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 桩桩第21部分阅读
永夜 桩桩 作者:rourouwu.com
李天瑞倒吸一口凉气,这阵仗摆明了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羽林卫统领姓张,世家出身,张相内侄。温和的笑了笑对李天瑞道:“太子稍安勿燥。端王世子永安侯回京都被绑架,王爷未免护犊情深有些过激。太子在东宫稍歇,约束好东宫侍卫。王爷自会亲自前来给太子一个交待。”
这句说得也未免太过张狂。李天瑞冷笑一声:“难道皇上皇后与孤都及不过一个永安侯?皇叔是不把皇上放眼里了?!”
他说的没错,这番话就算裕嘉帝听了也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张统领硬着头皮把这番话说完,心里长叹,若是端王不好好给一个交待,就是杀头抄家的谋逆大罪。
但是端王是张相的女婿,他等同于是端王的人。端王军中素有威望,而张相似也默许,京都戒严,京畿六卫不仅封锁街道,控制城门,更多的是围住了百官府邸。听说有几名言官冲出府要往午门请皇上定夺此事,当街被砍了头。
李天瑞并不知情,梗着脖子吼道:“孤不信文武百官也由得皇叔胡来!他儿子丢了,居然敢动羽林卫逼宫,他是要造反!”
张统领没有接嘴,抱拳一礼道:“末将奉令,无论何人,敢出宫门者杀!”
“皇后娘娘出宫门也杀吗?”李天瑞一语问过,脸上阴狠之气毕现。
东宫左右卫率及羽林卫都有些糊涂。无论何人?难道也抱括皇上?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张相身着绯色官袍与几名大臣出现在东宫门口,“老臣奉旨安抚殿下。皇上口喻,事出突然,情有可原。请太子约束东宫侍卫,不得与羽林卫冲突。钦此。”
李天瑞愕然起身,见来的几名大臣正是朝中重臣,平素出了名的清廉,并不插手他与李天佑争权夺势。心中微微放心,却又对竟然动用攻城弩封宫门极为不爽。这么快时间就调集运来攻城弩,不能不说端王早有准备。他压着性子问张相:“老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游离谷勾结陈国企图在皇上病重时行刺。不得己才封了宫中各处所,端王正带禁军搜查,估计用不了多时就会来东宫。为免刺客逃脱,请旨实行坚壁清野。”
李天瑞吐了口气,游离谷么?难道他们已展开行动?他细想又觉得不对,计划似乎并不是行刺,难道事有变化,才不得己使出行刺这一招?宫门已被封死,李天瑞沉默下笑道:“如此孤就放心了,有劳老大人走这一遭。不知父皇病情如何?天瑞今日还未前往请安。”
“皇上坐镇龙翔殿,太子放心。”张相拱了拱手与几位大臣连袂离开。
李天瑞看了看东宫门口的攻城弩,下令关闭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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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龙翔宫中。
重重帏幔后隐隐传来轻咳之声。
裕嘉帝半靠着床颧骨高耸,脸色灰败。
端王跪在床前担忧的看着他。
黄|色绫帕展开,咳出的鲜血刺目惊心。
袷嘉帝望了烛火出神,诺大的宫殿中只有端王与贴身内侍王一在。他的儿子呢?天祥远在秦河,天佑在宫外巡视,没有一个嫔妃在身边。他希望什么呢?儿孙满堂绕膝让他不必孤单离开吗?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声:“天祥亲事定下来了?”
“是,今年十月迎娶安家四小姐。”
“十月……”裕嘉帝叹了口气,他等不到那一天了,“通知礼部赶期,务必在百日内完婚,等过了热孝,要等三年。”
“是。”端王听到这一句,鼻子忍不住一酸。
“天佑,更需如此。国不可无后,百日之内他必须立后。不然就是三年之后了。”
端王听了有些吃惊:“天佑……”他不知道佑亲王与何人定了亲事。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裕嘉帝没有回答,却看出了端王的不安,温言问道:“永夜还无消息?”
“皇上保重身体,永夜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端王想起开宝寺那场刺杀,永夜回来了却不能回家。伏在暗中打探游离谷的消息,如今却落在敌人手中。他心里异常难受,却不肯再让裕嘉帝担心,低头温言答道。
“多久了?”
