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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穿越--寡妇的八卦生活第12部分阅读

      又见穿越寡妇的八卦生活 作者:

    何。

    通名之后,流觞曲水开始了,乐声轻扬中,顾惜儿亲手斟了第一杯酒,玉手托着漆制的荷叶酒盏,轻轻的放入水中。

    清水缓缓流动,那荷叶酒盏也缓缓向吴宏飘去。

    可惜吴宏意不在此,就在吴宣伸手捞起荷叶酒盏的时候,他说了一句:“我先回去收拾一下。”

    然后站起来,向在场众人告了一声罪,就提前退场了。

    顾惜儿脸色一僵,虽然又迅速恢复了微笑的表情,但是神色间已经有些勉强了。

    “狂徒!”她低低的啐了一声,被旁边的柳永听见。

    “惜娘莫怪,吴兄可不是狂徒,不过本性如此而已。”柳永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曾在杭州与他饮过几次酒,此人虽相貌堂堂,却素来不好风月,是真正的圣人门下。”

    顾惜儿捂嘴一笑,道:“那岂不是和那些读书读呆了的酸夫子一样了,可惜了他一副好模样。”

    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啐了几声,只觉得天下男人没有一个不贪花的,都是假正经。

    柳永大笑道:“惜娘错矣,以小生所知,吴兄非常人,所结交者,莫不是一方俊彦,人中矫龙。”

    “那比你如何?”

    顾惜儿是苏州美人,一口吴侬软语,极是动人,这一问又分外柔了语气,只听得柳永身子都酥了半边,含糊了一下,才道:“吴兄是做千古文章的人,小生是写俗词艳曲的人,不好比,不好比啊……”

    这却是柳永自卑之言,亦是他自傲之处。文人素来经史文章为正统,视写词为消遣,讲究格调,而柳永偏偏却喜欢写那些格调不高的艳词,舒风月之怀,扬浪子之志,因此在正统文人眼里,颇为不屑于他,但又不能不承认他写得好,就连当今皇帝都对他的词爱不释手,每有新词,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一定要先看新词。

    总之,不管柳永怎么评价吴宏,吴宏都不甚在意,当时就回到槐树下,收拾收拾,第二天搬进了吴宣的文启院。

    梅花篆

    也正在这一天,连绵了十来天的杏花雨终于停了,天上出了大大的太阳,照得屋檐生光,嫩草生碧,树叶发翠,花儿更是红得别样可爱。

    然后就是少女们春心萌动,吴宏这样一个少见的美男子搬进了文启院,造成的后果就是连经过文启院大门前的使女婢女也多了。

    不过最高兴的却是吴坦之,儿子肯搬回来住,把他乐坏了,让高氏连着文启院添了两个小厮和两个使女供吴宏使唤。

    吴宏也不推拒,照单全收,虽然面对吴坦之的时候仍然是阴沉着一张俊脸,但是该尽的礼数,他半点没少,先去拜望了吴老太君,又去拜见高氏,然后在西府也给各位长辈拜了一圈,和吴宵、吴宜面和心不和的叙了兄弟之情,最后才去拜会自家大嫂,也就是杨曼。

    杨曼犹豫了很久,也许是今日的阳光太灿烂,晒晕了她的头,也许是春风熏得人欲醉,醉晕了她的理智,她还是放他进了院子。

    没有到花厅里等候,杨曼就站在院子中央的那株海棠树下,看着吴宏一步一步走进来。

    傍晚的阳光并不强烈,吴宏却好像被猛的刺了一下眼,他下意识的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他的心中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那个站在海棠树下的女人,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

    似乎是一生一世那么久。

    “嫂嫂。”

    十步之外,似近在方寸之间,又似远在千里之遥。吴宏弯腰一揖,系发的绸带落到了他的耳边。

    “叔叔。”

    杨曼福身还礼,素色的裙摆往下落了少许,挡住了她微微露出一点的鞋尖。

    “弟已搬回府内,日后还承嫂嫂多多照顾。”

    “不敢,应是妾身蒙叔叔照顾才是。”

    吴宏抬起眼,看了看杨曼,然后弯起嘴角浅浅一笑,道:“若有雨前新茶,弟想向嫂嫂再求一些。”

    杨曼花了花眼,忙道:“前几日茶楼刚出了一批新茶,还未及给叔叔送去,叔叔便回来了。过几日我去盘帐,一并给叔叔带回来。”

