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娇第12部分阅读
玉堂娇 作者:rourouwu
定了。 ”
沈谦再忍不住心中激荡,哈哈大笑起来,他抚掌道,“若早知道与棠儿这番对答,能让祖父畅怀如斯,我就该早将你叫了过来,也免得白生了那多时闷气。”
胸中乌云顿散的安远侯此时挺直了胸背,又恢复了往日精神矍铄的模样来,他的语气柔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棠儿还不知道吧,皇上替太子选了三位世家小姐,等太子过了目,再定正妃或者良媛良娣的名分,威北侯家的嫡长女便在其中。”
沈棠眉头微挑,心中了然,这次的贸然退婚事件,如此看来倒还真不是威北侯林成一时脑袋被门板夹了才想出来的馊主意,多半也与爱女心切搭不上关系,他此举绝然,无非是想表明自己是坚定的太子一党罢了。
她嫣然一笑,“那祖父定是早就料到了那威北侯会有所动作,一时激愤,也不过是因为那林成太不顾情面。要棠儿说啊,威北侯此举,不正好替祖父解了将来的麻烦嘛!”
沈谦一愣,随即便是一笑,他轻抚着胡须,不住地点头,“如此看来,林成这小子,此番不仅是自掘坟墓,还歪打正着,做了这件对沈氏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真是天佑沈氏!”
太子是势必要反的,到时候三皇子登基,太子的忠部姻亲,一个都留不得,不管林家大小姐是不是太子的正妃,也都是太子东宫有品阶的妃子,威北侯府是势必要打压的。
若是林二小姐真嫁了进来,那么沈枫的地位便就尴尬了。
沈棠望着祖父笑得开怀,心中却百感交集。
若论她的本心,自然是不愿意插手这些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朝堂政局的。
在安远侯府中为了保全自己和沈榕,她不得不与祖父斗智斗勇,与老夫人虚以委蛇,与秦氏勾心斗角,这些就已经够劳神的了,她又何苦要以弱女之躯,殚精竭虑去谋划朝堂之变?
但这是个等级分明的时代,贫民没有人权,游侠不过是末流,只有家族兴盛的权贵,才有随心所欲的权利。
她和榕儿,若是失了家族的庇荫,就算是顶着方远山公曾外孙的身份,又能走多远?
远山公早已作古,外祖父和母亲也早就登了极乐,便是方家唯一的顶梁支柱舅父方明轩也离奇殒命。
方氏,早就已经没有人了。
她自己倒也罢了,将来总是要嫁人的,但榕儿,却不得不在沈氏安身立命,沈氏兴,榕儿才能活得自在,更何况,就算再不愿意,如今做了这安远侯世子的确是沈灏。
榕儿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若是能给他留下一个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侯府,那将来自己不管嫁到什么人家,才能真正的安心罢!
沈棠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心中想到,也不知自己这番苦心,将来若是榕儿知晓了,会是什么模样,是感动地痛哭流涕,还是像小时候那般,指着自己的鼻尖,哭着骂自己多管闲事。
但这哪里是多管闲事,她不过是想在能力所及之处,为他多做一些,再为他做更多一些,如此罢了。
沈谦见沈棠神色迷离,又见这夜色深浓,便以为她是倦了,忙道,“棠儿定是乏了吧?这倒是祖父的不是了,我听你祖母说,明日一早你还要与榕儿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我这便让阿全送你回月桂园。”
沈棠恬淡一笑,“祖父也该早些歇息,俗话说,不争一日之长短,有些事,就是得徐徐图之,欲速则不达啊。”
沈谦欣慰地点了点头,“好一个欲速则不达,祖父懂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扯着嗓子喊道,“阿全,阿全!”
全叔便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了沈棠面前,他恭敬地冲着沈谦道,“侯爷,是让老奴送大小姐回月桂园吧!”
