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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氏春秋(完结)第67部分阅读

      玉氏春秋(完结) 作者:肉书屋

    天悯人,纵十恶不赦之徒,放下屠剑,亦立地成神。妾也是如此,妾自苏醒以来,不敢不忠,不敢不信,不敢不孝!”她目光转过赵出和杨宫,其音娓娓,“这几年间,妾数经生死,对于夫主,肝胆以付,足下,妾已是再世为人了啊!”

    那贤士沉默了。

    玉紫再次对他盈盈一福。

    喧嚣声中,那贤士身侧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站了起来,他盯着玉紫,纵声暴喝道:“兀那妇人,你盗我鲁氏秘诀,致使我国败于齐国,如此大恨,便这么一句‘再世为人’便了结了么?”

    这人声音太过响亮,惊得殿中灰尘扑簌簌而下。

    就在这时,赵出冷漠的声音突然传来,“如此说来,你们鲁成氏,是想在我赵王宫中,与我赵出的妇人计较一番了?”

    他这声音一落,只听得“铮——”地一阵整齐的脆响,却是站在四周的剑客们同时拔剑出鞘!

    那汉子大为愤懑,他腾地站了起来,指着赵出怒喝道:“赵出,你要护了这个不孝不忠的妇人么?”

    “然也!”

    赵出地回答,十分的果断清明,他盯着鲁成氏的诸人,沉沉地说道:“妇人对你鲁成氏如何,对你鲁国如何,与我赵国何干,与孤何干?”他嘴唇微掠,一抹冷笑森森流露,“孤只知道,这个妇人于我赵国有大功,于孤有大功!”

    他说到这里,右手一挥。

    嗖嗖嗖!脚步声四面而起,灯火中寒光四射,转眼间,十几柄长剑便同时指向了鲁成氏诸人!

    一时之间,殿中剑拔弩张!

    坐在鲁成氏附近的众人一惊,连忙站起避开。

    赵出回过头,朝着玉紫瞟了一眼。当下,玉紫低下头来,缓缓退后,重新坐入塌席。

    然后,赵出站了起来。

    他举起酒樽,琉璃眼冷冷地盯着鲁成氏诸人,慢条斯理地说道:“方才玉姬已然说了,她险死还生后,已是再世为人。”

    他说到这里,声音一低,冰冷了两分,“我的妇人,她已认了错了,也说明了前因后果了!你们是就此忘记前事,还是想要杀了她了结仇恨?”

    他举起酒樽,淡淡地说道:“若是愿意了结这段因果,便与孤饮了这酒吧。若是不愿,孤也不介意孤这殿前,再添上几具尸骨!”

    殿中大静!

    第二百八十八章 苍天再示警

    无数人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瞪着赵出。特别是贤士们,脸上的神色尽是震惊错愕。他们真不敢想象,堂堂赵王,竟然当着天下人的面,说出这种武断专横的话来!

    难不成,他不知道他这话一出,以鲁国为中心的贤士文人,都会忌恨在心?难不成他便不怕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史官的口诛笔伐,后世的指责唾骂,千载遗臭?难不成他便以为,没有了天下贤士的归心,他的赵国还能继续强大不成?

    这个赵王,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妇人,护短若此!强横若此!

    众人显然太过吃惊,太过错愕,只顾着张目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连一众赵臣,也断断没有想到自家大王,会为了玉姬,说出这等话来!他们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再动……

    这是一个贤士傲视王侯的年代啊!这是一个王侯还不曾学会独断专横的年代!

    玉紫也呆住了,她愕愕地望着赵出,满腔满心的感动,涨得她眼晴酸酸的,胸口实实的。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值了。

    赵出的话,强硬中带着威胁。不要说是鲁成氏的人,便是普通的庶民匹夫,在这种语气中,也不能服了软。

    当下,七八个鲁成氏的人,同时腾地站起,右手一伸,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动作时,嗖嗖嗖嗖,围在他们周围的赵宫剑客,同时长剑一伸,瞬时杀气四溢!

