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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BL)第24部分阅读

      斜阳若影(BL) 作者:肉文屋

    样的天地中,只是沧海中一粒粟米,随着波涛翻滚起伏。偶尔会因缘际会,交集在一起。

    然而若是风雨突来,也许,就这么离散,再也没有重聚的机会。

    断续了两日的雨,再一次地停了。

    雨棚中,雨帐中避雨的南楚人们重新出了来。四周忙忙碌碌的人们又多了。

    他有些失神地矗立于逐渐变得炽烈的阳光下,高空的风吹得林间树木颤抖,抖落一树晶滴,冰冰凉凉地坠落在他身上。连同那冰冷的风,逐渐在带走身上的热度。

    军医房的营帐,已经很近了。只是他还不能回去,不能把一脸的茫然失措给医帐中的人看到。这里就很好,没有他认识的人,也没有认识他的人。

    这里就,很好……

    他有些无力地靠立在一棵树下,背对着军医房营帐的方向。竟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阻止胸腹中寒气的蔓延,如同周身骨骼被一把冰冷的锉刀上下磨锉着,身体已经是近乎麻木的钝。

    用力抵着身后粗糙的老树,看着周围的人在忙忙碌碌、喧哗嘈杂。周围的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一个浑身湿透面无表情的青年,却不知道,他正紧紧咬着牙,抵挡着来自于未知未来的无力,和正渐渐蔓延于周身的寒痛。

    还有十来日的路程就要到东齐军驻扎的西江原。

    可是不论白衣教教众如何打探,始终找不到金焰毒龙丹的所在。青阳宫这时又传来信报,要求白衣教众迅速撤离,以免误伤。如果不能找到那个毒丸,至少要给南楚军制造一些麻烦。烧毁粮草正在安排。当然,如果能刺杀一些司徒氏的将领,则更是上佳。

    林海如一直在思考,如何在不惊动南楚大军的情况下,将司徒荣及给刺杀。所以他不想出去,太多事情需要思考。

    但是雨一直下得大,直到停了,人也没有回来。

    于是二师父说,去找找看,别出了什么问题,毕竟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大师父说,去找找看,好不容易配给你一个不会被你冷死的医童。

    所以到了最后,他还是出来了,他还记得那个医童所走的方向。

    四处的人忙忙碌碌,在打点着倾盆大雨后的残局。结实粗壮的士兵们吆喝着号子,要把陷入泥潭的辎重车辆推出来。也有湿淋淋的人团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忙忙碌碌,喧哗嘈杂。

    走不了多远,顶多过了三四个雨棚,绕过几丛灌木,他看见前方不远的一棵树后,有一个人背靠而立。树很老,树皮粗糙,但是树木却只是堪可环抱的粗细。从后面,也可以看见那个人的刀削般优美的肩膀,可以看见深棕色湿淋淋的衣服,可以看见他环抱着自己,似乎很冷。

    是雷双,不用绕到正面,他也能够认出。

    即使已经查明这个青年原名叫做梅若影,他却仍然习惯叫他雷双。

    不但因为对方是以雷双的名字参军的,而且……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若是认定了,便会一成不变地走下去,不会有丝毫动摇。他也知道自己其实十分高傲,能够让他甘心倾心以付的人少之又少。

    记忆中的梅若影只有那一个,再没有他人。但是偶尔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个青年和当年的少年,有那么丁点半分的相似。

    上前十数步,从旁绕过那棵老树。难得的,平时无懈可击的雷双,并没有发现他的接近。

    直到看见青年的侧脸,而后是正面……见到他浑身湿透,正轻轻地打着寒战,紧紧阖着双目,环抱着双臂,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让林海如联想到在荒地里飞行,遇到了狂风暴雨而无处躲藏的鸟儿。

    “雷双。”他叫道。

    青年猛地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清澈的眸子中有一种清晰的茫然和痛楚,薄薄的眼皮迅速地眨了几下,又恢复了原先的那个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在意的雷双。

    “雷双?”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梅若影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面容正在自己眼前。眨了几下眼睛,发现自己正在失神。勉强恢复了镇定,对林海如的注视不闪不避地回敬过去。

    不论颜承旧是否会陷入司徒氏布置的陷阱,还是该如何向林海如坦诚自己的身份,都是令他难解的问题。

    毫无疑问,林海如现在与司徒凝香在一起。如果此时卸除了伪装,坦诚了一切,以后,又该怎么办?

    林海如是会开怀激动,还是会恼怒他一直的隐瞒?

