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春秋第3部分阅读
玉氏春秋 作者:欲望社
食
车队起程,卷起了厚厚的灰尘。
这时刻,杂工们都没有什么事,他们一步一步地跟在车队后面,三五成群的嘻笑打闹着。
做杂工的,以奴隶为主,也有一些庶民中的壮汉。他们身上穿着最为粗糙的麻布衣服,有的只有腰间系着一块兽皮,赤着足。
他们的腰间,也别着一把剑——竹剑。这竹剑是他们唯一的武器,一旦遇到强盗匪徒,他们便是凭此博击。
至于驴车里,装的都是各种货物,玉紫“份属杂工”,那就是说,她的起止行走,全部跟杂工们一样。
所以,她便跟在驴车后面,用双足行走。
这个时候,那一包盐,已被宫背走了。宫是剑客,有骑马的权利。
玉紫看了一眼父亲,这一抬头,宫也在回头看她。对上父亲担心的眼神,玉紫朝着他灿烂一笑,伸手挥了挥。
官道上,积了厚厚地灰尘,人马这般走动,那灰尘真是冲天而起,弥而不散,转眼间,玉紫便已是灰头灰脸。
走不了一个时辰,她已是疲惫不堪,汗水淋淋。
不过,她不能叫累,甚至不敢拭汗。
她的脸上,颈上,一直涂着泥灰的,玉紫有点担心,自己一拭汗,整个人便会变成一只花猫。
众杂工们自成一堆,他们好奇地朝着玉紫打量,却没有人上前向她打招呼。本来,玉紫年纪小,又是新来之人,她是应该主动打招呼的。可是她还没有靠近众人,便可以闻到他们身上那冲天而起的臭味,哪里还敢上前?
要知道,这时候的小人物,可没有定时清洗,爱好清洁的习惯。
就在玉紫双脚如同灌铅,再也走不动时,车队突然慢了起来。
一个骑士策着马,一路大喝,“暂息,食早餐!暂息!食早餐!”
一阵小小的欢呼声响起。
看来,感觉到疲惫的不止是玉紫一人。
车队慢慢停了下来。
车队一停下,杂工们便忙碌起来。大伙忙着把鼎架起,把食物拿出来。
这些活计,玉紫看了一遍便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她从马车中背出一袋大豆放在鼎旁。然后,她跟在众杂工身后,向着左侧的树林中走去。
杂工们负责的,只是剑客们和自己的食物,至于商队中的各大主事,他们随身带了侍婢,是不屑食用这些臭哄哄的杂工弄出来的食物的。
鼎摆好后,玉紫连忙进入树林中,拾捡柴火。
林深树密的地方,柴火是不用愁的。不一会功夫,玉紫便捡到了一堆。
她把干柴捆起,刚刚抱在怀中,头一抬,看到前方的枯树下,生长着一大片的蘑菇。
玉紫眼睛一亮,情不自禁的,她咽下了一口口水。
有蘑菇!
天可怜见,她看到蘑菇了!
这几天,她顿顿食用那种掺了糠的栗米团,不见油光,不见青菜,整个人都馋得慌了。此时看到那灰朴朴的蘑菇,直让她连咽了好几口口水。
玉紫连忙放下干柴,冲了过去。
蘑菇不少,一朵又一朵地生在一根枯朽的树根背面。全部摘下后,哦呵,足有一二斤的模样呢。
玉紫左右找了找,见不到一片宽大得可以把蘑菇完全盛起的树叶。
就在她有点头痛时,玉紫头一低,看到了自己宽大之极的麻衣大袖!
是了,以前她看电视时,那些古人,动不动就把东西往袖子里放,那是因为他们的袖子大,方便放东西啊。
这袖子着实大,那么多的蘑菇,玉紫只用一边的袖子,便给装完了。
刚刚把蘑菇刚下,玉紫便低下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脚下踩着的一片亭亭如盖的叶片。
这叶子,有点眼熟。
玉紫盯了几眼,突然记起,是了,它好象是竽头的叶片。对,这是竽头的叶片,只是这叶片,比她记忆中的有点小。
太好了!
玉紫差点笑出声来。
她捡起一块尖石,用力地挖起泥巴来。
不一会功夫,一丛梨杏大小的野竽,便被她挖了出来。
这一下,她两只衣袖都给装满了。
重新背着柴火回来时,一座座大鼎,都是汤液翻滚,青气四溢。没办法,用大豆和野菜,栗米混合在一起,不放油,只放少许盐煮成的食物,总是泛着一股玉紫小时候经常闻到的猪食味。
不过,玉紫还是吃了三陶碗。
这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她能活下去便是万幸了,可没有挑剔的权利!
