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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雨田园箬笠新第5部分阅读

      斜雨田园箬笠新 作者:肉书屋

    有这么大的萝卜。但是,即便是这样大的萝卜,也绝对不会是一天就长这么大的不是?

    其中的讶异与骇意,也仅仅只有此刻惊讶得脑子一片空白的严澈一人能体会!

    “好家伙,这一个萝卜恐怕就有好几斤重!这里一下就有十多棵呢!”严国盛在众人愣傻的当头,抱着萝卜掂了掂,一脸惊讶:“四哥,这萝卜种你从哪来的啊?”

    严国强收回张得老大的嘴,摸了摸下巴,瞥了严澈一眼,“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道:“我哪知道啊?就是抓一把萝卜种,往里面一丢,谁曾想就长出这么大个儿来了呢!”

    严澈听到严国强的话,悄悄垂下了头。

    只听到严国繁开口道:“老四,你这院儿……真是太神奇了!”

    在严国繁这话一说出口后,众人也嘤嘤嗡嗡应这话,无一不是说什么“神仙下凡”、“我严氏一族要出头了”……等等等。

    严澈已经听不下去了,这一系列的刺激,率先受不住的就是他自己。

    趁着众人的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严澈悄悄退回了堂屋,转身进了左屋,上楼去了。

    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冷静,好好思考一下……而且,严澈觉得,要是严国强开口跟自己问起原由,那么,自己该怎么和严国强交代呢?!

    乡间邮递

    这场因萝卜引起的风波,最终雨停后,以一场在严国强家摆的“萝卜宴”而画上了句号。

    真的还别说,这巨型萝卜个顶个儿的香甜脆嫩,不但煮汤炒菜好吃清甜,就连生吃也香脆爽口,极其开胃。

    几个年长的老辈子若不是牙口不好,倒是想直接抱着这萝卜当水果来生吃。

    至于年轻一些的爷们儿们,还真是这么做了。饭桌上,一手端着高粱酒,一手拿一截洗干净,连皮也不带剥的白萝卜,张口就咬……咔嚓咔嚓的酥脆声,听得老辈子们一阵羡慕:年轻就是好哇!岁月不饶人啊!

    一顿午饭下来,除了心思紧张得稍微有些恍惚的严澈,倒也算得宾主尽欢。

    严国繁离开时,有些遗憾地看了眼严国强家院子里的橘树,只可惜橘子昨晚已经被大家摘了个干净……不过,他还是在剩下的大白萝卜里,挑了一棵,带回了镇上的家里。

    对于严国繁的此举,严国强当然不多话。

    只是在送严国繁到湾前头的大榕树下,严国繁让严国强有空带着严澈去镇上家里坐坐时,严国强抿嘴不应声了。

    严国繁也没在意,挥一挥手,迈着有四分醉意的步伐踩着被雨水冲刷一新的石板小路,哼着小调儿,一晃一晃的往湾口走去。

    等家里的人客都走完后,严澈乖乖地帮着收拾家务,洗着那一大摞碗盘碟筷。

    直到严国强回来,严澈绷直了神经,等待严国强接下来即将开始的审问。

    可是,这一等,等到了天黑尽,严澈也没等到严国强的责问。

    枕臂侧躺在床上,严澈盯着屋顶那块透明瓦上印下来,落在屋中央木板地上的月光,一阵一阵的愣神:嗲为什么不问我原因呢?明明……就发现这些事和我有关系的啊!

    一想到严国强没来询问自己,心神不宁的严澈反倒翻来覆去在床上烙着饼子,到了五更天也没能睡着。

    不过,和严澈这情况截然不同的严国强沾床就睡,那叫一个舒服啊,舒服得一夜都没做过一个梦,没打一个鼾——唔,更主要的是,自打吃橘子闹了那么一出后,严国强觉得身体更加清爽,一整夜,愣是连咳嗽也没过一声,一夜好觉到自然醒。

    一清早,严国强神清气爽,面色红润的起床后,借着天气放晴的当口,早饭也没吃,早早就下地收菜去了。

    严国强前脚扛着锄头站在院门口,严澈后脚就黑着眼圈青着脸,偏偏倒倒的出现在堂屋门口。

    一看到严澈的情形,严国强惊了一跳:“三儿,你这是怎么了?”

    摆摆手,严澈看了精气神极佳的严国强一眼,有气无力地问:“嗲,你这就下地了?”