    司徒凝香——司徒若影的父亲,是会老怀大慰,还是会疑云丛生?尽管那位长者知道自己的儿子就是自青阳宫中走失的司徒若影,但现在大概也以为儿子已经亡故。而且,自己毕竟……已经不是那个真正的若影,早在这具身体十四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取而代之——说起来,那位长者,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是痛失爱子了。

    不论如何,若是坦诚,引起的是各人的情绪,或痛苦,或疑惑,或怅然若失……那相认重聚所带来的快乐,能否平息这些强烈的情绪?素不相识的父子,能否心无芥蒂地在敌营重地中安然相处?

    既然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就不能不为将出现的各种状况考虑。

    ——还不是时候。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认同欺骗自己所重视的人的行为。

    所以,等离开这里——离开敌营重地的时候,就是他将真相告知的日子。

    只是,一个人将秘密掩埋在心底的焦虑忧急,是多么的难耐哪。

    梅若影强自振起内力,尽管知道对身体无益,还是暂时地压抑下周身翻腾的寒气,轻松地一顶背后的老树,站直身来。

    “找我?”

    “是的。”林海如疑惑地看着他,终于,还是默默转了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穿过忙乱的人群,

    林海如难得地思绪紊乱,青年那一瞬间的眼眸,由痛楚到平静,那些几乎要不为他所觉察到的隐忍,没有一点看漏……竟然似曾相识。

    曾经,有人也拥有这样的神情,就像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记,令他无法忘记。

    记得,曾经有一个少年,在那段晦涩难熬的时日过后,在他的怀中醒来。脸上身上,犹自残留着令他不忍卒睹的血污。眼角眉间透露的却也是这样,由挣扎到安心,由痛楚到平静,几乎看不出其下压抑着的忍耐——通透却深邃,如同千年的古井,几乎让他感觉不到井底的寒冷如冰,也如同万里的汪洋,无法测度海面下的暗潮汹涌。

    因而起了疑惑,突然间转身,问道:“你是否觉得不适?”

    梅若影跟在后方,正全力调息,几乎要撞入林海如怀中。猛地稳住了身形,有些恼怒地抬头,生硬地道:“没有。”

    “你在发抖。”林海如听他回答得简短,不知当如何继续下去,只能简短地陈述事实。

    “正常反应。”梅若影听他说得简短,也以简还简地答道。

    “……”林海如呆瞪着他,不知为何,从一开始,自己屡次在这个青年面前落了下风。不论是第一次在深夜营帐中,这个青年以色相诱,逼他狼狈而退;还是后来林中交手,青年屡施下作招数,让他防不胜防……

    心中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气,年少时曾有的狂气发作,对方不说,他如今医术大成,难道还不能自己去把脉诊断?

    林海如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抓向对方手腕。

    寻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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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若影见对方一手抓来,本能反应下,施展出这月余反复练得极其灵巧的小擒拿手,与他在尺许之地拆解开来。

    林海如手中一滑,被脱了开去。脉门上被青年冰凉的指尖一划,手腕半麻,咦了一声,退了开去,终究没能捉上对方的手腕。

    梅若影见状,蹙眉道:“快走吧,我想去找司徒前辈和高前辈,有要事相商。”他尚不知道高医正的身份,便仍是恭谨谦逊地按以前的习惯称呼着。

    林海如呆怔片刻,看着自己的手腕,又抬头看着梅若影。还记得记忆中那个少年,有时候,若是心情烦郁,他又非要拉他谈琴论曲,少年便会这样不悦地蹙着眉,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最后常常还是没有拒绝。

    轻声道:“若是你不会武功……”不到眨眼工夫,晃过神来。他没有再接下去,转而道,“在此之前,还是将湿衣换下了比较恭敬。”

    说完转身率先而行,心中苍然——若是他不会武功,有时所展露的神情,真像极了那个经脉尽断的少年。

    有了困惑和难题该怎么办?

    若是不能解,那就暂时放在一边,过一段时候再来思考,或许就有灵感了。

    但若是一直不能解,又该怎么办?

