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春秋第11部分阅读
玉氏春秋 作者:欲望社
面对玉紫地叫唤,那少年脸嗖地一下涨得通红。他慌乱地把陶碗掏出,朝着石台便是一扔。随着“叮”地一声轻响,那陶碗已是碎裂开来。而那少年,已急急地挤出人群,溜了。
玉紫心痛地拿过裂口的陶碗,公子出府中的这些碗,都是不凡之物,做得极其精美的。这“叮”地一下,响声是动听,可至少也折了她二十个刀币啊!看来,要到山里去弄些竹筒当碗用了。
“咄!一个无赖子!”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想上古之时,怎会有此等人现于世间?”这话有点酸。玉紫一抬头,竟看到一个骑驴的贤士也来取浆了。
这时的人,极有上下尊卑观念,那贤士一出现,众庶民纷纷退后,让出一条道来。
那贤士走到石台前,扔出一个刀币,道:“小儿此浆,真是世间无?”
玉紫双眼明澈地看着他,点头道:“不敢以言相欺。”
“善,且让我尝尝。”
“然。”
玉紫拿过一只干净的陶碗,还特意用瓢酌了点清水把碗再洗一遍。
那贤士接过浆,慢慢地品了一口。
浆一入口,他便是双眼一亮,赞叹道:“果然清甜!果然美浆!”
玉紫闻言,双眼都眯成一线了,她清脆地朝着后面叫道:“贤客以为,此浆清甜,是美浆!”
她的声音清脆,远远传出,一时之间,更多的人向这边涌来。玉紫连忙叫道:“诸位,何不列成队,一个一个来?”
说到这里,玉紫见众人的表情尽是茫然,马上想道:是了,这些庶民,还不知道什么叫列队。
于是,她走出石台,拉着众人,手把手地告诉他们如何排队。玉紫做这事时,满脸笑容,声音清脆,看向人的眼神中,又含着贵族才有的聪慧灵动。不知不觉中,站在前面的七八个,按照她的话,开始排起队来。
排队后,给浆就更方便了。
在“叮叮砰砰”的刀币入台时,那贤士骑在驴背上,一脸的怅然若失。他身边的一个奴仆拭着额头的汗水,垂涎地盯着那热腾腾的浆水,好奇地问道:“君不是说过此浆为美浆吗?既饮了美浆,怎地怏怏乎,怅怅然?”
那贤士仰天长叹一声,苦涩地说道:“我特意从郑国赶到齐国,是想成为齐王臣,一展胸中所学。我哪里知道,这齐地连一小儿,也是如此不凡?你看他,我那赞美刚一出口,他便高声唱响,加以利用。你看他,区区一儿,以军中队列号令庶民。我苦读诗书二十载,莫非,连一小儿也不如么?罢了,罢了,回去吧,回去吧。”
玉紫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令得一个异国来的饱学贤士怏怏而返。她正忙得满头大汗呢。
二桶浆,一个时辰不到,玉紫便售了个一干二净。无数的刀币,在她的袖袋中,砰砰叮叮地唱着歌。
玉紫眉开眼笑地劝退众人,约好明日再来后,便哼着歌,准备叫一辆驴车把空木桶带回府中。
就在这时,一阵车轮滚动声响起。
玉紫一抬头,便对上了一个瘦削的身影,这人斗笠下的脸,正苦巴巴地瞅着她。
他,却是那嬖人管事。
玉紫大喜,她朝他挥了挥手,笑道:“你来了?甚好,甚好,带我归府吧。”
那管事叹息着,把空木桶装到牛车中,赶着车慢慢向府中驶回。
他坐在驭夫的位置上,听着身后的玉姬哼着一种古怪的俚音,还砰砰叮叮地数起了刀币时,终于忍不住说道:“姬以为,如此奔走,何时可以赚得一匹锦?”
锦缎绸布,在这个时代,在诸国间,也做为一种交易货币使用。
玉紫一怔,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半天才说道:“约莫,得数月吧。”
锦可是高级货币,一匹锦少说也值五金。
那管事闻言长叹一声,道:“公子归来后,姬如媚意相从,婉转求欢,索得一匹锦,不过是一夜之功。姬怎能舍易就难,舍妇人应做之事,而操此贱业?”
玉紫翻了一个白眼。
她也不想听管事再说什么了,当下挥了挥手,命令道:“此话以后休得再提!”
