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BL)第33部分阅读
斜阳若影(BL) 作者:肉文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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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刘辰庚停下脚步,颜承旧轻嘴里痞痞地叼着一撮松针,在那根可怜的幼小横枝上大大咧咧坐了下来,支起一腿,另一腿悠悠闲闲地晃荡着。
“七皇子好久不见!”他一只手抱着单膝,一手松松搓捻着一枚眼仁大小的松球,友好地笑了笑才道,“不过为了您的性命着想,最好不要再踏前一步。”
说着,将那松果随意往外一掷,那松果擦着刘辰庚的鬓角,带起几根发丝,又没入了泥地中。
刘辰庚惯为人上之人,纵使是一国之君的父皇,也因对他有愧而常常纵容抚慰,何曾被如此戏弄过。他双目含威,咄了一声,便有三名黑衣人从四周蹿出,齐刷刷聚到他身前立定。
而原本被颜承旧一丛松针阻截的黑衣人已经将先前吃了亏的同伴解了|岤道,战回队列,正好是五人一排。
刘辰庚一身青色锦缎暗花绣,脊挺肩张,甚为英伟。颜承旧随随便便扎了一身墨绿劲装,衬着洁白的中衣,尽管是个秃瓢,可那眉目细致邪肆,风情万种,戏谑中自有风流。两人中间打横隔着一排黑衣人,相互对望,颇有眉来眼去之暗潮汹涌。
颜承旧最后无奈摇头,转而对那些行当相近的黑衣人们道:“哎!做咱这暗里来暗里去的行当的,自然应当白天穿白衣,黑夜穿黑衣——你们这大白天的穿得乌漆抹黑,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脑筋有问题么。”
那五人面色都不是很好看,却也没有辩驳,刘辰庚终于还是不能不把这人不当一回事,冷下脸问道:“你是何人!”
颜承旧不答,一拍青光闪烁的脑袋道:“噢,差点忘了,你们天没亮就一直站在这里偷偷窥视了,自然没得功夫回去换衣服。”说完,还不忘抛了个媚笑过去。
这一笑,是自一鸿阁众位当家花魁处学得,颜承旧在这一方面天资聪颖,笑得是百媚千娇,更何况配着个夜明珠般的脑壳儿,显得更是闪亮无比。那五个人终于面色青白红黑地变化了起来,看得颜承旧贼心大悦。
刘辰庚倒是龙心大怒,不过他城府颇深,没有发作,一挥手,让那五人结阵困住这个来历不明的青头秃驴,转身又走。
颜承旧兀自在后头以着老鸨的音调叫道:“哎!那位官爷,劝你不听,终归是要后悔的。”
听得刘辰庚不知为何,心头是七窍生烟,暗道这司徒若影离开他几年,身边竟然会有这么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之人,他尚来不及继续走近帐篷,眼前一花,左右前方分别多出一条人影来。
这两人来去无声,出现如同自徒然间冒出一般,兼且落地时步伐一致,默契好得无话可说,刘辰庚干脆地停下脚步,收在袖下的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定睛看去,那两人一人着黑手持黑鞭,一人着白长剑杵地,看上去都甚为年轻,似只比他自己年长几岁。
可以看出那名黑衣男子怒气昂然。他虽然也是穿了黑色,却可见那绣工不凡,稍浅色的暗花枝蔓缠卷,非一般人家能够享有。
而白衣男子身形高挺,一身洁白飘逸的长衣只在袍角衣带上以墨绿细细地挑了几段横舒的兰草,不怒不争,喜怒难辨。
颜承旧在刘辰庚那五名家臣的包围中左穿右插,一时间没有反击,只是暗暗j笑。他碍着小影,不敢亲自出手教训这个七皇子,却不代表不能背后使绊子。郑枰钧和他交好,一早就将刘辰庚到此处“游览”的情报告诉了他,他又转告了若影的两位父亲——呵呵,借刀杀人,也是血网黑蝎暗杀的不二法门。
司徒凝香被司徒荣及囚禁于族内禁地数年不得外出,也因此不得与自己骨肉相逢,至今每一思及,深为引以为憾。而最为遗憾和痛恨的就是,司徒荣及将若影送去哪里不好,偏偏要送去多疑善忌的刘辰庚那里。
