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完结)第25部分阅读
游医(完结) 作者:肉肉屋
查。 也就只有走江湖人的路子,才会觉得这线索可能有点用处。
听秦如栩这样说,包寄桃有些失望,尽管她做过一些思想上的准备,但真正听到这样的结果,还是免不了感情上的波动。
“顾念也提出跳过杀手找他们的上线联系人,但我们城里人口太多,只要是买卖人,都有可能做过江湖人的生意,我们不可能彻查全城所有的商户小贩。”
“也查不了,稍有风声出去,对方马上就能隐匿,到头来只会白忙一场。”
“所以我需要收缩一下查找范围。”
包寄桃点点头,但这时有客人叫她结账,她离开了一会儿,跟客人打情骂俏了几句,收钱送客,又招呼了剩下的客人,才回到秦如栩那里。
“联系人必定消息灵通,以确保自己人的安全,必然藏身在人流量大市井繁华的地段。我们这里是一个。上下塘街附近是一个。官府衙门周边是一个。南城门那里算一个。这是城里四处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除此之外还有几处大集市的地段,同乡会馆也能算在内。这样的话,他能藏身的地方太多了。”包寄桃掰着指头算完,又被客人叫去结账。
所有的客人都走了,店伙计立马装上门板,只留一个进出的缺口,半打烊的样子。
秦如栩的桌子已经收拾干净,上了两盏茶,包寄桃拉开椅子,打横坐了。
两人继续说话。
“衙门周边有衙门盯着,上下塘街那里有聚兴顺盯着,南城门那里有纵横镖局盯着,他们总镖头是长风镖局嫡二公子的岳家。早就憋着口气要报仇。”
“好久没听到长风的消息,该垮了吧?”
“就差一口气了。他们家好多镖师都转投别家去了。现在基本上就只剩了个空壳。”
“怪不得现在街上看不到长风的人了。嫡子怎么会那么弱,按说年纪也不小了。”
“主要是庶长子和嫡子之间年龄差太大,太太迟迟没有儿子,庶长子从小就当少东家养的,等嫡子出生,长到可以接受继承人教育的岁数,庶子已经把镖局上下里外该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还培植了自己的势力。从那以后,太太这房一直被二房压一头,庶长子婚后生了对双胞胎儿子,长子长孙,地位更加稳固。那个时候,嫡子才刚换完牙。”
“啊,还有这么多内情?那根本就是毫无胜算嘛。老头子又是什么态度?”
“他还有什么态度,早就被架空了,长孙一落地,就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不再管事了。”(未完待续。
第82章
第82章
“那老头子遇刺,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庶子做的?街上曾有传闻,大房和二房都互相指责是对方雇凶行刺,谋夺家产。”
“市井传闻不可信。要说庶子无辜,一开始看,倒是有这种可能,他已经牢牢掌握着镖局,不会自己挖坑自己跳。可后来嫡子曝出消息,账目有问题,庶子的人在用蚂蚁搬家的方式转移公款,公账上其实根本没有几文钱。”
“哎呦,这种事哪能公开喊出来,这不是摆明了让底下人心生退意,急找后路嘛。”
“也有可能是想让底下人同仇敌忾,只可惜方法不当,得了反效果。”
“那现在庶子一大家子呢?他好像还有个弟弟。”
“不见了,消失了,兄弟两家子和他们老娘都不在城里了,据说是趁刚开城门的时候,化装混出了城,上了渡江的客船走了。”
“他们倒走得潇洒,那不就是默认是他们掏空了镖局?”
“可能吧,反正是找不着人了。长风现在风雨飘摇,明天要是听到他们关门大吉,千万别奇怪。”
“我可没那闲工夫奇怪这个。所以,现在纵横要给女婿报仇,守着南门。你跟他们说了多少内容?”
“没说别的,就说比较大的嫌疑是沉沙帮干的,让他们协助寻找可能的暗桩。”
“他们干不干得来啊?受那样的情绪影响,别把无辜百姓牵扯进来,反而打草惊蛇。”
“没办法,南城门那边。他们是最大地头蛇,只能相信他们,官府自己还人手不足,每日维持街面治安已经很辛苦了。那些巡街衙役,一两个月穿坏一双鞋。”
“好吧,都各有各的难处。那这里,你打算让谁盯着?”
“你呗。”秦如栩端起茶盏,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口气。
“喂!我哪有那本事!”