    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就在这时,从感动中清醒过来的玉紫,突然明白了赵出如此强硬的意思!当下,她急急从赵出身后走出,来到赵出身前,她跪倒在地,膝行几步,向着他连连叩头,哽咽着求道:“大王,大王,不可啊,万万不可啊。昔年之事,错在于妾,而且,他们还是妾的族人啊。妾的身体发肤,都是家人所赐,妾便是死,也不敢对族人刀兵相见啊!妾已错过一次了,这一次,万万不可再错啊。”她说到这里,陶陶大哭起来。玉紫实是哭得太伤心了,双肩颤抖不已,整个人匍匐在地,直都直不起来了。

    她爬出几步,挪到赵出腿前,伸出手,她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脚,再次悲泣地求道:“大王,如果你要杀了他们,那就先杀过妾吧,先杀过妾吧!妾不可一错再错啊,大王!”那哭声,悲切无比,那哽咽,感人肺腑!

    赵出右手挥了挥。

    嗖嗖嗖,众剑客同时还剑归鞘,向后退去。

    而赵出自己,则是长叹一声,他无力地跌坐在榻上,以手抚额,喃喃说道:“由了你吧,由了你吧。”

    玉紫得令,大为欢喜,她连忙向他重重地磕下头去。“砰砰砰”的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清楚地传来。叩了几下后,玉紫摇摇晃晃地直起了身,她刚刚抬头,身子突然一晃,整个人向后一倒,软了过去,半天一动不动。

    赵出一惊,他连忙欠身上前,把她搂入怀中,急急叫道:“玉姬,玉姬?”

    在他的叫唤声中,一个剑客凑上前来,他瞟了玉紫一眼,朝着赵出双手一叉,“大王,姬昏厥了。”

    “昏厥了?快,快,请大巫,请医者!”赵出又急又慌,他把玉紫横抱而起,匆匆忙忙地向后殿退去。

    一直冲出殿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拓公站了起来,朝着众人团团一揖,无力地说道:“诸君,退宴吧。”

    这话一出,回过神的众人,低着头,无精打采起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赵出和玉紫退出了大殿:一场好好的庆功宴,竟以这样的方式草草落幕!

    鲁成氏的几人,这时也是面面相觑。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样悔意:这一次他们前来赵国,其实,并不完全是为了与一个妇人算老帐来的。那样做没有什么意义啊!他们只是想引起妇人的愧疚,从而向她索取连弩和床弩的制作之法。最好,是令得妇人当众发誓,从此后不再行制造机关之事,以绝了赵国的后路。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天下间素有贤名的赵出,竟是如此的强横护短,如此的蛮不讲理!

    赵出抱着玉紫冲出大殿后,一动不动挺着尸的玉紫,突然睁开了眼。她望着匆匆而行的赵出,双眼慢慢地眯成了月牙儿。

    赵出‘砰’的一声踢开殿门,喝道:“都退下!”

    “诺!”

    在宫婢们退下时,他继续向前走去,把玉紫放到了床榻上。

    就在这时,玉紫嗖地伸出双臂,抱紧了他的颈项。她吊着他,声音软软地唤道:“夫主。”

    赵出低头看向她。

    玉紫笑得见眉不见眼,如花的笑容里,隐隐有一抹羞喜流露。她眼波如水地瞅着他,傻傻地,欢喜地说道:“夫主爱我,疼我!”

    以他的智慧,不管处理什么事,有的是不动声色的法子。可刚才的他,却不惜自毁形像,也要护着她。只是,这一次他如此高调地显示自已的独裁强横,却是为了什么?

    疑惑只是一闪而过,转眼,玉紫收紧双臂,把自己的脸贴上他的脸。她轻轻地摩挲着,感觉到他肌肤传来的温度,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有了今日,妾便是明日死了,也无悔了。”

    她的声音一落,赵出眉头皱了皱。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宫婢们小心的声音,“大王,医者和大巫都到了。”

    “令他们稍候。”

    “诺!”

    赵出站了起来,转身就走。突然间,他衣袖一紧,却是玉紫紧紧地抓住了他。

    她仰着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软软地求道:“夫主,你只要我一个妇人罢,求你了。”

    赵出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玉紫想的还是这个。

    玉紫见他呆住,腰间一挺,纵身一扑,重新投入他的怀中。她搂紧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中闷闷地说道:“女人多了不好玩的,一点也不好玩的。”

    赵出慢慢伸手。他扯开了玉紫的双臂,然后,在她眼巴巴的期待中,长袖一甩,大步离去。

    “砰”的一声殿门开了又关,随着一股凉风吹入,玉紫重重朝着床榻上一倒,恨恨地嘟囔道:“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大夫刚走,百无聊赖的玉紫,便听到刚才宴会的大殿中,还是喧嚣阵阵。她蹙了蹙眉,挥手召来一个宫婢,问道:“大王不是说散宴了吗?为什么众臣还在?去打听一下。”

    “然。”

    一刻钟后,那宫婢急奔而来,她冲到玉紫的寝宫中,急急说道:“玉姬,玉姬,宴中闹起来了?”