说罢,她低下头,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双膝裳服间的一堆刀币。她刚才数了数,就这么一个上午,她便得了七十个刀币。扣去那只破烂的陶碗所需赔偿的二十刀币,她还得了五十刀币。
天啊,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呢。明天,明天她一定要多煮一些。那些大豆和稻米,可花了她二百个刀币呢。她明天要是售出四桶浆,那就只用两天工夫,便把大豆和稻米钱还清。再干一天,又可把一百刀币的本钱收回。嘿嘿,接下来,她每售出一碗,所得的钱都是赚来的。
想到这里,玉紫再次轻哼起前世的流行歌曲来。
那管事听到她又哼唱起那古怪的俚音,叹息声更苦了。
第五十四章 公子出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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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府中的厨房便升起了袅袅炊烟。
到了这个时候,府中的人,都知道玉姬干嘛去了。至此,冷言冷语和疑惑不解的声音增多了,一些侍婢奴仆,更是背着玉紫便指指点点。
这一次,玉紫直煮了四桶浆才出门。因为她煮的浆太多了,直到疱丁们赶做早餐时,她还占了一个炉灶在忙活。
老管事对玉紫,已经是不存说服她地打算了。为了照顾她,他派了身边那壮汉跟着玉紫同进同出。
这一下,玉紫更轻松了。
太阳挂上树梢时,玉紫的牛车,已赶到了店面前。
在一众邻居地打量中,玉紫把浆水摆好。昨日回去后,她令得几个奴隶帮她砍了一些竹筒,这些不曾刮去表皮的竹筒,青翠可爱。为了让食客们觉得这些竹筒也是高等物品,玉紫花了一个晚上,在每个竹筒上都刻了一个字。这些字,分别是“福,寿,德,义”等。不过据她估计,应该没有几个庶民识得上面的字。
把一切准备好后,玉紫开始站在石台前。
这时,她的左侧,传来两个低语声,“若不,找这小儿,令他在我的旗帜上也写一字?”
“咄!识字者皆贵人,他那些字,多半是族中家老所写,不可唐突。”
玉紫听到这里,笑了笑。
她看向川流不息的人群,喉咙一扯,高声叫道:“又爽又甜的浆啊,一个刀币两碗的美浆啊。浆是世间无,本为贵人食,今成庶民饮啊!”
清脆地叫声,与昨日一样,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人群纷纷转过头来看向她,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向她的石台靠近。
挤拥中,几个声音高喊道:“小儿,昨日之浆甚美,先为我盛上一碗。”
玉紫眉开眼笑地叫道:“稍等,稍等。”
今天真是顺利啊,一切都如预期。
玉紫倾听着袖中刀币摇晃的声音,直觉得世间最美的乐音,莫过于此。
时近中午了。
她的浆已售得差不多了。
低着头,清理着石台的玉紫,没有发现,在离她一百米远的街道中心,驶来了数辆马车。
那马车驶着驶着,突然停住了。
一个剑客策马来到第二辆马车前,低头问道:“公子可有吩咐?”
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接着,一张俊美清华的脸露了出来。这人,赫然是公子出。
公子出微微向后一仰,目光划过挤挤攘攘的人群,投向站在石台前的清秀小儿。
在对上那小儿熟悉的眉眼时,他闭上双眼,无力地呻吟出声。
那剑客一惊,急问道:“公子可有不适?”
公子出摇了摇头,他右手抚额,无力地说道:“去那角落,令那汉子前来见我。”
他指的,正是奉管事之令,前来保护玉紫的壮汉。
“诺!”
片刻后,那壮汉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走到了公子出马车前。
公子出没有抬头,只是问道:“那小儿,可是玉姬?”
“然。”
公子出抚着额头的手揉搓起眉心,他低叹一声,喃喃说道:“我方出门十日,她便已穷得当坊卖浆了?”
那壮汉闻言,脸涨得通红,急急地辩道:“姬,不服管事之言,公子不回,无人能止。”
公子出闭着双眼,淡淡地喝道:“启驾吧。”
马车驶动时,他朝那壮汉丢出一句,“告诉玉姬,我已回府,令她急速见我。”
“诺。”
石台前,玉紫低着头,一边收拾着竹筒,一边哼着歌。听到脚步声响,她头一抬,见到是壮汉,便欢喜地叫道:“你来了,我正准备唤你呢。我们回吧。”
壮汉没有笑,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子归矣,令你回府中见他。”
“砰”地一声,玉紫手中的木桶重重摔落在地。
一直坐到牛车上,玉紫还是眼神发直,嘴角发涩。
金灿灿的阳光下,公子出正坐在院落里,倚着塌,闭着双眼,享受着冬日正午阳光的直射。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听着这脚步声,他的眉头皱了皱。
脚步声中,那人来到了他身前。
公子出眉头挑了挑,眼也不睁,懒洋洋地问道:“我真不知,我公子府会穷到要后苑之妇,当坊卖浆。”
对方久久都没有动静传来。
公子出缓缓睁开了眼。
他一睁眼,便对上苦着一张脸,泫然若泣,无比沮丧的玉紫。
不知为什么,看到这样的她,他却有点想笑了。公子出歪了歪头,嘴角一扬,慢慢笑道:“观姬神色,似乎人间至苦之事,莫过于你不能卖浆了?”