“难道你让我去找霸天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哪有人手盯着这里的商户?”
“包老板,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的。”
“不要拍我马屁,这实在超出我的能力了。那个暗桩可能开客栈,也可能开笔墨店,或者就是街上的小贩。江湖人也是普通人,要吃喝拉撒睡。但凡在这做买卖的,我敢说,谁都跟江湖人接触过。”
“那么就找经常接触江湖人的生意人。沉沙帮众是典型的江湖帮派。暗桩开的买卖,想要掩人耳目,他不能挑客人,但人心总是很奇怪的。内心明明知道不能这样做,可实际上往往就会这样做。所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他的生意已经倾向于接待江湖人。江湖人经常来往的店子,里面夹几个沉沙帮众,丝毫不会有人留意到。”
“这样分析下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是吃喝拉撒睡相关的行当那么多,还是没能缩小范围嘛。”
“除了吃喝拉撒睡,还有一些行当最受江湖人青睐。比如,铁匠铺。”
“对呀!江湖人修理武器,再寻常不过了。铁匠铺里,江湖人最多了。”包寄桃受到了启发。兴奋地拍起手来。
“那我就先从铁匠铺查起。杀手惯用的武器通常比较特殊,就算是匕首都各有不同,多花点时间留意一下。就能知道谁家铁铺接待过奇怪武器的客人。”
“这可你说的,可一定要办妥了。”
“我包小易说出去的话何曾食言过。既然已有了方案,你只管等我的消息就是。不过话说回来,你把任务都派下去了,你去查什么呢?”
“查你们势力不到的地方,像货运码头那边,那里也是龙蛇混杂之地,却没有好的人手帮忙,只能我亲自去查。”
“唔,那里工坊众多,铁匠铺听说有不少,专做各种样式奇特用处特殊的五金,沉沙帮众在那里修理武器的话,就算有人看到,也只当是什么新五金。你觉得暗桩在那里的可能性大吗?”
“不管大不大,都要去摸一遍。万一我们判断错误呢?他们要藏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我们没有好办法直接拎他们出来,那我们就用最笨的办法,过筛子一样,细细地过上几遍,看他们还能往哪藏。”
“好吧,那就先这样分工了,从铁匠铺查起,有什么消息及时联络。”
“好。就先这样定了。你忙你的吧,我去散散步。”秦如栩掏出几百钱付了饭钱,离开了包记酒馆。
玉府街和古店街为中心的这一带商业区,酒楼饭馆和居民区集中,铁匠铺打的五金器多是锅碗瓢盆等厨房生活用具,会在这里修理武器的江湖人不太多,包寄桃守了半个多月,出入铁匠铺的江湖人屈指可数,她于是把目光盯上了其他能吸引江湖人光顾的店子。
大隐隐于市,外地的杀手进来干活,人口稠密的地方有利于他们隐藏行踪,也给找到他们带来困难,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秦如栩那边也没什么收获,他去找了铁匠圈子的几个老人,编了个理由,说是城里有桩案子,要找一件特殊的武器,顺利地从老人们那里得到了懂得武器制作工艺的铁匠名单和地址,拿回来请幕僚先生划去认得的和听说过的知名铁匠。
这些名单里,当中还有为官府制作兵器的匠人,也要通通划掉。这些匠人,出于爱惜羽毛的思想,以及官家对匠人的要求,跟江湖人来往过密的话,一旦被人举报查实,就会失去官家匠人的身份和地位。
在划掉了一批之后,剩下的五六个,就是重点了。
秦如栩重新抄了一遍名单和地址,结果发现,其中有一人的地址和别人不一样,那些铁匠都集中在武馆或大镖局等江湖人经常聚集的地方。偏这人的铺子是在货运码头那边的工坊区,叫老钱记。
秦如栩仔细回忆了一遍,他去工坊区找过几遍,但印象里没有这个老钱记。不过那地方道路迂回,错综复杂,让他漏过去了也有可能。
托了先生们派人去摸摸那几家铁匠铺的情况,秦如栩出门再去了城西北角。
拐弯抹角地一番寻找,在一条只能容纳单人行走的狭窄小道的尽头,秦如栩终于找到了那家老钱记。黑乎乎的铺子里,只有两个年轻人在忙于打造船钉。没见到有什么大师傅的影子。
