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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上花 作者:夏梨亚
工之妙。
花了一番功夫审度地势,令军士取东南方赤士筑起祭台,我把一切细节交待清楚,便离开了众人,独个儿往山中更深处走去。
这儿跟一个地方很近。
桃花林。
失忆这八年期间我一直待在的桃花林。
桃花林,竟是位于当年紫檀和龙元南北交界之境,此是巧合抑或别有深意……
恢复了记忆之后,我的心裡一直有个谜团:为何师父要骗我,说我的父母是山间猎户,又告诉我是在採药时堕崖,所以才会丧失记忆?
他知悉我本来的身份吗?他到底在隐瞒些什麽?
我要当面向他老人家问个清楚明白。
在山谷中踽踽而行,一瓣嫣红桃花飘过眼前,我伸掌去接,知道桃花林已是近了。
谷外秋叶零落,秃枝遍佈山头,但这裡依然是一片嫩红软白,暗香浮动,想是由于地热缘故,是以桃花林裡头四季如春,终年花开不绝。
犹是那身白衣如雪,轻轻款款的拂过满林灿锦烂绣的粉色芳华,乌髮垂腰,髮顶绾起小髻,一根银管斜插,末端垂落的长长流苏,随着步履轻摆,更添几分婉柔之意。
为男则濯濯如春风杨柳,为女则滟滟如出水芙蓉。
记得这是在猗兰宫裡,二爷第一次看见我穿着女装时的讚辞。怎麽想起来,彷彿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短短的日子,却经历了太多的事,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这夭夭桃谷,是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难怪勾起往事如决堤洪水袭来。
清丽绝俗的容颜如水莲花初开,与离谷之时没有两样,红尘翻滚了一遭,心境毕竟已是大大的不同。
繁花千朵,纷纷扬扬,不曾停歇地飘然淼落,缀在我的鬓边、肩上、领襟、鞋尖,恍若林中仙子顽皮的恶作剧,感觉像是在欢迎我的回来。青松翠竹,碧潭映桃,几隻白鹤悠然其间,此地堪比无忧无虑的人间仙境。
白衣乃身外之物,任红尘滚滚,我心始终冰清。
倏地想起了,当初求师父应允让我出谷之时所说的话,现在才发现是多麽的讽刺,那时的我,到底是幼稚,还是如初生之犊不识畏惧。
这个时刻,我的心裡默默地,生起了一种游子归家,近乡情怯的心情。
脚步越快,茅庐已是在望。我踏入熟悉的屋子,一声「师父」的嚷叫梗在喉头,却见茅屋之中安静得不似有人居住,遍寻屋裡屋外,果然空无一人。
指尖轻扫,室内的器具蒙上一层暗尘,显示屋中之人已经离开了好一段的日子。师父是神仙般的世外人物,此刻不知云游到什麽地方去了,可是连纸条都不留下一张来给我,也着实是太不够意思。
按着触手生凉的竹桌一隅,心下怅意难消。
本想着此番到来,可以从师父身上得到一些意见,指引我眼前这条路该如何的走下去。我只觉得,此刻的我像是一个在迷雾团中岔道口前迷了路的孩子,亟欲找个信任的人,提示我该行的方向,带领我走出这蚕茧似的困局。
可惜他偏偏不在了。
屋外落花坠地有声,天地寂然,只賸下我一个人,不会再有人打断我的游思,我也不需要向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自从把一切事情都记起来,我就未尝有一丝的快乐。在别人面前,所有的表情和笑容都只是脸皮上的牵动,我的心底,已是如同开不出花的焦土。
梦醒来。
雍尔雅,紫檀国公主,我的前生。
我竟是便是那个,我曾经深深妒忌着,以为辜祉祈把全副感情倾注下去的女子,对,只是以为。
我竟然未死。
每次当静下心来,往事便会如无孔不入的毒液般袭上心头,一种悲痛欲死的感觉从心窝漫延至全身,连四肢都变得冰冻。内心深处,一直封存着那不堪回首的过往,我不愿记起,以失忆的形式苟活于世上。这麽多年,自以为结痂的伤口一早好了,却不想那道狰狞口子有朝一日会被重新掀开,未癒含脓的疮疤复发,比起受伤初时更痛。
我宁愿我只是洛言夕,单纯的只是洛言夕,过往空白一片的洛言夕,没有沉重记忆包袱的洛言夕。
但我却是那个还活着的雍尔雅。
我讨厌雍尔雅,我讨厌……我自己。
一拳捶在竹桌上,我无力的长吁了一口气,知道师父在短期之内不会回来,再等下去也是徒然,只好收下胡思乱想,怏怏的走出了茅屋。
嫩粉碎瓣仍旧纷飞半空,翩舞若蝶,撩乱了视线,我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落花之中,绿竹旁边,一道青袍银甲的挺拔身影笔直地站着,手上捧着一顶凤翅银盔。他的目光,朗朗如晨星;他的气度,清远比行云;他的笑容,浓暖若冬阳;他长身背挺的身姿,比起旁边的青竹更加秀逸潇洒,清隽飒爽。穿透桃林竹荫的日光,一下子在他的身上彙聚了起来,他本身却比那道光源更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