匆匆吃过一顿早餐后,商队再次起程了。
当夕阳西下时,整个商队才行进了三十里路。
没办法,车队拉得太长,不时有货物从牛车驴车上滚下。然后命令传达缓慢,每一件小事发生到解决,都会导致长时间的停顿。
而且,杂工们从小便营养不良,体质不好,这般靠着双脚行走,又能走得多快?可以说,玉紫的这个身体,虽是一个闺阁女子,可她的体力,比起这些杂工来丝毫没有逊色。
当一个骑士再次策着马,纵声呼叫着,“休息,食晚餐!休息,食晚餐!”时,玉紫差点欢呼出声。
终于,熬过去一天了。
她与众杂工一道,把所有的马车,牛车,驴车中的货物全部搬下,然后,玉紫和一些杂工,赶着马,牛,驴进入为它们临时搭好的厩圈。
这个厩圈,做得很简单,它就是一个用竹子和树木围成的篱笆。这般在树林中过夜,要防着有狼过来,趁人不备的时候把牛马惊扰,冲散了。
当弄好这一切,搭好牛皮缝制的帐篷时,最后一轮红灿灿的阳光,也沉入了地平线。
杂工们发出了一声欢呼。
他们终于忙完了,可以用晚餐了,可以休息了。
欢呼声中,玉紫转过身,朝着剑客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才走到一半,便看到人堆中,挤来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虽然才相处几日,却已是无比的熟悉。熟悉得玉紫一看到他,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她的父亲,也来找她了。
宫远远的便看到了女儿,看到了她一脸的笑容。当下,他也是咧嘴一笑,皱纹如菊花开放。
父女俩急急地靠近。
玉紫一来到父亲身边,便扯着他的衣袖,笑眯眯地说道:“父亲,我们到林中去。”
宫呵呵一笑,他从袖中一掏,掏出一个牛皮包来。老人把包朝着玉紫手中一塞,无比高兴地说道:“孩子,许久不曾食肉吧?方才众人猎得一野猪,父亲分得一块肉,留待孩儿一起食。”
宫老是真的很高兴,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线了,那自豪的表情,是在告诉玉紫,他终于能让她吃上肉了。
玉紫伸过牛皮包,轻轻打开。包里,是一块约有二两重的野猪肉。
深深吸了一口无比香浓的肉味,玉紫欢快地说道:“太好了,有油了!”
天已入夜,林中,到处燃起了一堆堆的火焰。
玉紫扯着她的父亲,捡了一点柴火,也燃起了一个火焰。
如玉紫和宫这样的身份,可没有住帐篷的权利。他们今天晚上,只能在这火堆旁睡了。
玉紫弯下腰,把一个供四人食用的鼎架在火堆上。
宫老看着她跑前跑后,忙个不停,不由诧异地问道:“我儿食肉,莫不还要煮过?”
忙碌中,玉紫抬起头来冲他一笑,调皮地说道:“女儿想弄一顿,与父平素所食完全不同的晚餐。”
宫好奇了,他呵呵一笑,眯着双眼,满足地看着像蝴蝶般翩飞的女儿。
玉紫拿出一半野猪肉洗干,把它切成薄片,在烧热的鼎中用竹片翻炒了一下后,把洗净的竽头一股脑儿全放在鼎中,加满水,然后,她用一片竽叶盖在鼎上充满鼎盖,用最小的火慢慢烹煮起来。
众人用的鼎,都是没有盖的。煮食时,那腾腾而起的烟灰,全部混入了食物中,使得本来难吃的食物,更是让人一见胃中犯堵。
不一会,一阵异香飘出。
玉紫掀开竽叶,把洗净的野葱和一些野菜放入,加盐。
竽头汤熟后,玉紫小心的盛起一碗,恭敬地捧到父亲面前,她看着老人,笑得很是神秘,“父亲,请食。”
老人盯着||乳|白色的竽头,好奇地问道:“此是何物?”
玉紫嘿嘿一笑,道:“它是竽头,父亲尽管食用。”
老人盯着竽头,喃喃说道:“竽头?昔日父亲在齐王宫中时,未曾见过。”
说罢,他将唇凑过去,小小地呷了一口。
浓汤一入口,老人便瞪大了眼。
他再呷一口,忍不住赞道:“如此美味,虽齐君亦不知也!”
玉紫闻言,嘿嘿一笑,她嘴角一扬,暗暗想道:齐王算什么?我这汤,当世只有父亲与我两人尝过!