端王沉默了下还是没说实话:“她无事。”
裕嘉帝喘着气,从枕边拿出写好的圣旨:“就今晚吧,不能再拖了。他们敢对你下手,显然也是等不及了。朕……也等不及了。”
端王接过轻声道:“皇上放心。都安排好了。”他正要走,又迟疑了下,望着裕嘉帝消瘦的脸开口道,“皇兄,臣弟想为永夜讨道旨意。”
裕嘉帝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似乎觉得端王不应该开这个口。
“永夜性子倔强,臣只有她一个。”端王回道。他心想,皇上还不知道永夜在游离谷学了身本事,若是知道,怕是会厌恶她的。想起游离谷,再想起裕嘉说起天佑婚事在百日热孝内完成,便想趁机讨道圣旨防身也好。
裕嘉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不想卷进朝堂政事,你难道不相信天佑?”
“有总比没有的好。”
“呵呵,你啊……”裕嘉帝轻咳了声答应,“好,我知道你心疼她,生怕她与天佑顶撞。天佑告诉我他很喜欢她,你不用太过担忧。”
“可将来他会是皇帝!”
裕嘉帝怔了怔,咳了两声笑道:“是啊,做皇帝的身边人总是怕的,不然怎么会有伴君如伴虎一说。诚如你我兄弟友爱如厮,你却还是避免着被扯进皇权之争。二弟,皇位是我坐了,我却很羡慕你。当年你说你志在美人不在江山,放弃了皇位。你说,我是否也该给天佑一个选择的机会呢?他是皇帝,他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他没有称朕而是用寻常的语气问端王。这让端王心里浮起一层温柔,隐约回到年少时兄弟相亲的时候。
端王一愣,沉默良久道:“永夜不喜欢他。”
“当年……王妃又喜欢你吗?还不是耍赖强要来的。好意思说!”裕嘉帝似又回到了当年兄弟二人狼狈为j向张相逼婚的时候,咳了几声,脸上浮起红晕。
“皇兄!”端王直直跪在裕嘉帝面前,这一声出口像极了从前想娶王妃时的求恳。端王垂着头轻声道:“我很早以前就为永夜定了门亲事。”
裕嘉帝惊得一愣,多少心中有些不快。看端王神色便知是真,叹了口气道:“难道真比天佑好?”
“皇兄!”端王膝行上前,靠着裕嘉帝轻声话语。
裕嘉帝听了怔然,良久叹息一声:“难为你了。能想出这等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永夜又喜欢他吗?如果永夜喜欢上天佑呢?我看哪,小儿女的事情你不要操心了,你为永夜,我何尝不是为天佑?我会给你道圣旨,让天佑不得勉强她好么?你给他一个机会,诚如当年我给你一个机会!”
兄弟二人此时已不是皇帝与臣子的身份,而是一个为女儿,一个为儿子的父亲。
“多谢皇兄。”端王知道这已经是裕嘉帝最后的让步。
裕嘉帝似乎放了心,摆了摆手。
端王谢了恩,拿着两道圣旨出去,又回头,对裕嘉帝磕了三个头,行了大礼。起身时见裕嘉帝含笑望着他轻叹,这才噙着泪走出龙翔宫。他知道,这一面,是他最后一次见裕嘉帝了。
风声传来,裕嘉帝侧耳听了听。
龙翔宫中,九龙鎏金盘烛突然结出一个大灯花,爆了。
裕嘉帝沉思的情绪被那声轻微的卟响打断。他抬起头问道:“皇后就寝了么?”
近侍王公公肃手静立:“应该没有。”
裕嘉帝坐起身道:“替朕更衣,去风妧宫。”
近侍王公公一愣,正要劝阻,裕嘉帝已下了床。他赶紧招来内侍伺候他更衣,见腰身又宽了些,心里不由有些发酸。忍不住说道:“外面下雨了,皇上,要不,明日……”
裕嘉帝望着殿外,明日?他叹了口气,一口气顶到今天,他怕他再不去就没有机会了。“走吧!”
皇帝的突然来临,让皇后有些手足无措。
宫外羽林卫封了宫门,风雨大作,她已觉得心中极度不安。看到裕嘉过来,不知是悲是喜,缓缓跪下行礼,长长的裙裾像凤尾在殿中洒开。身姿一如平时,美丽优雅。
裕嘉帝没有搀扶于她,坐在榻上看着皇后。
他的目光充满了回忆。
在很多年前,他也是喜欢过她的。她的骄傲,她的美丽,她的活泼。如今这具美丽的躯体为何就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与宠爱?裕嘉帝轻叹一声:“起来吧!”
这一声皇后等了许久,直等到心里那根弦噌的断掉,抬起头来,已满面泪痕:“不必了,皇上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皇后一如既往的倔强……”手指轻敲着矮榻,裕嘉帝和蔼的神色一成不变,不以为忤,也不以为喜。他沉吟片刻缓缓说:“朕活不久了,服了药强撑着,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皇后可知?”
