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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BL)第7部分阅读

      斜阳若影(BL) 作者:肉文屋

    地任他摆布。我记住了他们的姓名,年纪稍长的是王老打,身形粗壮的是陈伍。他们得意地说着,好像在参观动物般的兴奋。

    “唔……”终于被逼迫出一个半音,立刻强硬地咽下去,紧紧地咬着牙忍耐着。这是我最后的能坚持的,既然被他们所强迫,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流合污。被他们强要又怎样?最后一点傲气也不能交与他们。

    两人见我这样,越发兴奋,将那一盒东西全数都抹了上,不一会儿,更加剧烈的煎熬巨浪般铺天盖地而来,一浪一浪的窒息感淹没了所有的感觉,我只能紧绷着肌肉,死死地抵着墙根,想让那一点凉意驱走药力带来的不适。

    强自坚持着,并不觉自己的双手已经抓上了被拷问时留下的伤口,撕扯着已经结痂的地方,带来的痛意总算能让我还能勉强维持自己的行动。

    “老打,你说这药很是让人痛苦煎熬,我看好象不怎么地啊。”

    “这可是大小姐给的,肯定有效,肯定把他整得半死。”

    “可是都一盒了,你不是说普通孩子用上两抹就足够的吗?”

    “那就是这孩子太犟了……”

    “也是,毕竟是那人的儿子……”

    “哼哼,虽然环境是脏了些,但毕竟是大小姐的命令,那就继续好好折磨他吧。”

    被安上不久的下颚又被卸开,没了牙齿的紧紧相抵,战栗的音色从喉咙深处振颤着流泻出来。

    被埋在被数日里污得沆瀣的草堆里,不断遭受着残害,喉间的痛苦和绝望的声气不断。

    ……不想示弱,然而也不能。

    很狼狈。

    很憎恶。

    为什么,折磨我的身体还不够?为什么还要在我残存不多的一丁点儿坚持与尊严上再狠狠地践踏上几脚?

    为什么?

    陈更……那人的名字冷不防地窜入了我的意识。

    我无法原谅。

    无法原谅还对他念念不忘的自己,无法原谅对他起了报复之心的自己。

    什么时候,连我也变得这么软弱,这么婆婆妈妈,这么狠毒阴险了?

    可是……

    那天他的笑语,那天他卸下的面具,那天他与我窗前把酒,那天他冷然喝令将我拖下地牢……

    无法忘怀啊!

    手指一次次抠进身旁的墙缝中,又一次次无力地松了开来,在被强制不能昏眩的清醒中又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他们草草收拾了残局,走了。

    脚步声在栅栏后顿了顿,似乎有和另一人的轻声对话传来,就又匆匆离去。

    趴在干草堆上,身上满是新鲜的血渍黏稠,但是已经没有力气想这么多了。

    脑中糊糊的一片,似乎已经忘了陈更,忘了陈叔的毒,也忘了自己的出路。

    也好,远离了这人世间的互相算计、互相怀疑,远离了恩怨报复。

    柔和的月光洒在脸上、身上,似乎在低声地叹息。

    在叹息什么呢?

    谁……在叹息呢?

    我努力地仰起头,看着悬在壁顶的半尺见方的小窗。

    透过栅栏,轻轻冷冷的光华照亮了外面的世界。可以看到两枝迎春的垂绦,艳黄的细花在月下也变得夜一般冷清。一叶椭圆的车前草伸了进来,在我身旁的乱草堆上留下淡淡的暗影。对着月,它们如此晶莹剔透。

    美丽的、温柔的冷月,在阴暗的牢中投下了淡淡的光辉。

    突然间,心似乎轻了许多。

    世界本是如此美丽,我何苦要自困于此。

    徜徉于九霄,逍遥于四海,我的世界本就不应该狭小。

    似乎……有什么破裂了,又似乎……有什么正在萌发。

    有什么事物在心中蠢蠢欲动。

    我静静地,享受着几乎已经到了尽头的宁静。

    时间到了,隐忍多时的无奈,对自己命运的无法把握,这次可以如愿跨过去么。

    一个似是熟悉的脚步跨入牢房。

    缓缓地抬头,要看清这个一言不发的来人。

    看看究竟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到我的面前。

    直至现在,守卫半个也不见,一定已经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些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