    有的事情总是必须解决的。若要一直拖延着,还不如挽起袖子,直接就上,或许凭着积累下来的经验和力量,能够杀开一条血路。

    眼下,重要的不是完美的解决,而是时间已经紧迫。他要早些解决这边的事情,才能脱身去寻颜承旧。

    况且还有十来日的行程,就要两军对垒。尽管对自己偷天换日的本领还没有完全的把握,但是梅若影已经下定决心,要把金焰毒龙丹的事情迅速地解决掉。

    原本还想等待山庄好手的支援,但是刻下,庄里既要分兵去支援郑枰钧,寻找催还已经上路外出的颜承旧,还要遣人到南楚后方,准备大战伊始便截断南楚拖延得过长的粮草道。

    所以现今刻下,堪当司徒荣及的庄中好手已经不剩。

    于是在夜深,随着林海如,再次面对司徒凝香和高医正时,梅若影拿出了随身收藏的剑柄模型。

    司徒凝香和聂悯各自把玩着一个剑柄,越看越是觉得眼熟。

    终于,司徒凝香不解地问道:“你拿这个给我们看做什么?”

    “这是按照司徒荣及兵刃样式打造的剑柄,柄中附带暗格,格上附锁,要用特制钥匙开取。”

    “……”司徒凝香听出其中关键,莫非他们寻了多日的东西就藏在司徒荣及随身武器之中?

    疑惑地看看青年,再看看手中剑柄,又和聂悯相互对视了一眼。

    聂悯转头问道:“据我所知,司徒荣及约于两年前得到这一双龙凤双剑,自此爱不释手,剑不离身。弃置双刀不用后,反而凭借这双剑的锐利迅捷武功大进。众人都在纷纷打听,这么精致的兵刃出自哪个师傅手中,不知你又是从何处找来?”说着,举起手中的剑柄。

    “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晚辈从何处寻来这一对剑柄,”梅若影对答道,“而是晚辈希望偷换其中金焰毒龙丹,却又不能让司徒荣及发现被偷换,更不能惊动南楚大军,所以只有请求两位前辈和沐医正的帮忙。”

    司徒凝香疑道:“哦?司徒荣及武功高强,尤其使用双剑时,剑飞如团雪,纵是你师父洪土亲来,也难以近他身周三步之内。而且他双剑从不离身,内功深湛——你可有把握,能自他身边盗剑再偷偷换出毒丸?”

    “何必偷取,晚辈却是要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换。”说着,梅若影身不离凳,长臂一闪,五指舒张,一股劲力击上司徒凝香的脉门,轻巧使个巧劲翻腕一扭,已经将他手中剑柄取了回来。

    “……”聂悯知道司徒凝香的功力,想不到这剑柄被取得如此轻易,讶异下与情人面面相觑。

    “此为二师伯洪森所创的牵羊顺手,”既然对方已经将自己认作是洪土的徒儿,梅若影也乐得顺水推舟,“也是晚辈的专长。”

    聂悯定睛凝视青年片刻,转头看向徒儿问道:“你说如何?”

    林海如深思再三,果断答道:“时日已经紧迫,务要给南楚造成一些损害,我认为这也是可行方法之一。”

    聂悯又转向司徒凝香问道:“你说呢?”

    司徒凝香答道:“用我们三人来作掩护,这也太奢侈了些。”想了想,又道,“‘牵羊顺手’?能把小擒拿手的名字取成这样,原来那个木讷呆板的洪森也有幽默的一面。”

    梅若影恭敬道:“森师伯所创武功一向不爱定名,‘牵羊顺手’是晚辈师父所取。”

    “……”林海如想起日前曾领教过的那些龌龊招式,于是对青年的师父也报以一个字的敬意——默。

    一夜商定了计划,第二日却无法实施。

    因为雨天刚过,一路行军过去,满地湿泞。天空不时飘来一两朵宽广无边的雨云,这种天气,不用指望司徒荣及和孙玉乾那两人会出来“活动”。

    好在还有十来日就要进入战场,白衣教的探子应青阳宫所请,大多已经撤出南楚军中。压在林海如和聂悯身上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他们又要顾着军医房的事情,又要忙着白衣教的事情,总算不大空闲。

    梅若影自有焦急,却也无计可施。他昨夜已放出雪风携信去寻颜承旧,让他见信立即来见。可是凭借庄内通信,也只知道司徒氏运输火药的路线大致就在南楚军附近,究竟能不能找到,也终是无法知晓。

    这日午后,因着行程将至尽头,为了不使己方因长途跋涉而疲弊不堪的大军遇上以逸待劳的东齐军,公子小白应众将领要求,总算愿意暂停行军,休整半日。

    军医房的众人也得以舒缓了一口气。整理好了营帐物件,围坐在帐外的火堆旁烘烤潮湿的药草,以免发霉失效。

    士兵们见医正们团团围着火烤制不知什么物事,在火光的映照下,脸上都挂着明显有异常人的怪笑,有如在行巫蛊之事,又怕自己被抓工,都惶惶然不敢靠近。

    梅若影则在另一个小火堆上加热酿酒,制作酒精。

    他早些时日制作酒精虽是为了要引孙玉乾上钩取用毒酒。其实也是为了那一套可随时取用的器具和可随时点火的权力。故而虽然可用水浴法,他仍是选择了以火直接加温。这一套器具不啻于是一套合用的分离“二月夺命”毒素的器材。