    “那就有劳嫂嫂。”

    话,并没有说几句,吴宏就走了,只有杨曼还站在海棠树下,心怦怦的跳着,望着吴宏离去的背影,不觉痴了。

    转眼离吴宏回到吴府已经过了半个月,除了那一天来拜望过杨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入文魁院半步,大概也有避嫌的意思。不过偶尔杨曼在清晨到对雨阁去看蟾蜍喷泉的时候,都会碰上他。

    似乎吴宏经常会待在对雨阁里读书品茗,有时候也会练练书法,弄得对雨阁里经常弥漫着一股墨香味。

    这一天杨曼在吴顼上学以后,闲着无聊又去对雨阁,当然,她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约了王秀娘和陆氏。如果明知道吴宏经常待在那里,她还总是一个人去对雨阁,是很不合适的。

    杨曼也觉得如果不去会更好,可是她忍不住。

    到达对雨阁的时候,王秀娘和陆氏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没有看到吴宏,不知道是先行避开了,还是今天正好没有来。

    清晨的阳光极是清冽,尤其是蟾蜍喷水的时候,粗粗的水柱喷射到半空,分化成无数细小的水珠洋洋洒洒的坠落,阳光下折射着异样的光彩,很美。池塘周围的草地上,被打得一片湿,草叶看上去更绿了。水里的游鱼像是被惊动了,在水下欢快的游来游去。

    “这时候不弹上一曲,我的心都痒了。”王秀娘轻轻的笑着。

    便有品香端了清水来,让她净手焚香,可儿随便将抱在怀里的一架古琴放在了琴台上。

    杨曼没看到吴宏,失望之余,也收了心思,端着茶盏笑道:“那我可得一饱耳福了。”

    陆氏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将目光在两人的身上转来转去,显见心情是极好的。

    王秀娘坐定,伸手挑了一根琴弦,发出一声低低的清鸣。

    “好琴。”陆氏突然惊叹一声,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我不该出声。”

    是的,弹琴的人要净手焚香,听琴的人也要凝神静坐,古时,弹琴是一件很庄重的事情,听琴更是一种仪式,不但不应出声,连偷听都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才有人说,弹琴的时候如果有人偷听,琴弦就会断掉。

    王秀娘冲她一笑,闭着眼睛静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开始慢慢弹奏起来。

    杨曼不懂琴的好坏,更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是她懂得欣赏美,无论是那如流水般潺潺的曲声,还是那纤纤十指在漆黑色的琴身上移动时那充满跳跃感的动作,配上王秀娘秀美无双的容貌和端庄雍容的气质,都带给人一种视觉上的享受。

    古琴的音量其实很低,要靠近了才听得清楚,但是那种积累了千年文明才能产生的浸透感,却让琴音显得特别空灵遥远,仿佛它的声音并不是从那七根细细的琴弦上产生的,而是从遥远的时间、空间里隐约传来。

    这正是自己永远也比不上王秀娘的地方,不止王秀娘,包括陆氏,还有她的那些小姑子们,她的婆婆、婶娘们……

    是的,在杨曼的心里,她始终不能忘记这一点,无论她和这里的生活融合得有多么完美,但是始终存着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那就是归属感。

    不,准确的说,杨曼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对这个家族有了一丝归属感,但是王秀娘的琴声却让她突然明白,那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美丽误会。

    “曼娘……曼娘……”

    几声呼唤让杨曼从迷茫中回神,有些反应不过,愣愣的看着王秀娘。

    王秀娘噗哧一声笑了,道:“难道见着曼娘这模样,莫不是我的琴弹得太好,让你入迷了?”

    原来,王秀娘的曲子已经弹完了,便和陆氏解释说她这琴是出自唐代制琴名家雷文之手,说了半天,见杨曼没反应,这才发现她竟然走神了。

    杨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顺水推舟道:“是啊,秀娘你的琴艺真是太美妙了,听得我都入了神。”

    陆氏在一边捂嘴轻笑起来,笑到一半,突然道:“咦?那是什么?”

    原来,她不经意间看到身边的茶几下,竟然有一个纸团。

    杨曼正觉得尴尬,马上借坡下驴,捡起那个纸团,一边打来一边转移话题道:“让我看看这是什么?婢女们真是会偷懒了,打扫屋子都不干净。”

    纸团一打开,她傻眼了。看不懂,字体很漂亮,写得像画了朵花儿似的。

    陆氏探过头一看,又是一声惊叹,比刚刚听到琴音时的惊叹还大声。

    “是梅花篆,竟然还有别人会写梅花篆?”

