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上第79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上 作者:欲望社
望见谅。”
把这两家纠纷当成案子来审,自然要经过絮前取证、对薄公堂等等程序。
卢中植沉着脸点点头,率先坐上了马车离开。
长孙皇后从立正殿赶到两仪殿时,房乔他们已经离开了,接过宫人手里的食盒,她独自一人进到殿中。
将食盒里的精致小菜放在桌案上后,端着一盅热粥,走到软榻边上坐下,着着背对自己侧卧的赭黄人影,柔声道:
“陛下,午膳没用,您也不饿么,先进膳可好?”
李世民侧过身子,脸上已经没了一刻钟前的怒气,只剩下淡淡的倦意,“谁能想到这交好几十年的两家人,到头来竟是假戏真做,反目成仇,连朕都劝不住。”
长孙皇后问道:“那皇上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朕交给大理寺去办了。”
“啊?”听到这出人意料的答案,她脸上一愣,好半天后,才面带着不赞同之色,道:“如此一来,岂不是要闹大,听说朝中这两日已经是议论纷纷了。”
李世民哼笑一声,“他们两个都不怕丢人,朕又有什么好怕的。”
长孙皇后将盅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道:“陛下,其实,这症结所在,并非是房大人和卢大人,而是那卢氏母子。”
择人撰书之举,在国子监进行到第三天下午,人数锐减到了二十一人,主要被刷下去的,都是国子监的学生,不过遗玉、卢智、程小凤还有卢书晴都还在。
下学之后回到怀国公府,进门卢智和遗玉便被下人领着去了卢中植的书房,卢氏则已经等在那里。
将中午留朝时候发生的事情毫不隐瞒地对母子三人讲了一遍。
来时便预料到不会是什么好消息的遗玉,听他说到皇上把事情交给了大理寺处理后,还是大感讶然。接着卢智先前的安排,认了这门亲,就是为了等房乔要人的时候,让卢中植出头去扛,着在当年拥立之功,皇上是不会为难的,可谁能想到,皇上竟然直接把他们当球踢给了大理寺,这该如何是好?
卢中植最后长叹道:“我只当皇上不会任由此事闹大,可到底是圣心难测,他竟是撇了朝廷脸面,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卢氏忍住没插话,听他讲完,才忙道:“爹您不该这般触怒皇上的,若是他一怒之下——”
卢中植摆了摆手,“不怕,皇上对我留有情谊,咱们不说这个。明日大理寺肯定会来提人,房乔手里肯定有能证明你身份的证据,咱们来商量下,介时该如何应对是好。”
“呵呵。”就在三人担忧之时,刚才还一脸沉思的卢智却轻笑了两声。
这都惹上官司了,还笑的出来!遗玉瞥他一眼,心头却是一松,知道他肯定藏着什么后招。
果然,卢智在卢氏的瞪视中,止住了笑,道:“交给大理寺来审,其实是件好事才对。”
卢中植也知道这孙子主意多,忙问道:“怎么说?”
卢智不慌不忙道:“您离京多年,就算皇上有情谊在,也多不过抛掉名声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的房乔,若是此事要皇上去处理,难免偏颇房乔,可交给大理寺,又有皇上的那句话在,绝对是会公正审案的。”
卢中植道,“大理寺审,我们也占不了什么好处,房乔今日当着我的面,同皇上明说,他留有你娘的画像和笔迹可以作证,介时只需拿了画像出来比照,再让你娘写上几个字。”
十三年过去,卢氏容貌并没老去多少,可气质却变多了,不熟悉的人隔了这么多年认不出,熟悉的人却能凭着画像把人给认出来。
卢氏听他说到这岔子,忍不住皱眉道:“就算是有画像,也有三分失真,这世上模样像的人多了去。至于那字迹……大不了就说我不会写字!”
听到她这么说,遗玉转过头去捂着嘴,闷笑起来,不会写字倒是个好说法,可这不是明摆着耍无赖么。
不同于兄妹俩的哭笑不得,卢中植却捋将胡子点头道:“这么说,也未尝不可。”
眼见这父女俩越说越不靠谱,卢智正要开口,却被门外突然传来的禀报声打断——
“太老爷,长孙大人怒气冲冲地带着一群官兵上门,说要捉拿大少爷,老爷让小的请您赶紧过去!”
第316章 要开审了
此时天色已晚,一头雾水的卢中植带着卢智赶到前院时,远远便见着一片火把攒动,前厅门口对峙着两群人。
一方自然是国公府的护院家丁,另一方则是二十多名官兵,看那整齐划一的衣着,竟是长安城内的护卫军!