这一锅中,玉紫煮了一公斤左右的竽头,这竽头很能饱肚,足够让父女两人吃个痛快的了。
到得汤稍稍凉一些时,老人已是狼吞虎咽。
他吃得如此之快,那深深的皱纹,在这一刻都舒展开来。
当吃到第三碗时,老人突然流下泪来。
玉紫一惊,连忙问道:“父亲,怎么啦?”
老人抬头看向她,低泣道:“先王最爱美食,若他能尝此美汤,必会欣喜之极。”
玉紫低着头,嘴角扁了扁,却没有说话。她无法了解宫老的忠诚,不过以她的性格,也不想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加以评论。
第十二章 第一晚
这是幸福的时刻。
玉紫从来不知道,只这么简单地吃一顿,她会觉得这么的幸福。
她从来不知道,看到亲人如痴如醉地享受自己弄的美食,会是这般地幸福。
不一会功夫,一鼎汤便已被两人吃得一干二净。
父亲伸手拿过鼎,低头瞅了瞅,叹道:“尽了。”
玉紫对着父亲恋恋不舍的模样,嘻嘻一笑,神秘地说道:“父亲,女儿观察了,山林中,这种竽头颇多,以后女儿还可以弄给你吃。”顿了顿,她又说道:“除了竽头,还有别的美食呢。”
老人闻言,马上双眼一亮。他呵呵笑了起来,感慨地说道:“父亲此生,直到现在才知美食之乐。”
父女俩饱餐一顿后,都是肚腹暖暖的,整个人熏陶陶的疲惫尽去。
玉紫把鼎清洗了下,放回驴车上。
当她回来时,父亲已把刚才柴火搬到了另一侧,把刚才烧过柴火的地面弄干净,并铺上了麻布。
那,便是他们的床上。
老人显然是真疲惫了,他一躺到麻布上,便呼呼大睡。
玉紫睡不着。
她抱着双膝,仰着头看着透过树叶丛,投射而来的月光。
她的脸没有清洗,她睡不着,麻布上没有枕头,她也睡不着。到处燃烧的火堆,以及喧嚣不绝的声音,也让她睡不着。
发了一会呆后,玉紫看向放在老人身侧的麻布包。
那包里,有他们所有的财产。
随着风飘来的人声牛马嘶鸣中,隐隐的,混合着狼嚎虎啸。而且,这些狼嚎虎啸声,离她并不远。玉紫感觉到,它们就在这片山林附近。
现在已是入夏,有点凉意的夜风中,夹着火光的臊热。
玉紫涂得黑乎乎的脸上,此时粘粘的好不难受。
可她没有动。
到处都是剑客们穿梭的身影,她不想冒险。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渐浓。
玉紫抱着双膝,便这般坐着打起眈来。
一阵脚步声传来。
脚步声有点轻,有点乱。
玉紫一惊,醒来。她迅速地抬起头。
四个人影出现在前面的树林中,影影绰绰的越来越近。
黑暗中,那些人的眼睛,在夜间幽亮幽亮的。
与玉紫的目光一对,那些人也是一怔,转眼,一个沙哑的压抑的笑声传来,“小儿,独坐寂寂,何不出来与我等尽欢?”
玉紫静静地盯着这人。
纵使夜深,纵使看不清这人的表情,这时刻,玉紫也能清楚地看到这人眼中的色欲
这几人,在打她的主意!明知她是少年人,居然还打她的主意!
玉紫一阵恶心。
同时,她突然明白了,顺着风吹来的那一声声古怪的低喘,是怎么回事。
四人还在向她逼近。
玉紫朝父亲看了一眼,老人睡得很沉,一点也没有被惊醒。
她抬起头,扁了扁嘴,慢条斯理地低喝道:“诸君停步!我虽小儿,亦丈夫也,不好此道!”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汉子哑着声音嘿嘿笑道:“你也是丈夫?等你那小鸟儿长大了,再说此话不迟。今晚,你却学一学妇人,侍奉侍奉我们吧。”
玉紫脸一沉。
她盯着几人,沉沉喝道:“我父在此!诸君若想与他拼斗一番,也不无不可。只不过,若惹得蛮君不快,以他的性格,我等怕是都要葬身此地!”
四人脚步一顿。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
这时,玉紫也看清了他们的面容,这些人,不是白天戏弄她的亚那伙人。
于是,她声音微提,又慢腾腾地说道:“我父乃曾城勇士,商队中,来自曾城的勇士,五十加八人。却不知诸君是不是想用项上人头,试一试这五十八人的利剑?”