    “梅花篆?”杨曼有些好奇,听上去也是一种篆体字,用梅花来形容还挺合适,那字就跟朵花儿似的。

    陆氏从杨曼手里接过去,仔细欣赏起来。一边欣赏还一边解释:“这是一种古篆,汉时被奉为收藏佳品,可是唐时因有个会写梅花篆的人得罪皇帝,皇帝大怒之下,下令抓捕所有会写梅花篆的,因而自唐以后,会写梅花篆的人便不多了。这字也不知是谁写的,颇有些功底,怕是下过七八年苦功的。”

    这时王秀娘示意可儿收好琴,听陆氏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趣,凑过来看了看,便道:“这字我幼时在家也看到过,只是不认得,原来还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哎,上面写的是什么?”

    越人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落款是开笼人。”

    陆氏轻声念了一遍,脸色微微一红,好一会儿才道,“这两句是出自《说苑》的越人歌,也不知是哪个无赖子写的,竟丢在这里,叫我们给看见了,真是羞人。”

    说着,她很不好意思的将那纸一团,扔出了窗外。

    杨曼虽不认得那些字,但是她看得出墨迹却是新的,联想到这几日吴宏总是到对雨阁来,不禁面上也是一红,啐了一声,故意道:“不用想了,定是六弟,也只他这跳脱的性子,才用这么奇奇怪怪没个正经的落款,大概是我们的六弟看上哪家姑娘了,躲在这里发春思了,谁料得没收拾干净,竟让我们给撞破了。”

    她往吴宣身上栽赃,倒也脸不红气不喘,反正吴宣又还没定亲,平日里也是才子佳人的对诗对画,哪天真的看中哪家姑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那个“开笼人”的落款却煞是奇怪,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王秀娘不知其中究竟,见杨曼这么说,竟是信了,笑道:“这倒可好,不知哪家姑娘这么幸运,让六弟看中了,以后我们又要多一位妯娌,却不知能不能合得来。”

    不过陆氏嫁入吴府也有五、六年了,哪里不知道吴宣是不会写梅花篆的,见杨曼胡扯,她也不揭破,只是轻笑道:“我父亲当年也曾教过我写梅花篆,只可惜未能全部学会,哪日大嫂子帮我向六弟求几幅字,好做字贴供我临摹?”

    杨曼顿时语塞,只道:“你自己去求便是,为何要我去,若是六弟问起来,我只说是你二嫂子要的,那他又问为何二嫂子不自己来求,我便说你二嫂子胆子小,怕见外人,那时六弟定要生气的说我又不是外人,然后他一生气便不给你写了,怎么办?”

    陆氏好气又好笑,道:“如何你便要这样说,罢了罢了,算我没求你什么。秀娘,你可瞧见了,大嫂子这张嘴厉害的时候,怕是你也说不过她呢。”

    王秀娘听她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早已经笑弯了腰。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她们这里才说着吴宣发春思,那边的文启院里,吴宣还真就说着这事呢。

    “二哥,你说我是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吴宣双手负在背后,迈着大步,围着坐在廊下看书的吴宏转了两圈,很有些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

    吴宏的目光从书上移到吴宣的身上,瞅了两眼,慢吞吞道:“面带春光,眼含桃花,宣弟,你思春了?”

    “思什么春呀。”吴宣笑嘻嘻的从吴宏手里抢过书卷,“我说二哥,你天天待在院子里,不是看书就是写字,要不然就一个人摆弄棋枰,闷不闷呀,不如跟我出去玩儿吧。”

    吴宏瞪了他一眼,伸出手来。吴宣马上点头哈腰的把书卷送回他手上。

    “二哥,真的不是我说你,你都二十六了,还不娶亲,可把咱爹的头发都愁白了一半。你没瞧见,前些日子我去爹的书房,看他挂了一屋子的女子画像,全是他给你挑的,一个个都是绝色,要不是爹指明是给你选的,我还以为爹是想纳小了呢。”

    吴宏冷冷的哼了一声,翻过一页书,漫不经心道:“是爹让你来做说客的,免了,我想娶的女子,自己心中有数,他挑的……让他自己留着吧,只要过得了大娘那一关,我就没意见。”