两方之前,各立三两个人出来说话,卢家这边的自然是卢荣远和卢荣和两兄弟,对面一脸火气的却是一名年过五旬的高个儿老者。
卢中植走到跟前时,对峙的双方正在争执,见他过来,同时停下,那高个子老者绷着脸伸手对卢中植草草一礼,不等他开口,便伸手一指他身旁的卢智,问道:
“你就是国子监那个叫卢智的学生?”
这说话的人,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的族叔,被先帝封为薛国公,官拜三品的左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和卢中植同为开国功臣的他,却是个备受争议之人,早年因为贪污被剥了一身官禄,可过了一年又被皇上重新还了回去,这人是不贪污了,可性子却更是麻缠。卢中植本就同他不甚交好,十几年过去,更是半点情谊不留。
卢智没有点头,却有一名陌生青年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同时点点头。
长孙顺德便冷哼一声,对着身后一挥手,“拿下!”
“慢着!”卢中植一嗓子便让他身后的官兵脚步顿下,厉声道:“长孙大人,你夜闯我府上,不分原由便要拿我孙子,是何道理!”
“道理?道理还是留着他自己到刑部去讲吧,若是让我在这里说出来,那可就不是抓一个人这么简单了。”
长孙顺德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牌子拎在手上,示于两人眼前。
卢智眉头一皱,伸手摸向腰间荷囊,却不见了白日还在身上的国子监牌子。
这又是护卫军又是刑部的,不说明白,卢中植怎么可能任由他带人走,正要再行阻拦,却见长孙顺德身旁走出来一名青年安抚了他之后,请了卢中植借一步说话。
卢中植得了他几句耳语,陡然色变,沉声对着长孙顺德道:“我敢拿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事绝无可能是孙儿所为。这块牌子应该是被谁窃去的。”
长孙顺德有些不耐烦道:“是不是有他的份儿,到刑部一审便知,我也与你保证,若是与他无关,谁也动不了他半根手指。”
卢智将几人脸色看在眼里,又听到了几个敏感的字眼,心中一番计较,出声道:“祖父,我同长孙大人一去便是,相信这其中定有误会,解释清楚便好。”
卢中植知事不可违,便折中对长孙顺德道:“那老夫便陪你们同去走上一趟。”
长孙顺德先是没好气道:“你若想去,我还能拦你不成,”而后音量一轻,近乎自语:“出了这档子事、刚好让我碰上,这大晚上的,想不管都不行,真是晦气……”
原来,今天下午长孙顺德在酒楼喝酒时候,意外听见了隔壁雅间的突厥人密议,早年带兵的他多少能听懂几句,知这些人是突厥j细,便派了下人去找来一群护卫兵,把这些j细拿下,本想着捕了活口能立功。可这些人却都当场服毒自缢,从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搜出来,却在那雅间里,发现了一块国子监的学生牌子,上面刻的,正是卢智的名字。
是以,耽搁了半天功夫的他,才会揣着一肚子火气,一路带着人直接找到国公府。
夜半,遗玉同卢氏躺在一张床上,待她呼吸终于平稳之后,方才伸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
卢智被人领到刑部去,虽说有卢老爷子在大可不必担忧,但皇上刚刚下命彻查他们一家人的身份,便突然出了这样的麻烦事,让她无法不怀疑到房乔的头上。
明日大理寺必会来人提他们前去问话,怎样应对房乔,晚上那会儿看着卢智的样子,他是半点也不担忧房乔拿出画像什么的证明他们身份,只是还没来及和他们通气,便被人抓了去。
两件麻烦事撞到了一起,她只希望明天卢中植和卢智能及时回来才好,不然就只能靠着她娘晚上说的方法,暂且耍回无赖了。
脑子里杂七杂八想了一通,遗玉也渐渐沉入了梦乡,而在这长安城中的另一处,却有个倒霉又可怜的人整夜都不能入眠。