当时若影还未开智,迷迷糊糊地十分容易犯了忌讳。好在头两年与刘辰庚相安无事。可到了若影十六岁那年,竟然还是难逃一劫。
且不说司徒荣及这一招代罪羔羊之计着实狠毒,一环套一环,让司徒氏的内j深藏青阳宫中。若是刘辰庚心胸宽广,能容得下物,又怎会几乎让他那孩儿丧命于地牢之中。
事后,若影是逃得无影无踪,他从林海如口中听说这些事情,气得几乎就要立即冲上青阳宫上算账。可惜当日聂悯身受重伤,足养了好久才恢复旧观,以至于至今未得行动。
这下倒好,他不去找人麻烦,那人自己颠乎颠乎地过来了。
司徒凝香嘴角绽放出一朵最为快乐愉悦的笑意,凝目注视刘辰庚,口中话语却是向着一旁的情人:“悯,你身上还有什么刀刀剑剑的么。”
“没。”聂悯面无表情,司徒凝香则听出了他暗藏的愤怒——这人虽然与外人说话一向惜言如金,可对他则不然。而今日竟然只用一个字答他,明显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真可惜,砍废柴还是刀剑好使。”
刘辰庚并非无脑之人,他见眼前这两人样貌虽年轻,一举一动中自然透出一股稳如泰山般的厚重气势,并非江湖中未经世事的年轻一辈所能拥有。再者他毕竟也是前来请见于人,不得不忽略了对方口气中的不善,先礼后兵道:“敢问两位兄台能否左右各让一步,我欲前去与故人一会。”
司徒凝香不答,手腕也不见抬,五指笈张处,一蓬暗青色的针芒爆出,尽数射向刘辰庚身后五丈外左右两三丛茂密的灌木。
草木晃动中,场上形势又是一变,刘辰庚身前齐刷刷落下三道人影来。当先一人灰衣青铠,须发具白,手持丈二青缨砍刀,不是东齐三军虎将宋汗青还能是谁。左右两人一人青部短打玉簪约发,腰插判官笔,一人葱白长衣银丝束冠,肩负皮囊,内插药杵,正是诸葛长琨和糜去病。
司徒凝香乐道:“你们这群老儿,若要学那些暗卫杀手潜伏跟踪,最好还是把那些丈二砍刀给换换,否着目标太过于耀眼。”
他三人却是刚刚听说刘辰庚来到北燕露营地,生怕他遇到什么不测而匆匆忙忙赶来,一来边见到刘辰庚与这两人对峙,因形势不明而暂躲在一旁窥视。
诸葛长琨眼力独到,见这两人气势非同一般人可比,黑衣人如同黄河浮冰,凌厉刺骨,变化难测;白衣人如同陈年古井,乍一眼看去以为是死水一潭,而一旦陷入其中,则是顷刻可将人吞噬殆尽的深不见底。
显然非一般人物!
诸葛长琨于是趋前躬身道:“此处可是司徒若影所居之处?我国七皇子日前已下了拜帖,只因一直未得回音,心中挂念,前来看望。还望两位通融则个。”
他因看出司徒凝香显然正在气头不好说话,这一番言语是对着聂悯说的。
聂悯不答,长剑自侧斜上挽出一朵回云,正是西戗聂氏独门剑术破千军的起手式,言下之意便是——要从此路去,手下见真章。
糜去病越看越是心惊神驰,白衣人面目陌生,但这身沉凝古拙、隐而不发的气势,是不可刻意学得的。他在世这数十年来,也仅仅见过一人如此。那人当时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暗自摇头失笑,自己作为东齐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医,但是却始终不及那个比他年轻了十几二十年的聂悯,虽是耿耿于怀却也不得不服。以至于今时今日,仅仅凭着些许相似的气机便又怀疑起这个面貌陌生的人是那个仅有点头较轻的神医。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试探道:“鄙乃东齐岁寒三友之糜去病。日前在战场之上远观那红衣公子气色不佳,可否通融一下,让区区为公子请脉?”
他岁寒三友当日在三军对垒中闻得笛曲,又见到那种声势。纵使四年前青阳宫、九阳教一役未得亲与,也断定那红衣人必定是失踪至今的司徒若影。否则七皇子也不会如此失魂落魄般只带了数名近卫便亲自前来探望,害得他们一大早疯疯癫癫般狂奔追来。
只是,他当日诊断司徒若影身中不可解之剧毒,本来在一年前就应当毒发身亡,不知道有何奇遇,竟然能存活至今。
刘辰庚听他这么一说,胸口没由来地抽涩了一下,突然低低开口传音问道:“他,身体果真不好?”