    “二月夺命”,实际上包含着两个意思——一为“二月”,二为“夺命”。

    “夺命”自是指它无药可解的剧毒。

    而“二月”虽不是解药,却能将毒发时间延迟,若是没有它的控制,一旦生食二月夺命毒菇,夺命之毒便会立即发作。

    现在想来,司徒凝香所制的冰魄凝魂大概也是利用了这相生相克的性质,将二月的浓度增大,恰能抑制剧毒延迟三年发作,又调入了其他寒毒,令人在寒毒痛苦之中活生生煎熬过三年之久,才最终毒发身亡。

    所以,不论是二月之药,还是夺命之毒,这种毒菇实在是挑灯难求的稀世事物。

    要替换司徒荣及藏好的毒丸和解毒丸,要达到毒不到东齐反而让南楚军自毒的效果,利用“二月”调制出替代的丸药也是一种十分不错的选择。

    现在,替换金焰毒龙丹的丸药早已配置好,可他还要应军队的需求,继续作着烧酒工。

    眼见傍晚将至,物件都没有烘完,大概要通宵奋战。司徒凝香看看天色,对属下众人说道:“你们继续吧,今天的晚饭由我和高医正负责端来就好。”因为今日事多,饭食已经由专人代为烹煮。

    做着单调乏味的烘烤工的覃快闻言立即道:“主事,我去就好了!”

    聂悯看他一眼,笑道:“就凭你这身板,也想端得起那口大锅?”

    “就是,算了吧你!”覃快旁边的另一个年轻人闻言也是笑道

    大伙儿上下打量他因着长途跋涉而显得细瘦的肩背——其实是因为他太过于好动,早早消耗完了一日两餐供给的能量——也道:“做人哪,不能不自量力!”

    于是都哄堂大笑。

    覃快哂哂道:“可是不能扛大锅,还有个馒头桶啊。”

    司徒凝香眼角看到梅若影正在炼制烧酒,正不得工夫,于是一拍脑袋,道,“差点忘了,还有馒头桶!沐医正,要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了。”

    林海如并不答话,站起身来。

    “还有一个咸菜坛子呢!”覃快急道。

    毕竟是配给自己的医童,又常常是毫无心机,聂悯对他也疼爱有加,于是道:“那你就去领咸菜好了。小凌,”他又招呼了一个医童,“你虽他去领配菜,顺便把各人的餐具准备好。”

    在众人的笑声中,几个人立了帐各自去领回晚餐。

    五人走不片刻,安静下来的众医正医童又开始了新的话题,以解疲劳和无聊。话题不知如何,说着说着就说到四年前青阳宫与九阳教一役去了。

    梅若影知道,九阳教在南楚人心目中地位有多高,所以大众对于九阳教的失利一向是保持着选择性失明的态度。

    然而军医们毕竟不同,做多了生生死死间的交道,掌握着常人所不知道的人体的秘密,看多了常人所看不见的生离死别。对于死后的世界,大多数已经无所畏惧。于是对于九阳教所宣传的死后的荣耀与成正果后的美好,渐渐产生了疑问。终于看清了九阳教的所作所为,然后便是厌恶,不甘与之为伍。

    除了一些魔障已深的人,军医们对九阳教的失利都会这么津津乐道。

    众人见没有外人,说得越发起劲,一名医正乐道:“九阳教和司徒氏最近形势不大好啊,几年前兴起的群竹山庄这些日子生意扩张,抢了他们不少地盘。”

    “可是对他们坚信不疑的人仍然很多啊,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为那些渣滓会是神,神会在青阳宫一役失败得那么悲惨?”另一个有些愁眉苦脸。

    “这是因为大家都没有亲眼瞧见吧。”

    “依我看,如果九阳教和司徒氏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吃一次大亏,损失一下威信,才能让南楚人认清他们的草包。”

    “听说司徒氏真的是雷神降世的使者,我亲戚说,他曾在九阳山附近听过连续几声炸响,火光冲天……”

    “哼,真的假的?若让司徒若影仍然在世,就算雷神,一两曲之下也就完蛋。”

    梅若影在一旁听他们的胡扯,什么也不说。然而敏锐的耳仍在嘈杂喧闹中注意到有人从后方正在接近。

    回头一看,心中一跳,隔远见到是孙玉乾、王老打和陈伍三人一前两后地来了——此时已经来不及告警,若是让那三人发现自己会武,于事情有害无益。

    孙玉乾尚未进入圈子中,朗声一笑,道:“你们说的那个司徒若影,我也有兴趣尝试尝试呢!”