这话,带着他习惯的嘲讽。
玉紫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把两滴泪水逼落脸颊后,她抬起泛白的,粗糙起皮的小手,慢慢拭去脸上的泪水,哽咽道:“非也。人间至苦之事,莫过于我踌躇满志时,数着刀币无比欢快时,眼看就要偿尽债务,略有积余时,公子你归府了……”
这一下,公子出噎住了。
他终于抬起眼皮,很是认真地盯着玉紫。
朝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后,他嘴角一扬,又笑了,“噫!眼中之泪,竟是真的?”
废话,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
此时的玉紫,一想到自己还差上三十刀币,才可以还清的大豆钱和稻米钱,一想到那积放在厨房中,足可以使用一月的余粮,一想到浪费了自己一百刀币的店面,就悲从中来,痛苦不堪。
因此,她眨着泪,用那一张苦瓜脸,巴巴地看着公子出,求道:“公子,再让我卖浆两日罢。我还欠着债呢。”
公子出气极反笑。
他右手缓缓地拍击着几面,在发出清脆而颇有节奏的乐音后,他慢吞吞地说道:“原来,你还欠着债啊?”
玉紫忙不迭地点头,道:“然也,我还欠了几十刀币呢。我,我投入的一百刀币,也没有收回。”
公子出从善如流的,无比温柔地点了点头,他同情地看着玉紫,缓缓起身,长袖一甩,转身离去,“既如此,你就欠着罢!”
他扬长而去。
玉紫张着小嘴,愕愕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久久,都动弹不得。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喘一声,恨恨地想道:这个公子出,纯粹就是与我相克!泪,他怎么能回来得这么早?
第五十五章 玉紫的应变
玉紫痛苦地回到偏殿,把被子捂着头,半天都是闷闷不乐。
第二天上午,她候着侧门处,把一百八十个刀币给了那庶民,同时,还递给他小半袋大豆以抵消剩下的二十刀币。
那庶民嘀嘀咕咕,颇有点不乐意。玉紫朝着他一瞪,冷笑道:“二袋大豆,半袋稻米,以正常之价,一百刀币足矣,你欺我年幼,高价售我,直到如今,你还不知足么?”
这人本来是放高利贷的,玉紫上次拿着公子出的剑鞘,根本就没有唬到人。玉紫当时便知道他欺了自己,不过她手中无钱,别处的人,不相信一个贵族还要赊欠,都不信她。因此她只能与这人交易。
那庶民一凛,朝着玉紫看去,这一看,他赫然发现,这个小儿的身后,不知何时,竟多了四位剑客保护。莫不成,他真是贵族?
他的脸色,刷地一下雪白。
玉紫盯着他,那庶民对上她的目光,打了一个哆嗦,竟是连大豆也不要了,扔下那块左契,拔腿就跑!
那人跑时,手中的刀币相互撞击,发出‘叮叮砰砰’的悦耳乐音,玉紫直直地看着那小袋子,喃喃说道:“真要慌乱,怎地不连钱币一并留下?”
说罢,她摇了摇头,把那左契捡起,无力地挥了挥手,示意奴隶把那大豆提回厨房去。
烧了契据,回到寝殿,玉紫还是怏怏不乐,她在殿中转了转,听到殿后传来了公子出的说话声,连忙换上女装,洗了洗脸,露出她那白里透红的小脸蛋,再挤出一个笑容,转身朝公子出的所在走去。
后面的议事殿中,公子出正与二个客人各据一角,相对而坐,低声说笑。
玉紫碎步走近,她来到右侧的炭炉前,把角落里的酒从瓮中倒入鼎器里,拔亮炉火,煮起酒来。
煮酒的当口,她跪坐在地板上,腰背挺得笔直,乌黑的秀发披垂在肩膀上,额头的玉佩时不时地摇晃一下。
红红的炭火,映射在她的脸上,身上,衬得她的小脸红朴朴的,额头上还泛着亮晶晶的汗珠。这时的她,显得无比的娴静,秀美动人。
右侧的那中年贤士声音有点高昂,他朗声说道:“公子贤才举世皆知,终有一日,公子能回到赵国,成为赵王。”
他说到这里,叹道:“刚到公子府第,只见房屋处处,树木稠密,却无美人嬉游其中。齐王连些美人也不给予公子,当真不恭!”