皇后浑身一颤:“皇上身体尚健,怎么会……有此一说?”
裕嘉帝起身走到皇后身前,淡笑道:“皇后真的不知?”
皇后默然。他就要死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两月前,裕嘉帝下了早朝呕血,这半月来也不知端王使了什么法子,让他精神如常。皇后默想,御医与回魂都说裕嘉帝得了痨病,只要呕血不止,就再也救不回来。这一月来,她不知看了多少回裕嘉帝呕出的鲜血,看着他日渐消瘦,黄|色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想,没有多久了,一切都会结束。
那角明黄就停在皇后面前,下摆绣的海浪翻涌,金龙戏水活灵活现,皇后微低着眼眸看着那条龙张牙舞爪似向她扑过来,胸口被压着闷得难受。嘴里缓缓吐出:“皇上受天命……定会万寿无疆!”
“哈哈!”裕嘉帝大笑,笑声引得皇后抬头,看到那张瘦骨嶙峋的脸上竟有了年青时的张扬,心神一颤,又垂下头去。
裕嘉帝收了笑声,蹲下身子抬起了皇后的下巴淡淡的说:“皇后所想,怕是巴不得朕早点死了好吧!”
他明显感觉皇后在后缩,手却并未放松,一字一句地说道:“永夜被擒皇弟不敢动,天佑无援,朕死,太子继位。皇后想的可是这个?!”
“皇上莫要乱说,臣妾……怎么会这样想?”
“皇后以为有游离谷接受了你那单委托,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太子,东宫已被包围,皇弟持了朕的圣旨去了。”
裕嘉帝的声音与他的脸色一样虚弱。皇后看在眼里却如同看到鬼魅。她猛的撑脱裕嘉帝掌握,踉跄着站起,指着裕嘉帝骂道:“他也是你的儿子,为何你就如此狠心?对天瑞何其不公?!”
“不公?”裕嘉帝一步步接近皇后,瞬间全身又有了力量,病痛似已离他远去。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今日,他目中终于露出恨意,“我真的对他不公平?对他心狠?他是朕的儿子……李妃怀有身孕后朕只来过凤妧宫一次,那一次就有了天瑞?你欺朕酒醉后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身上有哪点像朕?皇后嫡子,笑话!天佑心思藏得深,天祥表面大大咧咧也不是省油的灯,但是,他们唯独没有太子的阴狠残暴!”
皇后惊恐的后退,长幅裙裾绊住了脚,咚的摔倒在地,金簪滑落,披散了如瀑长发,美丽的脸上充满了绝望与悲苦:“是,他不是你的儿子,可是为什么?我不好吗?我父兄长守秦川,为你拒挡了齐国的兵马,我十四嫁入太子府与你结缡。为什么,你还要有李氏,张氏?”
“这就是你背叛朕的原因?!”裕嘉帝大怒。他的脸显出一种异样的血红,咳得一声,鲜血已喷溅在衣上。
“我是皇后啊,却眼瞧着李氏先有身孕,你让我,颜面无存!我瞧着李氏脸上的光彩,瞧着你看她的目光,我很想,也有个孩子!那一年,是秋天吧,皇上?还记得那年秋天去赏菊么?我远远的瞧见你携了李氏的手,为她摘了朵黄菊,我只能离开……我走得多远你都不知道,我离开了多长时间你也不知道!哈哈!”皇后突然大笑起来,“你万万想不到安国皇帝出游,侍卫禁军队重重,居然有人会出现在花从中,掳了你的皇后!”
皇后面露悲伤,那张美丽的脸却有了另一重光华,她喃喃自语:“他就这样在花间出现,静静地瞧着我,我也静静地瞧着他……他走的时候对我说,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游离谷。我有了他的儿子,我是个母亲,我必然要帮天瑞登上太子位,做天子。”
“你做梦!”裕嘉帝怒吼,身体巨烈的颤抖。“你身为一国之母,居然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苟且!”
皇后坐在地上,轻抚过长发,吃吃笑道:“可是,皇上,你却让你的皇后为别人养着儿子养了二十二年,是什么让你这般隐忍?是我罗家的兵马?还是你妄吞天下的心?我不认识的男人,难道你不认识吗?你真的不认识他?他难道不是你李家的人!?与你流着同样的血,难道,圣祖的儿子就只有你与端王吗?”