    严国强缓缓放下肩上的锄头,关切地看着严澈,思考着要不要下地,还是在家看着儿子。别等自己下地了,儿子病了也不晓得。

    “呃,要不吃了早饭再去吧?饿着肚子干活对胃不好。”严澈不知道为啥一下严国强不说话了,只得小心开口提议问道。

    严国强把锄头往篱笆上一靠,说:“三儿,我去左湾你顺子叔家给你取药,你等着哈。”

    这下轮到严澈愣了,连忙出声制止住严国强:“嗲,你取药做什么?”

    “啊?”严国强回头,憨厚地看了严澈一眼,眼带心疼地说:“嗲看你脸色不好,别整得病了也不知道,哎!”我这个当嗲的,太不像话了!

    “呃……嗲,我没病,我只是没睡……好。”严澈囧了囧,他嗲也太小题大做了。

    “啊?”严国强又一愣,随后呵呵一笑,脸色松缓不少。抬头往东边山头望去,那边的天空已经泛起一片殷红,今天一准儿是个好天气:“三儿,回去睡一会儿吧……还是别了,先吃点东西再去睡。”

    说完,严国强就卷了袖子往灶房走,也不理严澈是赞同还是反对。

    没一会儿,灶房里就传出洗米倒水,折柴烧火的声音,一股柴禾燃起的清烟,渐渐从灶房屋顶上的麦秸棚里透出来,在霭霭薄曦中冉冉升起。

    严澈站在堂屋,愣愣地傻笑:这就是自己刻意撇弃了十多年,刻意视而不见十多年的亲情。原来自己一直都这么幸福着,只是这样的幸福,一直都在被自己无视、漠视,从而挣扎着寻找幸福……其实,幸福一直围绕着自己的不是吗?哪怕娘已经不在了,这样的幸福,却从未离开过。

    所谓“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就是父母对自己子女伟大无私的爱啊!

    严国强熬了一锅玉米粥,找出一截昨天剩下的萝卜,难得手巧的切成丝,用严澈昨天配的蘸酱做了一碟麻辣萝卜丝,再捞了一碟泡菜撕成片,也放了一些蘸酱在里面搅匀,就端上了桌。

    盛出一大盆粥端到堂屋大桌上,让它晾了一晾。

    等不到再那么烫嘴时,给刚洗漱好的严澈盛了一大碗,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后,父子俩开始了早餐。

    这顿早餐,严澈吃得特别香。

    心底煽情的将这一切归于老父亲用“爱心”做的早餐,就是不一样。

    一边稀哩呼噜喝粥夹菜,一边眼眶红红,鼻翼酸酸的严澈,暗讨:粥……真烫。

    这次回家,眼泪越来越浅,感动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不稳了!太不对劲儿了啊太不对劲儿了!

    等早餐用完,严国强硬要赶严澈上楼睡觉,严澈却执拗地要收拾碗筷,看严国强出门。

    两爷子争了一会儿,严国强才妥协地不放心的看了严澈一眼,问:“三儿,真的没事儿?只是没睡好?”

    得到严澈的再三保证,严国强才方口严澈收拾碗筷,自己扛了锄头,迈着轻快的脚步,踩着初生红日落下的霞光,往地里赶。

    目送严国强精神抖擞的背影消失在严旭家院子拐角后,严澈也来了精神,哼着歌,收拾着桌上的碗筷,往灶房里送。

    灶房里收拾完后,严澈没有上楼休息,而是再接再厉把屋里屋外又收拾了一趟。毕竟昨天来了不少人,虽然后来父子俩也收拾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粗略一扫,并没有将角落的一些垃圾清除。

    等一切都做完后,严澈掏出手机,发现时间才刚刚到八点过一刻。

    打了几个呵欠,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严澈这会儿才困倦得眼皮发涩。

    将院门合上,给小鸡喂了水,撒了一些米糠后,严澈揉着眼睛回了屋……继续补眠去了。

    严澈这一觉补得自己舒服了,却让严国强看得心惊胆颤。

    等严澈醒来时,看着在自己床跟前的严国强时,吓了一大跳。

    “嗲?您……怎么在这里?”惊魂未定,严澈犹有余悸地看着跟前面色憔悴,一脸胡须茬子的严国强,坐起身,咽了一大口唾沫,小心地问着。

    “啊……啊,三儿,你可算醒了,你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啊!”严国强看到严澈醒了,眼眶一红,一张嘴,话还没说完,嘴唇却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三天三夜啊,他怕得寸步不离的守在严澈床边,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尤其是看着严澈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呼吸平缓,似是下一刻就会停止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令他害怕得肝儿颤的念头,那就是——三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啊?我死了拿什么脸去跟他娘交代啊?!