    闹起来了?玉紫大为不解,她皱眉道:“还是那些鲁成氏的人?”

    宫婢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几个稷下学子。就在大王退下时,他们突然抬着一只巨大的乌龟进来了。那乌龟甲上,有几个上古文字。众臣一看,上面分明写着‘鲁女灭赵’。”宫婢朝着玉紫小心地看了一眼,颤声道:“众臣跪了一地,几个巫也跪下来了,大王正发着火呢。”

    她的声音一落,寝殿中,突然变得安静之极。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紫才沉声命令道:“继续说下去。我倒想听听,怎么个鲁女灭赵法。”

    “然。”那宫婢听到她语气中的森寒,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她颤声说道:“几个大巫说了,赵之嗣,绝于鲁女之手。他们,他们说,从他卜的卦中可以看出,鲁氏女会独占赵王后宫,会令得大王子嗣单薄,而她自己所生的子嗣,无福无德,少年寿夭,二十年后,大王两子俱亡,兄弟早绝,赵氏,无嗣!”她说到这里,颤抖了好一会,才低低说完,“大巫们说,这便是鲁女灭赵的始由。”

    她的声音一落,便听到重重的落坐声传来。却是玉紫,一屁股坐倒在榻上。她白着脸,一动不动地,直过了许久,她才问道:“大臣们,都信了?”

    那宫婢抬起头来,她奇怪地看向玉紫,道:“这是苍天示警,大臣们当然信了。”

    “是吗?”玉紫冷冷一笑,她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按着,似乎借由这个动作,她可以制止那奔涌欲脱的心脏。

    好一会,她才放下双手,扶着几,慢慢站直。她的腰背挺得笔直笔直。她瞪着前方,喃喃问道:“大王呢?”

    那宫婢低声回道:“大王正发火呢。”

    她的声音一落,便听到玉姬突然咬牙切齿地低喝起来,“卢可儿,好你个卢可儿!”声音怨毒之极。

    这个宫婢也服侍玉紫有一段时间了,她什么时候见过玉紫这么失态过?什么时候用这种怨毒可怕的语气说话过?顿时,她狠狠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殿中传来玉紫转来转去的脚步声,她一边踱步,一边喃喃自语道:“不行,我不能被她打败了,我不能便这么被打败了。一定有法子,一定有法子,我要反击,我要反击……”这话,已有点语无伦次。

    如此说了一遍又一遍,玉紫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她慢慢退后一步,坐回榻上,双手扶在膝前,盯着那宫婢,缓缓说道:“起来吧,把你刚才听到的话,一个字不漏地再说一遍。”

    “然。”……

    第二百八十九章 第一次反击

    宫婢应玉紫的要求,把外面的议论再细细地说了一遍。

    玉紫怕她见识有限,所说不请,又挥了挥手,令人召来一个与她亲近的贤士,终于把宴会中发生的事弄了个一清二楚。

    夜深了,宴散了。

    宴虽散,可它激起的余波,却在邯郸城中掀起了一股海啸,一时之间,所有的权贵,所有的各国商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谈论着这个可怕的苍天示警。这个苍天示警,它把大胜而归的玉紫的威望,降到了最低。在这个无比信奉怪力乱神的时代,它像一把刀,血淋淋地插在臣民和玉紫的心口上。

    灯火通明的土台九层,层层都有欢笑声传出,只有玉紫的院落里,安静之极。她在房中转来转去,眉头紧蹙。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听到这脚步声,玉紫脚步一刹,急急地转过头去。

    出现在房门口的,果然是赵出。他已换过了一袭月白袍服,玉冠束发,俊美的脸上表情淡淡。站在门口,他头也不回地轻喝道:“退下吧。”

    “诺。”脚步声响,殿中一空。

    赵出这才转头看向玉紫。他大步向她走来。

    看到他走近,玉紫慢慢退到榻上,双手扶膝,挺直腰背,眼巴巴地望着他。

    赵出也坐上了榻。他抬头看向她,盯了一会,他持起酒樽饮了一口,温和地说道:“宴中的事,你已知悉?”