这话,真的把这四人给震住了!
四人面面相觑一会,当下,那走在最前面的汉子朝着玉紫拱了拱手,讷讷一笑,道:“路过而已,路过而已。”说罢,四人急急退去。
四人离开了。
玉紫没有动。
她依然坐得笔直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前方,树林在黑暗中,一动不动的耸立,一阵微风吹来,便有那么一个几个影子在晃动。玉紫定睛一看,便发现那些晃动的影子,只是树木杂草。
不行,不能这么草木皆兵了。
玉紫对自己说道:我要放松,要放松,不管什么难关,到头来总有解决之道的。我一定要放松。
这样反复对自己说了几遍后,玉紫终于放松了。她低下头来。回头看向依然睡得香甜的父亲,暗暗想道:父亲真是老了,这么大的响动,都没有惊到他。看来,以后在安全方面,我还是自己多加注意。不能全寄托在他一老人的身上。
火堆在一点一点的熄灭。
玉紫的眼皮,又开始打架了。
她向父亲的方向靠了靠,慢慢躺了下去。
躺了一会后,她还是从地上摸来一块石头放在旁边,然后再睡下。
不一会,玉紫终于抗不住了,她便这般躺在一张麻布上,睡着了。
当她再次醒来时,一道淡淡的,带着雾色的晨光,从树丛中透过来,照在她的身上,脸上。
安静了。
四周都安静了,一个个火堆旁,都是安静入睡的身影。
这一晚,没有野兽来袭,没有匪徒来袭,也没有剑客对她不利。
终于过了一晚。
玉紫吐出一口气来。
她朝左右瞅了瞅,见四周都是安静之极,除了她,真是没有一个人起床。
她连忙站起来,急急地向溪水边走去。
来到溪水的下流,躲入一块石头后,玉紫把自己清洗了一番。
洗完后,她拿出一点盐,漱了漱口,然后把再认真地在脸上涂上泥灰。
当她准备妥当,回到营地时,一个剑客挥舞着佩剑,在各处火堆旁游走,他一边走,一边厉声高喝,“起塌,起塌!日头已出,雄鸡已鸣,不可再睡!”
那剑客的喝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爬了起来,恍恍惚惚地向溪水边涌去。
父亲也起来了。
老人一起来,便左右张望。这时,玉紫在他的身后唤道:“父亲。”
老人回过头,对上了双眼明亮,显得十分精神的玉紫。
看到她这个模样,老人很是开怀,他呵呵乐了两声,也不跟玉紫说什么话,便跟在众人后面,向溪边走去。
第十三章 第二晚
又是一天的辛苦开始了。
也许是昨晚上饱餐一顿的缘故吧,玉紫这一天精神多了。
她走在众杂工右侧,不时的东张西望,路旁的每一根野草,她都会兴致勃勃地盯上几眼。
这样一来,还真让她发现了不少可以食用的野菜。
有时,玉紫朝着树林中一望,便不免会想,要是能弄到一些肉食,那我与父亲的身体,就可以经得起这种长途奔波了。
在玉紫的左右,不时有骑马的剑客们唿啸而过。这些人,在对上玉紫那张虽然灰朴朴的,却五官清秀,眼神明澈,牙齿细白的面孔时,都会望上一望。
走了半天后,官道的两侧,树林渐渐减少,一大片丘陵出现在玉紫的视野中。
大片大片起伏的丘陵地,在阳光下,如一道道绿色的波浪一样起伏着。玉紫都看呆了去。
丘陵上因为灌溉艰难,这时的人都弃而不用。因此,这些丘陵,便那么荒芜着。
玉紫看着延绵到天边,看不到尽头的丘陵,暗暗想道:要是能把这一块地方购买下来就好了。水车的原理很简单,我只要把它弄出来,这一大片大片的土地,便可以变为能耕作的农田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有点火热。玉紫是农村出来的,对于土地,有着一种天生的热爱。
走出树林后,前后的剑客同时抱怨起来,“若扎营于荒地,那就难以猎到大只野兽了。”
与剑客们的抱怨相反,杂工们都显得很开心。住于荒地上,晚间就不用害怕野兽了。要知道,真正有野兽来袭时,这些身护保卫之职的剑客,只会把注意力放在管事和货物身上。而杂工们,那就得自求多福了。
商队走到太阳开始西斜时,前方的官道两侧,出现了零零落落的百姓。
这些百姓,在官道两侧摆着自家生产的物品,眼巴巴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商队,时不时地站到道路中间,朝着商队挥手高唱。
他们的唱腔很是奇怪,响亮悠长中,带着一种玉紫从来没有听过的俚音。她细细听了一会,才听出来,百姓们唱的是,“贵人兮贵人,佩长剑兮千里程。长路漫漫无边际,何不驻足尽我觞?”