第二日是个阴天,过了辰时还不见半点阳光。
朝会之时,因昨日房卢两人被留朝,一些好事的官员一进到殿中,便搜寻他们身影,可直到散朝也没见他们人来,恰是这样,才更能说明是出了事的。
大理寺卿刘德危因得了圣命,昨日下午便着手准备起今日的审问,早朝也没有到场,于是这些官员们,竟是无人得知皇上下了诏让他彻查房卢两家纠纷之事。因非初一和十五,朝会来的都是京城里品级排得上号的官员,好在还有一名昨日听了些内情的从四品少卿在场。
恰这人便是个多嘴的,于是百十号人一路出了皇宫,步行到长长的皇城门口时候,口耳相传之下,有一半以上的人,都知道了大理寺今日会审房卢两家之事。这些人大多是有官品在,职能却不上不下的好事者,像是杜如晦之辈,是不会掺合到他们中间去的。
想看热闹吗,那是当然。但是大理寺审案,又怎会允许他们旁观,于是乎,一群人便明里暗里央了那少卿,许足了酒宴,只为能听个囫囵的一手消息。
这头少卿被人围堵,那头刘德危却是因这既没原告也没被告,这辈子头一次遇上翁婿之间抢夺子孙妻儿的糊涂案子,一个头两个大,他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案子审理不好,必当遭两家埋怨和皇上的不满,就是审理好了,也会落得一家怨恨,实在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点口风都没落,这让他踌躇了一个晚上,才下定了决心——审,按规矩来,该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再说怀国公府,遗玉早上,是在卢氏的唤声中醒来的。
早点吃到一半,卢荣远他们便到院中,按着昨日卢中植的交待,陪着他们同等大理寺来传人。卢智和卢中植一夜未归,府上派去问信的人,只得了卢老爷子一句口信,说是不用担忧,却没言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卢景珊看着桌上没动几口的饭菜,帮母女俩分别盛了一碗甜粥放在手边,劝道:“昨晚你们便不好好吃饭,今天的事情肯定多,这会儿不多吃些,别到时没了力气。”
卢氏听后觉得有理,便又喝了半碗粥,遗玉也多啃了两个包子,想着等下把上次给李泰换剩下的镇魂翻出来,和卢氏一齐吃上一粒。抛开审案不审案的,今日可是要见房乔那家子,怎么能在精神头上输了去。
卢荣远道:“别急,慢慢吃,大理寺照常是巳时以后才开务,这会儿才刚过辰时,来传人少说也是半个时辰后的事。”而后犹豫着对遗玉道:“我看你用完早饭还是回学里去吧,最近不是正在选那撰书之人,耽搁这么一上午,定是会被刷下来的。这边有我们陪着你娘,不会出事的。”
其实这里面暂时是没遗玉什么事儿的,卢氏离家时候,她还在娘胎里待着呢。要证明他们一家四口身份,多是从卢氏身上先下手。
遗玉边咽下嘴里的包子,边摇头道:“大哥许是赶不回来了,二哥也不在,我要陪着娘。那撰书虽是件好事,可我年纪到底是小,想来到最后还是会被刷下,不如早早就放弃了为好。”
如今留下的二十来个人里,除了她、长孙夕、卢书晴年纪较小外,都是十六开外的青年,撰书时需几年光阴,她真是参与到里面去,等书成,恐怕也要嫁人生子了。同眼下的事情相比,那些名声于她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卢氏知道她是不放心自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想去就跟着去,又不是犯了杀人放火的案,他们吃不了咱们的。”
“说的对,”卢景姗上下打量了遗玉身上的学院常服还有卢氏身上简单的着装,不满道:
“你们这模样可不行,吃完了饭,赶紧去把衣裳换了,把该戴的都戴上,该穿的都穿上,就算不能承认身份,也要让那姓房的知道,咱们现如今过的好好的,可不稀罕当他房家的夫人小姐!”