沈棠笑着道,“祖父还未开口,全叔便知道了他的心意,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
她难得在沈谦面前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俏来,沈谦也好,全叔也罢,都露出了开怀之色,一时间,这象征着安远侯府的权利中心,高森威严到擅闯者死的书院,竟洋溢着温馨的气氛。
沈棠冲祖父福了一福,便轻轻推开门,门外,月色稀薄,但在屋檐下高悬的六角明灯,却将前面的路照得清清楚楚。
她正待移步,沈谦忽又叫住了她,“若是明日皇贵妃问起……”
一身浅紫色长裙的少女迎着微凉的夜风微微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冲着祖父一笑,那笑容清淡,但在微蒙的月色之下,竟显得明媚之极。
她轻轻地道,“棠儿便答,祖父病了。”
那声音虚渺空旷,过不多时,便飘散在夜色里,了无踪迹。
正文 第六十章 进宫
第二日,便是六月初六,此时已经入夏,天色早醒。
沈棠卯初便起了,在碧笙的伺候下,穿上了昨日挑出来的那件月白底银红暗花蔷薇纹的夏衫,又从皇贵妃娘娘赏赐的锦盒中选了支镶嵌了红宝石的虫草簪,放在了妆台之上,以备用。
既然皇贵妃娘娘特特地赏赐下了生辰礼,那便要戴上一样,以示对娘娘的恭谨。
因为要进宫,是以碧笙不敢随意挽个小髻便作罢,沉思片刻后问道,“不如给小姐绾个飞云髻?”
飞云髻是时下正流行的一种发式,发髻斜斜地垂在一边,另一边则通常以面幅较大的头面来绾住,雍容中不失雅致,颇得京城闺秀们的喜爱。
沈棠想起那日百花会上,六公主梳的便是飞云髻,便摇了摇头,“换个吧,今日进宫,不求跳脱,但求沉稳,就梳个扣月髻,把昨日柳姨娘所赠的那朵缺月木兰珠花簪上,再将娘娘赐下的虫草簪戴上,就可以了。”
碧笙边点头称是,另一边手上的动作却越发地快了,只见她手指在发间翻滚旋转,不一会儿,便在沈棠的头顶盘出了一枚倒扣的弯月来,又将珠花簪上,填补了月腹处的空白。
这厢正妆扮着,便听到麝香来禀,“二少爷来了。”
话还未说完,沈榕清亮的笑声便传了进来,“姐姐!”
沈棠从铜镜中冲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可用过早饭了?”
“还不曾,姐姐这若是有什么糕点,赏我一块垫垫肚子?”沈榕自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猫着身子,懒懒地倚在几上。
沈棠不由笑了,“好,便赏你几块糕点。碧痕已经去拿了,不过片刻,就能回来。”
说完,她轻轻地拦了碧笙正要替她上香粉的手,摇了摇头,“不必上妆了,这天热了,若是汗水将妆弄花了,反而不雅,还不如就这样清爽一些。”
碧笙便放下了粉盒,将虫草簪往发髻里一簪,这便算是打扮停当了。
碧痕将早点送了来,姐弟两人用了些,剩下的便让碧笙找了个干净的帕子,包了一两块。
沈棠将点心递给沈榕,“藏在袖中,若是饿了,便偷偷拿来裹个腹。”
沈榕从前也进过宫,知道皇宫是没有半分自由的地方,若是一时遇到了什么事,常有耽搁了饭点的时候,所以便笑着接了过来,往袖袋中放好。
姐弟两个携手出了月桂园,碧笙和双福紧跟其后。
刚至门口,沈棠一眼瞥见了在门口来回徘徊的全叔,不由奇道,“全叔,你怎么在这?是祖父有什么吩咐吗?”
全叔笑着行了礼,“给大小姐二少爷请安,侯爷身体违和,还记挂着两位要进宫的事儿,特特地派了老奴来送你们。马车已经在二门上套好了,老奴这就带路。”
说着,他略走快了几步,与沈棠沈榕保持着三五米的距离,似乎就是特意要留出空间来让与姐弟两人说话一般。
沈棠眼中闪过讶色,但随即却又现出一分了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自己的意思不过是想让皇贵妃娘娘在皇上面前吹吹风,表示一下祖父因威北侯突然退亲一事所受的打击,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还真的装上了。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能多病个几天,让朝野上下皆以为沈氏深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倒也是不差的。
沈榕却有些担心,“祖父一向龙精虎猛的,怎得会突然病了?莫非是因为大哥的事?”
沈棠眉头微皱,问道,“你也知道大哥的事了?”
昨日威北侯府来送悔婚书时已经是申时了,这事自己也是从桔梗口中才得知的,按说,被悔婚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为了顾及大哥的心情,祖母也不会让这消息在这几天就扩散。
但近日早出晚归不太着家的榕儿,却知道了。
沈榕的眼中闪过一丝忿恨,“威北侯的小儿子林恕也在太学院,昨日他故意去找大哥的茬,很是说了些难听的话,最后还信誓旦旦地扬言说,他们威北侯府才不会将女儿嫁给大哥这样没出息的人。若不是不能露出底来,我真恨不得上去将那小子猛揍一顿。”
那便是说,沈枫一早便知道了退婚这事。
沈棠想了想,又问道,“那大哥听了这话,是何反应?”