    吴宣噎了一下,干笑道:“二哥,可不是爹让我来说的。你不知道,昨天我上街去,路上看到一个女子被人调戏,我上前帮她一把,你没瞧见,那姑娘看我的眼神简直就柔得快化成水了。”

    “然后你就春心动了?”吴宏瞥了他一眼。

    “嘿嘿……”

    “你想娶她,不敢跟爹说,拿我当幌子了吧。”吴宏联想到吴宣刚才的话,顿时一阵没好气,脸色又沉了下去。

    吴宣继续干笑道:“二哥英明。我也不是想娶她,就是想烦二哥帮我打听打听,她是哪家的姑娘,今年多大了,许过人家没有,要是家世合适的话……”他冲吴宏一阵谄笑,“那个娶回来也不错的哈,不过爹那里,二哥给说说,爹最听你的话了。”

    吴宏又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有一口拒绝,只是淡淡问道:“那姑娘姓什么,你在哪里遇上她的?”

    吴宣大喜,忙道:“姓水,叫水柔,我是去刘府的半路上碰上的,长得很漂亮的,只是当时我看她很害怕的模样,没敢多问,就放她走了。”

    “看你这点出息……”吴宏放下书卷,拂了拂衣摆,“等着,我去给你打听。”

    “多谢二哥……哈哈……多谢二哥……”吴宣喜得都快蹦起来了,语无伦次的送吴宏出了文启院。

    对吴宏来说,打听一个人,花不了多少工夫,去找甘大就行了,无锡城内,想问什么人,查什么事情,没有甘大搞不定的,很难想像,一个运河边上的游侠儿会有这么大的能力,对于能做到这一点的甘大,吴宏心里还是很佩服的。

    不过半天工夫,甘大就有消息传回来。

    那姑娘不姓水,姓周,闺名叫做水柔,是无锡城周家庄的一位员外的女儿,今年十七岁,是远近闻名的一朵花。甘大还特别强调了一点,这位周姑娘,是六房那位失宠的暮蔼夫人的表姨侄女。

    吴宏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回到文启院,拿了《史记》全卷,对吴宣道:“日落之前抄完它,你就可以娶那位姑娘了。”

    吴宣的笑容僵在脸上,愣了半天才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宏沉着脸,指指《史记》全卷,道:“你能在日落前抄完它吗?”

    “不可能,神仙来了也不可能。”吴宣跳脚道。

    吴宏点了点头,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你想娶那位姑娘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吴宣脸色变了,“她家世不好?还是已经定了亲?”

    吴宏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她家世虽比不上我们吴家,但勉强也能高攀得上你当个侧室,也没有定亲,但是……”

    “但是什么?”

    “她是六房暮蔼娘子的表姨侄女……”吴宏一口道出真相,“宣弟,从辈份上来说,她比你长了一辈,就算是我去说,爹也不会答应的。你要知道,爹一向讲究长幼有序,这辈份是万万乱不得的。”

    越是大的宗族,就越是讲究辈份,一点也乱不得,只有那些不开化的胡蛮才会不讲伦理辈份相互通姻,在吴家,这是雷池,没有人可以触犯,就算是吴坦之自己,也不敢犯了宗法伦理。

    吴宣面如死灰。

    辈份,还有伦常,想到这个,吴宏的脸色其实没比吴宣好看多少,看到吴宣沮丧的模样,他也只是拍拍吴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

    吴宏垂下肩膀,宽大的衣袖挡住了那紧紧捏成拳的双手,手指上青筋暴露,几乎就要迸裂肌肤一样。良久,他才渐渐放开双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他能怎么办?

    “宣弟,去拿酒来,今日,我陪你醉一场。”

    焉知鱼乐[]

    喝醉酒的下场是凄惨的,比酒量,吴宣连吴克己都不如,第二日躺在床上,像死猪一样呼呼大睡,小雁和阿贵过来,叫了很久他才迷迷糊糊的睁眼。

    “别吵,头好疼,让我再睡一会儿。”吴宣的眼睛只争开了一会儿,就又睡死过去。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小雁又推了吴宣几下,见他还是不醒,急得团团转,埋怨阿贵道,“昨日六公子喝酒,你怎么不劝着点儿,这下怎么办?夫人的马车都准备好了,就等六公子过去,他不过去,夫人可就走不了了,这不耽误事儿吗?”