    看站在阴影里的人。

    “怎么,当初你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吧。”那人轻声地说道,声音虽低,却毒如蛇蝎:“就算你想假装失忆,就算你得到了陈更的信任,但是也逃不脱的。”

    那个身影绝不陌生,却被我忽略了许久。

    “你?”我对她笑笑,我认出她来了,“你就是他俩口中的‘大小姐’么。”

    陆游的诗做得好,什么叫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算是明明白白地切身体会到了,这诗并不单适用于田园山色,还适用于阴谋诡计。

    也总算知道使自己隐隐不安的缘由。

    小冉并不是最后的内应,他只是监视梅若影的人而已。

    司徒家根本就没想过梅若影最终会得到一个如此接近陈更的地位。所以,定会有一个从一开始就更为接近陈更的人,才有资格做那最隐秘、也是最有效的内应。

    我曾有段时间奇怪阴影中这人为何喜欢针对我,懒得细想之下,就全全归结成这人的妒妇心理。如今看来,原来是一早就明明白白与我划清界限。

    就算司徒若影这里出了事,别人也不会疑心到她身上去。

    传说中的司徒家……真是缜密的思虑,重重的陷阱。

    只是如今,我根本没有心里想要知道司徒家族到底图谋的是什么了。这种事自然会有人去解决,不是么。

    “呵呵,你被族里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入了青阳宫年余,你自然不会知道我的身份。不过,如果我不亲自出来,大概你到死都是糊里糊涂的吧。只是,既然能遇见这么个让你难堪的机会,我又怎会错过了不来?”

    她的目光带着憎恶,轻蔑地扫视我残破不堪的身体。

    此时,我能听到那些看守地牢的人并不在岗位,而是在地牢外的地上乱糟糟的一团。

    “他们呢?”我问。

    周妍上前一步,走进火把能照到的范围,她的侧脸隐没在阴影中,十分美艳。

    “司徒家已经攻山了,他们自然要去防守。”

    “那你呢?堂堂六院之首,自动请缨来看管地牢么?”我费力地咳了几声,才道,“你又叫什么?不会是就叫作司徒妍吧?”

    她站在那里,上下仔细地打量着我,并不回答,我却敏感地感到她似乎十分开心喜悦——因为见到我的狼狈。

    “你们究竟派给我的是什么任务?”我又问她。

    如果我当初不是这么得过且过地忽略那些刚刚萌发的小小的疑问,就不会有今日吧。

    而现在,在我的面前,也只有她能解答这些搁置了多日的疑问。

    “如今还要装傻么?还是你指的是为你所不知的那个真正安排给你的任务?”她终于说话了。那银铃般动听的声音充满嘲讽和戏谑,她的嘴角越向上翘就越显得漂亮无比,“没错,当初我们以你爹作威胁,要你混入青阳宫盗取帐目,其实只是个幌子。让你进来,其实只是想让你成为替罪羔羊。”

    只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打从一开始,司徒家就打算让司徒若影有去无回。

    青阳宫毕竟不比一般,防备十分森严。因此司徒家的行动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埋伏下我这个明桩,一是能代替认罪,二是能让陈更重又放松防备,好方便司徒家其他j细的行动。

    竟有这么不顾念血缘情分的家族。

    这少年,当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与陈更邂逅,然后央求他带他回来?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想着被囚禁的父亲,想着怎样完成家族赋予的任务?

    也许,是不堪如此重负才自己跳了水寻了死路。

    一时间,我竟感同身受。

    也许,是使用这身体太久的缘故吧。如今已经有了一种感觉,就好像邹敬阳已经是司徒若影,而司徒若影也已经是邹敬阳。

    不由得我否认,就算我本部这么认为,但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眼中,我并不是邹敬阳,而是司徒若影。

    “司徒……我的父亲呢?”

    “哦,你还不知道啊,其实也真是奇怪,你与司徒隐相处不过一月,竟然会为他接下这个任务,真是让人不明白啊不明白。”

    “相处一个月?”