    众人闻声回头,见到是这三个人,心中不约而同地不悦。这些个人,近来经常往军医房跑,每次一来不是态度不逊,就是找好药取走。因为据说是孙俊杰参将帐下的人,即便是军医们,也不能对他们有多少眼色。

    陈伍笑嘻嘻地道:“公子不尝也罢,传言早就说那司徒家的叛贼貌寝干瘦,也不是什么好货。”

    一个医童早就见他们不顺眼。见他们甫一出现便即针对己方出言不逊,用鼻子嗤了一声。

    梅若影却如事不关己一般,蹲在一旁继续自己的活儿。

    这些年,他走遍天南地北,传说他的谣言的人多了去了。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有时听到过于下流的传言也曾想大动干戈。

    但是和他们计较,跳出去做泼妇状骂街,难道就没人胡说了?别人说他下贱,越传越广,难道他就真的下贱?

    若是心灵足够开阔,于他而言,多么恶毒的传言根本就是无关痛痒。

    而陈伍原本就粗莽,听有人不爽他的发言,越发被激起性子来,道:“鸟他娘的乜!司徒若影哪有你们说的神奇!他其实也算是够神奇的,大概挺是个贱人,没有半点男人的尊严。不论多少个男人上他,都是一脸马蚤样。竟然会喜欢上男人,而且还是青阳宫主那个笨蛋!若是我被人这么糟蹋,管他是青阳宫主还是东齐皇子,一早就将那人碎尸万段,怎会这么默默无闻地离开!”

    他也算是做贼心虚,以前也根本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喧哗关于司徒若影的事,生怕一个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与他的“关系”。但是自将一小瓶烧酒送给孙玉乾后,孙玉乾大是感激,已将他视为心腹中的心腹,甚至还会交流那方面能力的问题,于是胆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敢放肆直言。

    可军医毕竟不同其他行当,理智者占了多数,众人便只把他的污秽语言当放屁一般,也不回答。

    正陷入暂时的沉默,才发现一个少年的兴致勃勃大发评论的声音已经近了。惊讶间抬头看去,原来是去取腌菜和餐具的两个医童已经返回。

    业火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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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两个年轻人一路上都是小声交谈,现在见着军医房的地盘已近,一时间还没有注意到有外人的存在,已经放大了声音。

    只听端着腌菜坛子的覃快似乎正说道:“……要端掉九阳教这个大毒瘤,就要想个方法让他们在众人面前出出丑,不能再装神弄鬼……”

    正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断了,因为发现三个陌生的大男人齐齐转了头看他。

    “看什么看!”覃快少年心性,直接问道。

    “小子!”陈伍站在孙玉乾身旁,笑得不怀好意,道,“难道你爹娘没跟你讲过说话要谨慎?顺从九阳者昌盛,忤逆九阳者灭亡,难道你也想如司徒若影一般成了死无宗祠可祭贡的孤魂野鬼?”

    南楚人十分重视死仪,大家一般都认为对于亡魂来说,若尸骨不能返回宗祠,则是比下地狱还要痛苦的惩罚。

    年轻人脸色立时变了,被陈伍面带挑衅的威胁又是愤然又是害怕。然而终究敌不过年少气盛,忿忿然骂了出来:“入土为安,人家好好一个人死就死了,你们怎么还老挂在嘴边,算什么好汉!”

    陈伍讥笑了一声道:“嘁——一个妖孽罢了。你不听别人传说的,司徒若影其貌不扬,却把个青阳宫主迷得神魂颠倒。而且传说他曾勾引无数男子颠鸾倒凤,照我看哪,说不定他床上功夫倒挺了得。”

    孙玉乾笑嘻嘻地站在一旁看着年轻人脸上阵红阵白,发觉这医童恼羞成怒的样子十分可人。

    王老打见状,也饶有兴味地逗道:“说得是,这么贱这么烂的人真让我恶心反胃!明明没自尊还偏要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背后其实是贱得无比吧——既然要当表子吧还立什么贞节牌坊?说到底也不过一个供人玩弄的男宠而已,有什么资格摆臭架子?虽然都是传言,不过也真是恶心死我了!”