    阿贵挠着头委屈道:“昨日六公子心情不好,拉着宏公子拼酒,我一个小厮,怎么劝得住。”

    原来,今日是杨曼去茶楼盘帐的日子,原本应该吴宣陪着去,这是高氏亲定的规矩,谁敢不照着去做,就是杨曼也只能无奈接受。

    “你们两个,吵什么?”这时吴宏从屋里出来,看到他们两个,就顺口问了一句。

    “宏公子!”小雁眼前一亮,连忙上前把事情说了一遍,才道,“六公子沉睡不醒,不知能否请宏公子陪同我家夫人走一趟。”

    小雁这么请求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她知道吴宏一向不怎么爱搭理人,不过他对大少夫人的敬重,还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她这才大着胆子冒昧的请求。

    吴宏沉下脸,似乎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本是宣弟的事情,我不好代劳,再者,这是大娘定的规矩,你自去问她吧。”

    小雁没有办法,只好去回杨曼。

    杨曼听了她转述吴宏的答复,心里头就是一跳,跳呀跳呀就停不下来了。她知道,吴宏这么说,其实就是已经答应下来,只是为了避嫌,才提示小雁去请向高氏请示。

    “小雁……”杨曼不着痕迹的在自己的心口上按了按,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的微笑,“你陪我去婆婆请示一番吧。”

    “是,夫人。”

    高氏并不难说话,听后只是眉头一皱,道:“宣儿这孩子,只顾喝酒,连正事都不顾了,我去去看看他,曼娘你先回去候着,一会儿我让宏儿过来。”

    杨曼端端正正的回道:“婆婆不必苛责六弟,他年纪还轻,偶尔放纵一回也是正常。媳妇这就先告退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当吴宏骑着一匹白马,不紧不慢的跟在她的马车旁边的时候,杨曼却用双手紧紧按着自己跳动有力的心口。

    她想起后世网络上曾有一句流传很广的话: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

    吴宏骑着白马,他不是唐僧,却也不是她的王子。

    那一瞬间,她想哭。

    抵达茶楼的时候,杨曼已经努力恢复了平静,控制自己的情绪并不困难,从她十年前从杨小曼的身体里醒来的那一刻,她就在学习控制自己。

    “嫂嫂,请下车。”吴宏的声音在车窗边轻轻的响起。

    杨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小雁的搀扶下下车。这里是茶楼的后门,马车直接驶进了后院中,没有别人,只有茶楼掌柜方伯捧着几册帐本,立在门口迎接她。

    “有劳叔叔一路相护。”杨曼微微一颔首,示意小雁从方伯手里接过帐册,才又继续道,“方伯,为叔叔安排雅间歇息。”

    “是,大少夫人。”方伯弯了弯腰,“宏公子,这边请。”

    吴宏向杨曼点了点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跟在方伯后面进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吴宏歇息的雅间,和杨曼平日里盘帐的雅间刚好相邻,进了门,小雁去推开窗户透风的时候,一眼看见吴宏正好也在推窗户。

    “宏公子,嘻嘻……”小雁一下子笑了出来,才笑了两声,忽然记住这位公子爷素来不好相与,连忙捂住嘴巴,把脑袋从窗外缩了回去。

    杨曼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去厨下弄点吃的,别忘了给隔壁也送一份。”

    小雁吐着舌头,道:“我可不敢去,每次看到宏公子,心里都怕怕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宏公子长得又不像妖魔鬼怪。”

    “那你让方伯送过去就是。去吧,别在这里吵我,帐要是算错了,我扣你的月银。”杨曼忍住了笑意,气场这种东西没办法解释,吴宏长得不可怕,恰恰相反,他称得上是个罕见的美男子。

    小雁嘀嘀咕咕的去了。

    杨曼对着墙壁发了一会儿呆,才收敛了心思,翻开帐页。

    认真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差不多算完的时候,小雁喜滋滋的从门外进来,手里提着一只鸟笼,笑道:“夫人,你看这两只画眉鸟,漂亮吗?”

    杨曼放下毛笔,看了一眼问道:“哪里来的画眉?”