沈榕挠了挠脑袋,略有些疑惑地道,“这倒是奇了,若换作是我,听了这话就算不难过也总会生气吧,但是大哥却好像与自己无关一样,任凭那姓林的小子骂街,也不见有半分动容。”
沈棠点了点头。
不管是真的看开了,还是假的不在乎,大哥看起来,并不是想像中那样让人担心。
她不由舒了一口气。
沈榕有些迟疑,“林恕一向就是个浑人,但退婚这事,若没有威北侯的授意,他定是没胆子乱说的,更何况还来找大哥的茬,这也未免太不将我沈氏放在眼里。姐姐,这是不是说,威北侯府,想和我们沈氏,决裂了?那祖父他”
沈棠颇有些欣慰地望着弟弟,笑着点了点头,“我家榕儿进益了不少,果然这名师不是白拜了的。你想的不差,我看威北侯也确实是这个想法,只是祖父这几十年来经历的风浪何止一二,威北侯这点小涟漪,又值当什么?”
她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指着路上的碎石子,一语双关道,“你看前面这碎石,它自以为挡了你的路,让你的行路多了险阻,于是得意又猖狂。岂知你若是想踢开它,不过只是轻轻一脚,它便不知到了哪处去。踢开有踢开的道理,碾碎有碾碎的道理,而你选择了放任它的张狂,跨过去,也自然有跨过去的道理。”
沈榕的眼眸深了一深,不一会儿,脸上便露出了然的表情来。
全叔亲自驾的马车,拿着皇贵妃娘娘的手谕和安远侯府的令牌进了安平门和永乐门,便将马车停住。
再往里,便不是外臣的马车可以进的地方了。
沈棠和沈榕刚下了马车,便有皇贵妃娘娘派来的宫人将他们姐弟二人迎到了软轿之上,碧笙和双喜便在轿外跟着,过了约摸有一刻钟,轿子才晃晃悠悠地到停了下来。
宫人唤道,“沈大小姐,沈二少爷,坤和宫到了,还请两位落轿。”
沈棠掀开轿帘,只见眼前的宫殿雕栏玉柱,巍峨壮美,气势非凡,匾额高悬,上面是烫金的三个大字,坤和宫。
她还来不及感慨,便看到满菊从殿内迎了出来。
满菊冲沈棠姐弟行了礼,便将他们引入殿内。
皇贵妃倚靠在贵妃软榻上,三皇子赵慕侍立一旁,她似是有些精神不济,抬眼望见了沈棠姐弟,便勉强撑起了身子,笑着道,“棠儿和榕儿来了。”
沈棠拉着弟弟向皇贵妃和三皇子行了礼,“棠儿和榕儿不过是小猫小狗的生辰,劳皇贵妃娘娘费心挂念,还给赐下了珍贵的礼物,倒让棠儿姐弟于心不安了。”
皇贵妃摆了摆手,“棠儿说这话便是见外了,我们是至亲骨肉,姑母给侄儿侄女送个生辰礼罢了。”
又对身旁的赵慕道,“这是你二舅父家的大表妹沈棠,这是二表弟沈榕,以往也曾见过的,不知慕儿你可还有印象?”
赵慕忙道,“上回百花会时,与榕表弟坐在左近,我虽比表弟年长几岁,但却相谈甚欢,正好今日表弟进来了,等会便去我那宫里,可与我好好聊个尽兴。”
他又朝沈棠望去,“早就听母妃说起过,二舅父家有个天仙似的表妹,只不过自小不在京城,所以便没甚见过。母妃说得对,咱们都是骨肉至亲,以后表妹可要常常进来走动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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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一章 抱恙
沈棠福了一福身,浅笑道,“是。”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的三皇子赵慕,他穿着湖蓝色绣着竹子暗纹的锦袍,腰间系着金丝刻缎镶白玉的腰封,头上戴的是八宝紫金冠,长得与皇贵妃有几分相似,但星眉剑目,眉间自有一股刚毅之气。
这样阳刚的男人,竟然能作出月下芙蓉图这样的隽秀的画作来,倒有些意思。
若不是他还有几分看头,祖父是断然不肯因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而将沈氏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赵慕身上的,祖父早有筹谋,而他赌的,也绝不是一世的繁华。
赵慕他作为正主,也自然不会对祖父的谋划一无所知,所以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才会多了那么几分好奇吧?