    听严国强这么一说,严澈也愣傻了:三天三夜,自己睡了三天三夜?

    傻愣愣的严澈,看到严国强这会儿的情形,并不比自己好到哪去,心下一阵刺痛,道:“嗲,我没事了,我……”哽咽的滋味很难受,却怎么也比不上严澈此刻愧疚的心情。

    看着严澈泫然的表情,严国强这个憨实害羞的农村老汉,这会儿难得一见的情绪外放,一把抱住不住严澈,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严澈的肩头发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不然……我等我下去了,怎么跟你娘、跟列祖列宗交代啊!呼噜——呼噜呼噜——”

    半晌,严澈没等到严国强的动静,倒是严国强宏大的“呼噜呼噜”声,传到了耳里。

    囧了囧,严澈小心翼翼地把严国强扒开,放倒在自己床上,这才蹑手蹑脚下了床。

    看着自己睡熟的老父亲,严澈笑得比哭还难看,心里那股暖暖的感觉,几乎要挤破那小小的桎梏,贲发出来。

    踮着脚尖走下楼,严澈坐在堂屋的大木桌旁,盯着桌面上那只久得藏垢已经掩盖本身颜色的暖水壶,怔怔出神。

    三天三夜,从那天回去补眠,一觉睡了三天。这一事实已经将严澈曾经一觉睡了二十三小时的记录打破,而且,即便是睡了这么久,却不像上次起床那样身体不适,相反的……严澈这会儿觉得精神异常饱满得,甚至有些亢奋。

    对于这一异象,想也不用多想,严澈觉得十之八九是因为那个神秘古怪的“梦境”搞的鬼。

    想到这里,严澈瞄了一眼门口外的院子,确定没人经过后,凝神静思:进去。

    果然,睁开眼时,严澈发现自己已经身处那汪碧水之上。

    只不过……

    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皱着眉头,严澈有些发愣: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猛地一个大激灵,严澈咧嘴看着脚下,笑了。

    原来啊,严澈终于发现这次与上次进入这个“梦境”的不同之处了。

    而这个不同之处,正好在严澈的脚下。

    原本举目只能看到一汪碧水的小湖泊,此刻不单湖面上的水雾散开不少,就连湖面面积似乎扩大了不少……当然,这不算什么。

    最让严澈眉开眼笑的,就是他脚下,此刻,真真正正地踏在了地上。啊,也不能说是地吧,充其量就是一方古怪的泥地,有棱有角,丈余长,两尺宽,就像是湖面刻意搭起的长方形平台一样。

    更为奇怪的是,这看似水哒哒的沃土泥台,站在上面的脚感觉不到一丝泥泞的湿粘,干燥得就像是一块干地。

    跺了跺,没有水汽或者水溅出来,严澈直接弯腰,伸手感触泥土的湿润。

    呵,湿的,润的。

    很明显的湿意从指间传送到严澈的脑子里。

    严澈站直了身体,看了看脚下的泥台,又举目看了看碧水湖面,心道:不知道,这个变化,是不是因为自己睡了三天三夜的结果。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下次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行,坚决不行,嗲这次就惊吓不轻,再来几次,他老人家怎么受得了?再说了,一次也就罢了,这样的情况出现多了,不光嗲要怀疑,恐怕周围的人也会将院子里出现的异象和我联系起来,那可就糟了!

    ——“严国强!”

    ——“严澈!”

    ——“有人在家吗?”

    这时,严澈被突然传来的声音惊醒,一愣,整个人立刻出现在堂屋的大木桌旁。

    “呀!有人在啊!”

    严澈往院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邮政制服,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正掌着绿色自行车,往自家院子里望呢。

    而此刻,显然被严澈突然出现在堂屋的情形吓了一跳,一手掌着自行车,一手猛揉眼睛,口中喃喃嘀咕:“诶,奇怪了,刚才明明没人啊!这是怎么出来的?我眼花了?”

    严澈将青年男子的嘀咕无一遗漏的听了进去,抿嘴一笑,道:“啊,我是严澈,严国强的儿子,请问有什么事?”

    青年男子一听,这才抬头看了看严澈,有些怀疑:“你是严澈?”

    严澈点点头。

    “真的?”

    严澈斜眼,点头:“嗯。”

    “嗯?确定真的?”青年男子歪着脑袋,似乎发现在这么下去,对面的人估计要发飙,这才适可而止:“那啥,你的身份证。”

    挑眉,严澈还真是不悦了:“做什么?”