    “刚才有个卖鸟的在楼下歇脚喝茶,宏公子看见了,买了一对,让我给夫人送来。夫人,你刚才可没听见,这两只画眉鸟叫得可好听了。来,乖鸟儿,再叫几声给夫人听听。”

    小雁话没说全,其实是她看见这一对鸟儿,喜欢得不行,嘀咕着要买给杨曼解闷,可是身上又没带钱,正琢磨着是不是找方伯要的时候,恰好吴宏出来要茶听见了她的嘀咕,二话不说就将这对画眉鸟买下了。

    笼中的画眉鸟被小雁一逗,果然叫了几声,婉转清啼,极是悦耳。

    “听,叫了叫了,夫人,它们叫得好开心啊。”小雁高兴的道。

    杨曼笑了笑,却没有说话。

    这时门口却传来吴宏的声音,音量不高,但却能让屋中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不懂事,鸟在笼中,如何能开心?”

    小雁脸色一垮,想反驳,却又不敢顶撞吴宏,只好眼巴巴的看着杨曼。

    杨曼眼神亮了亮,走到门边,轻声道:“君非笼中鸟,焉知鸟之悦。”这却是她仿照庄子的经典对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来反问吴宏。

    隔着一扇门板,吴宏那边沉默了许久,直到杨曼几乎以为他走了的时候,门板后面才传来吴宏近乎叹息的声音:“嫂嫂且看窗外。”

    杨曼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窗外,正有一群麻雀叽喳着掠过,追逐中,鸣声清越,隐现热闹欢快。再看小雁手中的鸟笼,两只画眉鸟虽然相依相偎在一起,只是缩头敛翅,少了欢跃,多了畏缩。

    “叔叔,笼中虽小,却无饥寒之忧,天地虽大,却有扑捕之祸。”杨曼说着,却是自己也觉心虚。

    隐约中,吴宏似乎嗤笑了一声,杨曼听得不太清楚,耳边却又传来吴宏略带嘲讽的声音:“嫂嫂可试一试拉开笼门。”

    杨曼怔了怔,那边小雁已经好奇的拉开了笼门,眼巴巴的等着吴宏的后话。可是吴宏并没有再说什么,门板之后,只传来他离去的脚步声。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正在杨曼和小雁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那两只偎在一起的画眉鸟,却在笼门口探头探脑,发现没有了往日的束缚之后,一下子张开双翅,从笼子里飞了出来,在屋内绕了几圈,就找到了窗户大开之处,毫不停留的飞了出去。

    “啊,夫人……夫人,这可怎么是好,它们会被猫儿叼了去,鹰儿扑了去。”小雁急得大叫。

    杨曼呆呆的看着窗外,两只画眉鸟振翅高飞,穿柳清啼,果然是好不欢乐。

    “夫人……”

    “罢了,小雁,这是它们自己的选择。”杨曼在小雁的背上拍了后,算是安抚。

    飞翔,是鸟类的本能,也是天性,哪怕只能在蓝天下飞一日,一个时辰。自己,就像这两只笼中的画眉,被关在了不能展翅的笼子里,想飞,却不能飞,谁能成为她的开笼人?

    开笼人!

    想到这里,杨曼悚然一惊,这不正是昨日所见的那幅梅花篆的落款吗?

    吴宏……吴宏……她突然紧紧的按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站住脚,背靠在门板上,慢慢的滑了下去。

    “夫人,你怎么了?夫人……夫人……你哪里不舒服?”小雁惊恐的扑了过来。

    杨曼微微着喘息着,这一刻,她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里像雷鼓一样,震荡着,轰鸣着,像夏日午后的雷声,夹杂着无数的闪电,雷霆万均的向她冲来,硕大的雨点刷洗着她的灵魂中的懦弱与不安,耳朵里来来回回只有两个字:吴宏。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在自己也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的时候,吴宏就已经把她看得一清二楚。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他如何能看透自己的内心?

    这一刻,杨曼觉得吴宏就是大话西游中紫霞仙子口中的英雄。

    他不是唐僧,也不是骑着白马的王子。

    他是踩着七色云彩来为她拉开笼门的盖世英雄。

    她终于猜到了开头,可是,会不会像紫霞仙子一样,她也猜不着那结局。

    自那日之后,杨曼便有了心事,无人可诉,只能诉诸于日记本,用除了自己之外谁也看不懂的简体字写下了李清照的一首词: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漂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才下眉头,又上心头,望着窗外暖暖的春光,杨曼却只能长长的叹息一声。她知道吴宏这几日都去了对雨阁,一直到日落黄昏才离开,像是在等候什么。

    但是杨曼却不敢前去。

    去了,她也不知道能对吴宏说什么,这本身就是一种无法回应的感情。

    偷情?