    玉紫点了点头。她嘴唇一抿,直直地望着赵出,开门见山地说道:“夫主,鬼神之事,他们既然可以制造第一次,便可以制造第二次!”她的声音中,有种惶惑,一种生怕他怀疑自己的不安。

    赵出放下酒樽,他慢慢低头,伸手揉搓着额心。

    玉紫见状,慢慢站起,她在他身后跪下,双手搂着他的腰,颤声道:“因我之时,夫主见累了。”她搂着他,脸蛋埋在他的背心,喃喃说道:“这事定是卢可儿弄出来的,不能便这般便宜了她。”

    赵出低叹一声,温柔地说道:“此等事急不来,先休息吧。”他转过身,把玉紫拦腰抱起,向着浴殿走去。

    玉紫搂着他的颈,朝他一笑,决定把心思暂且压下。

    一晚在缠绵中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玉紫便得知,齐太子携其夫人,向赵王出提出联姻之议。这一次跟随齐太子而来的,还有他的一个嫡妹,年方十五,生有倾国倾城之貌的齐国第二十三位公主琪。可以说,在这个时候,齐太子向赵出,向赵人再提联姻,它的意义太重大了。

    当玉紫走下土台时,她清楚地感觉到,不管是宫婢,还是剑客,还是太监,这宫中所有所有的人,似乎都在看着她,在等着她的反应。天下的人,都在等着她的反应。

    玉紫暗叹一声。此刻的她,一袭黑袍,白嫩的小脸上笑容浅浅,整个人与在齐国时已完全不同,已有了一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和杀伐果断的高高在上的风范。因此她目光所到之处,饶是正在议论中的贤士剑客,也会声音放低,目光游移。

    当玉紫下到土台第三层时,迎面走来了一群人。那群人人还没有走近,喧嚣声、笑闹声便不绝于耳。他们正在拾阶而上,也不知是谁看到了玉紫,说了一句什么话众人的笑声一止,同时抬头向她看来。

    玉紫也向他们看去。出现在她眼前的,可不正是齐太子和他的新纳夫人卢可儿么?只是,还有一个人吸引了玉紫的视线。

    是一个极美的少女,嘴唇小小,眼晴极为灵动有神,她站在卢可儿旁边,催着她,正一脸亲密依赖地与卢可儿说着话。这个少女之美,不在卢可儿之下。而且,她还有一种灵动可爱的气质,光是这么看着她说话,便会让人觉得世间无比美好。

    在玉紫向她们打量时,她们也在打量着玉紫。

    慢慢的,两对人遇上了。

    在玉紫向齐太子福了福时,那个极美的少女,正在歪着头,眼忽闪忽闪地,认真地盯着她。盯了几眼后,她凑近卢可儿,低低地问了一句。

    卢可儿点了点头。

    她的头这么一点,那少女秀眉立马蹙着,她嘟起了樱唇,看向玉紫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不善。可就算她恶狠狠地瞪着玉紫,这个少女也是美丽,可爱的。

    玉紫瞟了少女一眼,便瞟向卢可儿。

    卢可儿对上她的目光,马上给她甩来一个温柔的笑容。这笑容,极温柔极温柔,只有熟悉她的玉紫才能从她那眼眸中,看到一抹得意。

    见状,玉紫收回目光。

    这时,齐太子向两女说了一句什么,提步向玉紫大步走来。

    不一会,他便来到了玉紫面前。

    他朝着玉紫使了个眼神,提步向第三层土台广场走去。

    玉紫想了想,还是提步跟上。

    不一会,两人便来到栏杆处。

    齐太子扶着栏杆,慢慢侧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后,他上前半步,深深一揖,沉声说道“往昔之事,亏欠姬太多了。”

    玉紫一动不动地受了他这一礼。

    等到齐太子直起身,玉紫笑了笑,淡淡地说道“殿下怎地突然想起,要向妾来致歉?”

    不知不觉中,她的语气还是有了不善。

    齐太子抿紧薄唇。

    他直直地盯着玉紫,直直地盯了一阵,他突然说道“我直到昨晚,才知道你的嫡母竟为你而死,你那恩师,也恨你入骨。”

    齐太子的脸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他喃喃说道“我以往,太过任性,真真伤害了你。”

    玉紫摇了摇头。

    她还没有说完,目光一转,便瞟到了紧紧盯着自己,眼眸中恨意一闪而过的卢可儿。

    就玉紫与卢可儿所打的有限的交道中,卢可儿留给她的面容,总是笑容甜美而温柔宽厚,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卢可儿脸上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玉紫很是好奇,她眨巴着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卢可儿。

    渐渐地,在她地盯视下,卢可儿垂下了双眸,就在这时,那齐公主上前一步,挡在了卢可儿面前,她瞪着一阵,恶狠狠地朝她挥了挥小拳头。

    这个天真稚嫩的动作,在这种深宫中很久都见不到了。玉紫一怔,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时,卢可儿再次抬起了头。

    这一次,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婉的笑容。

    玉紫收回目光,突然间,她朝着卢可儿咧嘴一笑,道“夫人是不是终于明白了,你魏氏诸姬,为何人人恨我入骨?”