    “哦哦,我是灵渠镇邮政局的邮递员,姓萧,你叫我小萧,大萧,萧大哥,萧……”语气一顿,青年男子看着严澈微微皱起的眉,语气一转:“呃,或者老萧都成。”

    “是这样的,这里有一份你嗲署名的邮运包裹。呃……我看看啊,对了,署名是严澈和严国强,你拿身份证出来,也可以领取。”青年男子从草绿色的牛仔布袋里掏出一叠票据,找出一张一边照着念,一边跟严澈解释。

    严澈恍然:哦,原来是包裹到了。

    “哦,我知道,这个是我自己邮的。”严澈迈出门口,走到院门口的青年男子跟前。

    “你自己邮的?”青年男子望着面前这个好看的有点过分的男孩(?),有些疑惑。

    “呵,是啊,我当初回来时,觉得东西沉,带着麻烦,所以就去邮局邮寄托运了。”严澈笑了笑,这一笑……晃得青年男人一阵眼花。

    回神的青年男子挪开眼,暗道:妖孽。

    继而想起镇上另外一个憨实的男人,就开口问:“这里是严家湾,你认识严江不?”

    严澈眨了眨眼,点头道:“当然,那是我大哥!”

    青年男子囧了:“不可能吧?!你是严江的弟弟?严江的弟弟不是严河么?你别诳我!”

    耸耸肩,严澈从小就习惯人家置疑他和严江严河是不是亲兄弟的问题,遂,有些无辜道:“我嗲就是严江严河他嗲,你说我们是不是亲兄弟?”

    青年男子张着嘴看了看严澈,又瞟了瞟严澈身后的院子,小声道:“真的这里就是严江的家?”

    严澈点头:“当然是。不信你去打听打听。”

    青年男子急忙摆手摇头:“别别别,严江婆姨太彪悍,不行不行。”

    严澈了然,笑道:“那么,我可以领会自己的包裹了么?”

    孰料到,青年男子表情一改,严肃认真起来:“我不管你是真的严江的弟弟,还是假的。例行规矩,你都得拿身份证出来。”

    严澈无奈,这人怎么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油盐不进不说,还又臭又硬……蓦然转身回了屋,取出了身份证。

    青年男子接过严澈的身份证,对着严澈看了又看,比了又比,啧啧有声:“哎哟,看不出,你都二十三了?我还以为你才十七八呢!哈。”

    严澈翻了翻白眼:“大哥,我的包裹,什么时候能取?”

    青年男子嘿嘿一笑,填了一张票据,让严澈签了名后,说:“等你有空了……嗯,最好下午就去镇上取吧。包裹存放时间最迟不超过一个礼拜,不然一个礼拜过了,包裹还没人领取,我们就要按照发件地原路返回了,你可别怪我们邮局啊!”

    说完,青年男子往院子又瞄了瞄,笑嘻嘻的翻身骑上自行车,按响车铃,清脆的叮当声一直响到湾前头。

    盯着手里票据上歪七扭八,像是鸡扒的字迹,严澈嘴角抽了抽,决定等严国强睡醒了,打声招呼就去镇上取包裹。

    而且,以后没事绝对不邮递了……这邮递员,太啰嗦了!

    被怀疑了

    严国强醒时,正值晌午饭的当口。

    一边坐在土灶前,有一把没一把的往灶口添柴禾,一边思索那碧水上出现的一方泥台有何功效的严澈,连严国强什么时候进灶房都不知道。

    直到严国强揭开锅盖,把里面的萝卜炖老腊肉翻了一遍,出声唤了声“三儿”,严澈回神,才发觉到他的存在。

    严国强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抖擞,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被自己吓回魂的情形十分得意,心底免不了多了一丝宽慰轻松:还好三儿没事。

    “嗲,一会儿我想去一下镇上。”饭桌上,严澈给爷儿俩都盛好饭,给严国强手里递上筷子后,坐到严国强对面。

    “去镇上做甚?”严国强从大土钵(一种粗制陶器皿,有大有小,大的有脸盆大,小的和一般碗差不多,敞口平底儿,容量不输细陶制大海碗之流。早些年在农村里极为多见,如今一些偏远地方还有保留)里夹出一块萝卜——自从自家院子里拔出这种萝卜后,严国强就觉得这萝卜味道太好了,就连生吃也比什么苹果味道还好,只可惜太少。

    “呃……是这样的,我回来的时候,因为东西多,就直接寄了邮递。”严澈垂下眼睑,言辞闪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直接跟严国强说‘嗲,您儿子被人炒鱿鱼了,这才回来看您’吧?!

