”
她不过虚持一礼,但太子却欺身上前,想要将她扶起,沈棠见状盛怒非常,她轻轻一闪,身形巧妙地避了开来,又向后退了两个小步,一脸委屈惊惶地躲在了荣福的身后。
荣福大怒,“太子,请谨守礼仪。”
说完冷哼一声,便拉着沈棠的手,再不理会太子,扬长而去。
周围从方才的窃窃私语开始渐渐大声议论,有心人略一挑拨,便听到威北侯夫人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家的女儿,果然都是好手段。”
立刻便有将方才那幕俱都收入眼中的夫人说道,“诶,威北侯夫人这便有失偏颇了,我看方才这沈大小姐举止有度,进退得宜,并不曾有半分不是,反而是太子……”
接着有人附和道,“我看那沈大小姐似是被吓坏了呢,那小脸都白了。若是以往,太子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倒也不算什么,向皇上请个旨赐个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但这会,太子东宫三妃人选皆定,这会才……确实有些太过了。”
沈棠耳力甚好,隔得很远还能依稀听到,她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她心中想道,虽然不曾料到太子竟然是这般模样,但这头开得甚好,这些贵夫人若是认定了太子好色,那之后的事情便容易得多了,也更能让人信服。
荣福惊疑地问道,“太子如此无礼,你怎得不怒反笑?”
沈棠感激地望着她,方才荣福对她的回护她都尽看在眼里,“太子虽然无礼,我心中甚是恼怒,但郡主却对我这般回护,我又很是感激。这一得一失之间,我便取后者,而轻前者了。”
荣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正待说些什么,却不知道看到了何人,便满脸欢笑地往前走去,一边还不忘记对沈棠说道,“快过来,介绍个有趣的人给你认识。”
沈棠方要抬脚,这时,满身墨绿的秦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状似与她擦身而过,但只不过是那瞬间,沈棠却分明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地说道,“春申殿有变。”
她的脚步微微一窒,想要再问得清楚一些时,他的身影却不知道穿梭到了哪里。她抬头见到荣福笑呵呵地朝她招手,略犹豫了一下,轻轻对碧笙耳语了几句,便就带着绵雨走了过去。
荣福的身边立着一个温柔静好的美妇,还有一个参量与沈棠差不多高的盛装少女。那少女肤色雪白,相貌灵秀,一双溜圆的眼清澈又灵动,她正抬着头与那美妇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感到沈棠的脚步声进来,忽地转脸亲热地唤了一声,“棠姐姐”
原来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
荣福拉过沈棠来,笑着介绍了起来,“我说的有趣的小人儿便是莲莲了,想不到你们两个还竟认得,那我便不多介绍了。表姐,这位就是我的“女儿”,安远侯府的大小姐沈棠。”
她将女儿两字咬得极重,又似乎在刻意隐忍着不习惯与好笑,因此说到后头,便不由“咯咯”地笑了起来,“棠儿,这位便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也是我的表姐,是莲莲的母亲。”
沈棠忙向那美妇人行了个礼,“原来是忠勇伯世子夫人。”
那美妇笑着将沈棠扶起,正待说些什么,这时,李公公那尖刻的嗓音响了起来,“请众位贵人入席”
殿中的几案都是按照爵位品阶划分,左边皆是男子,右边则是女眷,沈棠依旧跟着荣福,坐在她后侧,左右皆是不甚熟悉的贵女,互相笑着寒暄了几句,沈棠便望着几上布下的点心茶水,开始暗自思量起来。
这时,李公公那独特的嗓音再次响起,“皇上驾到”
众人忙起身,避开几案,将身子躬到最低,行起了朝见大礼,一时间整个乾元殿里鸦雀无声。皇上似乎很是享受这中居高临下,众人独叩我独昂的快感,一直等到了良久,皇上才终于沉沉地道,“平身”
不多时,夜宴便算是开始了,抬着珍馐美食的宫女一个个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将精致的小碟布到每个人的几案之上,不一会儿,便布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色。
前来助兴的舞姬也在琴声的伴奏之下,开始扭动了起来,一时呈人字形,一时呈十字形,颇是热闹好看。
皇上举起了杯中酒,声音冷沉地道,“中秋月圆之夜,朕与众爱卿共饮一杯。”
众人不敢怠慢,都将杯中酒端了起来,一饮而尽。因有了烈酒壮胆,又有歌舞助兴,殿中众人慢慢放了开来,不复方才的拘谨,动起了筷箸,偶也会与旁边的同僚谈笑几句。
等酒过三巡,皇上突然开口道,“安远侯何在?”