秦如栩自称是慕名而来求师傅打个称手武器的,那两年轻人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告诉客人,那位老师傅已经中风卧床半年有余,家里都在预备后事。不可能再打什么武器了。而老人最得意的弟子几年前就到外地自己闯荡去了,铺子里现有的人都没有接班的本事,除非客人愿意降低对武器的品质要求。
这样的话。自然不能同意的,虽然很辛苦才找到这里,但也不算白走一趟,尽管这个消息很让人遗憾。
谢了对方的如实相告。秦如栩返回镖局。
老钱记的名字在纸上被划掉了,接下来只能耐心等待对那几家铁匠铺的调查反馈了。
八月十五渐渐临近。人们都在准备过节,天气凉爽了下来,夏衣多数都洗净打包装箱,秋衣和冬衣摆在了衣柜上层。
与街坊邻居互赠了节礼,还特意去了和安堂玉府街分号送了礼品,从掌柜、大夫到下面的伙计,人人有份,日后就是同门师兄弟了。
节日当晚的晚饭,在包记酒馆吃的,实在推辞不掉包老板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药市开张,老时间。老地点。
顾念换了身旧衣,搭车前往羊子口市场。大门内外熙熙攘攘,顾念仗着自己个子小,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收集人们谈论的信息,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关于柳家药摊的具体位置,七拐八弯地摸了过去。
今年这摊子找了个好位置,正好在一个十字路口边上,她站在这一边检查药材质量,却听到耳熟的一个男声,抬头一看,马上扔下药材转身就闪。
柳家现任家主父子俩竟然在这里,正被一群人簇拥着说着什么。
不敢跟柳家的任何一人打照面,顾念到别处转了转,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又回去,柳家人都已经走了,摊子内外都是看药的顾客。
有伙计认出了顾念,热情跟她打招呼,两人互致了问候,顾念仔细检查了她需要的药材的质量,打着哑语一般的议价手势,谈妥价格和数量,照去年那样,去仓库拿货,浩浩荡荡几大板车给她送家去。
这最要紧的药材的事搞定了,顾念就为九月初一忙活起来,书箱清洗曝晒,上课穿的新衣都做好了,她还抽了半天的空档,搭车去医学堂实地考察。
医学堂开在贡院后街上,这周边学堂私塾林立,大门是普通的蛮子门,两扇宽阔的黑漆门板,门楣上挂着和安医学堂的牌匾。
学堂没有寒暑假的概念,除了逢年过节和五天一次的休沐这种法定节假日外,都是上课时间,顾念跟门房一说她是九月的新生,还报上了老师的名字,门房就放她进去,带着她在里面转了转。
任何学堂的规矩都是大同小异的,上课时间原则上不允许访客在里面乱窜,所以顾念没法深入到课室所在的区域,就在前院走了走,了解了一下学堂的建筑格局,知道自己那天该上哪找老师报到。
参观完毕,顾念回家赚钱吃饭。
九月初一那天一大早,顾念收拾停当,提着她的书箱,坐车赶到和安医学堂。
大门口很热闹,今年收了六个新生,来送孩子入学的除了爹娘,貌似还有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兄弟等亲戚,小小的贡院后街,被各种马车骡车占道,有的亲属下了车站在门口跟孩子说话,有的则大人在车上孩子在车下说个没完。
趁这工夫,顾念跟门房打了个照面,先进了大门,直奔杨益怀办公的寮屋。
老师们一人一个单间,屋子相当宽敞,纵深也大,杨益怀正在屋里,整理给新生的课本。听到敲门,随口应了,再抬头一看,顾念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学生顾念请先生安。”顾念放下书箱行礼。
“哦,好好好,来来,坐坐坐,等我一下,马上就好。你在外面看到新生了吗?”
“看见了,都在大门口跟家长说话呢,看那些车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年医学堂收了多少新弟子呢。”
“呵呵呵呵,年年都这样,习惯就好了。”杨益怀弄好他的东西,拿起一摞书放到桌沿,“呐,这是给你的。”
“谢谢先生。”顾念接过书,一本本看了看,都是跟脉术有关的基础经典。
“你虽有脉术的基础,但你接触的病人太单一,以你的年纪来说,这对你脉术上的精进没有好处,望闻问切,切脉这一道,切切不可荒废,所以我想让你跟新生一起重新把基础再牢固一下。”
“是,一切但凭先生作主。只是不知,我这上课时间是否也要跟大家一样?”