    除非她不要命了,风险奇高,而且没有任何保障,贪一时欢娱,毁掉的却是一生。

    私奔?

    那也得吴宏肯舍下吴家,而且……就算自己能舍得了吴家给予的荣华富贵,可是她能舍得了吴顼吗?虽然吴顼不是她生下的,但是十年抚养,岂能没有感情。她若随吴宏一走,丢脸的是整个吴家,而最终承受后果的,却是吴顼。

    吴宏可以自命为开笼人,但是杨曼不知道他要怎么样为自己打开笼子,谁知道会不会在她刚走出笼子的时候,暗地里会不会有人早已经盯紧了她。

    暗箭永远都比明枪更难防备和躲避。只是现在这样活着,她已经小心翼翼了,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心里乱了,难免会从神情中流露出一二。

    就在杨曼整日愁眉的时候,高氏派人来请她过去,喝了一会儿茶,又聊了几句家常,然后高氏才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听说,你这几日总是叹气,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杨曼一惊,差点失手打翻了面前的茶盏。

    “婆婆,何出此言?”

    听说,听谁说的?杨曼不用想,也知道,除了春桃再无别人。她本以为自己掩饰得已经很好了,却仍让人看出端倪,亏得那日不是春桃跟着去茶楼,否则……杨曼努力维持脸上的微笑,但藏在衣袖下的指尖,却颤个不停。

    高氏看了看她,过了一会儿才道:“无事便好,若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自有我为你做主。”

    杨曼低下头,想了一下才道:“婆婆厚爱于我,顼儿孝敬我,使女仆妇们也敬重我,日常用度,皆无缺少,我能有什么事情要让婆婆做主,不过是顼儿这几日不用心上学,被夫子打了一回手心,跑回来向我哭诉,我心里疼他,因而叹了几回气罢了。”

    吴顼被打手心这事是有的,只是杨曼这几天只顾想自己的心事,倒也没怎么劝慰这个小家伙,惹得小家伙也闷闷不乐的,这时拿出来当借口,却是正好。

    高氏听了,不禁一笑,似是信了,道:“小孩子总是贪玩的,想当年寅儿、宣儿与他一般大的时候,隔个三五日的,也要被打手心的,你心里疼他,我是明白的,当年我与你也是一般心情,只是这面上可不能露了,否则小家伙们撒娇卖乖,你若护了他们,却对他们的学业不好了,须知道夫子打他手心,自是有道理的,他吃了亏,才懂得改过。”

    “是,曼娘谨遵婆婆教诲。”

    “好了,看今日天气正好,你随我去园子里走走,老闷在屋里也不好,会闷出病来的。”

    高氏起身,杨曼连忙过去扶她,高氏满意的笑笑,婆媳俩便往后花园方向去了,身后还跟了两个婢妾和七八个使女仆妇,一行人看上去竟有些浩浩荡荡的。

    刚出院门,却见陈氏和苏氏正好过来。

    “哟,你们婆媳俩这是要去哪儿呀?”苏氏一见她们便笑问起来。

    高氏向陈氏见了礼,杨曼又过来分别向陈氏和苏氏见礼。

    礼毕,高氏才道:“我瞧今儿天气不错,正准备去后花园走走,你们这是准备上哪儿呢?”

    苏氏笑道:“婆婆拉我去陪老太君说话呢,顺便也看看五丫头去,我想着就两个人没意思,想来拉上你一起去。”

    高氏却是个听话听音的,一听就明白了,大概是她要跟老太君谈吴珍容的事情,怕不好开口,这才来拉上自己,人多点也好说话嘛。

    因此便笑道:“我原也想去看望老太君,只怕是扰了老人家的清静,既然你们去了,那我自是一定要去的。”

    这是卖人情的事,自然不能落了去,因而高氏也积极得很。

    这情形下没有杨曼说话的份儿,高氏说要去,她也只能跟着去。到了吴老太君那里,老人家看她不顺眼,打发她去陪吴珍容说话,离开前,杨曼隐约听到苏氏提起给吴珍容订亲的事情,似乎是准备将吴珍容接回西府去了。