沈棠的眉头微挑,倏地抬起了头,正对上赵慕深邃而充满惑色的眼眸。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既然将来自己和榕儿的前途也都要寄托在这位三皇子的身上,那么自己也总该将自己押宝的那个人,看个清楚,暗自衡量一下子他到底有没有坐住那张高处不胜寒的龙椅的本事。
沈棠在注视着赵慕,赵慕自然也在注视着她。
他是故意在这个时辰还守在母妃的宫殿里的,因为听说二舅父家的这对姐弟要来。
沈榕他是见过的,那日百花会时,他已经是太学院曹文显,这位名满天下振臂一呼就能号令清流文士的大文豪,亲自认可的座下弟子,因着外祖父言语中对他的重视,也因着曹文显在文士中的威望,他便有心刻意结交这位传说中时常缠绵病榻的表弟。
但结果很是让他惊喜。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看得出沈榕的步伐稳健,呼吸绵长匀畅,那绝不是一个病弱的男孩所有的状态。
不只如此,沈榕虽然显得不是十分老成,但待人接物,举止进退,皆有礼有度,便是面对太子这样的人物,也不卑不亢,应付得恰到好处。
因为沈榕的出色,让赵慕对祖父口中提及过的这位聪慧无比的表妹沈棠,更生了几分兴趣。
他见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绝世的容颜,也不是她清雅的气质,而是她脸上的那份淡定,眼眸中流转的从容。
此时见她毫不顾忌地直视自己,那份审视竟丝毫不曾让自己觉得恼怒,仿佛就该是如此的一般,反而激昂了他的斗志,让他也不再顾忌什么,而与她在这坤和宫的正殿之上,用眼神来杀伐决断。
沈棠的嘴角慢慢弯起了笑意,她心中暗想,这个赵慕确实挺有意思的,经受自己这样的直视竟然不生气,也不退缩,反而和自己比起了眼力,这样的性子倒与他的亲妹子赵翩翩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动,她忙转脸过去,看到的是沈榕担心的神色,她顿时想起,在场的还有别人,脸色一下子便泛起了红晕。
皇贵妃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境地,“也好,你们兄妹仔细把对方瞧清楚了,也免得将来遇上了,也对面不相识。”
这话虽然是来解围的,但却带着些戏谑。
沈棠心中一惊,她忽然想起了皇贵妃一直有意要将她和赵慕凑作一对,当时她虽是拒绝了,皇贵妃也看似认同了她的看法,但谁能保证皇贵妃她忽然临时起了意?
一想到赵慕将来,不是位登极顶,便是撵落尘下,而这两种结局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于是心中刚对赵慕生出的两分欣赏一分好感,便都立时消散。
她心里正百转千回,赵慕清朗的笑声便在耳边响了起来,“母妃说的是,下月初七,正是乞巧节,孩儿正想请榕表弟和棠儿表妹一起去青凤楼赏景呢,到时人多,若是一不小心将表妹错认了,岂不是个大大的笑话了?”
皇贵妃笑得更欢了,“青凤楼的酒水可真是大周一绝,我像棠儿这般大时,常常换了男装,与大哥二哥一起偷偷地去那豪饮一番,有一回正喝得欢畅,却不料包厢的门忽然被大力踹开,来人竟然是父亲。”
沈榕听得入神,忙问道,“后来呢?”
皇贵妃便冲着沈榕笑道,“后来呀,你祖父便将我们三给押回了侯府,但大哥是世子,常要出去应酬,我是个女子,将来又是要进宫的,若是罚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也没法跟族人交代,所以,每次挨打的都是你父亲。”
赵慕见皇贵妃的脸上笑意盎然,心中一宽,便拉着沈榕向皇贵妃道,“母妃,表弟表妹难得入宫,得好好在宫里玩玩。我这便带着榕表弟去我的景和宫坐坐,待会叫上老四,咱们兄弟正好聚聚。”
皇贵妃正好有话要对沈棠说,便笑着挥了挥手,“去吧,若是午饭你们兄弟几个自己在景和宫摆下了,便派个宫人来回一声,母妃便不给你们传饭了。”
赵慕笑着说了声,“是。”
然后,他又走到沈棠身边,温声说道,“母妃素日常常惦记着表妹,好不容易进宫一趟,便跟母妃说说话,等下翩翩这丫头做完了今日的女红,便会带着四表妹来看母妃,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可以小聚一番。”
说着,他凑得更近了一些,将声音压得极低,“母妃身体抱恙,心中郁结,还请表妹多多开解,兄定将重谢。”
话音刚落,还未得及沈棠回复,便转身拉着沈榕离开了坤和宫。
沈棠心中一时有些打鼓,她昨夜并未听到祖父曾说起过皇贵妃的身体违和。
皇贵妃冲沈棠招了招手,“棠儿,坐近一些。”
满菊便在皇贵妃的榻前搬了一张小绣墩,沈棠点了点头,欠身坐下,柔声道,“娘娘的脸色有些不太好,是歇息地不好,有些倦乏吗?”