遗玉擦着嘴应和道:“是啊娘,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让那人看得,却认不得,干着急,穷上火,嘿嘿。”
卢氏对房乔一事,已然放开,听她们这么开玩笑,心情反而放松不少。于是用完早点后,愣是被卢景珊折腾了半个时辰,刚刚在臂弯上挂好描金的披帛,便有下人来报,大理寺派了官差来,传卢中植、卢氏还有卢智过去。
等事先半点都不知情的赵氏和窦氏,得了大理寺来传人的消息时,卢氏兄妹四人并着遗玉,已经乘着马车,在官差的护送下,去了大理寺。
而另一头,气定神闲地在刑部宿馆里面被禁闭了一夜的卢智,却第二次被人领出来问话,卢老爷子在呈远楼安排人查探了一夜的消息,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帮他洗脱嫌疑的证据。只等着走个过场,便能将人给放出来。
第317章 阵仗十足
外面天色很阴,侍女们将妆台边上的纱灯点亮后,才小心地按着吩咐极尽精细地为镜前的妇人梳妆。
自昨日听闻今天会在大理寺审讯后,丽娘昨晚几乎都没合眼,房乔也没到她院子里休息,听下人说,是在书房坐到三更,才回正房去睡下。
小半个时辰后,站在铜镜前审视了里面的女人,丽娘皱着眉头,指着头顶的金钗,对两旁的侍女道:“这支、这支、还有这些,都换成玉饰或花簪。”
今日必能见那妇人,十三年来头一次相见,她心里怎能没有一较长短之意,奈何已经不是芳华女子,再靠着满头金饰压人,贵气是足,却也俗气的很,倒不如柔婉一些,比起那妇人的烈性,更能显出她的温情。
跟了房乔十几年,她自认虽始终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可日日猜心,千百个日夜,早让她懂得如何迎逢男人的喜好。看不见摸不着,总想着才会更惦记,房乔这样的男人,在她看来,怎是卢氏那样缺心少筋的女人能懂得的。
借了几次线道本想着让那偏执的男人掺上一脚,好拦住房乔和卢氏母子相认,却让事情越变越对她不利,也让她明白,若房乔真是一心要让他们回来,她是如何也拦不了,既然拦不了,那倒不如帮他达成所愿,然后再……
如此,换了一套素雅的首饰,又对镜多补了两层白霜,将岁月的流纹遮挡干净后,她才择了一条半新不旧的衣裙,又肩系上一件十成新的雪白裘绒,竟像是年轻了两三岁。
她赶到正房厅里时候,房乔已经用罢了早饭,视线在她身上扫过,比前几日多停留了片刻,温声道:“这裘绒你穿着倒是合身。”
丽娘含蓄地一笑,道:“今儿天冷,便随手套上了。”
虽是得了他夸赞,但见到他比昨日明显好上许多的气色、新换的衣裳、理清的面容,还有时不时看向刻漏的举动,还是让她衣袖下叠合的双手拧到一起,忍住酸气,询问了他是否将东西都准备妥当后,便倒了茶,和他一起等大理寺来人。
位于皇城朱雀门南的大理寺,是由三部分组成,官员处理公务之所、审案之所以及关押着许多重犯、固若金汤的大理寺牢狱。
遗玉一家人乘着马车直接驶入坊内,在一处审院门前停下,一下马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两面嵌着四颗珠圆门簪的实木大门之上,用树脂漆黑的大块朱宇匾额,端端正正一个带着里气的“理”字刻在上面,却看不出是这京城哪名大家手笔。
门前左右分立着一名手持陌刀、身着乌衣的青年护卫,见到门口突然多出这么一大家子人,仅是板着脸瞄了一眼,便又目不斜地扭过头去。
前去国公府传话的两名官差,一名前去寄马,一名引着他们进院。这审院之内的布局,比同家宅院落,乃是宽宽敞敞、四四方方,端的是一目了然,仅东北角有一门洞引向后院,院角栽着四五棵冠高及过屋檐的树木,因为光秃才更显笔直。
院中三面皆是厅堂,正北那间最大的三扇对门大开的审堂门外,纵列着六名和门外一样打扮的护卫。遗玉环顾了一圈这严肃又冷清的地方,也不知是皇上特意吩咐,还是近日来作j犯科的案发率下降,竟是单独拨了这么大块地方来审他们这起民事纠纷。
北厅里,审案官吏都还在后堂,同样被传来问话的房乔和丽娘,先到了一刻钟,但就是等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也让房乔有些难耐。昨日他是有想过先到国公府去看看,毕竟今日一个弄不好,双方便会扯破脸,可心知想要心平气和解决这件事绝无可能的他,还是打消了那个可能会适得其反的想法。
对大理寺审案一事,手握足够东西能证明卢氏他们身份的他,反而并不是信心十足,总觉得在那个对他成见颇深的儿子那里,会出什么漏子——但不管怎样,事已至此,不但老母在文武百官面前露了回脸,而且闹到了皇上那里,将卢氏他们认回,他势在必得。
特殊案件特殊对待,官差事先得了知会,便直接带着人朝北面厅堂走去。那厅门内立有一黝衫小役,远远见着他们一行从门外进来,便对着里面扬声一报,房乔转身看去,丽娘伸手扶了下鬓上花簪,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站近了一步。