公子出正要说话,那贤士手抚着下颌的胡须,又笑了起来,“幸好,我这次来齐时,奉王之令,特意将公子遗在我国的美人们带来。”
公子出闻言,眉头一皱,叹道:“背国离家,不详之人,实不想有妇人之累。齐王实有赐,是出不肯受啊。”
他这话,也是拒绝这个中年贤士了。
那中年贤士摇了摇头,声音高昂地说道:“身为丈夫,身边怎能无美人相拥?”他说到这里,声音一低,笑眯眯地说道:“这次我从韩国带来的美人中,还有一女,定会令公子欢喜。”
公子出暗叹一声,双手一叉,道:“既如此,出愧受了。”
“善!善。”
那中年贤士哈哈一笑。
这时,酒已温,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中年贤士一转头,便看到提着酒樽的玉紫,盈盈而来,她走到公子出身边后,曲膝一福,姿态优美地斟起酒来。
酒斟满后,玉紫躬身退后,转到左侧那贤士身边,为他斟酒。
当她来到这个中年贤士身边时,那中年贤士已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就在玉紫靠近时,那中年贤士突然伸出手来,握住了玉紫的左手腕。
玉紫眉头一皱,右手一扬,那热腾腾的酒樽似是拿不稳了,竟这么一倾,眼看就要烫到了那中年贤士的贼手上。
中年贤士一惊,迅速地收回手去。
他瞪着玉紫,瞪着瞪着,目光又直了。他一直看到她斟完酒,盈盈退后,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来。
中年贤士看向公子出,笑道:“我在魏成陵君府中时,一美人儿为我斟酒,因美人怠慢了,我不肯喝,当既,成陵君便砍上了那美人的双手奉给我。”
他说到这里,玉紫的心嗖地一下,揪得老紧。她咬了咬唇,脑海中飞快地寻思起来。
这时,那中年贤士的声音又传来,“不过,那美人是楚女,肥而略黑,不似公子这位美人,体纤而长,肤白如玉啊。”
他说到这里,微笑着抿着酒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公子出。
按照他的认知,他说出这样的话后,公子出便会把这个斟酒的美人送给他玩乐了。自己这一次,给他带来了二十几位美人,换他一个美人玩玩,也不为过吧?
中年贤士地期待,不但公子出两人清楚,连玉紫也听得明白。
嗖地一下,她的小脸更白了。
“砰砰砰”,玉紫又急又乱的心跳声中,公子出扬了扬手中的酒斟,便准备开口。突然的,玉紫清脆一笑,她转向那中年贤士,柳眉一挑,下巴一抬,倨傲而姿态优美地说道:“妾,不止是一姬!”
“噫?”
那中年贤士愣住了,公子出和另个一人也愣住了。
面对三个男人地盯视,玉紫以一种鲁国贵女才有的规矩板正,收起脸上的笑容,直直地看着那中年贤士,徐徐诉道:“妾与公子初遇时,公子曾经说过,妾,有贤士之才。”
她这话,意思更明显了。她是告诉这个中年贤士,我在公子出的心目中,可不同于一般的姬妾,你向他索要我地行为,实在太过唐突!
在玉紫地盯视中,那中年贤士恍然大悟了:怪不得公子出拒绝了齐王所赐的美人,独独留下此妇了!
他哈哈一笑,举起酒斟,朝着公子出和玉紫晃了晃,道:“是我唐突,是我唐突!此杯先干为敬,以示谢罪。”
说罢,他头一仰,把斟中酒一饮而尽。
而一旁的玉紫,则是微微一笑,应道:“不知者不怪,君何罪之有?”一边说,她一边盈盈走近,再次为那中年贤士斟满。
这一次,当她斟酒时,中年贤士是把塌向后移了移,头微微低垂,目光不再直视玉紫,以示尊敬的。
玉紫退下后,便低着头,一脸温驯状,那神态,真是与寻常之姬没有区别啊。中年贤士暗中感叹一声。他看向公子出。咦,公子出看那美人时,怎地双眼微眯,神色古怪?