“我知你意思,也明白你的难处,所以我要先给你做个小测试,看看你的脉术水平到底如何,再来安排你的上课时间。”杨益怀示意顾念搬椅子坐到他桌边。
顾念只得硬着头皮去搬椅子。
杨益怀拿了个腕枕垫在他自己的手腕下,和蔼可亲地看着顾念。
顾念手指有些颤抖地放在杨益怀的脉搏上,一次到位,不偏不倚。
杨益怀已是老人了,但他的脉象很健康,顾念切了能有半炷香的时间,连伤风的症状都没切出来。她觉得既然这么大年纪了,一定会有一些老人病的,所以她仍然屏气凝神地继续。
杨益怀另一只手一边捋着胡须,一边含笑等着顾念说出他的切脉结果,看着看着,他越发觉得这位新弟子相当面善,但又的确是生人,以前从未见过面,让他实在闹不清这股异样的亲切又熟悉的感觉是打哪来的,只能总结为有眼缘。
顾念又切了一炷香的时间,想了又想,终于大着胆子尝试着把她切到的脉象说出来,杨益怀只是微笑地听,没见他表情变过。
顾念说完,杨益怀才略略点点头,但没急着点评,只是让这新弟子撤了手,又推出自己的腕枕,示意顾念把手放在上面,他来示范一次。
顾念简直牙根都在打颤,她看了房门一眼,“老师,时间该差不多了,新生们要进来了吧。”
“没这么快过来,我们还有点时间,很快的。他们要是过来了,让师兄带着再去里里外外转一圈就是了。把手放上来,我们动作快点。”
顾念再次看了关着的房门一眼,还凝神听了听外面有没有另人走动的声音,然后才强行镇定地把手腕搁在了腕枕上。
杨益怀搞不清顾念这拖拖拉拉的是干什么,但他也没多想,直接把手指切在了顾念的脉搏上。
顾念活活地看了一场变脸。
杨益怀上一刹那,还是老师的淡定表情,下一刹那,就脸色大变地撤了手,改指着顾念,表情惊愕,压低了嗓门惊呼,“你,你居然是姑娘!?”(未完待续。
第83章
第83章
事到如今,顾念无从否认,她掏出拢在袖子里的手帕,抖开来,双手各牵着一角,挡在鼻梁上,遮住鼻头及以下部位,只露出鼻梁以上,不哭不笑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杨益怀。
杨益怀被出乎意料的惊吓一番之后,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又见到顾念接下来的奇怪表现,也不禁仔细地打量起那露出的半张脸。
那股异样的熟悉感又溢上了杨益怀的心头,尤其是那双眉眼,越看越觉得仿佛似曾相识,情不自禁地就盯着那一块部位看。
脑海里一副副地闪过自己认识的人,猛然间,一张早年的少年的脸闯入杨益怀的脑海,那少年的岁数跟眼前的顾念相仿,而两人的眉眼却惊人的相似,只是顾念多了几分女性的柔和,不似少年特有的意气风发。
杨益怀再次受惊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右手食中二指并拢,颤抖地指着顾念,“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怎么会长得那么像我当年的一个学生!”
顾念收了手帕,缓缓站起身,重重双膝跪地,再抬起脸来,泪水满眶,喉咙发酸发紧,沙哑着嗓子,“七步县柳青泉之女柳依依,拜见师公。”
杨益怀第三次受惊,失足跌坐回椅子里,心脏激烈跳动,使得胸腔跟着发疼,他瞪着眼睛,血丝尽露,难以置信,“不,这不可能,青泉他一家已经……,我去拜祭过,我去上过香的!”
“师公,我知道这消息让人难以相信。但我的确是柳依依,当日下葬的柳家小姐是婢女依兰,她是打小买进来的丫头,并无亲人,无人会寻她,正好我们二人年纪相当,就让她替了我。我连夜换装逃离柳家。”
“可是,你若是依依,又为何要逃?即使要走,你也可以直去衙门报案。以你聚兴顺未来少奶奶的身份。没人会为难你。”
“然后呢?守孝三年?就我一个孤女,在家里何来地位?靠上头的祖父母吗?他们还需要长房供养呢。而古家,我又何必拖他们三年等我。当日定下姻亲,完全是因有爹爹做靠山,他不在了。我又没学到他的医术和技艺,医药家的女孩儿何其多,我不想死拉着他们不放。丢了爹爹的脸面。”
“怎么会?凭你这一手金刃伤的医术,孤女又如何。只是,你这医术又跟谁学的?我印象里,青泉并不特别擅长金刃伤。而且他每次来拜年,也从未听他提起过。”
“柳记医馆常年接诊大量江湖人。其实爹爹一直有在自己钻研金刃伤的医术,只是时间尚短,还没有形成一套完整的理论,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再加上我当时出嫁在即,就先传了我几手,好让我嫁到古家后能快速立威,奠定少奶奶稳固的地位。”
“那么,那些工具?”