    覃快年轻气盛,不服挤对,就要针锋相对地驳斥下去。

    梅若影怕他惹上这几个要命的滛贼,赶紧将放在火上的酒壶一倾——轰的一声,酒液倒入火堆,燃得老高,所幸只是普通的酒液,还不算太过浪费。

    孙玉乾、陈伍、王老打,乃至一干医正医童都转目看向装作惊慌失措而起的梅若影。

    就是当年牢狱中趁人之危的两人,王老打和陈伍——过了这么多年,仍然可以毫不在意地继续着无耻的言行,德性一点未变。这样的人,难道还想对未染污浊的年轻人出手?

    尽管已经对这两人下过剧毒,梅若影仍然动了杀机,待东齐南楚战场上一决雌雄,定不会让这两人逃得出修罗地狱。

    孙玉乾正要可惜被火烧光的酒液,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不远处,一声重物落地,回头看去,只见三个人立在军医房众人的另一边。

    医房主事和高老头正弯腰于地,那声重物声响,看来便是他们手中放下的这口大锅。两人松脱了手,缓缓站起身来,湛湛然的眸子逼视孙玉乾等三人。

    而孙玉乾日思夜想的医正沐含霜,也正提着一个木桶随立一旁。

    不知道他们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但是身上都是浓重的排斥意味,逼得孙玉乾等三人不敢多待,讪讪道:“又没有欺负你们帐的人,凶什么凶?”

    聂悯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口怒意,道:“今日正忙,若是有什么需求,明日再来。”

    司徒凝香早把拳头抓得死紧,却又知道此时还不能发难,连说话也不能,生怕那些长久以来积累的愤恨宣泄得一发不可收拾。

    林海如抬头看着暗沉的晚空,眸子深邃得难以言喻,晚风拂动的衣袍下,身体难以控制地轻轻颤着,却什么也没说。

    梅若影隔远看着站在火光外的那三人,心中涌上复杂的情绪。说不出的辛酸,却似乎有着些许淡淡的甜意。别人猜不透他们的心事,看不出他们的动摇,难道他也不能?

    虽然是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父亲,虽然是尚未彼此挑明身份,但是无论何时何地,有人关心爱护的感觉,是这么值得庆幸。

    孙玉乾眼见初时几个军医房的利害人物不在还可以随心所欲,但是现在都回来了,随他而来的两个属下又莫名其妙地触了众怒,也不敢再多待片刻,眼馋地瞅了瞅对面日思夜想的“沐医正”,又有些眼馋地看了看近身的覃快,可惜地瞟了一眼倾倒的烧酒铜壶,最后一摊手道:“你们忙,你们忙,不打扰了!”

    悄悄对梅若影道:“烧酒用完了,明天再跟你取。”

    说罢一回身,背着众人鄙夷的目光,挥摆着大袖,洋洋得意地走了。

    三人甫一离开,林海如也转身,就要启步离去。

    他忍了多年没对传谣者痛下杀手,但是用如此险恶的话语和如此猥亵的神情诬蔑若影的,怎么想还是不能放过。就算不要他们命,至少也要他们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虽然至今这三人暂时不能动,否则会引起司徒荣及的防备,但是在他们身上下点摄觅香的药物,方便日后寻找秋后算账,也是可以的。

    聂悯知他心中憋闷,根本无法再呆下去,没有阻止,反而招呼着众人取用晚饭。

    因孙玉乾一行三人没头没脑的来去而有些憋闷的医正医童们,立刻抛下了满心的不屑。

    大家早就饿扁了肠胃。

    梅若影仰头看着渐渐深暗的夜空,云雾渐开,星光渐亮。

    明日,大概能迎来一个期待多日的好天气。

    他慢吞吞站起身来,拍拍臀下,拖沓着步伐就要挤进抢饭的队伍中去。然而总算心有愧疚,经过司徒凝香身旁时,一直饿死鬼般地盯着人群中的锅和桶,并没敢抬头看上他一眼。

    就这么短的时间内,一番抢夺之下,馒头总算还剩下六七个,汤锅里的东西已经不剩多少。抢到东西的医正医童们作鸟兽散,行动迅速地坐回原先的位子,好似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就连锅里桶里那空荡荡的惨状也事不关己一般。

    想起司徒凝香等三人也还没有动碗筷,梅若影有些无可奈何,能剩下这么些东西已经是很给面子了,要是在底下的军帐,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肯定一早抢光,算是活生生地弱肉强食的例证。他没有多拿,只取了一个半的馒头和一把腌菜就要离开。

    就在他想自菜坛旁直起身来的时候,猛然间觉得脚底摇晃,虽然并不明显,但的确是在摇晃!