    这语气颇有点洋洋自得。

    卢可儿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她抿唇微笑道“玉姬说笑了。”

    玉紫冷冷一笑,又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的,月湖巨石,巨龟刻字,可不都是你的杰作么?说真的,如你这样的妇人,当初赵王竟然看不上,实在是一件奇事。”

    她转过头,看向齐太子,同情地望着他,清声笑道“想来,将来的齐国,便是你卢可儿的天下啊!便是眼前你的这位夫主,也不过是你获取无上权利的傀儡。”

    就在这个时候,玉紫突然说出这种攻击性极强的话来,实有点唐突的。

    不过,在看到齐太子望着她时,依然有后悔的表情时,在看着卢可儿望着自己,依然有恨时,玉紫突然觉得,自己在齐太子心中还是有地位的,如此,有一些话,从自己口中说出,便也会有一些分量。

    在齐国众人怔了怔,齐太子眉头微皱,目光在玉紫和卢可儿之间游移时,玉紫摇了摇头,朝着卢可儿叹道“听闻卢姬在魏国时,魏国不管是大王还是各国公子,便是五六十岁的大夫,也为卢姬所倾倒。成为姬裙下入幕之宾的,更是数不胜数,也正因为这一点,我家夫主才嫌你肮脏不堪,我说卢姬,你这人成天装着,就不累吗?”说到这里,转眸迎上齐太子的目光。

    齐太子的眼神中有点愠怒。他眉头大皱,薄唇抿紧,俊脸阴沉之极。

    玉紫这番话,极为无礼,完全是一种恶毒地攻击。

    卢可儿已气到了极点,便是她身边的那齐公主也是一脸气愤。

    这时的玉紫,对上一脸阴沉的齐太子,对上恨得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卢可儿,右手伸出按下一个哈欠,挥了挥手,懒洋洋地说道:“诸位,如果没事,妾要告退了。”说罢,她二话不说,长袖一甩,提步继续向下面走去。

    当她走到咬牙切齿的卢可儿身边时,玉紫脚步一顿。

    这时,那齐公主作势朝玉紫冲来,可她才冲出二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头向卢可儿看去,见她眼泪汪汪的,一张脸又是青又是白,便又跑回她的身边,低声说道:“卢姐姐,她是乱说的,你别伤心了。”说罢,她狠狠地瞪了玉紫一眼。

    对上这种情景,玉紫却是哈哈一笑。她大步越过,一边走,一边清声说道:“月湖巨石,卢姬动用了数十人,那数十人,现在还关押在赵王宫中。这世间,姬连鬼神之事也敢伪造,还有什么做不出的?哎,明明恶毒之极,却老是装出一副委屈可怜温柔之相。太子你还真是有眼无珠啊,有眼无珠啊。”她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扬长而去。

    第二百九十章 决定

    玉紫转了一圈,心中终是气恼,便回到王宫,穿上贤士袍服向外走去。

    这一次,那些太监宫婢的,终于不再紧睁睁地锁着她了。

    可就算这样,她的心中也是不爽,不管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议论声,那个巨龟上刻纹的古字,让太多的人相信了鲁女亡赵这个预言。

    玉紫转回广场,叫了一辆马车,缓缓向邯郸城中驶去。

    车轮咯吱咯吱地滚动声中,是一阵阵苍凉的歌声。不知不觉中,玉紫的马车已来到了街道正中。

    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预言定然是假。”那人的声音亢奋有力,“天下哪有妇人,会独占夫君,令他只娶自己一个的?我说,只要大王娶了齐国公主,这预言便不攻自破。”

    这声音一出,附和者云起,好几个声音同时叫道:“然也然也,只要大王娶了齐国公主,这预言便不攻自破,若是那齐国公主为我王诞下一儿,那巫者言,便太也可笑。”

    在他们的叫嚷声中,越来越多的赵国百姓叫了起来,一个声音愤怒地说道:“玉姬刚刚助我赵国败了魏国,免了灭亡之祸,她可是大功臣,我看那什么巨龟刻字的事多半有虚。”