    严国强闷头“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和碗里的玉米饭苦战起来,也没说同意不同意。

    搞得对面的严澈心底七上八下,心虚不已,扒饭的时候总忍不住偷瞄严国强。

    一顿饭下来,父子俩倒也是秉承了“食不言寝不语”,只是气氛有些僵硬。

    晌午饭一过,问了包裹大不大,严澈点头后,严国强进屋换了一身衣裳,跟在严澈身后,说:“既然东西不少,我陪你去取吧!”

    严澈看了看严国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默许了。

    爷儿俩一前一后往湾口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熟人,问及爷儿俩要干啥去时,严澈安守本分,躲在严国强身后,选择乖巧地傻笑,让严国强打着哈哈应付:“去镇上。”

    富源乡之所以穷,主要就穷在交通不便上。

    就拿严家湾来说吧。

    严家湾地不贫,山不荒,四季分明……虽然每年八九月也会闹闹小旱灾,不过这样的局面也不会维持太久,十月一进,雨水又会变得充足起来。

    为啥这么穷?穷得村里的壮劳力们纷纷出走,到外面打工?

    那是因为严家湾的交通太不便利,要从严家湾走出来,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条不知道走过祖祖辈辈多少人,却只有尺来宽的老石板路。

    说到这里了,你可能要问,为啥这么多人出去打工,就没人想到集资修路呢?

    哈,这算问对了。

    其实早些年,湾里也曾有过这样的打算,准备三百多户一家出点钱,一起修路。

    “要想富,先修路”,口号标语不是这么打着的么?

    只不过,口号喊得再响亮,标语写的再醒目,小家小户思想根深蒂固的农家人,哪个心里没点自己的小九九?

    按说修路这大事,政府才是该出大钱的不是?政府都不管不问,要我们黎民老百姓出血汗钱来修路?还不如赚了钱举家搬去镇上呢!

    于是,凑钱修路的计划,腹死胎中,再也没人不长眼的提及过。

    因此,一般家里稍微宽裕点的,基本不是搬去灵渠镇,就是迁去了吉兆县县城。条件更好点的,直接去枝城买房安家了。

    严家湾嘛,只能在逢年过节拜祖宗的时候,当成走亲戚这么回来打一圈,走走,看看而已。

    严国强跟严国盛借了自行车,载着严澈行驶在石板路上,虽然免不了一阵颠簸,不过严澈还是安安稳稳的坐在后座上,四周打量着家乡的一山一水。

    到了灵渠镇上,严澈还一脸意犹未尽。

    灵渠镇邮局坐落在老街与新街的交叉路口旁边,与镇上唯一一栋标志性建筑——贴了瓷砖的五层高灵渠镇镇办公大楼相邻,十分好找。

    在冷清的邮政营业厅等了几分钟后,营业窗口总算拉开了一个脸大的空隙,一个年轻姑娘睨了严国强一眼,准备用惯用的冷冰冰语气说话时,看到了一旁的严澈,愣了愣,小脸开始泛红,嗫嚅道:“谁……要办理业务?”

    严国强可不懂什么“办理业务”,只得看了看严澈,侧过身,让严澈上前。

    在严澈轻柔的声音下,小姑娘一直红着脸,扭扭捏捏的给严澈办了领取手续。临末,还问严澈需不需要待他们去包裹领取室,严澈笑着摇摇头,对着小姑娘道:“不用了,谢谢你!”

    愣是看的人家小姑娘小嘴大张,小脸红得冒烟儿。

    包裹确实不少。

    除了严澈的衣物之外,还有不少日用品以及小电器。

    当初严澈想得简单:既然要回去散心,不如直接把一些在家或许能用上的小电器也捎回去。与其亏大本的卖给二手贩子,拿回去指不定还能用个三五年。

    所以,爷儿俩取出包裹后,直接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好家伙,这可怎么带回去啊?!

    “你这……是把家都搬回来了啊?”严国强合了嘴,有些担忧的看着严澈。

    严澈躲开了严国强的眼神,假装检查那些东西有没有磨损,岔开话题:“嗲,要不我们喊个车带回去吧!”

    见严澈故意岔开话题,严国强也没多话,存下疑惑,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你佳美姐。”

    严佳美是严国盛和赵超英的女儿,老两口结婚这么多年来,也就只生了严佳美一个闺女。

    十年前,严澈还在灵渠老街上的普中念初中时,严佳美就嫁给了灵渠镇上的一户柳姓人家,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说来,严澈在家的时候,从他娘去世后,除了严国强和两个哥哥,还有老师武少康之外,严佳美是对他最照顾入微的一个人了。

    这次严澈回来,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就去看严佳美,可是心里已经打算好,过几天去看看这个像母亲一样的堂姐。

    不一会儿,严澈就看到严国强和一个中年汉子从一辆三轮车上下来。

    中年汉子就是严佳美的丈夫柳建国。

    柳建国和严国强是一款人,老实不多话,在见了严澈后,眼底的欣喜自然瞒不了人,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搓了搓手,对严澈点点头,看着那一大堆行李包裹,问严国强:“四叔,这些都要带回严家湾么?”