糜去病闻言,无奈非常。何止不好!
这个皇子,处理大事是没得说的思虑周全,但是小事却糊涂。若用两口之家打比方,刘辰庚就是属于管外不管内的大丈夫,虽然能在生意上决策千里、日进斗金,却不知道每日菜价几分几厘,和哪家大娘买菜又能便宜几分几厘。
又或者是因为他从来没曾失去过什么,所以并不知道有些东西是要好好保护起来的,否则便会一去而不复还。
比如人的健康,受过重伤的人常常落下病根,在此后只要一不注意,旧患发作,往往能要了命去。
他记得当年为那少年诊断的时候,情形已经颇不乐观,甚至可说是必死无疑。而前日他在阵后所见,那人气色隐带暗青,已是久疴之态。
糜去病看了看对面的白衣人,见他没有表示,知道自己也试探不出什么来,于是退了半步来到刘辰庚近侧,将日前对司徒若影的远观所见低声道出。
他暗自侧目看去,只见刘辰庚即便不动声色,眼中却已经露出了焦急之态。
可惜糜去病内力虽然不凡,但是专精于救治病人之道,并未耗费精力时间修习传音入密,对刘辰庚的一番低语还是被聂悯听到。
聂悯眸光微凝,继而浅浅叹了一口气,道:“若影他当年之毒仍是未解,现在更是旧疾新伤缠身。如果七皇子可怜那个孩子,就不要再去给他徒添心烦,否则若有三长两短,杀你千次也是不够赔的。”
刘辰庚心旌动摇,刚才那种欣喜愉悦如同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浑身透凉。这种动摇与当年以为司徒若影背叛他时的怒火焚身不同,与司徒若影失去踪迹这几年的空虚茫然不同,是冷冰冰一片凉。原本是炎热的夏季,原本他内力深厚抗寒驱热不在话下,可顷刻之间浑身上下都是粘腻腻冷凉如冰的汗渍。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法忽视不管的念头——
——为什么他所有的心绪震动,都会与那个司徒若影有关?莫非是因为愧疚?还是遗憾?还是因为什么别的东西!别的,他一时无法领悟,可是已经深深铸牢在心底的东西!
长这么大,除了母亲惨死的那一次,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无措。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念头,软弱得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什么也掌握不了的童年时代。
身为人上之人的他,身为别人主宰的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示弱。所以将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只要心中不留破绽,就不会被他人迫害,他就始终能主宰着别人的喜怒哀乐,而不是被他人所控制。
可是,这四年的时间,他即便不对别人明说,也隐隐知道了,有一个人是他无法控制主宰的。司徒若影,并非那些三宫六院十八室,也不像他的成群妻妾。
他知道自己做错良多,所以以后会努力补偿回来,将自己所亏欠的一并补偿回来。
无措之中,阴婺的表情上终于现出一丝裂痕,刘辰庚抽出九环刀,起手展势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何方妖孽,今日阻我者,杀无赦!”
司徒凝香闻言也不客气,黑鞭展抖,向最近处的宋汗青兜头罩去,另一手挥出,又是一蓬青针爆出。
宋汗青叱呵一声,两拨人马不再多做耽搁,轰轰烈烈地斗将起来。
却说这边,林海如听到外面喧哗有些时段,仍旧没有出去观看,只因见梅若影有苏醒的迹象。
果然过不多时,梅若影长睫又颤,双目迟滞地眨了几下后,猛然间大睁了开来。
林海如置外界声响如无形,俯下头去轻声道:“若影?”