    她看我的目光终于有些疑惑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真的疯了?若不是你自幼与司徒隐失散,在外面长大,我们又怎会挑上你来担这个任务?只有你,陈更是无论如何也查不出与司徒家有关的,就因为如此,他才会更加相信你就是那个最为难防的j细。”

    “我的父亲呢?”我又问了一遍。

    “你也不用这么执着,反正你也快死了,就在黄泉下与司徒隐相见得了。”她笑了一笑,说得云淡风轻,“一直瞒着你,真不好意思,其实司徒隐,目下应该是死了吧。”

    周妍

    19 敌

    如今,月影已经西斜,清清亮亮地洒落在我的手上,好像能一把掬住似的。

    世界多一个我,还是少一个我,多一件悲惨的事情,又或是少一件悲惨的事情,还是一样如此美丽。

    突然十分感谢周妍的出现,由于对司徒若影的憎恶,使得她在这时出现了,来看司徒若影的笑话。好一个巧合,如果她这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怎样。

    幸好她来了,走出阴影,来到我的面前,清清楚楚地表达着她的憎恨和黑暗。

    所以,很高兴,我不会像自己所担心的那样,将自己的恩怨迁怒到不相干的他人身上,也不会对人世完全绝望。

    因为她出现了,就像一座灯塔,高傲地矗立在我面前,告诉我,我的敌人不是陈更,不是小冉,甚至也不是一个周妍。

    而是整个司徒家族,一个无血无肉的家族,一个比虎比蛇蝎更恶毒更狠心的家族。

    司徒若影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

    因为,我已经是司徒若影。

    看着这个长得十分美丽的女人——不含任何意味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的,慢慢的,也同她笑了起来。

    她有些惊讶我竟还能如此开心,问道:“你笑什么?”

    “呵呵,我笑,还好我不是在司徒家长大的,大概父亲也不是在那个无情无义的家里长大的吧。要是的话,早就同你一样,光长皮相,没了人性了。”

    她脸上僵了僵,才怒道:“住嘴,贱人!果然那贱人生出来的也是贱人!”

    “……你是在说我母亲?”

    她听了,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根本不惧外面的人听见,道:“你母亲?你叫那贱人母亲?……那贱人根本不是人,他竟与那人一起生了你,真丢了我们司徒家的脸!一想到就恶心!”

    “闭嘴!”我冷然喝道,尽管身上几乎没了力气,又满是肮脏,却不能阻止我针对她的鄙夷与怒气,“你们这些司徒家的人,难道就会这样轻贱他人的本事么?”

    她果然闭上了嘴,眼神却越发恶毒了。她终于咯咯笑了起来,讽道:“凭什么不能?你爹下贱,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父亲喜欢男人,你也是个男人养的禁脔,你还能说自己高贵?”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看看这样子,你还能说自己高贵么?”

    她一下子你父亲,一下子你爹,听得我格外郁闷,终于也学她咯咯笑起来,道: “别人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本来就是别人的事,你如此地关注干吗?莫不是学了长舌妇的那套,喜欢与三姑六婆扯些鸡毛蒜皮的八卦?又或者你本就喜欢女人,可是又碍于家规不敢放纵,所以才格外妒忌我父亲的自在逍遥?区区如今的境况也不是自己的错,你不去笑那些强迫人的人,反而笑我,也忒没见识了。真怀疑你是不是刚从乡下出来的乡巴佬。”

    一直躺在地上与她对视,格外让人觉得无力。然而我现在却格外不能被人作践,一口气说了这多话,立刻也有些喘了。

    她俯瞰着我,不怒反笑:“想不到小崽子你牙口也挺利落,倒挺像你父亲的。”

    说到这处又停了下来,似在计算着什么。

    “这一年半来,你也独享了陈更的宠爱,过得真是开心啊。”如今我已经这副模样,她还提以前的事,已经是犯了我的大忌了。

    的确,这些时日,陈更已经较少与其他妻妾公子往来,但又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他对我是真心?

    还用得着她来提醒?

    呛咳了一口,不怒反笑道:“周院这个口气还真有些酸啊,莫非周院其实已经喜欢上了陈更?这倒好笑了,你这算不算是吃里爬外、监守自盗呢?”

    她却并不发作,只是轻轻笑了起来,说道:“我喜欢陈更?呵呵呵,若影小公子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啊,你真是司徒隐的儿子么,怎么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别人的真心?”

    她这么说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拇指大小的黑色瓷瓶:“我本有一小瓶药水,是我小时候从他药房中偷出来的。当初他制出这药时就声称此毒无人可解。果然就连如今的神医聂悯也解不了这毒。不过喝下去后,并不会马上就死,而要清醒地感受着自己的肉体一寸一寸、一分一分地冻结僵硬,生熬三年后才得解脱。你,想不想试试?”