    区区何足论

    到了吴珍容暂住的厢房里,杨曼吓了一跳,只见屋里烟雾缭绕,木鱼声响,哪里像一个姑娘家的闺房,根本就是一个佛堂。

    吴珍容穿了一身青衣布裙,头发也没怎么打理,只用一根木簪挽着,坐在蒲团上,闭着双目,一边敲着木鱼,一边诵着经,声音极低,不论杨曼怎么用心去听,也听不出她诵的是什么经。

    杨曼轻轻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去扰她诵经,只在一旁坐下。

    她进来这些时候,没有一个使女仆妇进来招呼,可见吴珍容在寿松院里的日子,并不容易过,大抵是吴老太君有意要敲打她。杨曼摸了摸茶几上的水壶,冷的,连热水都没人泡。布衣冷食,真是可怜了这一位娇嫩嫩的姑娘了。

    窗边的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让这佛堂一般的闺房,多了几分书卷气。杨曼走过去,轻轻抚了案面几下,环顾四周,突然间心有所感,自己研了墨,拿出一张花笺,写下了四句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是金刚经里的四句偈语,前世她曾把金刚经放在包里当做走夜路的护身符,只求心安,却哪里能明白经文的内容,想不到现在却有所感悟。

    放下笔,又见案上摆着几本书,最上头一本,叫做《宣室志》,是唐人所写,杨曼顺手拿来,就坐在案边慢慢打发时间。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吴珍容才诵完经,睁开眼睛看到杨曼,淡淡一笑,道:“大嫂子,你来了。”语气平和,神态安详,竟有了几分世外之气。

    杨曼看着,却觉得陌生了,那个前不久还激动的质问她的清丽少女,似乎已经消失了。

    “五妹妹,近来可好?”想了许久,杨曼却只问了这么一句,似乎她和吴珍容之间,又回到了以前,相对而顾,却无话可说。

    “还好。这几日随老太君念经拜佛,无事时又看了几本闲书,偶尔也想起大嫂子当日劝问我的话,略有所得,便觉着心也静了,气也平了,回想当初行径,倒是让大家看笑话了,实在惭愧。”吴珍容淡淡道。

    说着,忽见案上杨曼写的字,她拿起来细细一读,却又笑道:“还是大嫂子看得透彻,前日我看这《宣室志》中,写道:生当封侯,死当庙祀,区区何足论也。便觉得大是有道理。情为何物,男人眼中,区区不足论,我又何必为之或生或死。大嫂子,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最后一问,似乎有些深意,但杨曼只是看着她,竟未曾注意到。

    久久无语。

    她若是看得透,又何必躲着吴宏呢。原以为在吴珍容这里,或能得到一些共同的想法,却哪里料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人心竟变化如斯。

    坐了一会儿,杨曼意兴阑珊,告辞离去。

    回到文魁院中,恰逢吴顼放学回来,她心念一动,让吴顼去吴宣的书房看看有没有《宣室志》,借了回来,大略一翻,翻出了那句“生当封侯,死当庙祀,区区何足论也”的出处,仔细一看,却原来竟是出自梁山伯之口。

    梁祝化蝶,这个后世无人不知的凄美爱情故事,在此时的故事里,还只是一个男人的艳遇美事,当梁山伯与祝英台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时,梁山伯何曾为情而吐血,为情而身死,为情而化蝶,这些不过都是后人的美化。在心爱的女人另嫁他人的时候,他不过是略带遗憾的说了一句“生当封侯,死当庙祀,区区何足论也”。

    一个男人的成功,在于活着的时候能够封侯,死了以后能够享受庙祀,爱情算什么,根本就放不到台面上来,更不值得歌诵。

    是的,这就是这个时代,所有人共通的想法。

    杨曼合上书,她久久的沉默了。

    吴宏,他能打破传统,为她而变成一个情种吗?他是那个略带遗憾的说着“生当封侯,死当庙祀,区区何足论也”的梁山伯,还是后世那个被美化了的、为情而化蝶的梁山伯?

    杨曼不知道,正在她为吴宏而情上心头愁上眉头的时候,吴宏却收到了一封夹带着一枝杏花的信。

    那是一张暗香盈盈的薛涛笺,上面用清秀的蝇头小楷写着:流觞曲水后,辗转为君泣,半月长相望,一笺寄幽思。

    落款是单字一个:惜。

    顾惜儿?

    吴宣凑过脑袋来,看了几眼后,对着吴宏挤眉弄眼道:“二哥,桃花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