梅若影呆滞地瞪着帐顶,直过了好一会儿,又轻轻地眨动几下,突然静静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哑声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林海如也随之叹了口气,不答。从旁侧取了一碗晾得温热的水,扶起他喂他饮下。
温热的水灌下喉咙,把因开口说话引起的干痒压了下去,也浇熄胸口烦热的闷痛。只是数日粒米未进之后,身体开始无力的打颤。若是没有林海如半抱着他喂水,只怕床褥会被他浇湿大半。
梅若影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谢意,自己撑持着要往床头靠去。
林海如见状,抿了抿唇,终于什么话也没说,在他背下又垫高了一块枕头,将他扶着半靠在床头。
相距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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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终是还在病中,这一番动弹费了好大气力,不由靠在软垫中阖目低喘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
这一回,神志又清醒了许多。外面虽然传来喧嚣声,但他并不太着慌,看看正对视着自己的林海如,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别说话,你歇会儿。”林海如转头,拿起喝干了的空碗,准备出去换水。
他还没有起身,突然觉得袖子一紧,回头看去,自己的袖口被梅若影轻轻牵着。
“帮我……呃,”梅若影眼神难得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是要说些什么难以启齿之事。
林海如默默地等着,只当外面越发响亮的叫骂声不存在,将碗搁回矮几上,返身梅若影身旁。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北燕轻骑携带的帐子颇薄,日光打在帐上,映得东边那面撑得平整的帐布光亮如璧。就在这样的光线中,他清楚地看到梅若影的脖子红了红。
“怎么?”他问。
最后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梅若影咬咬牙,道:“我……麻烦你,帮我找一套衣服。”
这话说起来不知多么别扭,尤其……尤其这光溜溜的触感。梅若影只恨不得钻下地去。以前给别人看病的时候,给尸体检验的时候,从来不觉得捰体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果然……果然还是了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少天,被多少个人给看光摸光。尤其是下半身光溜溜的被褥子贴着。
而且浑身上上下下,呃,里……里外外……都清爽干净……
不知道帮他清理的人是谁?又或者是好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在打理身上的汗渍污垢时是否感到别扭。越想就越是尴尬,那淡淡的血色已经延上了下颌,又染到了耳根。
目光一转,正看向原本应该穿在自己身上的那身红衣,那衣服可怜巴巴的被搁在床角,虽然折得整齐,可是布料上的皱褶污渍还是清清楚楚。
林海如看他半晌,终于忍不住失笑,起身在床下找到自己从东齐那边取回的随身包袱,自其中找出一套洁净的白衣。
转头看时,梅若影正左顾右盼,状似漫不经心,他却知道这人已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梅若影正突然听到林海如含笑的声音道:“你要是没有力气,就不要浪费在追逐那莫须有的苍蝇上面了吧。”
“呃?”
他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一支有力坚实的臂膀托起,然后有些凉意的衣服从身后绕了过来。那温度正合适,贴在被捂得闷热的肌肤上,清爽得让他轻轻打了一个激灵。
“冷么?”林海如问道,又将他靠上被枕,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胸口,将一股温暖的真气输了过去。另一只手仍旧十分娴熟地将下摆自他腿下拉开,而后围起。
梅若影呆呆地看着林海如的手正堂而皇之地贴在自己光溜溜的胸膛上,眨了几下眼睛,突然问道:“能不能先穿了裤子再理下摆……不,直接给我裤子,我自己穿吧。”
林海如眉毛一挑,不置可否,以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没有起身去找长裤,仍是继续手头的工作。经过那块巴掌大的伤处时,顿了一下手,继而又不动声色地将衣物裹紧,再把被子给他捂上。虽然是夏天,但是梅若影还正烧着,虽然这么是闷热点,但也只好委屈了。
整理完好后,他侧坐在床边,探手去试试梅若影的体温,虽然还是偏高,但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你现在要穿衣服,是想干什么?”他问道。
“我想出去,见见七皇子。”
林海如默然片刻,突然问道:“你腿上那块疤,是怎么回事?”
梅若影不解抬头,只见对方一双眼睛炙炙逼人,丝毫不给他避让的余地。腿上那处连自己也不愿触及的地方传来丝丝的疼痛,脸上那处早已愈合的创口也被火燎般刺热起来。
林海如突然倾前轻轻抱着他发抖的上身,道:“不要再想了。”过了片刻,直到怀中的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平定了许多,才放了开来,举手轻轻抚上了梅若影的右颊,是被那个人亲手烙下的地方。他记得这里曾有一处烙伤,深得让他至今想来也束手无策,心中有无限的无可奈何,化作平稳的语气柔声地道:“你真是狠得下心,怎么总对自己下狠手?”
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于是没有停顿地继续:“见个面而已,何必出去受凉。就在这里,让他自己进来。”
梅若影半靠在床头和他怀里的夹缝中,突然想起来——他两人间虽然十分熟悉,但什么时候在身体上也这么接近了?还这样的,搂搂抱抱……
情不自禁?——不大像。自然而然?——无语。被逼无奈?——沉默。(_|||)啊啊啊!他什么时候做了退让,刚才为什么不严词拒绝!这种事情一旦让步,就是割地千里的惨剧了!