百姓们的高歌声中,众剑客也欢喜的鼓躁起来,“咄!数日了,不曾近得妇人,今晚可以尽兴了。”
商队的行进速度在减缓。
不一会,一个骑士的身影出现在道路旁。他一边策马,一边高喝道:“停止前进,准备夜宿!停止前进,准备夜宿!”
高喝声中,众杂工同时欢呼起来。
玉紫也是眉开眼笑。
她连忙跑过去,与众杂工一道把行李,牛马安置好。
当她忙完这一切时,金灿灿的阳光,刚刚开始沉入地平线。
而这个时候,营地里,已是热闹之极。无数的百姓用麻布包着自家的物产,摆成了一条长龙。
玉紫跑到父亲面前,她双眼亮晶晶地看着父亲,牵着他的手说道:“父亲,逛一逛罢。”
父亲砸巴着嘴,讷讷地说道:“女儿,父已无刀币。”
玉紫笑眯眯地说道:“又不用买什么,只是瞅一瞅。”
老人这才随着她,向那长龙走去。
摆在地上物品,都是一些农家地里的生姜,韭菜,葫芦,薤,生葱等食物。
这些东西,走上二十步,便都看完了。
在长龙的另一侧,百姓们三五成堆,就在这荒野中摆起鼎,为众人准备起晚餐来。
当然,这种晚餐,是要花用刀币的。
随着炊烟燃起,玉紫听得身边的父亲得意地轻哼了一声,“此间食物,又怎及得我女儿所弄?”他的话刚说完,便狠狠地吞了一下口水。
玉紫有点好笑,也有点得意。她抿着唇,笑嘻嘻地应道:“然也,女儿才是当世庖丁之伯。”伯,在这个时代,是老大,第一的意思。
父亲闻言,沉吟起来,看他的神情,竟是在思量着玉紫这番自夸合不合理。
玉紫转过头,看到父亲那认真样,更是想笑。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天际,一堆又一堆的火光浮现在荒原时,坐在一处角落的父女两人,又在食用竽头汤了。
不过这一次,玉紫是把竽头当饭吃,又煮了一点蘑菇汤当菜。
天空中,三五点繁星闪过,明净如洗的蓝天上,几缕白云飘在了圆月之上。
月圆了,到了十五了。
父亲在一旁吃得滋滋作响,而已经吃饱了的玉紫则仰起头,怔怔地看着天空中。
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齐音响起,“若有人兮江之阴,佩白芷兮发如云……美人兮美人,凝睇兮含笑,所悦者何人?”
最后一句歌声传出时,一阵哄堂大笑声响起。
笑声中,玉紫转过头去。
灯火通明的荒原上,此时已是人声鼎沸,一个又一个农家少女在众剑客的围拥下,一边翩然起舞,一边媚眼连抛。而大多数剑客,并没有与众少女一起跳舞,他们围成一圈,一边在火堆上翻烤着整羊,在大鼎里煮着大块的狗肉,一边与同伴笑闹不休。
歌声,是从少女们的中间传来的。那是一个青年剑客,他长发披散,短短的胡须显出一派沧桑,俊朗的面孔,配上他手拍着剑面,放声高歌的姿态,引得众少女频频窃笑,秋波连连。
那剑客,却是玉紫识得的,他就是与父亲同属曾城的亚。
真没有想到,这个亚,还是一个放荡不羁的风流人物呢。看他那歌声,唱得高亢而响亮,韵味悠长。
亚的歌声还在传响,在亚放歌的同时,几个剑客用手拍打着青铜做成的空酒瓮,令得它发出“嗡嗡”的空鸣。
还有几个剑客用筷子击打着陶碗,令得它发出“叮叮”的响声。
更多的剑客们,则是双足重重地踏在地面,令得地面震动,发出沉厚的闷响。
可惜的是,这是荒原,他们脚下是生长着茂盛杂草的泥土,怎么踏,那响声也传不出来。
这时刻,整个营地,以剑客为中心,显出一种欢乐自在的气氛来。那气氛是如此的美好而悠远,让玉紫一看,都有点心动了。
父亲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玉,可上前一欢。”
玉紫转过头来,夜光中,她的双眼亮晶晶的。
她眨了眨眼,看到父亲因为喝汤,把衣襟都弄得湿透了。不由有点好笑。她欠身上前,把沾在父亲衣襟上的一片蘑菇拍落,说道:“先看一看吧。”
第十四章 雨
歌声还在继续。
这时,一个青年剑客哈哈一笑。大笑声中,他突然伸手扯着飘然舞来的一个少女,把她重重地带在怀中。伸手在少女的胸襟里掏了一把后,那青年剑客放声大笑道:“肤凝而香。”
回答他的,是众剑客的大笑声,和那农家少女的娇嗔。
也许是酒气上了头,这个剑客一带头,众剑客呼喝连声,便把挨到身边的少女们,连扯带抱地拖向荒原深处。
越来越多的少女被剑客们带走,歌声变成了嘻笑打闹声。
玉紫呆呆地看着,直看到刚才还喧嚣之极的地方,变得安静,直看到最后一个农家少女被两个剑客一左一右的筹拥走,她才错愕地回过头。
玉紫看着父亲,吞了吞口水,讷讷地问道:“父,父亲,这些女子,也是女馆中人?”