    “他?”

    “他……他……司徒凝香……你不配,是的,你并不配,司徒隐也不是,那人才是司徒家的骄傲。”周妍脸上泛着美丽温柔的笑意,眼中却再清晰不过地含着凌厉的杀意,道:“我真恨,恨那人竟然背叛了我们,恨竟要与你如此恶心的人物有同样的血缘。不过你放心,你毕竟流着司徒家的血,我不会让你这么爽快就死了的。要死,也得好好地享受享受死亡的感觉。”

    不待我反对,她两步上前,弯腰伸手扣住我下颚,另一手拇指拨开瓶塞,十分爽快地全全倒入我嘴里。

    她复又站起的时候,那小瓶的药水已经顺着我的咽喉滑下,沿食道而过,生出一股冷如冰冻的寒痛。

    她大概以为我必死无疑了,而且是要生受痛苦数月才得解脱,笑得越发得意,如牡丹花开般的艳丽。

    是啊,她是这么以为的。

    他们都以为我武功都被废了吧。、

    真是可惜啊。

    可惜蓄养日久,要将之尽数化开的阴寒真气终究是化解不尽。

    然而,已经再没有办法了。无论如何,就算是面前都是死路。表姐在我精神上所下达的刻印,也只会让我去选择比较晚死的那条路。

    更何况……已经,忍无可忍!

    任脉中,自膻中缓缓激起的气旋包裹着蕴藏已久的阴毒真气,顺着身体正前一线,直逼咽喉。

    绝对是让她猝不及防地张嘴一喷,逼出已经灌下食道的毒液,混杂着尽归己用的仍含着森森寒气的真气,飞箭般直射她双目。

    可怜她见我狼狈若此,得意之下早没了防备。如今离得很近,于是这一下子就立刻着了道。

    她惨叫着飞退了几步,惶恐惊惧地胡乱抹着脸上的药和血,原本冷艳高贵的一个美人已经变成一个血人。

    那血,不仅是出于我的。

    我没杀过人,并不代表不会杀人。

    看上去似乎善良好欺,也不代表不能心狠手辣。

    死尸,是看多了,也摸多了的。

    而自己,并不想立刻变成其中的一具——即使往身上后会落下无数毛病。

    司徒若影的身世,司徒家的无情,还有周妍的轻蔑激起了积压已久的怒气。司徒家族杀人不眨眼,人命如草芥,何须再坚持前世的社会法则?

    要是再犹豫、手软,那么这次没了的,就是自己的命。

    “亲爱的阿妍,希望这药真的没有解药,这样,你就要比我更早死了,呵呵。”

    嘴里说的话似乎亲热,却肯定一丝温度也没有,因为她突然停下所有动作,呆在那里。

    看她那样子,我也摇头叹气,她果然是没有解药啊。

    司徒凝香的毒,无药可解的毒……

    司徒家的毒,毒司徒家的人……

    周妍脸上满是殷红的血和稀溜黏糊的浆液。

    刚才我在血中混入的内力决无花假。

    不用再多看一眼就知道了,她的眼角膜都已经脱落了,眼球破裂,里面的玻璃体也都外溢了出来。在她被毒死之前,那双眼睛也是再无法使用了的。

    我缓缓地对她说道:“周妍,不要以为我司徒若影一直善良好欺负。人毕竟是会变的,今日你的下场就是证明。不过,也该多亏了司徒家的血,否则我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心计吧。”

    顿了顿,见她逐渐松脱了捂着眼洞的双手,又接着说道:“你就安心的去吧,小冉也是司徒家派来的吧。你尽管放心,我不会让你走得孤单的。”

    虽然我肯定是面无表情的,声音确实阴冷而狠毒,我要让她到死都不得安宁,我要让她知道我的恨,属于司徒若影这个少年的恨。

    “也就一副皮相,原本内里就不是东西,现在外表看上去也不是东西了。”顿了一顿,加重了语调,说道,“周妍,你如今好丑,就用这么一副丑陋的面目下地狱去吧!”

    她脸上的慌乱逐渐转变为煞气。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突然间举掌向我这边击来。

    她却怎知此举正合我意呢?