裕嘉帝气得手足发颤,却冷笑出声:“当年圣祖的孽要让我们兄弟二人背负。让我隐忍二十二年!实话告诉你,那个人就在端王府,做一个下人,一个奴才!同样的血未必有同样的高贵!”
他的话让皇后尖叫出声:“不!他……他怎么会做一个下人,你,你们欺人太甚!”
尖锐的声音,像箭一般刺破凤妧宫的上空,星月夜转眼被捅破,化成一道闪电,瞬间电闪雷鸣。
凤妧宫内四顾无人,空空荡荡,那些金缕锦帛在猛烈摇摆的烛火中晃动着洪荒猛兽般的影子,向皇后逼了过来,让她不住的喘气,想要多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
她害怕的闭上眼,山菊烂漫处,那个白衫少年一脸清华之气又站在了她面前,目光淡然的瞧着她。她讶异的回头,身边竟没有一个侍从,这才想起是自己吩咐了不让人跟随打扰。
他没有逼迫她,轻轻牵了她的手,那一瞬间她不知道是想报复还是折倒在他丰神俊朗的气度下。
那么高贵的人,居然做了一个下人,一个奴才!“我不信!”皇后咬碎银牙迸出满口血腥。
“朕没动他,他以为朕不知道,以为不知道当年还留了这么个余孽!自他投奔进端王府,二弟就觉得他不对劲。他的容貌,他以为无人知晓他母亲的模样。那贱婢的画像还是朕和二弟亲手放入父皇棺中,连太后都不曾知晓!”裕嘉帝激动起来,手颤抖着指着皇后只觉往事如潮涌上心头。他不得不喘了几口气,额头血管已跳得突突作响。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兄弟?你们就这样,就这样让他在端王府做个下人?”
没想过吗?裕嘉帝和端王曾经想过给他一个功名,让他一生富贵,如果不是发现皇后有孕,他与游离谷有勾结的话。
“他闯入花园不过是想刺杀朕,因为他的阴狠,他改变了计划……他恨朕,觉得羞辱朕比杀了朕还痛快!朕放过了他,是为了他身后的游离谷。朕就想看看,他妄想依靠的游离谷能不能颠覆朕的江山!朕视而不见让他在端王府中好好呆着,朕甚至让他的儿子做太子。你们以为,就这样顺利成章的能夺了朕的皇位?”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皇后,看她的脸仿佛瞬间变老,颤抖着身躯,轻蔑一笑:“天祥赴秦川已久,为的就是接任你的兄长,京都太师府与归附东宫的官员府邸已被重重围困,你父亲全族一个也跑不了。我本来还想再等下去,等到八月陈国长公主出嫁。永夜娶公主的时候,会是你们杀皇弟宫变的最好时机吧?可惜我撑不到那天了,永夜已经被游离谷擒住。我不能让皇弟左右为难。我死之前,必须要把这件事情结束了。”
裕嘉帝的声音如同外面的雷声,轰隆隆炸翻了皇后所有的抵抗。黄袍上的五爪金龙向她扑来。二十二年的梦想,被龙爪撕碎成齑粉。
皇后眼中最后一丝希翼消散。脸色呈现出灰败之气:“你,原来什么知道!什么都在你算计之中,你……你表面贤明温和,你竟如此歹毒!你若恨我,你杀我也无怨,你为何……为何要这样把天瑞捧上云端再一脚踏入地狱?!你瞒了所有的人二十二年,你就等着今天!”
嘶声吼叫中,她看到的是裕嘉帝满脸愉色,消瘦暗黄的脸颊竟染上一层兴奋满足的红晕。一颗心渐渐下沉,她猛的跳起来想要冲出宫去。
“啪!”一记耳光重重将她打飞在地。皇后两眼发黑,咳嗽着趴在地上。
“是,我就等着今天,等着看你们离皇位一步步走得更近,就如同当年他一样,以为借着圣祖宠爱可以进宫甚至可以坐上龙椅!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眼睁睁丢掉!他如此,他的儿子也如此!”