自齐国的管仲变法以来,天下诸国,到处都建起了女馆。女馆中,越姬吴娃,楚女燕姝,尽有其中,她们以买皮肉为生。
也就是说,女馆,便是这个时代的妓院。
玉紫之所以吃惊,是因为她本来以为,这些农家少女,是良家女子,竟没有想到,她们也是妓女。
在玉紫惊愕地眼神中,父亲摇了摇头。他怜爱地看着玉紫,叹道:“我儿,真是不知世事了。”
直到父亲详细地解释一番,玉紫这才明白过来。在这个时代,普遍还存留着部落时代的生殖崇拜和性崇拜。这些农家少女,日日守着耕田,在这种鸡犬不相闻,封闭落后的地方,一过就是一辈子。所以,每当有商队路过时,她们是很乐意献身的。一来,这些剑客们身强力壮,度了他们的种,生下的孩子便差不到哪里去。二来,对许多人来说,性,本来便是与吃饭一样,是简单随便又快乐的事,是小事。
渐渐的,欢笑声变成了喘息声。
玉紫和父亲这时已经吃饱了,他们把火堆移到一边,把麻布铺上被火烧净的地面,准备入睡。
这一晚,玉紫倒是不担心有欲求不满的剑客来搔扰自己了。她亲眼看到,昨晚上出现的,那四个打她主意的剑客,各拥着一个女人走了。
因此,玉紫把心放下大半,开始入睡。
她睡得很浅。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紫突然感觉到有点冷。
她佝偻着身子,努力地缩成一团。
可是,那寒冷却是越来越剧,越来越无法抵抗。
睡梦中,玉紫皱着眉头,嘀咕道:“父亲,火熄了?”
父亲没有回答。
玉紫又缩了缩身子,朦胧中,向着火堆所在靠去。
她刚一动,那寒冷更加剧烈了。
玉紫打了几个寒颤,终于睁开了双眼。
天空,很黑。十分的黑,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白云。
玉紫迷迷糊糊地望着天空,这时,她的脸上一凉,一滴水珠滴在她的额头上,下巴上。
不对,不是一滴,是无数滴,滴滴哒哒中,无数的水珠滴在她的额头上,身上,溅在一旁的火堆上,令得火堆‘滋滋’地燃起一股青烟来。
下雨了。
什么,下雨了?
玉紫嗖地一声坐了个笔直。
她刚刚坐起,黑暗中,一个声嘶力竭的喝声传来,“下雨了,下雨了!”
在这般安静的时候,那喊声,如一道炸雷一样,惊醒了众人。
越来越多的人从地上坐起,一阵又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传来,“快,快,把货物搬上车,把货物搬上车。”
玉紫听着这阵阵喧哗,想道:是啊,那货物摆在地上,容易被雨淋坏,是要放在车上才妥当。
她刚刚想到这里,整个人便是一惊。
玉紫迅速地转过头,看向父亲。
父亲睡得很沉,雨滴叭叭地打在他的脸上,顺着他的头发流到地面,他还一无所知。
玉紫扑上去,她抢过那包食盐,食盐是放在麻布中的,现在麻布已经湿了小半。玉紫一边把食盐放到袖袋中,一边推着父亲,急急唤道:“父亲,醒来,醒来。”
父亲在玉紫的推掇下,睁开了眼。
玉紫一见他醒来,便说道:“父亲,下雨了,避雨去罢。”
老人完全清醒了。
他嗖地一声坐直了身子。
这时,雨已经越下越大,不但把火堆完全浇灭了,连他们睡觉时垫在地上的麻布,也已经湿透。
老人看了看四周,在玉紫地扶持下站起。
玉紫见他站起后,还在那里看着四周发愣,又急急地说道:“父亲,我们避雨去。”
“避雨?”