    我稍微移动,用膻中正正对上了她迅速而至的双掌。

    砰的一声闷响,我晃了几晃,被震得猛吐了两口鲜血,在心中苦笑了一番,如此一来,纵使内伤能好……然而膻中仍是迅速借走了她自外输入的真气,取而代之的是我注入给她的死气。周妍被反震之力狠狠抛摔在一丈开外的石墙上,又如破布袋似的滑到了地面上。

    周妍背靠着那边的墙壁,急剧地喘息,间中不住地咳嗽,呛出一口口浓热鲜红的浆液,我听到她胸腔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知道是脏腑已经破裂了,血液灌进了胸腔中。

    只要狠得下心,就能做到许多事。

    我空有内力使不出来,是因为十二正经被寸断,根本无法沟通四肢。气海|岤也被破了,截断了任脉自下而上的疏通。我也只能在气海以上的一线范围内调动为数不多的内力。

    让她眼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激怒她,让她对我痛下杀手。借以激出膻中的内力,冲入被破的气海内沟通任脉。

    而后将原本残害司徒若影身体的,已调为己用的异种真气灌入她手少阴心经内。只可惜时间不够,仍是有部分残留在了体内。

    这会儿,排遣出去的阴寒真气已经顺势而上,破了她的心脉了。

    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遇上了如今的司徒若影,要怪就要怪她自己的得意忘形。

    ……自从当了法医后,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使用心计算计于人了吧。

    她再没力气站起,我静静地听着那挣扎的声气也渐渐地小了下去。

    就在她最后一口气将要咽下时,她唇角动了动,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声叹息。

    “……司徒隐……”浅浅的一个名字。

    “凝香叔叔,为什么……”隔了一会儿,又吐出另一个名字。那声音旖旎眷恋,竟然好像因为这个名字让她缠绵人世不愿去阴间。

    然而终是嘎然而止,消散于阴湿寒冷的地牢中。

    我怔然,为周妍临死的轻吟。

    竟然只是两个名字,她最后的遗言,是饱含着情意与别离之苦的一声。

    鸟之将死,其名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隐?是说司徒若影的父亲么?凝香?又是指那个传说中的毒王么?

    周妍啊周妍。

    然而,我并没有再深思下去。我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俗人。各人有各人的故事,不时我能一一了解的。

    躺在地上喘了一阵,腹中开始涌上一股冰凉刺骨的疼痛,情知是毒发了。刚才虽借她激出了自己储在任脉的内力,顺便吐了口血清了清毒水,但到底还是没清干净。

    如今经脉尽伤,自救是勉强的了,过了这村没有下店,不能及时治疗,以后不知几年才能好。

    一时间胸口奇痒,近几日消耗过剧,终也受伤不轻。再咳了口血,轻轻合上眼,调动被激发进散断的十二正经的内力,缓缓吸附散到血脉中的毒性。

    要尽快。

    司徒家的人正在上山了,要不然她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前来与我聊天。

    小冉还待在陈更身边。

    是的,我怨,我恨。

    可是比起他人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伤痛、侮辱,更害怕的是迷失自己后变成迁怒无辜的混蛋。

    日夜呆在停尸间,看着那些尸首出入,那些或无神、或惧怕、或愤怒、或绝望的神情,残留在已经僵硬的尸首脸上。那些被残害的生灵的神情是我无法简单忘却的,即使如今接受了司徒若影的身份,也无法忘却。

    他们之中,有多少是被迁怒残害的,有多少是无辜而死的,有多少是死不瞑目的,我那时从来不想。

    如今我虽然还活着,却似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知道了人世间最怨怒的黑,最憎恶的暗。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更能知道这一切的苦与痛,知道这一切的不甘。所以,决不会迷失掉方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那种不辨是非一意报复的凶手。

    世界并不是全然的黑。

    至少那纯亮的月是如此的美。什么事情应当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胡乱加害者。

    绝对不愿成为司徒家族的一丘之貉。

    全副精力都集中到了内息的运转上,并没有注意到时刻流逝,运行了十二周天后,一身内力缓缓归纳于任脉各|岤中,才算尽功。

    这般行气与平时调息不同,十二正经已毁,督脉又尚未打通,任脉在气海|岤被截断,这身体原本残存的阴寒真气又被打散,按理说靠自己是无法气运全身的。

    幸好如今靠周妍激发了内力,修复气海后,多日来凝集汇聚的内息就能在任脉各|岤内反转流动。

    在一条经脉内同时存在正流与逆流两股真气十分危险。若是常人如此,定会走火入魔。喜幸杨门内功本就独有蹊跷,我前段时日已经自行扩充了任脉,又因认|岤奇准,如今潜心全神地控制在任脉内缓缓正反流动的内息,终于如愿没出乱子。