“有一些是从家里带的,有一些是自己琢磨出来,画成图纸。陆陆续续请工匠做的。我足足走了四天,才从七步县来到三江城,不报此仇。将来在地下我无脸见爹娘。”
“那你给人缝合筋脉的医术,也是跟你爹爹学的?”
“算是一半。为了研究筋脉的缝合术,拿鸡鸭练过,但没在人身上试过,风险太大,技艺还不成熟。直到我在烟花后巷开业,碰到那些病人,实在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一年多下来,也就慢慢练出来了。”
“天哪!孩子,委屈你了。”对顾念的说辞,杨益怀已经信了大半,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好孩子,起来说话。你既知道师公,为什么当时来城里,不直接来找师公呢?”
“不敢打扰师公。当时,柳家已经派了人去七步县收尸,官府差不多裁判柳青泉一门绝户,我要是突然冒出来,不知道会惹来什么麻烦。当时就想着让这事过去吧,大家都快点开始新生活,不要因为我一个逃生的,再引起波澜。”顾念站起身,坐回椅子上,手帕在眼睛上按了按,定了定神。
“我依稀记得,当时去收尸的,有你的长房堂兄。当时不觉得,可现在你在我面前,我就不禁在想,他是认得你的,为什么他在现场却没有吭声?”
“爹爹多年经营,身后留下丰厚遗产,若是我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我起码是要能分得一份作为嫁妆的,若我死了,所有遗产就归其余各房分享,其中长房分得大头。师公以为,我那堂兄为什么没有指出这点?”
“可你那堂兄在生意场上,素来是有诚实守信之名的。他竟然?!”
“师公,他是我堂兄,但有些事,只有家里人知道,而且我相信,他的一些缺点连他妻子都不知道,也就远在七步县的我们这一支有所了解,只是看在他是长房长子长孙的份上,没有戳穿他而已。他好面子,孝敬长辈、爱护妻儿、体恤下人、诚实守信都是为了维持面子的手段,在好口碑的掩盖下,他才能最大限度的敛财。他最大缺点就是爱财。为什么我会知道,是因为每年秋季药材下来,他会派亲信来说服爹爹,说今年药价怎么怎么好,希望我们开辟更多药田,种植更多药材,除了自用的,剩下的药材都交给他卖,不要再便宜卖给乡里百姓。我们家里每年卖药的惯例他是知道的,却仍然年年来问一次,而他回回派人出来用的借口都是给叔叔送节礼。怎么样,单从表面上看,师公以为这是不是一个孝顺侄子?”
杨益怀有些听傻了,“那位柳公子居然是这样不忠不义之人?!真是瞎了眼。去年和安堂跟他买了很多你爹爹药田的药材。”
“我也买了,师公,只要堂兄别换了药田的老人,药材的品质就有保证。我卖的那些成药,都来自柳记药方。”
“啊,说到这个,当日情况,你还能记起多少?我知道这有些残忍。”
这一说,又勾起了顾念的伤心回忆,“师公,我住的小院在最深处,前面的动静传来,我躲到了衣箱里才逃过一劫。屋里进来了两个人,杀了我的婢女和奶妈。等我再出去查看时,各个屋里都是死人,爹爹死在密室里,娘死在床上。弟弟死在地上,其他人也都……”
“好了好了,别再说了。够了够了。事情已经过去了,朝廷派了人来查案,要相信,终有一天这案子会水落石出的。”杨益怀听得心脏猛地一下抽紧。不敢再想象下去,当日的柳依依面对家里的惨状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我信。所以我才坚强地活着,不然我早跟着爹娘去了。”
“别,可千万别有这念头,你还得好好磨炼医术,和安堂可指望你将来带出一批跟你一样的好大夫呢。”
“这些事都太遥远了,我不敢想。”
“要抱有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杨益怀想再说点什么,室外却有人敲他房门。
“老师,我把小师弟带来了,您要现在见见他吗?”门外是个已经过了变声期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焱焱啊。你先带小师弟四处转转,熟悉一下环境,我这里跟你顾师弟做个测试。过会儿才好。”杨益怀示意顾念别出声,他提高了音量隔着门板说道。