老人开口了,他的声音有点嘶哑,看向玉紫的眼神有点心疼,“孩儿,我们没有地方避雨?”
玉紫愣住了。
她刚想问怎么可能时,突然记起,这是原野中。
而且,那些马车,牛车,驴车,都是用来运载货物,给货物遮风挡雨的。他们这些人,还真得站在这地方挨雨淋。
老人见玉紫发怔,连忙说道:“孩儿,到父怀中来。父为你挡雨。”说罢,他佝偻着身子,让自己怀抱,形成一个小小的,连婴孩也护不了的避雨所。
玉紫的眼眶一红,她摇了摇头。
突然,她记起了自己的盐。
当下,她学着父亲,向前佝偻着身子。同时,把袖袋中的食盐按在怀中。
雨,越下越大了。
大雨中,有不少剑客唿哨着冲入黑暗中,叫嚣着,“雨已越来越大,且到农家避雨去。”他们的唿哨声中,隐隐还伴着女子有点惊惶的说话声。
雨,真是越下越大,哗哗的雨滴,把玉紫的头发淋了个透湿后,顺着她的额头,耳朵,嘴角向地面滴去。
雨太大了,玉紫的视线都被雨水给挡住了,使得她要紧紧地闭上双眼,才能不淋到眼睛里面去。
玉紫闭着眼睛又叫道:“父亲,我们也去农家避雨。”
她看不到父亲的表情,只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在哒哒的雨滴声中,呼呼的风声中响起,“农家茅草屋,又能容下几人?那般恶汉,定要赶出主人,给自己挡雨了。此等事,父亲宁死也不愿为之。”
玉紫呆住了,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剑客唿哨而出时,那些少女在哭着求着。
雨真是太大了,玉紫勉强睁开眼,看着被雨淋得浑身湿透,被风刮得摇摇晃晃的老父亲,心中大痛,她不由想道:父亲已经老了,再这样淋下去,他非得生病不可。我,我,我可怎么办?
这时的她,都没有注意到,如小溪一般的雨点,顺着她的衣襟,顺着她的发角,顺着她的袖袋,流向她的胸口。而她的胸口,现在已是湿透。那鼓鼓的盐包,已在迅速的缩小。
第十五章 驱邪之舞
幸好,这只是一场暴雨。它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个小时,雨停了,那轮明月,再次淡淡地浮现在天空中。
玉紫挺直腰背,开心地唤道:“父亲,雨停了。”
父亲看着她,老脸上绽开一朵笑容。
玉紫看着父亲,她想笑得轻松地说些什么,可是吐出来的话,却带着点艰涩,“父亲这般淋雨,怕有不妥。”
她的目光中,已含满了焦虑。
父亲看着月光下,被雨水冲得真容毕露的玉紫,顾不得安慰她,只是急急说道:“我儿,快把脸涂黑了。”
玉紫还没有回答,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宫老,暴雨淋身,为防邪气侵体,我等需做彻夜之舞。你来吧。”
这是亚的声音。
父亲连忙应了,提步便向亚走去。
亚转头看向玉紫。
感觉到亚在注意自己,玉紫连忙低着头,只差没有把整张脸埋在胸口上。
亚瞅了她一眼,竟是提步向她走近。
宫老见状,连忙说道:“亚,我与你俱去。”说罢,他伸手来扯亚。
亚右手轻轻一挥,便巧妙地避开了宫这一抓。
亚不转睛地盯着玉紫,笑道:“小儿平素目光炯炯似小狼,怎地今日低头不语,这般温良?来,一起去吧。”
说罢,他提步向玉紫走来。
眼看亚就要走到自己面前了,玉紫一急,双手一伸,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她蹲在那里,低着头,佝偻成一团,任湿淋淋地长发挡着脸,低低地说道:“突然有些腹痛,父可先往。”
亚脚步一顿。他站在玉紫面前,低着头,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关切地问道:“腹痛?不妥,恐雨邪侵体,速起来一舞。”
说罢,他伸出手,抓向玉紫的小手。
玉紫哪里敢让他抓手?
这一场雨,不但让她的真容显露,连她涂了泥的手脚,也露出了白皙水灵的肌肤啊。
当下,玉紫紧紧地缩着肩膀,把两手拢在袖中,摇着头,语气不善地尖声说道:“容我休息!”