    只是这么一番耗费心神下来,也累得无法清醒,一时睡了过去。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好地休息片刻吧,等清醒的时候……

    出

    20

    被一阵轻微的移动惊醒。

    意识逐渐拉回,入耳的声音才渐渐清晰了——原来是很大的响动。自己似乎正在移动着,正移过那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次的地牢的长廊。两旁传来同是被囚禁之人的鼓噪声。

    身上的感觉几乎已经完全麻木了,却仍感觉得到清爽了些,似是给人用清水稍稍打理了一下。

    努力地想要从黑中挣出来,努力了一阵,才终于张开了眼睛。

    正向后退去的牢房里,那为数不多的脏乱的面孔,夹着恐惧愤怒。牢房外,站着一排打点齐整的武师。

    他们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刀剑。

    直到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才想到了,司徒家大概已经占了优势,也许就要攻到这里。所以,这些对青阳宫有着威胁的人,也是不能留的吧。

    今日,这个地牢就要被完完全全地染于血液之中了。

    不过我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在此处先开了杀戒的人,是我。

    安下心来时,自己正躺在一个并不十分宽厚,却暖得让人想要落泪的怀中。他走得很快,却很平稳,平时根本看不出他有这样的体力。还是那个洁如白玉温若暖风的林海如,却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没事,平安回来了。而且,正在带我离开。

    他身上仅着洁白如雪的长衣,藏蓝的外袍给我裹了上,带着他尚未消去的体温,淡淡的松子香飘进鼻中。相处多日,我自然知道他最是喜爱干净,像一只爱护羽毛的鸟儿,身上每时每刻总是打点得整整齐齐,一丝自己的味道也无。而如今,他的外袍在我身上,还有着轻得几乎嗅不到的汗水的味道,相别一阵,失踪数日,他大概也是有好一阵忙吧。

    真好,这清清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渐渐充盈着胸肺,有一种重又生而为人的感觉。

    此刻想来,他也常常会对我露出暗藏忧心的神色,是我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就算是被陈更叮嘱要留意我的行动,他也终是有五六分真的。或许不像我想的那般绝望,我们也许终还算是朋友。

    地牢的出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抬步跨出。我在地里呆了多久?记不大清了,总也有七八日了吧。此刻突然间进入明媚灿烂包围中,那绚丽的山野和暖热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微微侧过头去,躲开这一时的昏眩。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脚步没停,低下头看着我。

    虽然没睁眼,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因为他的怀抱慢慢地在加力,控制着的那种加力,越发地紧,也越发地……越发地让我感受到那紧张着的激动。

    “你还是先睡一会儿吧……”他的声音依旧温醇,只是隐隐地含着哭腔。

    稍稍适应了光线,才转头对上那张满露忧切悲伤的脸,摇头示意无需担心。

    “总管怎样了……”张口问他,才发现嗓子哑得很,几乎说不出话来。脸上被那次烙刑烫掉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皮肉,双颌一动,立时又是一阵令人目眩的激痛。

    原来根本没有感觉,在地牢里几乎就没觉得疼痛,在黑暗中呆久了,好像一切正常人应有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似的。因为那是死地,觉得又能如何?反正也不能得救。

    可如今,艳阳高照,春野灿灿,那些似已远去的痛楚又在渐渐回复。还活着的疼痛。

    他对着口形看到懂了意思,答道:“他刚醒来,还有些虚,却已经没事了。”

    说着话,已经停下了脚步,在道旁一块石上坐下。他将我安置了个舒服的位置,手向身后伸去,立刻就多了个水囊回来。

    大概跟了个什么人在他后面吧,刚才一直恍惚,也没注意到。

    他拔开塞子,将水囊凑到我嘴边,小心翼翼地倾斜。我

    就着干净和暖的水漱了几口,嘴里的气味立刻清淡许多,不那么难受了。清甜可口的水让发涩的嗓子舒适了许多。早知他仔细,也不想他仓促间竟还备了温水来。

    他环在我胸前的手缓缓输入温润的真气,舒缓了已经十分疲惫的身体,精神似乎又回来了些,所以立刻注意到他的眼角斜了一斜,似乎给了个人什么眼色。可惜我窝在他怀中,被挡住了,只能看见很小的一片天。差点忘了,他也是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我尚想问他,已经远离的地牢里却隐隐传来杀戮的声音,心下恻然,不觉住了口。