沈谦目光微微一眯,心中暗想,皇帝也太沉不住气了,这才不过三刻钟,便就来了,但他面上却仍旧一副恭谨的模样,立刻从几案前起了身,立了起来,躬身回答,“老臣在”
皇上先是对沈谦歌功颂德了一番,又对他连月托病不去上朝颇有些惋惜和痛心,但随即话锋一转说道,“朕并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既然爱卿年事已高,需要静养安休,那朕便准了。”
沈谦心中对皇上这番做作颇是不齿,但仍旧感激涕零地叩谢道,“承蒙皇上体恤,老臣深感恩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重重地叹了一声,语气里有浓浓的眷恋和不舍,他忽然将目光转向荣福郡主那晃了一圈,然后对沈谦说道,“听闻爱卿的嫡长孙女,乃是当朝才女。我朝已经许久不曾出过文才斐然的女杰了。朕既闻之,便免不得要来一试了。”
李公公接到皇上的眼色,立刻便扯着嗓子大声宣道,“宣安远侯府沈棠觐见圣颜。”
沈棠心下微叹,徐徐地起身,袅袅婷婷地上前,行了大礼,“臣女沈棠,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到皇上宣了平身,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皇上凝着眉头,细细地端详着殿下俏然而立的女子,她的姿容绝顶,仪态大方,礼仪周全,气质华贵非常,虽然面上的表情十分谦恭,但身上却自有一股令人心惊的气势。
这的确是个令人过目不忘的女子,但得出了这个结论后的皇上却并不高兴,他的脸上倏得闪过一丝狠戾,不管是谁阻碍了熹儿的前途,他都必须将之除去。
他沉沉地开口,语气森寒,“朕听闻你素有捷才,凡事善于应对,腹中又颇有几分诗才,那朕便考考你,看看到底是真有才情,还是浪得虚名。若是你真能将我的要求作出诗来,那朕便赐你这杯周宫珍藏了百年的琼浆。若是你作不出嘛,我再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处置你。”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一片哗然。
李公公立时上前将一个玉盘呈给众人看,玉盘之上醒目地立着一只高脚玉杯,里面盛着的便是极其珍贵,只有历代帝后方能饮到的琼浆。
沈棠的眼神微微一眯,皇帝的题目想来十分刁钻,若是自己今日不能答出,想来这浪得虚名的帽子就得扣在自己身上一辈子了,受人嘲笑,无人约婚这些也就罢了,但榕儿的声名却会受自己连累,到时候他在太学院中的地位,便就尴尬了。
最可笑的是,自己何曾有过什么诗才,又何曾有过才女的声名?
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但她却是反驳不得的,勋贵公侯面前,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若是她直言声称并无此事,那就是忤逆君上的罪名,她担负不起。
说到底,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的目的不过就是“处置”两字。
沈棠望着那玉杯微微一笑,“臣女无才无德,那些皆是别人的谬赞。但若是能替皇上助兴,臣女便少不得要竭尽全力了。”
皇上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沈氏的嫡女,颇有几分胆色,也没堕了你祖父的威名。好,那你可要听好了。乾元殿前的那个鼎炉你可曾见过了?那是当年我大周开朝先祖所留下来的。当年围宫一战,先朝的皇嗣便有不少人跳入那鼎炉之中,被燃烧的烈火烹煮倍受煎熬而亡,据说,那时的哭声真是凄厉地很呢。我便命你用煮,燃,煎,泣四字来作一首诗,不管是什么,只要在诗中带了那四个字,便算你得了。”
他忽然重重地说道,“若你能七步成诗,那这琼浆便是你的了”
言下之意,若是七步之内,这诗成不了的话,你便等着瞧。
乾元殿内一下子便哄然议论起来,莫说这殿前的鼎炉来历有些太过血腥,殿中的女眷听了莫不是浑身打着寒颤,寻常女子此时便真有才情,也俱都吓跑了,哪里还能以字眼作诗来着?
更何况,这七步成诗,便是当朝文学泰斗曹文显,也未必做得到吧?沈棠一个方才十三岁的小女子,充其量也就是能作几首伤春悲秋的葬花诗来,哪里能应付得来这样的刁难。
不错,这就是皇上的刁难。还不只是刁难,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陷害。
但沈棠听完要求便就乐了,这皇上莫非也是穿越人士?竟然专挑她熟悉地闭着眼睛都能背出来的诗歌,好巧不巧,也是七步成诗,更巧的是,这首诗在这个时空并没有出现过。这岂不是故意放水,非要坐实了她的才名嘛
她用眼角的余光望见了皇上眼神中的雀跃,脸上隐隐的得意,那种样子就像是自己已经成了他手掌里的死物一般。
她讨厌那种眼神。
于是,殿前立得挺直的女子,浅笑盈然地答道,“皇上体恤臣女,不曾出太难的问题,臣女颇是感激,为了不负皇上的厚爱,臣女便勉力一试吧。”
在皇上与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沈棠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低低地吟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方念罢,殿下便有人重重地鼓起掌来,“好一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上,沈大小姐将您的煮,燃,煎,泣俱都用上了,还七步之内做成了一首千古好诗,本王看,这杯琼浆您可得割爱了”
沈棠眉头微微一动,略侧了侧脸,原来是景阳王。她心中略有些感激,景阳王虽然与祖父达成了协议,但此刻他却是并没有必要为自己说话的,想来应该是荣福使的力。
皇上听到沈棠真能按照他的要求七步成诗,已然黑了一张脸,此刻又听景阳王强调了几句,便大觉这诗中的深意全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心中不禁狂怒不已,这沈棠竟然如此大胆,影射自己,除了勾引熹儿之外,又多了一条必死的缘由。
但他众目睽睽之下,却并不敢有所动作,想到稍后的布置,便稍稍缓和了下来,他勉强笑着说道,“安远侯,你果然调教的好孙女,名不虚传小李子,将这杯琼浆给沈大小姐端过去。”
沈棠刚接过这杯就做琼浆的酒,便知道里头大有问题。
她是药圣的弟子,自小便与药物打交道,那时候师尊训练她如何辨认毒物,花费了很多心思,因此她的五官颇是敏锐,这杯中酒很是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