割“地”千里……
怎么联想到其他地方去了……默。
“我在一旁看着。”
“呃?”他愕然回神。
“放心,不会偷听。”话说到这里,林海如已经到了帐门旁,准备掀帘出去。
梅若影才想起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备,赶紧叫住他道:“唉,裤子还没给我呢!”
林海如已将帘子掀开一缝,长赘的帘布挂在他臂上,逆着阳光转头回来,便见他被清晨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金,面目隐藏在阴影中,却可见那两眼含着浓浓的笑意。
“我们在帐外等着,要是他敢做什么事,喊一声就好。”顿了顿又道,“不会让他有掀开被子的机会的。”说完低头自帐中出了去。
林海如出去时,但见一群人斗得甚是热闹。北燕的士兵倒也有趣,原本在四周或活动或巡逻的人怕被波及,全都远远撤了开去。又并不离开,在远处指指点点地说笑观看。
聂悯和颜承旧合在一处,慢慢地拖着五个黑衣人和三个老者的行动,可以看出犹有余裕,只是不下狠手而已。
司徒凝香拉长着脸和刘辰庚游斗着,一把长鞭舞得如同腾龙,也不着急将人击败,只是如拉锯般慢慢挫着。又或许是戏弄着刘辰庚,战场不断向帐子这边推进,却又不让他靠近,明显就是要让刘辰庚看得到吃不到。
堂堂一国皇子挨到此时,发髻凌乱衣衫开裂,已经狼狈不堪。可是仍然以攻对攻,虎目中射出决然的精光,不为这些阻挠所动,誓要突破重重阻碍得与帐中人一见。
“大家停手吧。”林海如和声说道。
没人理他,都打得正欢。
“若影他醒了。”他淡淡地又道。
这一次,司徒凝香与刘辰庚默契十足一般,全都转了守势,各退一步齐齐转了头问道:“醒了?”
两人的问话一样,语气却不一样。
司徒凝香惊喜交集,刘辰庚不知梅若影昏睡了多久,短短两个字中充满着疑惑。
聂悯和颜承旧那边则是攻势陡然暴胀,岁寒三友和五名家臣只觉压力剧增,不得不推到数丈开外,气喘吁吁地紧紧盯着显得气定神闲的两人。
短短五个字,非常迅速、有效地阻止了十二人的恶斗。
“他想见见你。”又是十分平静的五个字说出,目光指向刘辰庚。
这一回,场上马上有人炸开了。
“不可能!”司徒凝香当先说道。
聂悯有些疑惑地看向林海如,问道:“他自己要求的?”
林海如确定地颔首。
颜承旧干脆收起武器,转身走向帐篷。林海如看得清楚,刚听到这事情时,他几乎没抓稳自己的武器。
东齐那边的人还想趁隙反攻,刘辰庚突然喝道:“全都给我住手!”
林海如看看他,见他神情中浮现出缕缕欣慰和思念,不置一词,转身随在颜承旧身后进了帐。
司徒凝香摇头低声道:“不可能,不会的……受了这样的对待,怎么可能还想见他!”
聂悯弃了那众敌手,走了过来,站在他身旁看向那处帐子低声道:“要怎么样,终究是这孩子的选择。依他那性子,也不知道这次见面是要决断还是要复合呢。再说,就算真的合了也不用担心,咱们大不了委屈着些,还能慢慢地在他身上耗回当年的债来。”
林海如和刘辰庚一前一后走进帐篷的时候,正见颜承旧从一个包袱中抽出一杆笛子啪地放到床边矮几上,梅若影有些怔忡地看着那笛子。
两人大概已经说了几句话,颜承旧以着杀人的气势回转头来时,双目却是微红,面露倔强,竟然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也不搭理谁,更连眼尾余光都没有扫到刘辰庚身上,便与他擦肩而过。
林海如蹙眉看向梅若影,正见他也抬头看来,虽因数日的卧床而难掩倦怠,然而神情中的恬淡适意也是自然而发。只是其中却又有些复杂和悲伤,是他出帐前所没见到的。
……为了什么呢?刚清醒就发现旧情之人近在帐外,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慌失措。可现在,却又如此复杂和凄然,既然已经不是为了刘辰庚,那又是为了哪般?。
见梅若影已经收起了一瞬间的怔然,将目光移到刘辰庚身上。林海如也跟着颜承旧走出。
跟出外面,司徒凝香和聂悯也已经到了帐子近旁,两人口动声无,正在传音入密商量些什么事情。颜承旧头也不回走到一棵树旁,重重一捶,那颗可怜的碗口大的树木啪的一声便断折了。
他浑身上下杀气惊人,惹得东齐那众刚与他恶斗过的人心中打抖,不由又往旁边退开了两步。甚至还有本在鼠洞中沉眠的老鼠,也因被吓得傻了,忘了鼠洞多口,慌不择路地打他脚边的出口蹿出,拖家带口一溜烟奔逃开去。
林海如轻轻摇了摇头,心道这人是真的心地不坏,又摆明了是为若影好,于是走到他身后道:“他没穿裤子……”