皇贵妃的脸色一白,随即便是一声苦笑,“看起来,那么明显吗?”
沈棠一惊,忙道,“许是今日天阴,光线不好。”
皇贵妃拉起沈棠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好孩子。”
她又将脸转了过去,冲着满菊道,“把大小姐身边的这丫头带去你那坐坐吧。”
满菊会意,便将碧笙带了出去,顺便还将殿内伺候的其他宫人也尽都谴了出去。
一时间,正殿之内,便只剩下了皇贵妃沈泠和沈棠姑侄两人。
皇贵妃幽幽地开口道,“我前日不知怎的,下身忽然出了许多血块,满菊正好随侍一旁,她又懂医,便替我瞧了瞧。她诊了脉后,脸色凝重,我便问她是怎么回事。”
沈棠也是懂医之人,见皇贵妃所言,心中便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她侧耳倾听皇贵妃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满菊说,这是滑胎之象。”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看戏
沈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越见凝重,她感到皇贵妃捏住自己的手,越发地紧了些。
皇贵妃慢慢地垂下眼眸,脸色更加苍白,“满菊是我从安远侯府带出来的,她的医术如何我最是清楚。我的月事确实延迟了几天,一直以为只是近日为了慕儿的事……劳了心神,哪里想得到竟是又怀了身孕?”
沈棠的眉头微拧,皇贵妃在宫内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向来身子康健,就算是这些日子思虑过多,也不至于滑了这胎,忽地,她心中一突,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
果然,皇贵妃一扫刚才的悲戚,抬起头来,眼中分明闪着仇恨,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这胎,竟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定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我思来想去,这当口上,也只有那人敢对我下手。”
她将脸转了过来,正对着沈棠,眼中的雾气再难遮盖,“但我才方得胎,连自己都未曾注意,那人又怎能那么快地就害了我。我心中存疑,便将这事隐去,那血迹便当作是寻常月事一样,遮掩了过去。”
她脸上哀伤更浓,语气便有些哽咽起来,“我在这坤和宫苦心经营了十六年,上上下下皆是我的人,又有满菊盯着,自然是不会出什么纰漏的。之中,除了清泰殿的孟妃膝下有一个早已经出嫁了的二公主,永福宫的罗妃还有五皇子傍身之外,其他的宫妃连个子嗣也无,向来便都老实。”
皇贵妃顿了顿,冷冷地说道,“大前日,六月初三,是皇上与我初识的日子,前十五年他都不曾记起,想不到那日却巴巴地跑了来坤和宫,要与我追忆往昔。”
她一时停住,不再继续说下去,但眼角的泪滴却是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一向盛气凌人,威严雍容的皇贵妃,此刻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人,她因失掉了孩子而伤心流泪,更为被枕边人的设计暗害而气愤难平。
不知怎得,沈棠想起了在产房内血流不止的娘亲。
她心中一软,便轻轻地将皇贵妃搂住,柔声劝慰道,“娘娘先莫伤神,或许,这只不过是个巧合。”
皇贵妃微微地摇了摇头,眼眸中再无一丝神采,“满菊去了浣衣局,皇上的贴身衣物上曾熏过榛蓉香,这榛蓉香无色无味,对刚得胎的孕妇极为不利,皇上便以为他做得天衣无缝了。但熏过榛蓉香的衣料上,若是沾染了盐,便能现出黄渍来。我是不知,满菊却恰好从古书上读到过。”
沈棠略有些惊讶,榛蓉草她是知道的,论起本身却是活血化淤的良药,但若是孕妇受了这药,便有滑胎之危,通常长在深山,并不为人所熟知,药圣所著的百草书上却是提到过的。
想不到满菊,竟能分辨出这香来。
皇贵妃沉沉地道,“想必是他知晓我的月事延迟,此间又恰逢太子选妃,若是我又怀了一胎,对太子的局面岂非又是大大的不利?因此,便不管真假,先下手为强了。”
沈棠心中有些发闷,身在后/宫,皇贵妃与皇上十六年的夫妻情份,竟比纸还薄,为了太子的利益,皇上竟能生生地将自己的骨肉扼杀,其心之狠,比沈灏还强了几分。
太子是皇上的骨肉,皇贵妃这未出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皇上的骨肉了吗?