一口热血喷出。二十二年,裕嘉帝终于一吐为快,那种直舒胸翼的酣畅淋漓,仿佛一身闷汗之后痛快洗了个澡。他抹了抹血边的血迹,看着皇后恶毒的说道:“李妃不及你漂亮,张妃不及你聪慧,就算掖庭新册的林宝林,陈美人也远不及你高贵端庄,她们连你一半也及不上,可是,朕喜欢她们,对你,毫无兴趣。”
裕嘉帝终年不破的和蔼荡然无存。
皇后捂紧了耳朵,她万万没有想到,李天瑞的身世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不再是秘密,她与那人的事情也不再是秘密。一瞬间,什么都没了。她想起游离谷,低声笑了起来:“若是游离谷这般好对付,就,不是天下闻名的游离谷了。”
“安国,陈国与齐国,齐三国之力还灭不了游离谷?实话告诉你,三国的皇帝已经签下约书头一回联手,目的就是要灭了游离谷。而引他们入局的便是你。”裕嘉帝长叹,一个天下闻名的刺客组织,可以公然在三国都城开牡丹院接受任务。没有一个帝王能允许这种情况存在。
皇后一愣,似乎不明白裕嘉帝的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游离谷纵横天下,始终找不到突破口。而你与他包括李天瑞,就是一个绝佳的诱饵。游离谷贪图能间接掌握我安国的权势。怎么会不上勾呢?我们只等游离谷的精英进了京都再冲进这紫禁城!”
闪电划破夜空,皇后心瞬间明白。她和他想借着游离谷的势力夺了安国的皇位,裕嘉帝驾崩,天瑞继位,再杀了端王,游离谷能得到一个傀儡皇帝,之后再掉头对付游离谷便是。为了这个计划游离谷耗费了十来年的人力物力,然而对三国皇帝而言,巴不得游离谷投更多的本钱进去。投得越多,亏得越惨。
“就算端王爷死,李天佑也有外援的是吗?”皇后怔怔的望着裕嘉帝问道。
“你才明白?皇弟只不过是吸引他们注意的目标。朕忍耐这么多年,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裕嘉帝的话像殿外的惊雷打散了皇后所有的希望。
那道明黄再次来到她身前蹲下,腰间垂下八宝荷包,上面绣着鸳鸯戏水,皇后突然想到他说过端王已奉了圣旨去东宫,像抓着救命稻草死命的拽着裕嘉帝的衣袍:“皇上……求你,看在天瑞什么都不知情的份上,饶了他性命!你带着荷包……我当年绣给你的荷包!你恨我,别恨天瑞……求你了,皇上!”往昔恩爱浮现心头,他还佩着她送的荷包,皇后泪眼蒙胧。
轻拭去她的泪,裕嘉帝手掌摊开,掌心一枚朱红色的药丸滴溜溜打转:“很难受是吗?服了它就不难受了。”
皇后颤抖着手拿起药丸,目光却看着裕嘉帝苦苦哀求:“饶天瑞一命,我爹年事已高,皇上!”
裕嘉帝恢复了和蔼的面容,轻叹口气,点了点头。
皇后一闭眼,吞下了药丸。
雷声雨声不绝,凤妧殿阴暗晦气。
裕嘉帝瞧着皇后没有痛苦的断了呼吸,这才小心抱起她坐在榻上,心里蓦然一酸,手轻抚过她的面容道:“我只是恨你的心为何要交给了他。若是你心里有我,天瑞当了太子又何妨。”目中竟泛出泪来。
皇后似睡着了一般,裕嘉帝抱着她,眼前仿佛又看到年少时她冲他露出美丽的笑容。她温顺的躺在他怀里,裕嘉帝竟有种无法形容的满足。他少年成天子,是他贪心不足,被李妃的温柔张妃的直爽所迷惑,可是他心里从来没有不爱她。直到她怀了那人的孩子,他才感觉到痛,一种被遗弃的痛。
裕嘉帝想起端王与王妃,一时间竟有种迷茫。这二十二年来,他完全可以杀了天瑞,他是真的想报复还是怕她伤心?低头望着怀里的皇后,他觉得异常疲惫。这一切不能重来,也无力挽回。只有此刻,抱着她才感觉她是真正属于自己。
烛火被风吹得飘摇,裕嘉帝心思恍惚,一生就这么过去了。良久叹了口气,是否功过由人评说,都与他无关了。
他唤来王公公轻声吩咐道:“朕病重不起,皇后忧思过度猝亡。与朕同葬!太子……”自己与皇后的恩怨,难道要让天瑞与天佑之间再发生一次同样的悲剧?他没有说下去。回想皇后临死前的求恳,他只能再叹口气,都是命,已非他能掌控。
王公公跪下磕头,老泪纵横。良久抬起头来,裕嘉帝面露微笑,搂着皇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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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足足被围了五个时辰。
李天瑞烦躁不安。
“殿下,趁着夜深,翻墙杀出去吧!”东宫一谋士忧虑的进言。
李天瑞摇了摇头,一片茫然。杀出去又如何?他该往哪儿走?白白将皇宫皇位让给李天佑?父皇从小不喜欢他,可是母后还在宫中,他怎么能离开。
“太芓宫门接旨!”悠长的声音穿过雨夜穿过宫门声声传来。
“殿下,小心戒备!”