一行人缓缓走进,看着那走在两名大舅子身后隐隐约约的人影,双拳紧握的房乔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比想象中更要紧张上几分,算来这是他十三年过去,第二次正面对上卢氏,且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难免想见到她,却又有些害怕面对她。
但一想到那日在龙泉镇的小院中,卢氏满面泪流的样子,房乔的心里多少又有了些底气,若是不在意他,又怎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反应。说实话,对老母上卢家闹事,他甚至是庆幸多一些,若非她将事情闹大,他还下不了决心用这般强硬的手段。
尽管龙泉镇一见之后,他曾经做好了孤老一生的准备,可在内心深处,又怎么会不留着一丝奢望,想要回十三年前那个和美温馨的家庭。
就这么有些出神地看着门外,人已经前后从离他两丈远的偏门走进来,待目所能及那另他夜不能寐的妇人,房乔还是没能忍住轻唤了一声:
“岚娘。”
毫不意外的,卢氏没有半点反应地继续扭着头,同一旁的卢景珊低语,而人高马大的卢荣远仅是一个侧身便挡住了房乔的视线。
比起两个舅舅的怒目相对,遗玉倒是心平气和地看过去,房乔今日看着脸色比那日找他们到房府探病要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着了身秋色深衣的缘故,其实撇开一切恩怨不谈,她这死鬼爹爹本身还是很有一番资本的。
年过四旬仍旧儒雅俊俏的样貌,不提那高官厚禄,单是那一身大受长安城从十四到四十女性皆相追捧的“忧郁”文人气质,也是十足的招蜂引蝶体质。
想到这里,再看向低眉顺眼地站在他身边的丽娘,遗玉便多了一丝“敬佩”,守着这么个男人,十几年只下了一枚蛋的,还是个稀黄的,就这样,也能保住没让他被什么美娘、秀娘的拐跑,倒真是不容易了。
这厅里是极宽敞的,快要及上当日五院艺比的君子楼一间底层,两拨人一靠左、一挨右,房乔只瞄上了一眼,卢氏就被挡住,他便收回目光,对着大舅子二舅子一礼,侧目察觉到遗玉在他和丽娘身上来回游移的古怪目光,想要出声招呼,但因记着在丝绸铺子里,这小姑娘是多么伶牙俐齿又难缠,张了张嘴,还是作罢。
转而询问卢荣远道:“大哥,不知岳丈和智儿为何没有来?”
卢荣远没好气道:“别叫的那么亲,我们两家现如今可是对头。”
身为武官的卢家大老爷,脾气可不算是好,开口便呛了他一记,房乔并不生气,转而去问那引路的官差,一个小差怎么敢瞒他,但他也知道的不多,只说是爷孙俩被刑部请去议事,恐会迟来。
这话说的好听,可心思细腻的房乔却知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正要再厚着脸皮询问,便听院内有钟鸣起,一屋子的人都自觉地面朝着北面审席站好,不再言语。
钟鸣六响,是为重鸣,皇上亲自吩咐下来的,当然有所不同,在余音回荡时,大厅内西北角的通往后堂的门中,相继走出几道人影,走到正北翘头长案站定的是这秦子的主审,注定要两头不落好的、倒霉的大理寺卿刘德危,左侧另有一名少卿、两名大理丞听审,右侧正将手里卷册都放于桌上的是一名大理主簿,另有六名八品小官儿的大理评事在场。
见这派头,不光是遗玉,就连房乔也面色僵硬了一下,这哪里是审件民事小案的模样,就是审得贪赃枉法杀人害命,也不过如此了。
他们并不知道,刘德危喊上这么多人助阵,除了表示重视之外,还是有些私心的,想着等案子落下,好歹不用他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埋怨了不是。
按着套路,主簿对着卷册一个个点名之后,把来的勾上没来的划去,又钟鸣一遍,刘德危说了些场面话,众大理寺官员落座,这便是要开堂审案了。
主簿拿起昨晚整理好的讼词,扬声念道:“中书令房乔家中,十三年前失散妻儿三人,一腹胎,今怀国公卢中植新认嫡亲,卢氏平岚、卢智、卢俊、卢遗玉四人,疑为当年房家妻小,大理寺承圣上所诏,特自今日起立案而审,彻查卢氏母子四人身份,决其所归,是以。”
遗玉听他说到“一腹胎”时,心中有丝异样流过,但很快便又因察觉到卢氏身体的紧绷,忽略了过去,借着长长衣袖的遮掩,拉住了卢氏的手,待她扭头时候,仰着脑袋冲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换来她一抹浅笑。
第318章 措不及防
主簿话音落下,又将刚才记下的名单递到北堂翘足案头。
“啪!”便听醒木一响,两列手持棍杖的差役小步从门外跑进来,分别在堂上两侧八根立柱下纵列站定,将于案的一群人围在堂上,刘德危正襟危坐,再看堂下房卢俩家,便像是从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般。
“怀国公卢中植何在?”