“什么!”颜承旧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往日表现出的那种邪恶j狡的形象,马上就又要闯进帐子中去。
林海如一把拉着他道:“他向来严谨守礼,对亲近的人自是例外。刘辰庚虽然也曾亲近于他,但现在已久未相逢。如果他着装不整,定会全神戒备刘辰庚的靠近,你也不用担心什么‘床头吵架床尾合’的事情了。”
“呃?”这回轮到颜承旧愕然。
“况且只有让刘辰庚亲自见到他,才会知道自己当年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否则他总也以为这些亏欠都是他可以补偿得回来的。”
颜承旧低头思索,慢慢收了身上杀气,低声道:“这也似乎有点道理。”
林海如叹了口长气,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做人不能太冲动,尤其对着若影,别让他为你担心。这话我也只对你说一次——不言而达己身之目的,不战而阻敌手之言行,此方为战术之最高也。”
刘辰庚立在帐门边,隔着那张临时搭就的矮床还有数步的距离,怔然看着在穿透了帐子愈见强烈的光线中显得苍白和虚弱的人。
那个人安安静静靠坐在床褥深处,定定地凝视着自己,像是要将这一刻永远铭记于心那般的专注。不论是否易容,那人此刻美得像是晨曦中的露珠,好像随时会随着日头的升起而消失,却也因这摇摇欲坠和淡漠出尘而越发惹人爱怜。刘辰庚胸口一阵窒息,原本有许多话要诉说,然而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
只想要马上将他拥抱入怀,温暖这样苍白无力的身子。原来,当年那个健康活泼的人,已经……竟然会虚弱至此。然而以后,他不会再让他受到委屈,他一定会将他保护得密不透,不让任何一个人去伤害他。
他沉沉地喘了几口气,目光一落,正落在床旁矮几上。不由难以置信地微微张了口,喘息愈急,他终于压抑不下胸中的激动,唤了一声:“小影!”
若影抬头看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直接,那一杆他丢弃已久也寻找已久的竹笛,竟会在若影的手里。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以为永远失去的人现在正在面前。
梅若影听他这么一唤,缓缓地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淡然的笑容,道:“我本以为你会放不下,看来是多虑了。”转头看向矮几,只见那杆笛子上光滑润泽,是长久被人抚摸才留下的紧实细致的光泽,他又道,“其实这些东西既不能挽回什么,留着又有何用?早丢早好。”
刘辰庚刚要上前将他抱住,听他这么说,一时没能理解其中意思,只是本能地一僵,双足如同被打了钉一般,死死地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梅若影看着刘辰庚,也觉得好像没什么话好说的,想来想去,也没有再开口。刘辰庚慢慢地体味到那话语中的距离,倒吸一口凉气,冲上前就要抓住他问个清楚。却见他极其防备地往床里退了一退,脸上满是阻止和抗拒的意思。
这样的见面,与他想象中不一样。
怎么会如此!
胸口蓦然腾起困惑,是这四年里任何一刻都没曾体验过的。就算隐隐觉得梅若影已经死亡的时候,也只是恐惧,而不会如此地茫然无措。
刘辰庚停下了脚步,攫紧了双拳,定了几口呼吸,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小影,你可是还恼着我?”
梅若影低低地看着地上,自帘帐的缝隙穿过的日光十分明亮,如同他此刻的心胸。刘辰庚在他面前停下,两人的距离不过数步,却不可能再靠近了,因为在很久以前,两人已联手将这段旧情埋葬。
以爱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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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脸上恢复了常态,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辰庚一阵惊诧,因为对方的平静。莫非是还在恼恨他当年的冷血无情?他脸上的神色放得柔缓,轻声道:“我来接你了,跟我一起回去,好吗?”