李天瑞站起身,阴郁的看了眼周围。君要臣死,臣就不得不死吗?“嘱左右卫率准备,趁宣旨时,杀出去!”说完这句,有一种痛带着愤恨深深的刺了他一下,像毛茬茬的木刺扎进肉里,不触及不觉得,一抚上去就痛得心惊。他是正宫嫡子啊,他就这么不如李妃那个贱人生的儿子?
对于宫中内侍女官们来说,太子平时动不动会杖责宫人至死,惧他比敬他更重。然而他终究是太子,而且此时,分明还是个被算计了的太子。纵然平时再残暴,此时目光中流露的更多的还是一种深切的同情。
也许太子被废,东宫所有人都会一样陪葬。也许,太子杀了出去,见到皇上,处置了谋逆的端王,他还是紫禁城的主人。东宫左右卫率中各种复杂的心思都有。生死关头,没有人愿意死。更多的人怀了这样的心思,想着只要拼死一战,没准能博个将来与皇上的荣辱与共的资历,享一世富贵。当下齐心答道:“愿与殿下共存亡!”
端王披了油衣站在伞下。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公平二字。你不是皇上血脉,你只能死。若你不死,难道二十二年后再来一次夺位的阴谋?
他永远记得裕嘉帝听说皇后怀孕时的神情,脸色雪白,双目赤红似要杀人。可惜这一切没有办法和天瑞说。皇兄去了,往事便只能烂在他一人肚子里。
李天瑞的身形惭惭出现在眼前,和那人多么相像。长得酷似皇后的脸,却带尽那人的神情。那人也是自己的异母同父的兄弟,他时常在府中遇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住叹息。那人只不过是圣祖出宫一游的意外。他不可能有皇族的封号,不能进宗庙,便选了这样一种方式争夺皇位吗?
一次酒后,裕嘉帝曾拉着他的手说:“千万不要再娶别的女子。”
他应下。
裕嘉帝落泪:“我本可以让他当个富贵王爷!”
他无语。
从那人投向游离谷,与皇后苟且之后,他已经是安国的逆贼。
“皇叔!孤等你很久了。”
天瑞的话让端王再次审视他。三位皇子都很优秀。天瑞阴毒了点,天佑又何尝是省油的灯。他想起永夜,便是李家的女儿,也是心思深沉之人。天瑞并不比天佑差太多,他甚至比直肠直性的天祥更适合当一个帝王。
端王温和的笑了,可惜,他不是皇兄的血脉,而是一个时刻想着争夺皇位,不惜与外贼勾结的逆贼的儿子。
“接旨吧!”端王缓缓展开圣旨。
在羽林卫跪下的瞬间,东宫墙头左右卫率羽箭齐飞,前面的羽林卫呼啦倒了一地。呼喊声中,东宫士兵挥刀冲了出来。
宫门处混乱起来,喊杀声震天。
端王只笑了笑,退后了些,挥了挥手。
盾牌结成牢不打挡的墙堵住了攻势。攻城弩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发射出凌厉无比的箭枝。冲在前面的人仿佛不是被箭射中,而是被巨石冲击,弹在高大的宫门上,撞出咚咚的声响。
李天瑞连击开两枝近一米长的弩箭,胳膊震得发麻,长剑几欲脱手,被士兵护着退了回去。临去回头那一眼瞪视着端王,无限悲苦。
端王摇了摇头,同情的看着太子。他如何比得过自己,多年军中生涯,他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游离谷的人杀进宫来,一并除掉。
“太子勾结游离谷谋大逆,废太子位,赐死!钦此!”这道圣旨甚至连数说太子罪行的话都没有,简短扼要。
张统领站在端王身边喝道:“东宫左右卫率放下武器,饶尔等不知之罪,再若反抗,与太子连坐!”
谋逆几乎已经是最重的罪之一了,足以侏族。
不少东宫侍卫一迟疑,便丢下了手中武器。只有部份忠心死士护着太子往宫内撤退。
“殿下,换了奴才衣裳,逃吧!”
李天瑞看着贴身小太监,心里一酸。就这样一句话,父子之情没有了,太子之位没有了,从云端直下地狱。谋大逆,这是最重的罪,他的父皇让他背了。他甚至可以想像他美丽的母亲会有什么下场。安国律,谋大逆者处剐零,诛九族。这样的罪名,却只是让他死而己。自己还该拜谢皇上的恩德?给了他一个痛快吗?