大理身审案,传人未能到场,照理说是要受责罚的,但卢中植和卢智是因特殊情况,便可免罪。刘德危之前已经听了小役来报了卢中植去向,但在堂上还是要走个过场。
卢荣远上前三步,一礼后,道:“家父与内侄卢智昨夜被刑部来人传走,至今未归,故而未能到场,望大家见谅,若有所问,下官定当如实以告。”
“堂下何人?”
“下官乃是怀国公长子卢荣远。”
刘德危点点头,怀国公不在场,今日上午要问的事,他长子也是卢家可以做主的。
“卢荣远,公堂之上,不可虚言,本官问你,本月二十三日卢家大开宗祠,让下的卢氏母子四人,同你们卢家究竟是何干系。”
“回大人,卢氏母子乃是家父族叔一脉亲眷,在认亲之前,按辈分,卢氏亡夫该是唤家父为叔父的。”
听着这回答,房乔毫不意外,刘德危则是盯着卢荣远表情,作为主审官,他是不能带有半点偏颇去处理此案的,可对案件走向,心里也要有谱才是,现今通过已经了解到的事实,在客观事实上,无论从哪看,卢氏都并非房家妻小,可在主观心态上,却觉得他们是的可能性更大。
但审案断案,要得便是口供和证据,结果全由这些而定,无关乎他的猜想。
这有些干瘦的中年人听过卢荣远的话后,便让主簿将在户部和礼部调来的有关卢家母子的籍贯文卷奉上,当着众人的面翻阅了一遍,而后抬头一扫分立大厅两侧的俩家人,扬声道:
“中书令房乔何在?”
房乔同样上前三步,在卢荣远身边站定,一揖后道:“本官在。”他是比刘德危品级要高上一层,所以不用自称为下。
遗玉是第一次见识大理身审案,前后左右将厅堂打量了个遍,从刘德危下手所坐的一干大理身职官,到一群长相路人甲的差役,从主簿案头的一叠叠卷册书纸,到这宽敞的屋子里八根顶梁立柱,直到传了房乔上前问话,才又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本官问你,本月二十三日卢家大开宗祠,让下的卢氏母子四人,同你们房家究竟是何干系?”
“回大人,”房乔毫不犹豫道:“他们乃是房某于十三年前失散的妻儿。”
遗玉一撇嘴,刚才卢荣远说“假话”时候,她是觉得贴心,和这回换房乔说了“真话”,怎么她心里就那么别扭呢,就好像是别人托付给他的东西被他不珍惜给弄丢了,一直报着找不着拉倒的想法过了十几年,突然见着那东西又出现在当初托付他的人家,他还有底气地大声道“这些是我的”一般。
“房府丽娘何在?”
体态姣好的妇人盈盈上前一拜,刘德危上下打量之后,道:“十三年前你入得房家为妾,是曾见过当家主母的,那晚卢家祭祖你也在场,听闻你口称卢氏为大夫人,本官问你,不得虚言,现今怀国公府的卢氏,可是你昔日主母?”
丽娘扭头看了一眼被挡在卢荣和身后,只能见着侧面的卢氏,压下心头怨忿,柔声道:“正是。”
“啪!”醒木再响,刘德危板起脸来,正色道:“你们二人莫要信口开河,从这母子四人的户籍文卷上来看,这卢氏当是卢家妇才对,她有亡夫一名早逝,怎么就成了房大人你的夫人?”
房乔前阵子便得知了卢氏他们户籍被动手脚的事,也曾让人着手查实过,却找不到半点有力的改动痕迹,就连他们迁户到卢家之前,那作假的淄义县身份,也确实是有这么一家子寡妇。对他那岳丈不显山露水的本事,他是知道一些的,因此便也不纠结那些文纸上东西,坚持道:
“不管文卷上面写的如何,她为我妇乃是事实,我有当年书信和画像能够证实,她便是我房某人的妻子。”
说着他便指了一下身后房府下人手上捧着,精装在一长一扁两只盒子,里面正是他昨日挑选出来最像现在卢氏的画像还有两封书信。
遗玉皱眉,得,他还真是拿了画像和书信出来,看来他们是要准备耍赖了。
老二卢荣和没被叫到名字,却在这时站了出来,冷笑道:“房乔,这世上相像之人甚多,仅凭一幅画像便想指鹿为马,未免可笑了吧。”
卢景珊自打进厅见着房乔和丽娘,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也是为人妇者,自然最恨姬妾之流,眼见丽娘一身精贵,眉眼尽是娇宠模样,单单肩上披的那件裘绒便值当七八百两,在替卢氏不值的同时,于兄长话音落下后,性子泼辣的她,便紧接着对房乔讥讽道:
“房大人,若说有画像便能辨人,那我也不怕丢丑说一说,我那夫君是个好风流的,屋里收藏了不少秦淮河畔娼妓画像,我看着你身旁的妇人,倒是像极了我见过的一幅,是不是我把那画像寻来,便可将这女人当了娼送到馆子里去!”