刘辰庚情不自禁地又上前了一步。
不料梅若影突然之间脸色就是一白,扯了扯被子,又向床里缩去。他这一退,终是退无可退,却也因为这一个位置,恰好坐到了一件坚硬的长物。
蹭了蹭,才明白深藏在褥下的是什么东西,梅若影嘴角僵硬地抽了抽,终究没有明示出来,略感局促地对刘辰庚道:“呃……可否请你,稍退个半步?”
帐外的颜承旧听到这里,再也无法忍耐,面色铁青地想要冲进去,却被林海如一旁扯着,道:“别急。”
看看左右,北燕的士兵固是躲得很远,东齐的几个人也在数丈外围成一圈,怒目横瞪地看着他们。
颜承旧兀自愤怒道:“那禽兽,那禽兽大概已经到床前了!再不进去,再不进去……”
聂悯和司徒凝香也正站在帐外两步左右,面上虽若无其事,实际偷听得正是紧张,也回过头来看向一拉一扯的林颜两人。
“床里放了长剑,”林海如低声道,“真退到无可后退的地步,他会发觉的。再说,若影若愿意让他靠近,我们自然不好当面阻止。可他若不愿意,一把长剑足以阻他片刻,我们到时再进去。”
“剑?”司徒凝香闻言,若有所思地看向林海如,果然他腰间长鞭依旧在,背后长剑却不知所踪。
林海如笑笑:“刚才陪若影过夜时解了下来,忘记带出了。”
聂悯无言地继续聆听帐中进展,没有提醒大家这个徒儿记忆本就是无人可比。
因数丈处东齐家臣又在嗡嗡地低声谈论,似在打点精神讨论如何围攻,而颜承旧他们一致压低了声响,帐外的这一丁点儿番马蚤动便显得十分隐蔽。且不说梅若影身体初愈,内力未复,就连刘辰庚没有察觉到。
“那我们何时回去?”刘辰庚见到对方如此强烈的抗拒,心情顿时一落,微不可查地皱眉,有些疑惑地问道。
梅若影摇摇头,坚定而且平稳。
刘辰庚终于了解到,这是在彻彻底底地拒绝他,就算还怀着希望,也终是难以忍耐地微微摇晃,只觉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
他越来越弄不明白,眼前这人究竟是不是他想念中的司徒若影?这个人有着他所不熟悉的容貌,而就连神态、心智,都已经与他所熟悉的那个司徒若影所不一样。
半晌,刘辰庚终于平定了不稳的呼吸,也许,在外面久了才发生这样的变化。如果回到他的身边,小影应当还会变回原来那个听话、温顺的小影。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三宫六院十八室,我已全都遣散了。”
“我听说了。”
“和我一起回去吧。你是司徒家的人还是什么人,我已经不在乎。”
梅若影并没有思索,摇了摇头,道:“你遣散姬妾,早已和我无关。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刘辰庚浑身一阵冰凉,如同在过那腊月的冰水,顷刻之间,一颗火热的心变得湿淋淋凉浸浸。他甚至有些不能理解他的反应,眼前人究竟是在欲擒故纵?还是在欲迎还拒?
“难道你就要这样子埋怨我一辈子,然后分离一辈子?”
梅若影倒吸了一口气,这人究竟听得懂他的话么?为什么好像还没理解他的意思?