第五十六章 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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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香袅袅中,玉紫低着头,膝伏于公子出腿旁,这时的情景,在每一处每一个权贵身边都可见到,从来都只是一个背景。
可这个时候,在场的两个贤士都不敢小看她了。
坐在左侧,一直沉默的那贤士声音沙哑地说道:“太子,王身体已有不适,一月前,他咳出的痰中带血。”
公子出慢慢抬起头来。
他看着那贤士,声音低沉中带着痛苦地说道:“父王他,定能无恙。”
那贤士点了点头,叹道:“大王他被人所惑,数次劫杀太子,太子却对父亲念念不忘,实乃至孝!”
公子出闭着嘴,对他的夸奖毫无所动,表情怏怏,显然还有点悲伤。
他们现在说的是赵国的家事,位于右侧的那韩国臣子便低下头去,安静地饮着酒。
沉默中,那左侧的贤士又说道:“如今,公子无巽,公子戡的信使频频出现在邯郸,数番出入宫闱。太子,你可要抓紧啊。我赵人举目以盼,无不等着公子归来。”
公子出更沉默了。
片刻后,他声音沙哑地说道:“两位,府中虽然简陋,却不敢怠慢贵客,你们暂且住下吧。”
两人同时拱手,应道:“谢公子看重。”
说罢,两人长袖在身前一拢,躬着腰,缓缓向后退去。
玉紫看到他们退出了大殿,想了想,便也悄悄站起,准备离开。
她刚一动,公子出冷冷地声音便传来,“你为侍姬,不候我左右,欲往何处?”
玉紫一僵。
她瞅着闭目不语,一脸疲惫的公子出,慢慢地走到他的身边,试探地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捶了一下。
这一下下去,见公子出没有反对,玉紫便节奏缓慢规律地给他捶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然闭着双眼的公子出,淡淡地说道:“你一妇人,甚是胆大!”
算帐了!
玉紫嗖地跪伏在地,她低着头,说道:“妾惶恐!妾不愿公子将妾送出,斗胆发言。求公子恕罪。”
她的声音中,带着惊惶,无助和悲伤。似乎被人送来送去,是件很不可忍受,很痛苦的事。
公子出奇了。
他睁大双眼,静静地看着玉紫。
看了一眼后,他徐徐说道:“抬头看我。”
“诺。”
玉紫应声抬头。
公子出对上她的双眸,笑了笑,嘴角一勾,道:“似乎是真悲伤!”
玉紫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她垂下眼敛,低声说道:“妾虽妇人,却不愿如枝上黄叶,这北风一吹,便飘然而落,辗转成泥。”
“果然是鲁国妇,出口便是华章。”
面对公子出地赞美,玉紫苦涩地一笑,道:“妾不敢相欺。”
“既如此,侍于寝殿时,为何一晚惶惶,坐立不安,恐惧我近?”
啊?
玉紫僵了。
这句话,有点不好回答。公子出瞟了她一脸,懒洋洋地说道:“不愿成为我的姬妾,亦不愿被送出,成为他人姬妾。莫不,姬在鲁国,还有相得之人?”
这怀疑可要不得。玉紫连忙摇头,清脆地回道:“无,断无此事。”
公子出轻哼一声,不再理她。
玉紫伏在地上,久久都没有听到公子出的动静,便悄悄地抬起眼眸,朝他看去。这一看,便对上公子出望着纱窗外,一脸的怅惘迷茫。
玉紫朝他瞟了一眼,便低下头来。
她看着地板,暗暗想道:我要不想再被转送到别人手中,一定要让公子出觉得我有价值才是。不行,我一定要出头,我一定要让他不舍得放手!
想到这里,她低而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幽幽响起,“细细思之,公子的处境,与妾何其相似!”
她居然把她一个妇人,与他堂堂公子相比!
公子出低下头来,淡淡地瞟向她。
玉紫幽幽的声音继续传来,“公子飘零于诸国之间,家国不可回,王父不可近,心中定是惶惶不可终日。然,妾以为,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们本是父子,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定是小人从中作崇,恶言中伤。公子如任由王父被小人蒙蔽,至死也不曾醒悟,依妾看来,亦是不孝!”
嗖地一声,公子出突然出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他抓得很紧,很紧。
玉紫忍受着疼痛,抬起头来,眼皮盈盈地看着他。
此时的公子出,一向俊美淡定的脸上,肌肉急促地跳动着。他紧紧地扣着玉紫的手臂,咬了咬牙齿,沙哑着声音说道:“你再说一遍!”