丽娘哪里想到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还会被人点着名字辱骂,脸上一阵青白,却默不作声地又往房乔身后挪了挪。
房乔眉头一皱,刚刚一个“你”到嘴边,余光瞄见遗玉脸上隐约看笑话的模样,忽然想起那日在丝绸铺子里,他为妻女出头,这小女儿也是这般看着他,让他心里不觉有些闷闷的,没能继续说下去。
卢景姗过了嘴瘾,正要再出讥言,却听“啪”的一声醒木响动,刘德危带些怒气道:“公堂之上,岂可如此胡闹,若再口无遮拦,责棍十,退下!”
卢氏伸手把卢景珊拉了回来,冲她摇摇头,她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瞪了一眼房乔,便不再开口。
房乔看了一眼卢氏,而后在刘德危的示意下,继续道:“内人这十几年来,容貌未有大变,前‘娄公’案便是借着画像断得,望大人明察。”
‘娄公’案说的是去年在长安城里闹得挺大的一件杀人案,出了两个凶手‘娄公’,最后便是借着画像决断的,谁知房乔为了加大画像的分量,竟拿这件事出来举例,若是画像当不得证物,岂不是说刑部审理的那件大案做不得数?
卢家几人暗皱眉头,心道不妙,果然,刘德危侧头询问一旁的少卿及其他几名听证后,点头道:
“此案是可作为凭证之一。”
遗玉感到卢氏在袖子下面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原本是打算耍赖混过这画像的,刘德危这么一说,那画像便能当作一件证物了,虽不能全然靠着画像确定卢氏身份,但多来上几件,那刘德危的审判绝对是会开始偏移的!
可卢景姗刚才才被训斥过,再有插诨打科的不但要挨上板子,反而更让人觉得他们心里有鬼,于是卢荣远他们只能在心里干着急,眼睁睁地看着房乔让人将那两只盒子递了上去,遗玉则攥着右拳,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想着等下该如何应对。
刘德危亲手打开长条盒子,从里面取出一轴画卷,从手感上说,这画虽收藏得当,但还是轻易能辨出年头已久,在心里暗暗点头,他从卢家和房家刚才的态度上,便看出些许端倪来,知道这卢氏的身份必定有所隐瞒,看了这画,便能他的判断,再多些依据了。
卢氏拉扯住想要出声的卢景珊,堂下一群人盯着堂上的刘德危将画卷缓缓展开,仅是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卢氏,似是不信眼前看到的,便又低头审视了手中画卷。
房乔出声,却是看着卢氏,脸上带着些许怀念,道:“大人,此画乃是我与内人成婚三年之时,在她生辰亲手所绘,虽衣饰有所出入,可样貌大人一观便知。”
刘德危没有答他,可是伸手取过另一只装着书信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封折叠整齐的信笺和一张契子。
房乔接着解释:“那书信是当年我在外办差时候内人写与我的,至于那契子,是我夫人年初同大兴干果行签的一笔买卖,落款,正是她亲笔所书,两者字迹,分毫无差。”
什么!卢氏和遗玉同时瞳孔缩起,眼皮跳动,这、这人必是想到卢氏不肯当场留字,竟然去大兴干果行,弄了那张契子过来!
糟糕、糟糕,怎么竟把这出给忘记,怎么房乔会想到去大兴干果行找证据!