    原来他是在下令……

    他将水囊收好,递给随从,又抱起,继续行路。

    不想知道他要把我带去哪里,隐约间却又明明白白。

    有的人,即使再不想见到,也会见到的;有的事,即使再不想知道,也是会知道的。

    突然想起一件事。

    初来的那年秋冬,陈更与我尚未把心意挑明时,时不时会带我到那些妻妾公子处留宿。他会在里面做得很大声响,却让我呆在外面听着,想让我受些“刺激”。

    那时哪里受到什么刺激了……只是,他就不觉得被人听墙根很别扭么?

    想到这里,我大概笑了一下,林海如轻轻地舒了口气。他抬目向前,加紧了步伐,眼前景物移动的速度立时快了。

    然而我要回忆的并不是这么个事。思绪辗转间来到那一个大雪纷纷的冬日。那日,也是在等陈更,我站在周妍的院里,一夜没睡。

    林海如的小童六儿打从我身旁经过。

    小六子那时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

    “小黑哥哥在这儿干啥?”那傻乎乎的样子似乎又在眼前出现。

    我是怎么回答的了?

    似乎是:“……什么也不懂,还不快回你家院里去侍候着。”

    那时陈更和周妍在房里的声响颇大,我怕教坏了小孩,赶紧赶他走了。

    当时我定是已经存了疑问的,否则这么件小事,又怎会记得这么久?只可惜,没曾细想。

    六儿怎会不知道陈更与周妍在做什么?他是三宫之首林海如的贴身小厮,怎能不知道?

    可是……如果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陈更从不去找林海如解决这档子事,所以小六子自然不知道。

    是啊,那阵子六院十七室他几乎转了个遍,可地位最高的三宫只去了寥寥一两次,而且每次去都安静无音。

    此时想来,大概那一两次也只是做戏给人看,怕被人怀疑上三宫的真实地位。

    三宫,并不是他的妻,而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平时总有一两个借口省亲、清账、采买、上香等等事务不在宫中,其实是去帮他办事了,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所以要在脸上覆盖轻纱,是要时时刻刻地隐藏着身份。

    “司徒家攻山了……”他轻轻地说话,好像怕惊着了我,声音格外的柔和,却也夹杂着一丝忧心,“你……”

    “他们都说你失踪了……这段时间去了哪?”我也已经醒了好一阵,神志越发清醒,喝了水后,嗓子也能沙哑地说点儿话了,忍下脸颊上的痛楚,有些话不能不问。

    “九阳山……”

    九阳神教的据点。

    是我从书上所知道的。

    名字取得光明辉煌,在我眼里却形同邪教。九阳神教宣传教主至上、教主神圣论,遵从教主的指示,教徒们死后就能到达极乐世界。越看越像日本邪教奥姆真理教的那一套。当时我就想,他们还不如干脆改名作司徒轮子神教算了。

    是司徒家所建立的邪教。

    真想苦笑,自己到了这里那么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仅限于那些充斥着志怪故事的书籍。

    我的世界,一直以来自限于青阳宫。

    他见我说话辛苦,干脆一并都说了出来,道:“陈总管与我都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所以就去那边看看。这次只是擅自行动,那时宫主也气得厉害,所以只是以清账为名下的山。总管为掩护我入山探查受了伤,不想宫主却以为是你事先就泄露了……”

    唉,又明白了一事。

    因为陈叔入九阳山,司徒氏怕他已探得了情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下毒。

    说不定九阳山那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陈叔身上,反而让独自上山的林海如行动更加自由,探得了更多的消息。

    还有,邓大夫是接到了那边的通告,才再度对死里逃生的陈叔动手的吧。那九阳教还有十分效率的通讯手段。

    他紧紧地抿着唇,停顿了良久,才又接着道:“是我们对不住你,都没想到,司徒家是这样对你一家的。”

    “我的……父亲怎样了?”

    道旁的景色退得飞快,花叶在阳光下灿烂晶莹,昨夜的清冷寂静似乎已经灰飞烟灭。

    他的唇却抿得越发的紧了,鲜妍的红唇被压出了一线苍白。

    “怕我受到打击吗?”我语含嘲讽地说道,“到如今,我还怕什么打击?如果没有对司徒家的仇恨支撑着,你当我还想继续活下去么?”