梅若影和刘辰庚在里面的对答不温不火,外面的人听得那叫一个着急。按这样的速度,恐怕九九八十一天才做成的佛跳墙都熬成膏汤,那两人还没谈到点子上。
司徒凝香在帐外数步偷听,还要装着若无其事,以便不引起东齐诸将的反弹。他听到这里,收了耳力,正想抱怨两句,聂悯扯了扯他衣袖,眼神示意,他一回神,才发觉已经谈到了实质性的问题。
只听刘辰庚道:“我承认那时是我的错。小影,人生在世,孰能无错。当日我们毕竟曾有那样的时光,为什么不放宽了心,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回到从前,我们重新开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急促起伏,不复先前的平稳和缓。
又听梅若影隔了片刻说道:“以当日之情谊,你尚能下得狠手。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隔阂,又不知将来再发生同样事情时,你会如何处理。”
帐外人只听他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已经是百折不可回的气势。聂悯虽不及司徒凝香将心绪好恶放在脸上,但原本也忧心这个孩儿犯傻要回去跟这个冷血之人。如今一听,终于暗松一口气。
“刘辰庚,你能把青阳宫、东齐大军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是一个很称职的皇子。但是人非完人,孰能无过,你并不是一个可以全心相托的情人。也许,皇宫内的三千佳丽会更适合于你。”
“我……”刘辰庚只觉有些许无所适从,记忆中的司徒若影很少会与他针锋相对地说话,“小影,两人厮守,终要相互谅解,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你要想想,当我得知你是j细时,有多么心寒和痛苦。如果是别的人肯定逃不过被杀的结局。只有对于你我始终下不了手。因为我已经将你当成极为重要的存在。”
他说得诚挚,却不知帐外有几人为他的莽然无知而听得郁闷之极。
梅若影陡然之间听到如此表白,张口欲语,然而心底抽搐了几下,终于作罢。因为刘辰庚是真的很认真地说出这一番话来。
是了,刘辰庚与他不一样,自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父母尚能相残,兄弟亦能厮杀,身边的人再亲近,对他而言,也许不过是可爱的玩具而已。就像一个拥有许多玩具的孩子,毁掉一个玩具,还会有其他很多很多的玩具,就算有些伤心,但也是会很快就给忘记了。也许这个人从来就不知道当如何去珍惜一个很重要的人,也……没有人来教他。
梅若影侧头看向矮几上的笛子,他认得的,曾经在数年前,斜阳下,雪地里,松林中,两人一同用过的笛子。听颜承旧所说,已经被这个人所丢弃。
刘辰庚见他看向那杆笛子,往事浮上心头,心中一软:“小影,你比其他人来的重要!你忘了么,即使在讯问你的时候,我也会让人为你上药治伤。我再不会怀疑,再不会亏待你。我一定会弥补一切的,所以不要再这么想不开了。别忘了,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
这一回,帐外偷听着的几个人也开始或抽搐或痉挛,或哭笑不得或难以置信。被气糊涂了的抢过鞭子就要进去抽人,神志清醒的赶紧将那秃头拉住。
“如果说,我也很爱你……”梅若影的声音突然清晰了,刘辰庚心中就是一喜。
可这话刚说到半截,帐外突然传来砰咚一下重物跌倒的声音,梅若影蹙了蹙眉,也没有停下来,续道:“如果我们是这么地相恋,那你是否愿意被我关到地牢里去,然后被抽数日数夜,再烙上几天几夜,再……”说到这处,声音嘎然而止,梅若影脸上泛起不忍的神色,半晌又自嘲地笑笑,才道,“既然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所以你也愿意的,对么?”
帐外,隐约有人轻手轻脚爬起来的声音,然后又传来被压抑着的细细笑声,很快就变成闷闷的喘气声,似乎被别人给强行捂住了嘴。
无奈地暗自叹气——原来偷听的还不止一个人。心中又是一暖,退一步的确是海阔天空,所以他现在拥有着这么关心他的家人和……朋友。他们也正在担心着自己,所以才这么,光明正大地偷听吧。
看向刘辰庚,他面上正轻微地扭曲着,是痛苦?还是恼怒?相信没有多少个人敢这样正面地顶撞他。
刘辰庚只觉心中渐渐茫然,这样的人是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并不在乎他的感受,也不在乎他的示好,似乎他说什么对方都听不进去,让他感到无力而焦急。
“为什么,不能忘记一切,不愿意重新开始?”这一刻,竟然让他觉得如此无法把握命运。
“为什么你还会觉得可以回到从前呢?”
刘辰庚面上浮现困顿之色,如同在挣扎着的困兽。
“以前也有这样的情形吗?”
“……曾经,有过。”刘辰庚不确定地道,“是宫中一个家臣。我也曾误会他通敌。”
“后来呢?”梅若影不欲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大致能想象得出,被他怀疑上的人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对待。
“后来平反,他后代仍然誓死效力。”
……看来那人还是被大刑伺候死了,而他现在仍活得自在,果然是非同一般人的厚待。真是无可奈何,像对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而这孩子拿着对待下属臣子的方式来对待理应平等相处的情人。
梅若影半是无奈地仰视着刘辰庚,说道:“在离开青阳宫时,陈叔曾经挽留过我。他跟我说了你母亲的事。”
刘辰庚的面容明显地一窒,而后因忆起少年时的家变而变得苍白。
“你父亲之所以会犯下这样的错误,大概也是因为你所说的那种爱,他当时大概也因此而痛苦心寒。然而你母亲呢?谁来为她痛苦心寒?
“王家的爱,像是施舍给别人的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