    严国强看了看三轮车,又看了看那堆行李,点点头,说:“尽量装吧,装不下的话,就先放一部分在你家搁着,回头我再来拿。”

    柳建国也不再说话,闷头就开始捡着行李,一件一件小心的放到三轮车上。

    因为柳建国放置得当,不多不少,刚刚摆满一三轮车,连多余的一点空隙也没留。

    严国强满意的看着三轮车,严澈更是一脸崇拜的看着柳建国:“姐夫,你可真厉害!”

    柳建国“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把玩着三轮车车头的扶把:“呵,小三儿说笑了,我,我这算什么本事啊?你姐成天念叨你的本事,那才是本事呢!”

    严澈一听,这个本分的姐夫说的真诚,他自己反倒不好意思了,两个人顿时尴尬起来。

    好在严国强推着自行车过来,大手一挥,严澈这才跟了上去,坐到了后座上。

    两车三人,载着大堆东西,吱吱嘎嘎,不作停留的往严家湾赶去。

    所以说,严澈和严国强在灵渠镇上停留的时间,前后没有超过一个小时。

    听说爷儿俩来了镇上,急匆匆赶来的严江和严家陵,连严澈严国强的背影也没瞄到。

    脖子上还系着红艳艳红领巾,已经念小学三年级,生得虎头虎脑,快满九岁的严家陵东张西望后,有些失望地拉了拉严江的衣角,问:“嗲,是不是娘又气阿爷了?阿爷都不让小叔看到我?”

    严江心下一紧,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说:“不会,你阿爷疼着你呢,下次嗲带你回去看你小叔。”

    严家陵虽然是赵翠花的亲生儿子,可是性子完全随了严江。脾气温和不说,比起严江,这小子更向着家里人——特别是那不多话的严国强,严家陵是巴不得有点好东西都给这个“阿爷”捎去,反而对外婆家的亲戚们不冷不热。这一点让赵翠花恨得咬牙切齿,直呼“生这么个儿子,不如生个棒槌”。

    这会儿听严江一说到那从未谋面的小叔,严家陵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泛光,拉着严江的胳膊直晃悠:“嗲,我小叔是不是那个考上大学的小叔?那个考上大学的真的是我小叔?”

    想到自家的小三儿,严江表情一缓,更加温和:“当然,你小叔那可是你嗲我看着长大的,不是你小叔是谁小叔?”

    这年轻父子俩的对话,严澈和严国强当然是不知道的。

    不过,至于这会儿的严澈,可一点儿也不好过。

    柳建国帮着把包裹送到离严家湾三里外的柳家潭时,三轮车就进不去了——路,太窄了,三轮车在上面都行驶不了。

    不得已,柳建国把三轮车往柳家潭村外的小桥上一靠,进柳家潭找人去了。

    这柳家潭,看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以柳姓为主的小村,而柳建国的伯伯一家,如今还住在这里。

    很快,柳建国身后跟出了骑着自行车的三五个壮汉子,这些是柳建国找来帮着将严澈的包裹,送回严家湾的。

    虽然严国强有些不好意思打扰别人,这会儿见柳建国已经把人喊来了,也不再推辞,留下严澈原地看守一下拿不走的东西,和着几个汉子一趟一趟的把东西往湾里送。

    看到这些东西,年轻的汉子们嘴上也嬉笑起来,无心打趣问严澈:“你是不是把家都搬回来了啊?”