    这种种叫嚷声中,都是替玉紫说话的。

    玉紫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她盯着那几个最开始为她辩护的稷下宫的学子,暗中冷笑起来:这几人,多半又是卢可儿的杰作了。她明知我想独占赵出,便故意放出风声,让所有人都知道,齐公主要嫁给他。

    想到这里,她的胸口堵闷难当。

    马车中城中驶了一圈后,玉紫低低说道:“出城吧。”

    “诺。”

    车夫一甩鞭,马车开始转向城外驶去。

    这个时代,经济毕竟不发达,便是天下有名的繁华城市邯郸,到了城郊便显冷清,出了城,那更是荒凉一片了。

    城外,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原上,没有耕种。望着那干裂的田地,玉紫这才注意到,似乎很久没有下雨了。

    她一边出神,马车一边继续向前驶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荒凉的歌声传入她的耳中。

    玉紫抬头一看,只见前方一个土丘上,跪着百数个衣衫破烂的农民。这些人正五体投地地跪在地上,一边磕着头,一边念念有词。

    玉紫好奇地望去。

    只见他们的前方,竖着一个泥做的像,那像远远看去,像木头又像泥土又圆圆的像个太阳。在那东西的下方,一个披头散发,巫者打扮的人正带着磕着头。

    当玉紫的马车驶近时,她清楚地听到他们唱到:“彼黍离离,芳草萋萋。彼黍离离,鬼神悯焉。彼黍离离,鬼神悯焉……东方那个风起,西方雨落。南方有日,北方有雪。天降四时。阴阳顺我。彼黍离离,鬼神悯我。”

    苍凉的歌声在天地间飘荡,在荒原间飘荡。

    望着他们,玉紫低声问道:“他们是在求雨?”

    “然。”回答她的是驭夫,“已有月半无雨了,恐又是天地降灾啊。”

    天地降灾?这地方还有护城河呢,把河里的水引过来,完全可以灌溉。

    玉紫一边寻思着,又问道:“别的地方呢?也是无雨?”

    驭夫一怔,半晌才讷讷说道:“臣不知。”

    玉紫笑了笑,道:“然,你是不知。”这些人足不出户的,眼界又浅,哪会想到别的地方有没有雨?

    就在玉紫寻思时,那驭夫突然说道:“可臣知道,姬是好人。”

    玉紫一怔,她收起恍惚的心神,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这样说?”

    那驭夫笑道:“姬在这个时候,还在问臣别的地方有没有雨,光这一句,便知姬是好人。”

    是吗?

    玉紫一笑。

    她的目光转向那些跪拜不已的庶民们。

    好一会,玉紫轻声说道:“回去吧。”

    “然。”

    马车载着她,向城中驶回。

    马车刚刚入城,迎面一队人马直冲而来。

    望着那走在最前面的马车,玉紫冷笑一声,便收回了视线。

    可这时,那马车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唤:“鲁氏。”

    是齐太子的声音。

    玉紫抬起头来。

    这时,齐太子已挥手令驭夫向她靠近。

    不一会,他的马车便靠近她的。

    掀开车帘,如此近距离地望着玉紫,望着她看似平静,可终有些憔悴的面容,齐太子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怜惜,他望着她,低沉地说道:“鲁氏。”

    玉紫瞟了他一眼,应道:“见过太子。”

    她没有行礼。

    同时,她的目光在他身后瞟去。

    齐太子知道她看什么,低声说道:“她们不在。”

    这话一出,玉紫才抬头看向他。

    这时刻,齐太子俊美的脸上全是关切,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低声说道:“鲁氏,我知道赵出这个人,阴而心狭!既然苍天示警,说赵国终会因你而亡。他便是今日不信,明日也会信的。纵是事顺忘记了,有事发生时,便会记起来。鲁氏,你还要留在他身边吗?”

    说到这里,他语调温柔了许多,“鲁氏,你回到我身边吧,你嫁给我,便与赵国无关了。我许你为妻,便是那卢可儿,也会在你之下,可好?”

    他温柔地,专注地盯着玉紫,眼神中闪着期待。

    玉紫抬头看着他。

    慢慢的,她摇了摇头。

    她头这么一摇,齐太子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一抹失望,他呆呆地望着她,喃喃问道:“为何? 为何直到现在,你还是痴迷不悟?赵出那人,把家国看得极重,鲁氏,他可是会为了家国,把你杀了的人啊!”