她想到那时娘亲病重,沈灏却为了秦氏腹中的沈紫嫣,将娘亲逼死,他与秦氏的新婚夜,却是娘亲的咽气时。
彼时,沈灏又将自己姐弟视为何物?
想及此,沈棠的语调便也冷了下来,她低低地对皇贵妃说道,“娘娘请放心,今日娘娘所受的身心苦楚,他日那人定将千倍偿之。”
沈棠身上散发出的冷意,让皇贵妃一时惊住了,等她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身前的大侄女依旧浅淡沉静,仿佛刚才的那股寒气,不过是她的一个错觉。
但沈棠的话,皇贵妃却是听了个分明,她想起皇上的绝情,又想起素日的谋划,心中的信念便又坚定了几分。
她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又整了整神色,“我听说,林成这莽货,悔了枫儿的婚?父亲是怎么说的?”
沈棠见皇贵妃平静了下来,便拿了垫子放在案头,让她斜斜地靠了上去,然后又重新坐了下来。
她笑着说道,“威北侯的长女即将成为太子的女人,他这个做未来丈人的,怎么也得向皇上和太子表表态,所以他绝了与我沈氏的瓜葛,倒是一点都不足为奇。娘娘放心,祖父早就有了万全的安排,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乱了方寸?不过,既然威北侯非抢着要做这出戏的丑角,祖父便也不介意让他多风光一会。于是,祖父便病了。”
皇贵妃细细咀嚼着这话,她身在后/宫,也是权谋的高手,自是能体会安远侯“便也病了”的其中深意,一时忍俊不禁,竟笑出了声来。
她边笑边摇头,“林成一向是个骄横的,当年便将忠勇伯李府给得罪了遍,如今又要用这婚姻之事来辱我沈氏。他当真以为,靠着太子这浮木,便是万无一失了吗?”
沈棠心中一动,知道皇贵妃指的便是当日百花会时她听到的那段秘辛,她有些好奇,但此刻却并不是追根刨底询问这事的时候。
她想了想,便笑道,“娘娘又何须劳神,威北侯既然要演这出,咱们便遂了他的意,将这戏唱下去,又何妨?娘娘只需在这坤和宫安心坐着,当日的命相自然便能一语成谶。”
皇贵妃了然地点了点头,终是展露出欣慰的一笑,“皇上虽然位登绝顶,坐拥天下,但经历了恒王之祸后,他终日疑神疑鬼,将亲兄弟亲子侄都防备地禁。到如今,竟除了太子外,再无半分骨肉亲情。太子软弱,皇上又自断了宗亲外援,朝臣也不过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出戏,我倒是要看看会怎么演下去!”
这番话将面前的局势说得分明。
不错,沈氏虽然不过只是一家之势,但皇上的实力却也并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三皇子赵慕文才武略无一不强过太子,所差的无非名正言顺四个字而已。
沈棠眯起了眼,如何使赵慕变得名正言顺,方才是这夺位之战的重中之重!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花样
后位空悬,皇贵妃却始终不能再进一步,只因为皇上心中至爱并不是她。
皇上便是给了皇贵妃统领的权利,给了她表面上的荣宠,也不过是为了给积威百年的沈氏一个面子,对昔日沈氏的拥立之功,在恒王之乱中勤王之劳所给的一个补偿。
仅此而已。
但如今,大伯父的无故被害,威北侯的强势悔婚,用榛蓉香来杜绝皇贵妃得胎之患,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表明,皇上他不再顾忌沈氏的势力和功勋,为了太子的利益,他还会亲自动手,将沈氏连根拔起。
这样的处境之下,便是从前不曾动过那样的脑筋,也该有所筹谋了,不然,难道还真的要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凭皇上宰割吗?