    严澈倒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微微一笑,不接也不答,反而是严国强,脸色暗上了几分。

    汉子们力气大,没到一个小时,挤满一三轮车的物什就被“整理”干净了。

    严澈也在最后一趟来回时,看着柳建国把三轮车放进柳家潭村,骑出一辆自行车时,严澈翻身坐到了柳建国身后,让柳建国送回严家湾。

    对于帮忙的这帮汉子,一顿晚饭是早了点,不过,一人一包严澈带回来的硬盒香烟是免不了的。

    等到这帮汉子笑闹走出严澈家院子时,不多话的柳建国也要告辞回家了。

    严国强再三挽留之后,这才从灶房抱出一大棵白萝卜,拿了三包烟塞到柳建国怀里。

    柳建国看到那白萝卜时,惊讶自是少不了,却也没多话,冲严国强严澈点点头:“四叔,我先回去了。”回头看到严澈后,想了想,又说:“三儿,有空到镇上坐坐。”

    见爷儿俩颔首,算是应承了,柳建国这才脱下外套往萝卜上一盖,抱着上了自行车。

    等人都走完了,院子里外也静下来时,严国强闷声不响进了堂屋。

    严澈心知一番询问是少不了的,严刑拷打不如坦白从宽,报着“视死如归”的想法,身板一挺,跟了进去。

    “这么多包裹,三儿,你跟嗲说,到底出了什么事了?”坐在大木桌旁的严国强,盯着堂屋那堆还没来得及整理的东西,问着进屋的严澈。

    微微一愣,严澈也坐到了严国强对面,头一低,还真有了几分“我认罪”的姿态:“嗲,在京城的工作,没了。”

    严澈话一落,严国强猛地抬头,脸色刷地白了,一双黝黑的手死死抓住桌沿儿,身子也从板凳上拔起半拉:“啊?没了?怎么没了?出啥事了?你没被怎么样吧?”

    其实不怪严国强这么紧张。在严国强心底,自己儿子这么能干,找的工作也一定是实打实的“铁饭碗”,而且还是那种一般人都赶不上的工作。在严国强的认知里,“铁饭碗”打翻,必定是犯了什么很大的错误。所以,这会儿一听严澈的讯息,脸都吓白了。

    知道严国强误会,严澈一头黑线,忙不迭解释:“嗲,三儿没犯事儿,也没被怎么样。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那么严重。”

    “啊?不是我想那样?不严重?”严国强有些恍惚,却也在严澈的话下,缓缓坐了下来,手往腰带伸……伸到一半,这才想起烟杆已经被“上交”了,这才又缩回手,坐定了,等严澈的话。

    严澈无奈地点点头,道:“嗯,现在要是在一个公司……呃,单位做的不顺心,就可以自己请辞,出来重新找工作。”

    “这样也成?”严国强皱眉,心道:那不和他们进厂打工一样了?

    似乎能猜出严国强想到什么一般,严澈顿了顿:“嗯,现在的单位没有以前的制度,都是签合约做工了。”

    而后,严澈简单的说起了在公司的一些事务,也不管严国强是不是真的懂了,把上班辞职的事情简短叙述了一遍,看着严国强缓和下来的情绪,严澈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手指扣着大木桌上的凹槽,严国强瞄了一眼严澈,拧着粗眉,道:“三儿,你跟嗲说实话,院里,院里的事,是你弄出来的吧?”

    这下严澈彻底愣住了。

    半晌,在严国强的注视下,严澈脑子百转千回,点了点头,说:“嗲,这事儿你别说出去。我……我得了一项技术,呃,嗯,就是能使庄稼催产的技术。”

    严国强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也有点老怀欣慰:“你是读过大学问的人,技术不技术我不懂,但是……橘树起死回生,也是那技术?”

    严澈梗了梗,摇头否认道:“这个……呃,这个我也弄不清楚。可能是意外。但是萝卜的事,确实是我弄出来的。”

    “呼——”严国强听完,僵直的身体松懈下来,伸手拿起大水碗,揭开暖水壶的盖儿,给自己倒了一大碗水,“咕嘟咕嘟”喝光后,把大水碗一放,因为喝水喝得急,黝黑的脸上也多了一层暗红:“那我就放心了,我就说嘛,这神仙的仙术,怎么可能是咱们凡人弄得出来的?”

    看到严国强信了自己的话,严澈心地翻了个白眼儿,也松了口气,腹诽道:这是什么神仙的仙术?要真是什么神仙的仙术的话,那你儿子还真不是凡人了!

    父子夜话

    已临秋末,白天的时间也愈发见短。

    严澈将一堆行李收拾完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在院里伸了一个懒腰,严澈双手撑着发酸的腰,抬头望着糟墨似的天空:这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灶房传来噼里啪啦折干柴禾的声音,看着麦秸草棚上冉冉升起的清烟,严澈才想起来爷儿俩一直没吃饭呢。

    放下手,严澈愣了愣,还是走进了灶房。

    严国强坐在灶口前,正用手折着一根又一根的干桑枝,然后往灶肚里添。

    看到严澈进来,严国强抬头看了一眼:“收拾好了?”