她的声音,十分尖利。
亚先是一怔,紧接着哧地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宫已是大步上前,把亚重重一推,道:“我儿便是如此,亚君,老夫浑身发冷,速去舞上一舞罢。”
一边说,宫一边推着亚向前走去。
亚笑了笑,任由宫推着自己。
只是走了好远,他还转过头,目光炯炯地盯向蹲在月光下,抱成一团的玉紫。这时刻,他是嘴角微微上掠,似笑非笑的。
等亚走得远了,玉紫才慢慢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便低着头,怔怔地看着胸口处。
方才,雨一停,她便感觉到,原本鼓鼓的胸口,现在已是空空如也。她更感觉到,盐水顺着她的腿,流到了地面上。那盐水流过的肌肤,还有一点点刺痛。
可是,她不敢表现出来,她不想让父亲忧心。她害怕年老的刚被雨淋了的父亲,知道花费全部家财购得的盐给雨冲了后,会撑不下去。
盐,没了!
玉紫瞪着空空如也的袖袋,半晌后,她双手抱着头,低低地哽咽起来。
哽咽声,从她的喉中,低低地传出。刚一出喉,便被清风吹散。
她的盐,她花了两百刀币购买的盐啊。这些刀币,原可以让他父女俩吃一年的。可这一下,全没了。
全没了……
呜咽了一阵后,玉紫抽噎着,伸袖拭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她蹲下来,扣起泥浆,一点点在手心涂匀,然后抹在脸上,脖子上,手脚上。
做这些事时,她一边抽噎,一边一句又一句地对自己说道:“困难只是暂时的。没有过不去的坎。玉紫,只要父亲没病,只要你不生病,就不怕了,不怕了……玉紫,不怕了。”
低低的,一句又一句地自我安慰中,玉紫站了起来。
她刚刚站起,身后便是灯火大亮,同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的鼓声中,一个清亮的齐音暴然一喝,“吼——”
几百个声音同时应道:“吼——”
整齐而规律,充满阳刚的“咚咚”鼓声中,齐音又起,“吼!天以日为阳,天以水为阴。我得阳兮,长寿永康!我得阴兮,怀柔怀德。吼!”
“咚咚”声中,几百个声音再次应道:“吼!”
这是一种热烈的,让人心情激荡的乐音。这是一种扯着嗓子,声嘶力竭下喊出来的歌唱。
这乐音,这歌唱,竟是一瞬间,便把刚才暴雨引发的寒冷,阴森一扫而净。
玉紫转过头去。
荒原中,数十个火堆热腾腾的燃烧下,商队里所有的剑客,杂工,仆役,整齐地排成三个纵队,正在那里起舞。
每一次鼓声敲响,他们便是右脚在地面重重一踏,双手操着长剑,朝着前方重重一砍!
站在最前面,扯着齐音高歌的,是一个二十一二岁,容长脸型,长相俊秀的青年。
这个青年头束高冠,一袭紫色外袍随风飘拂。火光熊熊照在他的脸上,衬得他那白净的肌肤,俊美如玉,衬得他那斜挑的长眉,凛然如刀。
在数百个粗糙的剑客中,这个青年,有着贵族才有的清华俊秀。
这个青年,玉紫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她朝着他看了一眼,便别开眼去,到人群中搜索起他的父亲来。
很快,玉紫便看到了他的父亲,父亲站在队伍最后列,他一边随着鼓声左旋右转,脚步连踢,长剑挥舞,一边朝着玉紫的方向张望。
当玉紫向他看去时,老人马上咧嘴一笑,他冲着玉紫挥了挥手。
玉紫连忙向父亲跑去。
不一会,她便来到了队伍最后列。
一来到队伍中,玉紫浑身便是暖洋洋的。因为,整个队伍都被四周燃烧的十几堆大火给包围了。那通红通红的火焰,正灼灼地逼出她一身的湿气。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俊美青年右手拍着剑面,发出一声“嗡鸣”地脆响后,他再次高歌,“天令我生,地令我长,万般病邪,因我德衰而近,因我恐惧而凌。我欲高歌以驱邪,我要剑舞以迎阳。吼——”
“吼——”
数百个吼声中,那些敲打着大鼓的杂工,也跟着剑客们左右错步而行,前旋后转,腰扭身摆着。
玉紫跟在众人身后,一板一眼的模仿着他们的动作。
“咚咚咚”的鼓声中,玉紫的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渐渐的,她可以看到众人身上,白气腾腾而起。
玉紫一边舞动,一边瞅向她的父亲,火光下,老人舞得很起劲,玉紫甚至看到,他的额头已有汗水渗出了。
这个法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