俊美的脸上布上重重悲哀。母后是勾结了游离谷,可是他是太子。他防着大皇兄又有什么错?他从来没有想要弑父登基!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何其不公!
“快抵挡不住了。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
“住口!孤是堂堂安国太子,孤要看看,李天佑与李谷勾结害死父皇母后,杀弟夺位史书会怎么写!孤不走!”李天瑞怒吼。
“你必须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所有人回头,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后殿门口。他一步步向太子走来,那身影有点陌生也有点熟悉。
“你是何人?”
“你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你就必须跟我走。我是游离谷来救你的人。”来人说话间话语中带了一分阴毒。
随着话声,前面冲杀声又近了些。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
来人吸了口气,长声喝道:“李谷,你不想要你的女儿了吗?”
端王愣了愣,永夜,他心里始终有一份做父亲的歉疚,她终于还是落在他的手上了。一瞬间,永夜美丽的脸,机灵的神情仿佛就在眼前。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做出了决定。
然而话到嘴边却是这样难以说出口。他和他一样的难。他要他的儿子死,他也不会让他的女儿活。
端王的脸有些抽搐,在火光照耀下显得狰狞。他想起自己曾对永夜说的话:“天下没有什么事是绝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如今他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心。
“王爷——”张统领小声的喊了他一声。永夜是张相唯一的外孙,端王唯一的子嗣,如何能有失?
端王突然放声大笑:“李言年,你终于来宫里了!你杀了永夜吧!就当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找回过她!”竟不给任何机会,果断下令放箭火攻。
李言年听着,脸上露出佩服之色,回头看了看李天瑞,冷声道:“随我冲出去!”
“孤不走!”
“啪!”一记耳光扇在他脸上,李言年恨道:“你若想为你母后报仇,你若想夺回属于你的皇位,你就非走不可!”
李天瑞被他扇得呆了。这么多年,裕嘉帝再不喜欢他,也从没扇过他耳光。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敢打孤?!”
“这个世界上,老子打儿子没什么不敢!”李言年说完,拎起被他一句话惊呆了的李天瑞往后殿急冲。
才出得殿门,迎面又是一蓬箭雨,一群羽林卫。
宫墙上突然闪出三名黑衣人,与李言年一起护着李天瑞往外冲杀。
羽林军的箭被他们击开。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眼看就要出宫墙,两道凌厉的剑光闪过,蓦然隔开了李言年与天瑞。
“李天佑!你这个杀弟夺位的逆贼!”天瑞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天佑,顾不得李言年,胸中所有的怨气骤然爆发,冲着天佑冲了过去。
老子打儿子?那声音宛如天雷在他耳边轰鸣。他不要接受这个事实。他的父皇在龙翔殿中养病,他的母后在凤妧宫,这里是他的家。李天瑞宁死。
羽林卫趁机冲上,眼看与天瑞的距离越来越远,李言年恨得直跺脚,他怎么会有这么冲动的儿子,自寻死路!
风扬兮的剑光袭来,一名刺客迎上一剑,虎口一热剑几欲脱手。另一名刺客补刺一剑,却被风扬兮挥开的剑光所伤,踉跄着后退。
“走!”一人扔下迷烟,虽然在大雨中转眼被冲散,三人仍趁机护着李言年冲出了宫外。
风扬兮回头看了眼疯魔般尤做困兽斗的太子,长笑一声:“王爷,风某走了!”脚尖一点,再不管皇宫的事,追踪李言年与三名刺客而去。
若想找到她,这是唯一的线索。
山中石屋
三名游离谷的刺客中,一人中了一箭,一人胸口被风扬兮划破一剑,鹰羽受伤最轻。京都城虽然戒严,以他们四人的功力找到偏僻的城墙越墙而出却也不是很难的事。
出了京都,鹰羽沉声道:“谷主有令,从现在起,李执事不再是游离谷之人。盼你好自为之。”
“谷主没杀我已经是破例了。”李言年的神情很淡,淡而冷,像此时的雨,雾一般飘过。
“谷主说,尊夫人痴情于你,将来会有子嗣。希望你放弃执念,好好过下半辈子。”看不清他的神情,想想二十多年的复仇计划就这样完了,还有他的儿子,鹰羽眼中掠过一丝同情,黯然的低下了头。
李言年的目光仍望向天边那团黯淡的红色,那是东宫起火的地方。黑暗中那色彩显得格外诡异,像是地狱。是的,那地方是地狱,而火却在自己心里烧着,谁说要下了地狱才能经受炼狱的火炙?李言年漠然的叹了口气:“也罢,各有各的路要走。若是知今日李谷会突然发难,也许昨天,我们就该下手除去裕嘉帝。是否成败转头空,世事难以预料,成王败寇不过一线之隔。”
三人默默看着他。当年从山谷楼中浴血杀出来,高高在上的李言年如今已被游离谷所弃,自己也由一个孩子成长为一流的刺客。
当年浑身发抖站在李言年面前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三人黯然无语。
鹰羽勉强笑了笑道:“执事,谷主吩咐带星魂回去!”