    他的声音中有着沉痛。

    玉紫却是笑了笑。

    她收回目光,轻轻地说道:“我既已对他心许,便是因此死了,也无妨了。”说罢,她对驭夫喝道:“走罢。”

    她的马车刚刚驶动,齐太子阴冷的声音便从身后传来,“鲁氏,你会后悔的。”顿了顿,他又说道:“我在等你。”

    玉紫没有回头。

    她的马车也加了速,急急地向王宫赶去。

    一入王宫,玉紫便向土台走去。她刚走上八层,便看到赵出的随从都在,便快步走入。

    阴暗的大殿中,赵出一个人坐在主塌上。明明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他还是头戴冠冕,身穿王服。

    望着阳光明暗中,他那俊美高华的脸,望着他明明近在方寸,却远在天涯的身影。玉紫眨了眨眼,提步向他走近。

    她来到了他的身侧。

    玉紫在他身前右侧的塌几上坐下,她信手拿过几上放着的帛书和笔,便低头绘制起来。

    赵出正在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久久都没有看到玉紫吭声,不由抬起头来。

    他望着她,诧异地问道:“姬在做什么?”

    因为休息不好,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玉紫没有抬头,她轻声说道:“方才出城,看到田地干涸,我有一物,可以引水灌溉。”

    她这话一出,赵出沉默良久。

    好一会,他才低低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

    声音沉沉。

    玉紫头也不抬,她一边绘制着,一边说道:“以往,我是对夫主有怨,现在我也想明白了,夫主为我承受了太多。我做这些,不为天下,不为苍生,只是为了夫主一人。”

    顿了顿,她压低声音,极小极小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这些,也能令夫主记我一生。”

    她的声音很小,微不可闻。

    可是,她的声音才落,赵出已断然喝道:“玉姬!”

    他瞪着她,怒道:“少说这种事。孤不允你说这种话!”

    玉紫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她只是看了赵出一眼,便呆住了,她竟然发现,赵出的眼眶红了。

    这个骄傲的,久经风雨,几历生死的男人,竟然眼眶红了。

    在玉紫看来时,赵出端起几上的酒樽,头一仰,一饮而尽。

    就在他把酒樽重重放在几上时,玉紫突然说道:“夫主,我没有认输。”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坚定。

    赵出放下酒樽,抬头看向她。这时,玉紫已站了起来,她来到他身边跪坐好,仰起小脸,玉紫笑盈盈地望着他,说道:“夫主,那么多风雨都过去了,我们岂能因为一个恶毒妇人的陷害而退缩?夫主,我没有认输。”

    赵出垂下双眸。

    半晌,他沉声说道:“这世上,恐怕只有孤,才相信姬是为人所陷害!”

    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玉紫闻言,冷冷一笑,心神一动间,她突然说道:“夫主,我们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

    赵出嗖地抬起头来。

    这时的玉紫,已腾地站起,她在殿中一边踱着步,一边说道:“鬼神之说,从来飘渺,她既然可以以鬼神害我,我也可以以鬼神反击回去。”

    她侧转头,望着赵出,温柔地说道:“夫主信奉鬼神,不愿妄动,可把人手交给我,我来主持。”

    赵出抬头盯着她。

    半晌,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否,孤虽信奉鬼神,却也不愿被恶妇操纵。既然姬有了主张,孤愿助姬一臂之力。”

    笑是笑着,他的声音中充满隐忧,“只是这弄鬼弄神之事,一旦用得不好,便会引火烧身。再说,便是孤也不得不承认,月湖巨石还可以说有破绽的,这巨龟古字,破绽从何而来?姬想破了它,可是大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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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扩展阅读]

    诗经·国风·黍离

    ——不可言说的忧郁

    【原文】

    彼黍离离1,彼稷之苗2。

    行迈靡靡3,中心摇摇4。

    知我者谓我心优,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

    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实。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5。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注释】1黍:谷物名。离离:成排成行的样子。2稷,谷物名。3行迈:前行。靡靡:步行缓慢的样子。4中心:心中,摇摇:心中不安的样子。5噎(ye):忧闷已极而气塞,无法喘息。

    【译文】

    地里黍禾长成排,稷苗长得绿如绣。

    前行步子多迟缓,心中忧郁神恍惚。

    理解我的说我忧,不理解的说我有所求。

    苍天高高在头上,是谁造成这景象?