“是。老师,那我们过会儿再来。”外面一阵轻微的说话声,随即一个比较高大的人影从门上消失。
外面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动静,老师们带着各自弟子来来去去,开始今天的课程,没人有空去留意杨益怀关着的房门。
被这一打岔,正好不用再聊柳家灭门的事,杨益怀把话题回转到正事上。
“刚才那个焱焱,三火的那个焱,是我现在手下最大的弟子,姓任,今年整二十岁,也来自杏林世家,脾气有点急躁,但品性很好,底下两个师弟都服他,学习认真,天赋也不错。你没事少惹他,受了欺负就来告诉我。”
“师公,我自然不会去招惹任师兄,看他名字,就知是个不能惹的,五行得多缺火,才能取这么多个火字,他脾气急躁,没准儿就是名字里火太多闹的。”
顾念只是随口说个玩笑,杨益怀却连连点头,“我们也都这么觉得,名字里火太多,弄得肝火旺盛。”
顾念突然觉得,这位任师兄的脾气,恐怕不是师公说的那么有点急躁。
“师公,平日里我还是喊您老师吧。”
“也好,你本就是我的弟子,喊我老师才是应当。”
“还有,我想求老师一件事,我的真实身份,求老师严格保密,除了您自己,谁都不能说,包括师母和您的孩子,连同和安堂的东家和少爷,无论是谁,不能再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
“连东家都不能告诉?朝廷派了人来查案子,就住在聚兴顺呢。要是有人知道你……”
杨益怀话没说完,被顾念打断,“老师,我知道那人,我已经见过他了,能说的我都跟他说了,他知道我身上的案子,但他不知道我是柳依依,所以请老师千万千万不要说漏嘴。柳依依在官家档案上已经是一笔注销的死人,如今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你已经见过他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玉府街烟花巷那一带,人员复杂,龙蛇混杂,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在各种机缘巧合下,我就和他认识了,他向我表露了他的身份,我也就拣了能说的部分内容跟他做交换。现在他知道我是被一个隐居的老大夫带大的弃婴,师父已经被害,凶手可能跟他在查的案子有一定关联。就是这些。”
杨益怀沉吟片刻,“如果你真的这么坚持的话,我也不勉强,我保证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你的事。可惜了,不能带你去我家里坐坐了,不然,你师母一定会认出你来。想当初,我手下那几个弟子,你师母最是疼你爹爹,她一定能看出破绽,你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是,我知道,爹爹在家里不止一次讲过读书时的往事,前几年,闻听师母身体微恙,爹爹特意泡了药酒带回来送师母。”
杨益怀捋着胡子微笑,脸上浮起回忆往事的幸福表情,“是啊,那日你爹爹带着酒来拜年,那几坛子,到现在还没喝完。几天喝一小盅,她现在身体是比以前好多了。”
“那药酒有用的话,我可以现在默出药方来,等喝完了,老师也好照方再泡一坛子给师母喝。”
“咦?你记得那药酒方子?”
“爹爹曾让我背下过一些方子,作为嫁妆的一部分,家里制药的时候,也都是我从头跟到尾,监督每一步过程和工艺,所以我现在才能靠卖药增加收入。”
“啊,是了,柳记药方。好啊,等药酒喝完了,我就找你写药方子。”
“好。那么,老师,我们眼下怎么办?”
“你先跟着上几天课,我看你还有哪些基础知识要补,除了脉术要加强,身为和安堂看上的金疡大夫,不能不学我们的独门绝活,针灸麻醉。但这有个先决条件,你要跟和安堂签一纸合同,确保你学成后,做和安堂的外聘大夫。”
“啊?还有这条件?我能在这里学习已经是硬着头皮了,那日被老师看上收在手下,我都谢了上苍不止一遍。签约入和安堂,就不必了吧?”
“那你学过针灸麻醉吗?你爹爹有教过你吗?”
“没有,爹爹说我是嫁过去做少奶奶的,又不是做大夫的,会一些简单的外伤处理就行了,不必去学这个,只有弟弟和其他弟子们在学。”
“那,|岤位方面的,你学过吗?”