玉紫忍住惊慌,再次说道:“妾以为,公子不能这样坐等大王醒悟,当主动出手,解开仇怨。”
公子出直直地盯着她,盯着她。
慢慢的,他松开了对玉紫的锢制。他站了起来,淡淡地说道:“你这妇人,只凭他人的只字片语,便能知道事情始由,亦是不凡。”
这句夸奖一出,玉紫便怔住了,她暗暗想道:那人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我还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那岂不是愚蠢了?
她不知道,这时大多数的贤士,因识字不多,见识不广,他们对事情的理解能力,和综合分析能力,远逊于后世的人。她这种说一知十的聪慧,已超过了一般的贤士。
公子出在殿中踱了两步后,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纱窗外,那清澈皎洁的天空。盯着盯着,他袍袖一拂,大步走了出去。
刚刚走出殿门,他便是脚步一顿,道:“怎不跟上?”
啊?
玉紫一喜,连忙站起来,碎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向院落中走去。
刚刚走入林荫道,便是一阵叽叽喳喳的女子笑声传来。一直安静的府第,竟是在突然之间,变成了热闹喧嚣之所。
那嘻笑声越来越近,不一会,玉紫的眼前,出现了二十几个身着华服,两腮涂着又红又厚的胭脂的美人们。这些美人都身着韩服,正是刚才那韩国臣子所献的美姬。
这些美人,万万没有想到,迎面便遇到了公子出。当既,她们双眼嗖地一亮,一个个竟如蝴蝶般,哗地一声向公子出扑来。
就在众女围向公子出时,一个清亮的女子喝声传来,“谁令你们上前的?”
这女子声音一出,众美人同时脚步一刹,向两侧退去,低头弯腰地候在道旁。
第五十七章 又见佩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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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清亮的女子声一传来,公子出便是脚步一刹。
玉紫抬起头来,却看到他俊美的脸上,眉头深皱。就在玉紫好奇地朝他打量时,公子出头一低,朝玉紫低低地命令道:“此间之妇,姬可应对。”
他也不等玉紫回答,衣袖一甩,施施然转向,大步流星地别路而去。
众美人见此,哪里肯依,她们齐刷刷地抬起头,争先恐后地叫唤起来。一片莺莺燕燕地叫唤声中,那个清亮的女子声急急地传来,“夫主,夫主?你这是往何处去?”
叫嚷声中,一个身材高挑,圆脸大眼,皮肤白净的贵族少女提着裙摆,从树林中钻了出来。她一边叫,一边朝着公子出追去。
公子出离开的脚步更急了,那匆匆而去的身影,挺有逃之夭夭的嫌疑。玉紫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有今天,当下眨巴眨巴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
那少女追了一阵,眼看他越走越远,气得朝地上重重一跺脚,“哇”地一声,不管不顾的大哭起来。
玉紫一惊,嗖地一声,好奇地目光转到了少女的身上。
那贵族少女扁着嘴,泪如雨下,她一边啕啕大哭,一边胡乱擦着眼泪泣诉,“在韩地时,你一见我,便是这样,到了齐地,你再见我,还是这样……公子出,你太也无礼!”
那贵族少女哭得很伤心,众美姬见了,慢慢围上她,七嘴八舌地安慰起来。
见没有人理会自己,玉紫悄手悄脚地钻进树林中,也逃之夭夭了。她一直跑出老远,都还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要跑。
众美姬来后,玉紫再住在公子出的偏殿里,那就太招人恨了。当下,她找到那嬖人管事,要了间极幽静偏远,离众美人很远的木屋。
相中了房屋后,玉紫回到侧殿,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阵脚步声传来。
玉紫头一抬,便对上那贵族少女明艳的圆圆脸。
在对上玉紫时,那少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喝道:“你一小小姬妾,见到夫人我,为何不行礼?”
玉紫闻言,朝着她双手一叉,回道:“禀夫人,玉姬虽是姬妾,亦是食客,没有公子的吩咐,玉姬不敢行礼。”
这个时代,食客的地位是很高的,远比姬妾为高。那贵族少女一噎,她瞪着玉紫,嚷道:“我不信!”
说是不信,她却没有再强求玉紫行礼了。
少女朝主殿内瞅了瞅,又一脸妒忌地看着玉紫,右手中指指到了她的鼻尖上,喝道:“你,你何德何能,敢居于公子之侧,贴身相随?”不等玉紫回答,她的嘴一扁,眼泪巴哒巴哒地开始向下落,“我,韩国公主也。我都不得随身相侍,你一姬妾,怎配相随?”