    地里黍禾长成排,稷谷扬花正吐穗。

    前行步子多迟缓,心中迷乱如酒醉。

    理解我的说我忧,不理解的说我有所求。

    苍天高高在头上,是谁造成这景象?

    地里黍禾长成排,稷谷已经结了籽。

    前行步子多迟缓,心中郁闷气埂咽。

    理解我的说我忧,不理解的说我有所求。

    苍天高高在头上,是谁造成这景象?

    【读解】

    请相信这不是杞人忧天。

    这是一首流浪者之歌。他一边漫游,一边唱出心中的忧郁。何以忧郁我们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为油盐柴米一类的生活琐事而忧。

    这是不是说得有点玄?不玄。我们心中的悲哀经常是说不出理由的,忧郁也无法进行理性的分析。它本身就是一种生活状态:莫名的烦恼,莫名的忧伤,莫名的悲哀,莫名的绝望。

    当然,它完全可能像一根导火索,被某一具体事物所点燃,比如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话,一个场景,一个物体。但诱因不等于忧郁和悲哀本身。更何况一个流浪漂泊者,神经随时都处于高度敏感的状备,最容易触景生情,睹物伤感,他没有明确的目的,似乎又在寻找什么;他没有归宿感,却又在冥冥之中受着什么指引。

    其实,这就是人。他不仅在物质的世界中实实在在地活着,他还想要追问为什么要活着,他还要关心同物质生活并没有直接联系的东西,比如太阳月亮为什么会发光,星星为什么会闪亮,天空为什么会下雨打雷闪电,为什么有人生来就是王子,有人生来就是穷光蛋。大地大海有没有尽头。一想到这些物质解答不了的问题时,就会让人悲哀感叹。

    真正深刻的悲哀和忧郁,总是同上面一类的问题相联系的,并且是无法解决和永恒的。吃不饱的悲哀,穿不暖的悲哀,失去亲人的悲哀,在外服苦役的悲哀,都是有限的,短暂的,可以克服的,并且也是表层的。平氏百姓生活中的苦恼,仁人志士的慷慨激昂,商人亏本的痛苦,政治家仕途受搓,也可以归入有限的、短暂的、可克服的、表层的悲哀。

    少女比守财奴崇高伟大的地方,就在于她会为失去爱情而在内心中哭泣,这与守财奴为金钱而哭泣不可同日而语。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卢可儿的情

    玉紫知道,要破了巨龟古字的局,确实是大不易。

    这时,赵出温柔的问道:“姬有何善策?”

    玉紫摇了摇头。

    看到她摇头,赵出蹙起了眉,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叹了一口长气。

    玉紫见状,连忙走到他身后,她舒展双臂搂着他的腰,喃喃说道:“夫主,别愁,我只是想到了大约方向,具体对策,还没有想妥当。”她把脸贴着他的背,肯定的,充满信心地说道:“天无绝人之路的!”

    赵出回过头来,温柔地看着她。

    见到她饶是心急如焚,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是温柔的,安慰的,他伸出双臂,把她搂到腿上。

    抱着她,他低下头,沉沉地说道:“便是万不得己,姬也不用过于担忧。”说到这里,他闭上薄唇,看来不想继续说下去。

    玉紫冲他嫣然一笑,应道:“然。”

    她闭上双眼,偎进了他的怀中。这阵子,两人虽然和好了,可一直都没有解开心结,有意无意的,便还有着疏离。

    只有此刻,这般相依相偎着,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温暖。

    就在这时,一个宫婢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禀大王,齐夫人卢氏与齐公主求见。”

    赵出闻言,微微一笑,道:“竟敢求见于孤?”声音是冷意森森。

    他松开玉紫,手一挥,喝道:“传!”

    “诺。”

    太监尖哨地传令声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听到那脚步声,玉紫心神一动,她向赵出眨了眨眼,向后退去,隐身于侧殿之中。

    不一会,盛装打扮的卢可儿,和打扮娇美动人的齐公主,双双出现在殿门口。

    不得不说,这两个美人,都有着罕见的姿容,她们这般从殿门走入时,一时之间,有点阴暗的殿堂都变得明亮起来了。温婉的卢可儿,与娇美的齐公主,便如一对壁玉,把周围的人都比了下去。

    当然,王座上,冠冕堂皇的王是个例外。

    两女一进殿,便齐刷刷地抬起头,看向赵出。

    不约而同的,她们的目光中,也露出一抹目眩神迷。不过这样的眼神,卢可儿只是一晃便过。在迷离过后,她的目光更温柔更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