“这个倒是学过的,|岤位图我都背下来了,摸|岤也算准,爹爹教过一些|岤位推拿的手法,但在家里时也就在我娘和奶妈婢女身上练过手。真正的实践从来没有过,尤其是来到城里定居后,光处理外伤病人就够忙了,跌打损伤的病人我一概不接待,我没有爹爹那样麻利的手段,现在恐怕早就生疏得不成样子了。”
“看,你有很多基础课程要重新温习,你不能缺席上课。”
“老师,能不能慢慢来,我不想关了医馆。”
“你一个女孩子混在那种地方,没人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还能允许你继续呆在那里吗?本来大公子坚持要把你弄出来,就是先发现你的医术跟和安堂一脉相承,不能看着和安堂的门生弟子流落在烟花巷做黑医。要是别人,我们才懒得管呢。”(未完待续。
第84章
第84章
“老师,我已经在那里站稳了脚跟,街坊四邻都以为我是个男生女相的大夫,有固定的病源,稳定的收入。仓促搬去别处,我要重新适应新环境不说,还得提防着好奇的邻居们打探我的生活习惯,我的性别秘密就危险了。我的性别要是曝光了,只怕会让和安堂更加的丢脸。”
“嘿,小丫头片子,居然反过来威胁和安堂?”杨益怀笑骂道。他并不生气,他觉得顾念的说法也有道理,而且的确是要考虑到的实际问题。
“老师,你跟大公子说几句好话,就让我呆在那里吧。我若是学到了新东西,我也有现成的练手对象,换个新地方真的不行啊,难道让我住在学堂的学生寮屋里?和那帮血气方刚的少年仔们做室友?那岂不更危险?”
杨益怀再忍不住,笑了几声,“好吧,这些实际问题的确棘手,我会去跟大公子说,看能不能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你不用搬离烟花后巷,也不妨碍你的学业。至于要不要学针灸麻醉术,等你先把普通的针灸术全部学会再说吧。你要补的课程多着呢。”
“是,谢谢老师,课程上的事,但凭老师作主。”
“嗯,这头五天,你就天天过来,上全天的课。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五天可以。”
“那行,五天时间,足够看清你的真实水平,到时我再给你好好安排一下课程计划,不暴露你的性别,不妨碍你赚钱,也不影响正常的学习进度。”
“是。”
“你去开开门。看看师兄们是不是该过来了。我们该办正事了。”
顾念收起手帕,把课本放入书箱,然后开门出去在院子里张望,在院门外等了一会儿,看到四个年纪不等高矮胖瘦不一的少年向她的方向走来。
双方五人在院门口对视片刻,那个年纪最长的先开口,“你就是杨老师新收的另一位弟子顾念?”
顾念马上发现这人的声音正是刚才那位,“是,任师兄,我是顾念。老师让我来寻各位。”
任焱焱中等身材。内双的眼睛眼尾上扬,长鼻薄唇,穿深蓝地的缎子,眼神犀利,也许真是因为肝火旺盛的缘故。他就是不说话,也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印象。
“嗯,这是你二位师兄和小师弟。周砾,唐述,徐文明。”
顾念忙于那三人见礼问好,那三人也都回礼。互通了年龄后。周砾和唐述二位师兄同年,今年都十七岁。他们都是十五岁考进来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小师弟徐文明今年才十四岁,属于正常年龄入学,但天赋比较好的那种孩子,也是普通人家出身。总的来说,杨益怀的这五位弟子里,只有任焱焱和顾念是医家圈子的。
寒暄客套之后,五人走进院子,敲开了杨益怀的房门,在里面毕恭毕敬听候老师教诲。
然后根据杨益怀的安排,任焱焱带顾念去学堂后门外的和安堂分号观摩师兄们的技艺。周砾和唐述去别的老师那里学习骨伤科的课程,小师弟则跟老师在一块,做一个摸底考试。看看他在私塾里学的医家经典有多熟悉。
任焱焱带着顾念出了院子,先去了院长那边。找人办了入学手续交了束脩,然后才转去了学堂后门。