听到这里,玉紫有点想笑了,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韩国公主,还真是爽直得可笑。
玉紫忍着笑,朝眼前的韩公主盈盈一福,轻声回道:“公主差矣,妾另有居处了。”
“善,你速速搬走,此间由我来居住。”韩公主迫不及待地说着。她看着内殿中,公子出的床塌,杏眼中水汪汪的,声音中含着一分思慕和渴望,“从此后,由我来贴身服侍夫主吧。”
此时的她,脸上泪水没干,笑容又放,看起来极有意思。玉紫以袖掩嘴,窃笑道:“公主所言极是,公子他定当欢喜感动。”
“当,当真他会欢喜感动?”
韩公主的声音低低的,弱弱的,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又是明亮异常,又是不安。
玉紫大点其头,正要再说几句。这时,嬖人管事从殿外叫道:“玉姬,有人相找。”
有人找我?
玉紫一怔。转眼,她欢喜地想道:莫非,是父亲来了?前阵子,她几次到公子子堤的府外,想见一见宫,都不得其门而入。
分别好些日子了,她可是思念得紧。
玉紫眉开眼笑地应道:“来了来了。”
她扔下麻布包好的衣物,急急地冲出殿门。
出现在院落里的,是一辆华丽的马车。
一看到这马车,玉紫便皱起了眉头,刹住了脚步。她可不敢想象,老实巴结的宫,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混到了一辆马车乘坐。
在玉紫急急刹步,收起笑容时,马车车帘晃动,一张妩媚的脸呈现在玉紫眼前。这少妇,却是佩姬。
居然是佩姬来找我?
佩姬看着玉紫,樱唇一弯,笑得极可亲,极热情洋溢,“玉姬,我佩姬也,你可记得?”
齐太子府中的佩姬,我自是记得!
玉紫微微一笑,警惕地看着她,笑道:“佩姬姐姐好,姐姐前来,可有指教?”
她嘴里叫着好,却不曾行礼。佩姬盯着她,笑得更是可亲了,她跳下马车,扭着腰肢,晃到玉紫面前,双手一把抓紧玉紫的手,佩姬亲密地唤道:“妹妹可知,当日太子聚宴,本是没有叫到妹妹的,是姐姐四方游走,多做安排,妹妹才得以出宴啊。”
什么?
玉紫差点哧笑出声。
原来,我还承了你的情啊!
玉紫嘴角一扬,朝着佩姬盈盈一福,低着头,感激地说道:“多谢姐姐,玉姬今日之富贵,皆是姐姐所赐啊。”
很显然,玉姬的这番嘲讽,佩姬是一个字也没有听出来。她得意地一笑,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又显出了那一派自得和轻视。
这时的佩姬,依然紧紧握着玉紫的手,她握得如此紧,还亲热地摇晃着,“妹妹,今日阳光甚好,妹妹何不与姐姐到外面一游?”
玉紫眨了眨眼。
她慢慢地抽出了双手,笑得很温柔,“妹妹已是公子出府中姬妾,没得夫主之令,不敢擅出。”
“哎呀!妹妹莫非不知,姐姐可是太子府的人。太子府要接个人出去,你家夫主断断不会出言指责。”
是啊,他是不会出言指责。只是我的人出去了,只怕回来地是一具尸体!
玉紫想到这里,笑得更欢了,她的双眼眯成一线,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夫主无令,不敢自专!”
“妹妹!”
“姐姐休得再劝。”
佩姬对上玉紫坚定的神情,有点没辙了。她皱着眉头,道:“依妹妹所见,一定要得到你家夫主的允许,你才愿意与姐姐走上一趟了?”
玉紫微微一笑,神态无比端庄,“正是。”
“那,若是太子想要见你,妹妹又当如何?”这一番话,佩姬说得很慢,很慢,直是盯着玉紫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出的。
玉紫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怔,怔着怔着,她慢慢地低下了头。咬着唇,双手绞着衣角,久久不语。
佩姬见状,妩媚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第五十八章 玉紫得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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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低着头的玉紫,低低地说道:“妾如今是公子出的人了,太子,太子他,于妾,亦已是路人!”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声音中藏着掩不去的思慕和痛苦。
佩姬闻言,嘴角轻蔑地一扯。一转眼,她才记起,她又被拒绝了!
佩姬头痛了,她抚上额头,喃喃说道:“妹妹,你怎地如此固执?”。
玉紫瞟了一眼脸有焦虑的佩姬,又低下头去。
正在这时,玉紫的身后,传来了那韩公主的叫唤声,“咄!此妇何人?”