    他抱着我的手臂震了震,停住了脚步。

    “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却半途中断了。他将我带出来的时候,我仍维持着昨夜的状态没有清理,发生了什么,他肯定知道。

    “你很聪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我的怨仇自己会报,我的事也再不用你们过问。现在告诉我,司徒隐,是已经死了的吧。”

    “你……如何得知的?”

    “你应该见了周妍的尸体吧,她告诉我的……”

    “周妍她……”

    “先答我的问题。”我不耐烦再与他耗下去。

    声音虽然仍是不大,他却似乎被震怵了,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答道:“他听说了族里的计划,便即不顾病体出来救你。过程不知如何,最后他死于司徒凝香制成的毒下。尸体悬于山门至今不腐,据说是为了祭旗壮行。”

    “司徒凝香亲手下的毒?”

    他似乎有些惊异于我对司徒家的无知,不觉间多看了两眼,才复又向前疾驰。而后答道:“司徒凝香……这些太复杂,我以后慢慢和你说。”

    他的声音依旧温文清雅,飘散在迎面划过的风中。

    直到后来,我才从脚夫路人那里听说,司徒凝香已经失踪了十几年,早已不知生死。九阳宫在我入地牢的那一阵的确在山门上悬了一具尸体,也不知是谁下的杀手。但是据说司徒家族的族长司徒荣及似乎很是得意,直挂到肉身尽皆腐烂,才命人将那尸体放下。

    当下,地牢已是在半山腰之上,青阳宫的人并不愿弃宫逃跑,一路退守向上。

    林海如换了个姿势,将我的脸裹在他怀里,像抱七八岁的小童般,右手揽着膝膕,左手揽着背后,包裹在他并不宽厚的怀中。

    他怕又压着我颊上的烫痕,只是轻轻地抱着,小心不碰触到伤口。

    仍是一如往常地温柔。

    也因此,我没看到更多的血腥。

    只听着一路上杀戮的声音。

    惨叫、喝骂、刀枪相交。

    鼻中充满他素衣上的薰香,即使已经习惯了地牢里的阴腐,却也能隐隐嗅到血液的咸涩。

    然后那些声音,那些气味,迅速地被抛落远方。

    林海如飘也似的一路向上。我才清楚地体会到,他功夫如此了得。那十八盘的天梯,几近垂直地直插入天,即使空着手走也是极累,常常需要扶着道旁的石栏,隔三差五地歇气。而他怀里多了个我,还奔得飞快。

    活着,也不算都是坏事,至少还能感受到如此生动的山风,让它带走身上阴郁腥浓的气味。

    林海如一直都很爱干净,不论何时何地,似乎身上总是纤尘不染。可他并不怕我将他的衣服染脏,还怕我受不住一路的颠簸,与我紧贴着的胸口透来温厚的真气。

    应该已经离得战线远了,他才缓下速度,走得更是平稳。

    而有些问题实在是不得不问。

    “陈更回来了么。”我淡淡开口。

    “他派了人回来报讯,这两日被拖在外面,现在已经在赶回来了。”

    “王老打和陈伍呢?”

    “他们是谁?”

    “看守地牢的,一个是送饭的,一个是……不清楚做什么的。”

    “不知,我到时,已经无人看守,都出去御敌了。”

    真是混乱,都是被周妍支出去的了。

    “周妍死了。她是司徒家的人。”我又说道。

    “我已知道了……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也是,凭我当时的情况,任谁也不会信是我动的手吧。

    “是王老打和陈伍,他俩见她在牢房中行为可疑,似乎要杀人灭口,情急之下杀了她的。帮传话出去,我一定要找到他们表示谢意。”我将事实颠倒扭曲,让他不能知道我的武功尚未被全废,还存了大部分的内功修为。

    而且也要让这个消息辗转流传。

    我自己是无法也无心去找那两个人的了。即使青阳宫放话出去说要向他们致谢犒赏,他们做贼心虚之下,又怎敢回来。这两人行为猥琐卑鄙,以后恐怕还要害了其他人。

    司徒家不也是个冷血冷情的家族么,我和司徒茂都能随随便便地牺牲掉,更何况他俩只是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