后墙那里有一道小门跟街上的和安堂分号相通,里面的师生都是走这个门进出,学完了基础课程的弟子,老师都会带在身边,轮流在这里,实际训练看病问诊的技巧,但只有年纪更大一些的弟子才有自己上手的机会。听任焱焱在路上给顾念说的,这家分号,是和安堂唯一一家诊费半价的医馆,吸引了很多百姓来看病,住得再远都有人来。
任焱焱引着顾念进了医馆,一路上见人喊这个师兄,喊那个老师,大大方方地把顾念引见给他们认识。
顾念的名字,在这些天里,和安堂的人多多少少都已经听说过了,如今见到了真人,免不了有聊一聊的兴致。
在后面稍许寒暄后,前面有了空档,任焱焱带着顾念到前面医堂,在一张桌子的一边坐下,顾念站在他后侧,看着一位不停干咳的病人来到跟前坐下,伸出手腕。
病人先讲了自己的症状,任焱焱看了看对方脸色,又让病人张嘴看里面咽喉处,切过脉后,目光瞟了瞟顾念,顾念马上凑近,站着也给病人切了一回。
病人的症状很简单,任焱焱让他张嘴查看咽喉时,顾念就看到他的扁桃体肿了,只要呼吸或张嘴说话,冷空气经过咽喉,就刺激病灶,引发没完没了的咳嗽。
这本来只是小病,但顾念在疾医方面生疏太多,她看的医书都偏重于疡医部分,任焱焱那儿写完方子了,她竟然也没想起来几个治这种病,传统上常用的药方子。
顾念汗颜地看着那个病人拿了方子,起身去付诊费,又一个家属怀里抱着挂两管鼻涕的孩子过来坐下,那孩子的咳嗽声中,带着呼噜噜的痰声。
这孩子的症状也很典型,伤风咳嗽这一类的,柳依依正好受过医学训练,顾念心里默出一个方子,看着任焱焱交待了一番医嘱,然后接待下一个病人。
一个上午下来,任焱焱开方接诊了不下二十个伤风发热咳嗽的病人,顾念一个意见没说,一个方子没写。
午时轮休,新的年轻弟子来接班,任焱焱他们这帮坐了一上午的弟子回去休息,跟各自的老师见面说话,然后在任师兄的带领下,师兄弟们一起去学堂的饭堂吃午饭。
饭后学生们回自己的寮屋午休,这是他们的集体宿舍,平日吃住都在学堂,只有放假才能回家。若是外地的。就只有过年才能回家了。
顾念跟小师弟徐文明分到同一间,弟子们不分年龄大小,寮屋都在同一个院子,上下两层木制瓦房,容纳了医学堂现有全部弟子。
顾念身份特殊,她半道进来,跟别的弟子不一样,她不用住在这里,但她仍然有一张床可随时休息。不过杨益怀以抓紧时间的理由,让顾念饭后再去找他。其实就是想让她避开那些男弟子们,宁可叫她在他的躺椅上睡个午觉。
小睡片刻,补足了精神,顾念与杨益怀聊起上午的过程和感想,深感自己要补课的地方太多。甚至冒出了跟徐师弟一块上基础课的念头。
顾念有这念头,杨益怀自然高兴,他拿出自己的课表。又找了个新历书,在上面朱笔画圈,勾出自己上基础课的日子。
虽然一个老师带几个弟子,但弟子入门时间不一。因此每人学习进度不同,加之每位老师擅长的医科不一样。为了保证同期弟子的学习水平,学堂里其实给每个老师都做了课表,同期弟子得以互相交叉找不同的老师上课,尽量从更多的老师那里学到医术和经验,而避免几年时间都在一位老师手下学习造成的局限和不足。
勾完了自己的课程,杨益怀又找了同事的课表,继续在历书上勾勾画画,还注明上午和下午,边画还边交待,哪几位老师擅长什么。他们的课一定要去,功课也一定要做,不准偷懒耍滑。要是老师来告状。他可不护着。
顾念悄悄吐吐舌头,连连称是。
年前的课要一直上到小年前一天。年假放到二月初一才开始上课,这段日子内的历书给画得红红黑黑的,黑的是油墨,红的是朱圈。
顾念接过历书,数了数,每个月,上课和不上课的日子,大概一半对一半,有时是上午半天,有时是下午半天,全天上课的次数很少。
小心地吹干历书上的朱红,收进书箱,两人继续聊天,主要是顾念说些她这一年多来在烟花后巷的生活情况,以及她蒙宋亦柏而编的身世故事,杨益怀听了听,帮着把那个故事又补圆了一些,以免万一碰到思维敏捷的发现故事里的一些前后不对应的疑点。
像最正常的疑点,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