她有这么重要?李言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不动声色道:“星魂在夷山之中,谷主还拿他有用?”
“这不是你该问的。”鹰羽答得很简单。他只是奉令行事,别的他也不清楚。
李言年什么话也没说,往夷山行去。
黑黢黢的山林寂静异常,经过溪涧时李言年停了下来:“他二人受了伤,喝点水歇会再走。天亮就到了。”
三人坐了下来,鹰羽见他俩脸上已露疲态,便取了水囊去溪边接水。
就在这一瞬间,李言年手一抖,手中已挥出迷烟,夹杂着点点寒光往三人而去。
事出突然,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敢下手,那两上刺客本就受了伤瞬间被击中要害。只有鹰羽,本能的往后一翻,背上已中了几枚暗器,他并不与李言年缠斗,翻身跃入溪涧转眼瞧不见身影。
烟雾过后,李言年看着二人的尸身冷笑。游离谷敢弃他,他必报此仇。他咬牙切齿的想,若不是游离谷临时退出,端王李谷就算临时起意宫变,也不会让他措手不及,让皇后与太子连反应的时间也无。
“游离谷,你负我!”策划了这么多年,等到今天,却是不堪一击的下场。他连自己儿子都没顾得上多瞧上几眼。
两行泪从李言年脸上滑落。
雨早已变得绵了。不知不觉浸湿了衣袍,寒意从肌肤直渗进骨子里,却让心头之火越燃越烈。李言年仰天长笑。
只得片刻,笑声骤停,他用脚踢了踢尸体,冷笑道:“安国不会放过游离谷。想抽身,不可能!”
杀得一人少一人,游离谷刺客虽多,要培养一个却甚是不易。李言年的暗器有毒,他并不担心鹰羽能活多久。就算游离谷知道是他杀的又如何?他们找不到他。安国始终会对付他们。端王李谷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阴狠的想着。自己连儿子都顾不上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需要时间喘息,需要时间想,他该拿李永夜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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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脸色平静地望着窗外。
山中的夜她再熟悉不过。再过一会儿,天边将会有微蓝的晨曦,山谷会慢慢被太阳耀亮。也许,死在这里也是件好事。记得转世投胎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醒来看到的就是山谷的景致。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生死轮回,不过如此。
屋里飘出粥的香气。她仿佛又看到月魄在厨房忙碌的影子。十天,多么短暂,又多么幸福。她有些后悔,应该再多留几天。如果不是月魄眼中那情感越来越浓,浓得让她有些惊惶失措,如果不是每晚都会毫无戒备的熟睡,她或者真会留下来。
“你醒了,少爷?”揽翠双目微红,似哭过一场。
“哭什么呢?我还没死呢。”永夜淡淡的说道。
她被李言年带到这里时,看到揽翠躲闪的眼神。
对揽翠的出现,她并不奇怪。在陈国,美人先生就说过,端王唯一犯下的错就是太相信女人。
可是,倚红与林都尉却没有出卖她。她知道他们要么是落在了陈国手中,要么,就是遭遇了意外。不然,她回到安国这么长时间,那二人却还没有回转。
揽翠坐在她面前不敢看她。
“怎么找到这么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揽翠小声说:“相公很多年前找到的,他觉得这里隐蔽,便早建了屋舍。我,是三天前来的。”
三天前?“端王府的人没发现你走丢了?”
揽翠眼中掠过一丝羞愧,低声道:“王爷不知道我……”
是啊,父王以为是自己捡来的散玉关战后的孤儿,养在王府带大了她们,所以才会放心将她安插在李言年身边。这天底下真的没有能什么都能算计到的事情。
永夜淡淡地吩咐道:“把枕头给我垫高点,躺着看窗外,脖子酸了。”
揽翠没有动,低着头小声说:“相公……他说不能靠近你,你要什么都等他回来。他没回来之前,你说什么……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