皇贵妃将心中憋闷着的隐秘,尽皆向沈棠诉说之后,竟觉得胸中的郁结之气散了不少。
她扶着额头,叹了一声,“这事你知道便罢了,切勿说与父亲听。至于这切肤之痛,等到将来……他费心护着的那人,从云端跌落,自然就是得报的时候。我,等得及。”
沈棠一时有些恍惚。
她想起祖父提及皇贵妃时脸上那又喜又忧的表情,心中想着,祖父是真心疼爱这个掌上明珠的,就算终究还是为了沈氏的利益将她送进了宫,但每当想到在高高的宫墙内,皇贵妃的隐忍和委屈,他也该是心疼怜惜的吧?这才会不惜将整个沈氏押上,所为的固然也是沈氏未来的荣华,但这其中定然也有对皇贵妃的几分考量。
而皇贵妃决意瞒下滑胎一事,所为的,也不过是不让祖父担心。
这样的父慈女孝,却是今生都不可能在她与沈灏身上出现了。
不知怎的,沈棠心中有着一瞬间的低落,但脸上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恭顺,她柔声道,“棠儿晓得了。”
皇贵妃的脸上总算漾起了几分笑意,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击掌。
不一会儿,满菊便掀开了珠帘,进到皇贵妃一侧伺立着,原本在坤和宫正殿伺候着的宫人,也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静立两旁,一切都与沈棠刚进来的时候,并无二致。
沈棠不见碧笙,便问道,“满菊姑姑,不知道我那小丫头去了哪?”
满菊欠了欠身,“回沈大小姐的话,奴婢留了碧笙丫头在奴婢那屋子里吃点心,奴婢这就使人去叫她。”
话音刚落,帘外便传来一阵响动,一个清脆的女声叫道,“满菊姑姑是要使人叫谁呀?”
沈棠转头望去,六公主赵翩翩正掀开珠帘,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多日不见的沈紫妤。
六公主仍旧是当日百花会时所见的模样,她见了皇贵妃榻前坐着的沈棠,眼中的轻蔑与厌恶一闪而过,也不理人,径直便上前滚到了皇贵妃的怀中,撒娇地叫了一声,“母妃!”
皇贵妃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怎么不叫人?”
六公主的表情便有些勉强,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咬了咬嘴唇,胡乱地冲沈棠唤了声,“大表姐好。”
沈棠心中暗暗诧异,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情由,六公主既示了好,她便起身将凳子让给了六公主,笑着回了声,“六公主好。”
皇贵妃见六公主这回总算有了长进,心中舒畅,便笑着拉着六公主的手,问长问短起来,“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了?”
六公主的脸色有些微红,她似乎是不好意思了,便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了皇贵妃怀中,不再起来,回答的声音也自然是支支吾吾,含含糊糊的了,“哪有那么快!”
沈棠眉头微挑,大周嫁女的习俗,别的东西都是可以假手于人的,但惟独这新人床榻上所用的绣物,床罩,枕套之类的,皆需出自新娘子之手,以讨个好口彩。
六公主的年纪比自己还要略小一些,怎么那么快便要绣鸳鸯戏水的床罩了,难道她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可自己却并不曾听到一点风声。
她不由抬起头来,望向沈紫妤。
自从百花会后,沈紫妤便常常进宫,最近更是因为要教习六公主女红,而在宫中常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沈棠的目光,沈紫妤转过脸来,绽起甜甜一笑,见皇贵妃与六公主正谈得兴起,她便笑着向沈棠招了招手。
沈棠望了眼无暇顾及自己的皇贵妃,便悄悄地向沈紫妤处挪了过去。
“大姐姐,我可终于见着你了!”沈紫妤笑得嫣然。
沈棠浅浅笑道,“你这回进宫的时日可不短了,皇贵妃难道打算将你留在这了?”
沈紫妤轻轻摇了摇头,“等六公主那鸳鸯戏水的床罩绣好,我便要回府了,左右也不过就再两三天的功夫。”
说着,她又向皇贵妃处望了一眼,见那母女仍旧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便压低了声音,对沈棠说道,“六公主的亲事,差不多便算是定下来了,未来的六驸马,便是那位定国公家的世子爷,如今就只等着皇上下赐婚的旨意了。”
沈棠眉头轻皱,心中暗想,定国公府的势力非同小觑,若得了定国公的支持,三皇子的战车上便绑上了一块重磅,皇上他果真能让六公主与这位世子结了连理?
但她转头看到六公主仍旧依偎在皇贵妃的怀中,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便不由心中微叹,六公主虽然出自这天下最复杂的大院子,却丝毫没有生在这宫中所该有的心机。
她怕是连皇贵妃刚刚落了胎,都不知道吧?更何况是那些事了。
沈紫妤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满脸的担忧,“大姐姐,我娘亲她,近日可还好?”
沈棠笑道,“你放心吧,白姨娘过得很好。如今你出息了,侯府的人又怎还会像从前那样轻看白姨娘?这些日子,父亲也常歇在白姨娘处,因此府里的人便更不敢小瞧姨娘了。”
沈紫妤的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便更灿烂了些,她迅速地冲沈棠福了一福,然后悄声对她谢道,“若不是大姐,又怎会有我和我娘亲的今天?”