霎时间,卢家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看的神色。落在刚刚被羞辱的丽娘眼中,却是有些解气的,在她看来,房乔若是一门心思想要做什么事,那岂是这些人能够拦住的。
第319章 真个是忒“坏”了
按理说,契子这种东西,是不当轻易视于旁人的,而房乔手中的契子,是他亲自登门找到大兴干果行讨的,虽人家卖他面子给了,但他还是压了千两银子作为抵押,只说暂借几日,便会归还,又付了二百两的酬金。
刘德危皱着眉头,先将那张契子拿在手里看过,落款处如同房乔所说,写着“龙泉镇卢氏”五字,上面印着一枚鲜红的指印,一看便是真东西。
卢氏站在不远处一看那搬,就认出正是她当日签得的,当下没再顾及那么多,心头冒火的她,侧身扭头狠狠瞪向房乔,恰他扭头看来,进门两人头一次视线对上,只是这么一眼,便让房乔面露怔仲。
卢氏却看着他冷声道:“房大人真是了得,为占他人凄儿,却是什么东西偷的抢得都拿得出来!倒让我这妇人,大大地涨了见识!”
丽娘一直注意着房乔的举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总算见得这一直被卢家两兄弟挡在身侧的卢氏,但见这妇人不复那次君子楼时的素气,一条金底抛彩的收腰束裙,外罩嫣红串丹的八宝祥纹织锦长衫,腰间系着嵌虽三色扣带,说是明艳却带着贵气,再瞧那似云翻飞的惊鷎髻上,明珠翠玉不得见,反是她白日怕俗不敢戴得的金饰!
一溜儿的金缕片红宝石簪头,尤以左额搭下的滴金洒穗花钿,尽显那张妆容淡抹的雍雍容颜,眉眼带怒,更丽三分,不见半点俗,尽是华贵态!
见着这气势凌人地张口便讥的妇人,恍然间,丽娘似又回到十几年前,初被领进房家门,向主母奉茶时候,在她心仪已久的出色男子身旁端坐,不显半点逊色,华光难掩的房夫人,在她跪下奉上热茶时,沉稳接过,却转手泼在那男子脸上的房夫人!
身子轻轻一抖,她下意识便垂下头去,抄于袖中的十根手指紧紧扭在一起,克制住心中的不甘、怨忿、嫉妒,还有一丝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承认的自惭形秽。
遗玉将卢氏的怒斥,房乔呆呆的目光,还有丽娘那短短复杂的一视看在眼中,因这间断了十三年的一场爱恨,让她忽有所感,一名女子,身在古代,若是像卢氏这般在婚姻中眼不容沙,那,该当注定是一场悲剧吧。
刘德危放下契子,又拿过一封书信轻轻抖开,却在见到信上宇迹之后,大手一抖,顺手抓起醒木便是“啪”地一声巨响一一“混、胡闹!简直是胡闹!”
众人齐齐投去视线,就见刘德危此刻正脸色发黑地盯着手上的信纸,头也不抬地压着嗓子问道:“房、房大人,那画像上当真是你夫人.这信笺亦是你夫人亲手所书的?”
房乔一顿后,道:“正是。”
卢氏心中有些发苦,想到她当初字字真心,如今却被拿来做了这等用处,可没等她神色黯下,便听堂上一声惊怒道:
“房大人!本官是不如你在朝中地位牢固,可也不是任人威逼之沫!你诱错人了,也吓错人了!”在满大厅惊愣的目光中,黑着脸的刘德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将案上的画卷和信纸全都抛于堂下,少卿和几名评事想劝,可目光溜到那“吧塔”一声落在地上滑开的画卷后,却都瞠目结舌起来。
“哈哈哈!”站在前面的卢景珊突然爆笑起来,遗玉好奇地溜边上前两步,先是顺手抓住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飘落在自己面前的信纸,待目光见着那躺在地上画卷中的人物后,便也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那四尺见长的泛黄画卷之上,哪里有卢氏半点身影,分明是一黑脸乎乎啦鬼道士钟馗模样!
卢氏看着原本当是自己的画像变成了狰狞的鬼脸,竞也笑出声来,让同样看见画上之物的房乔和丽娘陡然色变,房乔几步上前将画像捡起,摸着那不会认错的装裱,也只有他能从细微辨别出来,这画是经了旁人小意修改过的,将一名美妇,涂抹成了钟馗!
卢氏画像被毁,让他向来温润如水的目光中流过一丝杀气,没容他多想,便听得一声并不陌生的清脆音调:“咦?这上面写的一一设法相助,则黄金百两,华宅一座,不相助,则丢官失势,望尔智择。”
厅中或怒或笑或呆滞的一群人,看着堂上娇小的少女捧着那发旧的纸张字字念来,所有神情收起,数十道目光一同投向房乔,有不敢置信的,有难掩不屑的,更有讥讽满面的。遗玉见着这纸上所书,只恨不得当下就能见着卢智,好抱着他亲上两口才行,这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