    并非错觉!震惊下抬头看向司徒凝香两人,只见高医正也正满目疑惑地看向毒王。

    第一下摇晃还属轻微,紧接而来的晃动则是连普通人都可以感觉得到。

    “这究竟……”司徒凝香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一声轻微的爆响自远方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声音震动轰鸣,轰击在寂静的夜中,如同雷鸣,甚至甚于雷鸣。

    众人惊疑不定,寻声看去。只见西北一方,墨蓝的天两柱火焰冲天而起,炸起的尘埃木块如同烟花般在远方纷纷坠落,夹带着炫亮的轨迹。

    天际被染得昏红透白。

    那声音与呈现在眼前的场面,如此诡异,是众人从来没有得见。

    是雷神降世,还是地狱业火?

    无法抗拒的惊恐在人们心中染上一层阴霾,那一片红云在林子远方猎猎燃烧,惊飞一林禽鸟。

    扑通一声响,有人跌跪于地。

    似乎被惊醒了震惊无比的神志,不论是否笃信九阳圣教的南楚人们,纷纷屈身下跪,跪拜显现了神迹的神灵,跪拜恐怖无法抗拒的灾难。

    司徒凝香与聂悯面面相觑,尽是无法致信和惊疑不定。

    梅若影蹲在地上,呆然望着天边的红光逐渐暗淡。林中潮湿,烧不到这边,心中的不安却如皓秋之火,瞬间燎烧了万里平原。

    第二日拔营起行,行不过八九里地,终于看见昨日爆炸发生地。只见满目得焦黑与残渣,甚至还有被烧得如木炭般的全尸,被碎屑插透胸膛、砸碎颅脑的死人。

    今日阳光灿烂,甚至是毫不吝惜地释放出了夏日的炎热。烘烤得潮湿的林地中湿气蒸腾。

    一株附近的树木虽未被波及,但横出的树枝上挂着不知是谁的一截断肠。因被炸断飞起的时候,肠中的内容物尚饱满丰盈,挂落于树后,肠中的流质和肠壁的鲜血在树底淌了淋漓一地,吸引了许多个头巨大的苍蝇,在上面蝇蝇飞舞。

    平日行军里常能听到的说笑声、打闹声全都没有,众人心中恐惧,都默默低了头走过。

    梅若影撩起车帘向外看去,一眨不眨。

    他昨夜已经不顾被发现的危险,跟随在闻声追去查看的南楚士兵后面悄悄潜来。

    但是在场只有满地的狼藉,除了两个人在满面喜色地察看死尸,再不见一个完好的人。就算有活着的,也是断断续续哭嚎了两声就咽了气。

    只能希望,满地粉碎绞缠的肉丝血沫中,没有他所认识的人。

    活着的两人,竟然是司徒荣及和孙俊杰——也难怪孙玉乾难得大摇大摆带着从人来军医房挑衅。但是,若是这两人出手,加上如许火药的威力,颜承旧能否逃脱……

    整整一夜,就在焦急等待中度过。

    跟在颜承旧身边长大的雪风也一直没有找到他。数次放出这头灵禽,每次的最后,它仍是携带着原封不动的书信回来。

    忧急无论如何不能排解,有一种无法压抑的冲动,想就这么离开军营,四处寻找。

    但是往何方寻找?

    颜承旧,好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了踪迹……

    梅若影紧紧握着车帘,一眨不眨地看着车外。

    一夜没有合眼,一夜的忙乱奔波,此时困倦袭来,脑中却在突突地跳,气息混浊,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他茫然不知自己在思索什么,脑中虽在计算着早日完成任务离开此处去寻颜承旧,却紊乱得根本记不起究竟思考出了什么结果。

    林海如坐在他对面,将青年似乎有些许茫然的神色收在眼里。车子颠簸,箱箱坛坛相互堆叠不稳,发出摇摇欲坠的磨擦声。

    猛然间咯噔一大声响,车轮似乎绊到一块大石。车子轰隆一下剧震。

    这样的事情一路上遇到多了。林海如内功卓绝,身形随车势起伏,稳如泰山,随手护住几乎翻倒的医药箱子。却发现对面的青年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轻松避过震荡的风波,咚的一声,重重磕碰在车壁上。

    惊讶下刚想起身去扶,却见那青年突然捂着口鼻,剧烈地呛咳起来。

    “你……”