这孩子,倒是没看错她,沈棠心想。
她还来不及说话,沈紫妤便又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前几日,二姐三姐又来找公主,说话的时候,还特特地将我谴走。今日公主听到你来了,连女红都没做完,就急着拉了我来。大姐,你当要小心一些。”
沈棠眸光一深,点了点头,小四是个谨慎的,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想来六公主今日不耍些花样是不会罢休的了,但她沈棠,又岂是能任她揉捏的泥人儿?
果然,六公主终于将脑袋从皇贵妃的怀中拔出,却冲着沈棠道,“大表姐难得进宫,便让翩翩带着你到处走走吧,这会,御花园中的锦葵可开得正好呢!”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游园
皇贵妃身子虚弱,方才又伤了神,此时见六公主主动向沈棠示好,正是求之不得。
于是她便笑着摆了摆手,“棠儿,便让翩翩与紫妤带着你到御花园中到处走走,这会,不只锦葵开得好,月季,滨菊,桐花也正是花期呢!”
沈棠只好道,“是。那就麻烦六公主了。”
六公主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得意,她忍住笑意,道,“你是大表姐,也不常入宫来玩,我尽尽地主之谊而已,值当什么?”
皇贵妃笑着说道,“正是这个理。既然你们姐妹在一起,到用中饭的时辰,便去景和宫闹你们三哥去罢!我稍后便派人传话给他,让他备下了午宴,也好让你们兄弟姐妹好好聚聚。趁着时辰还早,你们姐妹几个,快去玩个尽兴罢!”
六公主心情愉悦,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她向皇贵妃道了别,便不由分说,拉起了沈棠的手,就要扯了她一块出去。
沈棠被她拉得滑了几步,一时心中仍有些犹疑,便抬眼望向了满菊。
已经过了一些时辰了,但碧笙却还不曾来,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在这大周皇宫,处处都是禁忌,碧笙虽然学过几天规矩,但到底不是宫中的人,若是真遇到什么事情,乱闯了什么所在,她怕是应付不来的。更何况,她身上的伤还未好得彻底。
满菊的眉头微皱,她派去唤碧笙的人也迟迟不回,这让她心中打鼓,一时有些忐忑,此时见沈棠看她,便知道沈棠也在为碧笙着急。
她想了想,对沈棠说道,“大小姐就先跟着公主去玩吧,碧笙丫头稍候奴婢便派人给您送过去。”
许是怕沈棠多想,她又补了一句,“大小姐请放心,奴婢的屋子,就在左近,坤和宫之内,皆沐皇贵妃娘娘的恩泽。”
这便是说,碧笙虽然不知道怎的迟迟不到,但在坤和宫的范围之内,铁定是出不了什么事的。
满菊既已这样说了,沈棠便只好点了头,跟着六公主出了坤和殿。
刚一出了坤和宫,六公主便嫌恶似的将沈棠的手甩了开来,她微微扬起头,傲娇地问道,“我听母妃说,你如今住的,是她未出阁时所居的月桂园?”
沈棠心中更加笃定了先前的猜测,因此对六公主的问话便上了心,她浅笑着道,“蒙祖父厚爱,将月桂园赐给了我住。”
六公主冷哼了一声,“母妃住过的地方,你也配住!等你回了侯府,便收拾收拾搬走罢。”
这话无理取闹地紧,沈棠闻言,心中一乐,这六公主倒真是个妙人,以她的心智,将来进了定国公府那样的地方,面对着定国公世子的小妾庶子,岂不是要被吞得骨头都没得剩下?
六公主见她沉默不语,便以为她不肯,脸上怒意顿显,“你竟然敢不听本公主的话?”
沈棠笑着回答,“公主说的极是,月桂园这样高贵的地方,曾是皇贵妃娘娘未出阁时所居之所,自然不是沈棠这样的俗人,能配得起,住得了的。沈棠这便禀了娘娘,今日回侯府,便就搬了出去。”
六公主闻言一急,若是母妃知道了自己这话,定是会好好责罚一番的,这可不行,于是忙拦了她,“不许再去叨烦母妃!”
沈棠认真地点了点头,“这倒也是,娘娘精神不太好,这等小事,沈棠便不去烦扰她了。回去后禀了祖父祖母也是一样的。”
六公主只是单纯到有些傻气,却并不蠢笨,很多事情,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