    “嗯”了一声,严澈走到灶台前,揭起梧桐木制的木锅盖,吹了一口扑面而来的浓浓雾气,拿起一旁的锅铲,将里面做的萝卜焖饭翻了翻锅。

    至此,灶房里除了严国强折桑枝的啪嗒声,就剩下灶肚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

    “嗲……”

    “三儿……”

    爷儿俩在静默之后,不约而同开了口。

    相互看了一眼,笑了笑,严澈说:“嗲,你说吧!”

    严国强垂头,又折了一根桑枝,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词语一般:“你……去南边了?”

    “嗯。”

    “见到那边的人了?”严国强把手里的桑枝往灶肚里一扔。

    严澈盯着严国强,灶肚里的火光,印在严国强的脸上,红光满面;印在严国强的眼底,一片火晶烁烁。

    许久,严澈才张了张口,说:“见了。”

    “见了……也好。”严国强愣愣地说着,盯着灶肚的眼神有些恍惚。猛地,火苗突然蹿大,印在了严国强脸上,印出了一张血红的狰狞的脸,正咬牙切齿盯着火光“嚯嚯”地笑:“那群狗娘养的,还没死?”

    闻言,严澈眼底闪过一抹忿然,转瞬即逝,也敛下眼睑,垂下了头。

    严国强说的南边,其实,正是南方的某个城市,严国强仅熟知的一个城市。

    那里,养育了他这一辈子唯一爱过的一个女人——严澈他娘的家。

    那一年,严国强四十。

    严家湾人人皆知,一个屋里屋外一把抓,孤身带着两个十多岁孩子已经十多年的鳏夫。

    刚在牲□易市场卖了一对猪崽儿,去百货商场买了两斤冰糖,一斤水果糖准备回家的严国强,一出灵渠镇,就感觉到背后跟了人。

    原本,严国强以为是有人盯上了他口袋的几十块钱。所以,在经过一个小山坳时,老实巴交的老男人难得地多了一个心眼儿,埋伏了下来……一把擒住了“小贼”。

    “小贼”很淡定,即便被严国强一把摁在地上,也不多挣扎,只是用圆溜溜,乌黑黑的眼珠子盯着严国强,盯得严国强不得不怏怏放开“小贼”,恶声恶气地问:“你想干嘛?”

    “小贼”得到自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活动着被严国强扭压过的胳膊,一边不眨一瞬的用那乌溜溜的大眼顶着严国强,盯得严国强心底发毛。

    正当严国强被盯得发憷,要发脾气时,“小贼”抹了一把脸,开口说话了:“你要老婆吗?”

    “小贼”不说话则已,一说话,严国强愣了:“小贼”居然是个女人,而且光是声音,就让人听得身子发酥的女人。

    “你要老婆吗?”“小贼”重复地又问了愣住的严国强一句:“喂,我说,你要老婆吗?”

    被“小贼”吼了一声,严国强回神,粗粗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要不要老婆?”“小贼”翻了翻白眼,继续重复。

    这时,严国强第一个念头就是:人贩子?!

    看着歪着脑袋,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的严国强,“小贼”哼了一声,绕过严国强,在山坳旁一处滴着泉水的地方蹲了下来,掬着那水就开始往脸上泼。

    “小贼”的举动弄得严国强一阵迷糊,就像是一个被定了身的人似的,傻呆呆的盯着“小贼”的一举一动,直到“小贼”洗完脸,转过身那一瞬……严国强不但没回神,反而傻得更彻底。

    “小贼”不是“小贼”,而是一个漂亮得让严国强一看就两眼发晕,两腿发僵,头脑空白的年轻姑娘。

    那漂亮的姑娘走到严国强身边,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严国强:“喂,傻了?”

    严国强傻愣愣地点头。

    漂亮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严国强只觉得眼冒金星,脑袋里扑腾扑腾开了好多粉艳艳的毛桃儿花,一簇一簇,挤得他脑袋满当当的。

    严国强回神儿时,一张好看的让人脑袋空空,手脚软软的脸蛋正在自己眼前晃啊晃啊晃,晃得严国强不得不伸手拉开那张漂亮脸蛋的主人。

    “嗳,我说,你要老婆吗?”漂亮姑娘眨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歪着脑袋,嘴角噙着好看的让严国强眼晕的笑容,不折不挠地继续问严国强。

    严国强好不容易抓住一点清醒,老实并不代表他就没脑子——“老婆”,严国强当然知道就是“婆姨”的意思,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这么平白无故掉下来,正好砸到自己脑袋的大饼子,他当然不相信真能下得了嘴,眉头纠结的更深:“你是谁?”

    漂亮姑娘脸色一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