她问的,自然是玉紫。
玉紫回过头去,朝着韩公主盈盈一福,道:“禀公主,她是齐太子府中人。”
“公主?”
佩姬双眼一亮,她扭着腰肢,来到韩公主面前,朝着她福了福,行了一礼后,佩姬朝玉紫一指,道:“公主,妾奉太子之令,相请玉姬过府一晤。求公主允许。”
在佩姬想来,这个韩公主身份尊贵,肯定可以管得了玉紫。以玉紫那古板而顺从的性格,来自上级的命令,她不会不从。
韩公主看向玉紫,响亮地问道:“呶,齐太子请你呢。此是荣耀事,何不速去?”
佩姬在一侧欢喜地接口道:“玉姬,公主允了,随我去吧。”她朝玉紫一凑,压低声音,吃吃笑道:“太子盛情相请,这等事,举天之下,只有你一妇人能有。”
玉紫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佩姬伸出手来,温柔地握上玉紫的手,道:“妹妹,我们走罢。”
玉紫没有动。
佩姬扯了她两下,见她不动,有点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只是一转眼,她又是满脸笑容,“妹妹,因何还在犹疑?”
玉紫嘴唇蠕动了一下,怔怔地看着地面,讷讷地说道:“妾,已是公子出之人,自当忠实于他,怎能轻易面见其他男人?”
佩姬要晕了,她瞪着玉紫,好半天才笑道:“妹妹,此是韩公主之令!”
韩公主算个鬼!
玉紫头更低了,她软软的,糯糯地说道:“这,若妾与太子并无私情,自是应当前去,可现在,现在,妾不能对不起公子出。”
佩姬脸一青,脱口喝道:“太子何人也?你与他有个鬼的私情!”她这话刚一出口,便看到玉紫抬起头来,一脸伤心的,控诉地瞅着自己。
佩姬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她伸出双手按在玉紫的肩膀上,一边轻按,一边叹道:“妹妹何必如此固执?这样可不好,天下间的丈夫,都不会喜欢你这种性格的。”
玉紫听到这里,嘴唇蠕动了一下,一脸失落。
佩姬见她意动,扯着她的手,再次向马车走去。
这一次,她居然一扯,玉紫就动了。
佩姬大喜,她迫不及待地扯着玉紫,一走到马车旁,她便推着玉紫的肩膀,把她朝着马车里塞去。
玉紫从善如流地跨上马车。可就在她的头伸进马车时,她又顿住了。
“怎地?”
佩姬的声音有点粗。
玉紫回过头来,她朝太阳看了一眼,惊叫一声,结结巴巴地说道:“妾,妾还欠了因姬五百刀币呢。妾向她许诺过,末时三刻前定能归还。我,我明日再去吧,待妾从夫主那里要了五百刀币,还了债务,应了诺言,定当自行前往。”
一口浊气,从佩姬的咽中一涌而出,直呛得她咳嗽不已!她以袖掩嘴,好一阵急咳后,才无力地,咬牙切齿地看向玉紫。
气得脸色发绿的佩姬,见玉紫纵身便要跳下马车,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小碇金子来。这金子,足有一二两重,其价值,还不止五百刀币。
她把金子塞到玉紫手中,挤出笑脸,温柔可亲地说道:“把它还给因姬吧。”
“可是姐姐,这些金……”
不等玉紫说完,佩姬便是一声暴喝,“这块金现是你的,还了因姬后,速速随我动身!”
玉紫瞅着她,瞅着她。突然间,她灿烂一笑,这一笑,可是容光焕发之极,神采飞扬之至!在佩姬狐疑地注视中,玉紫清脆地应道:“谢姐姐赏金!”
说罢,她纵身跳下了马车,转身就走。
佩姬盯着玉紫挺得笔直的腰身,望着她大摇大摆的身影,怔忡的,不安地问道:“妹妹,你?”
眼见玉紫理也不理自己,便这么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越去越远,佩姬声音一提,又叫道:“妹妹,你这是往何处去?”
两女厮缠了这么久,早就引起了府中众人的注意。现在佩姬这么一喊,十数双目光,都顺声向玉紫看去。
玉紫慢慢停下了脚步。
她盈盈转身,便这么看着佩姬,诧异地说道:“姐姐不是赐了我金,允我离开么?莫不成,姐姐悔了?”
玉紫笑嘻嘻的,好整以暇地说到这里,把那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