    梅若影举手挡着,不让林海如起身接近。

    胸口以下,经脉间的气息沸腾不止。冰寒刺骨的毒素正渐渐沁出奇经八脉的禁锢。身体被突来的寒流侵蚀得,几乎麻木殆尽。

    缓了一会儿,他才道:“没事。”长长出了一口气,放下遮着口鼻的手掌,默默将溢出的毒血收入掌心。

    不再理会林海如,坐回原位。

    林海如犹豫不定地看着对面的青年,想要伸手相助,对方却一直在闭目调息。

    ……雷双——也是名叫梅若影的这个青年,似乎十分憔悴,脸色却没有多大变化。

    林海如早就看惯了病人,望闻问切的功力甚好,可是青年脸上始终纹丝不变的色泽让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昨夜只是离开了一会儿,便发生了惊天动地的震空爆响。等回来时,医帐里外,不论是士兵、侍应、医童还是医正们,都已经忙乱惶恐一片,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兵荒马乱”。但人群往来奔跑中,却独独少了这个青年。

    他昨夜去了哪里?

    遇到了什么事?

    今日难得的反常,又是否与之有关?

    林海如与梅若影各怀心事,默默无言地相对而坐,并不知相距三五里地的前方队伍中,有一辆两马拉的密封厢式大车,其中正隐隐传来一个年轻人惨痛无比的哼声和哭泣。

    声音窒闷,大概那人被封了嘴。车中不时传出重物碰撞车壁的钝响,还有似乎短鞭划破虚空的锐鸣,然后是顿时锐急的惨哼,以及来自不同男人肆无忌惮的嘲笑。

    这些声息已经断断续续地持续多时,然而周围的护卫却目不斜视地直行着,充耳不闻,竟像早已见怪不怪一般。

    日头西斜,下午已届,车厢中年轻人的声音越发小了下去,男人们越笑也越是欢畅。终于,一声挣扎的惨嘶传出,拖长而尖利,渐渐变得气虚,最终消灭在若不可闻的抽搐中……

    片晌过后,车门被推开了一缝。

    一个军士见状,赶忙催马上前——只见门缝内露出一个男人的半脸。

    男人招了招手,军士赶紧在马上躬身低声问道:“家主有何吩咐!”

    只见这个男子面目阴厉,原来是隐藏于这一小队中的司徒家主荣及。

    他威势大极,并不说话,单手推出一个人,军士不敢有半点疏忽,仗着马术极好,便是马不停蹄地跟着车辆,也稳稳当当地将被推出的那人托了过来。

    军士一直低眉顺目不敢多看,拿到手中,便感觉到果然是一具浑身赤裸的年轻身体,身上被血液粘液涂染,已然气绝。

    司徒荣及道:“扔。”

    见军士不敢耽搁,一声领命便拍马离去,才关了车门回至孙玉乾身旁。

    “怎样?”孙玉乾问道。

    “总算你挑人的眼光强!”司徒荣及回坐到孙玉乾身边,换下冷厉的表情,颇为餍足地答道。

    “军医房的年轻人多,又干净,虐起来又生涩有趣。下次再给你挑两个好的如何?不过也多亏了王老打和陈伍两人帮我掳人。”

    司徒荣及听出他想引荐提拔那两个家奴,道:“知道了,有我的庇护,谁能找他们麻烦——不过话说回来,昨夜烧了几个难搞的贼子,真是让我大畅心怀!”

    “我倒是觉得那火药炸起来可真够唬人的,要是在战场上使来,东齐小儿必然会吓得屁滚尿流。”孙玉乾懒懒地靠上司徒荣及,又抬头媚笑道,“今日阳光好,地面也差不多干了,咱们停了那么久的活动,今晚……”

    司徒荣及了然地一笑,低头咬上孙玉乾丰盈白皙的面颊。

    定下了夜晚的盛宴,此时一车滛糜,真个快活似神仙!

    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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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不论是否了解爆炸幕后的真相。人们各怀心事,互相乱窜,到各个的牛车上打探消息,并没有发现有一个年轻的医童已经不在队中。

    所以当军医们看见了覃快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时,规模不大的牛车队伍停了下来,在持续着步行的大军中犹如一团河涛中无法移动的石块,显得沉闷异常。

    南楚军队庞大,队伍拉得宽阔,所以才能发现这具藏匿于杂草乱枝中的尸体。一传世十传百,就有人请了军医房的大夫去看看究竟,没想到,竟然会是军医房里的年轻人。

    而且,死壮颇为凄惨,全身赤裸,满身的血口已经黏腻地沾满泥土,却仍见有液体自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