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 上第1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上 作者:欲望社
的首饰才作罢,确认好金掌柜递上来的单子没有问题,便将银子付了。
出来雅间又等候片刻,金掌柜便领着一个手捧高高一摞锦盒的伙计出来,同他们一起将东西给送到了坊外的马车上。
在金掌柜的含笑相送下,一家子坐上马车离开了安江坊,朝国子监行去。
车厢内,卢俊指着放在座位上的一小堆锦盒,惊讶地问道,“娘,两千两银子,就买了这么点东西?”
卢氏瞥他一眼,淡淡开口,“可不是就买这么点,你要嫌少就赶紧回家来,娘出钱给你开间武馆,你带些徒弟,到时候赚了钱给娘和妹妹多买些。”
卢俊满十五后卢氏便开始给他缴纳庸金,免了他去服役,他便整日没心没肺地不是跟着卢智去学里,就是在家中照看一下田产,卢氏这是头一次提出要给他开武馆的事,兄妹三人都有些惊讶。
遗玉原以为卢俊会满口答应下来,却不想他听后连忙摇头摆手道,“不行不行,我功夫练还没到家呢,怎么能去带徒弟。”
卢智在一旁嗤笑道,“也不知道是谁在九岁时候就声称自己是天下二流高手了。”
遗玉最先反映过来,当场失笑出声,她真不知道卢智的脑子怎么长的,连她都快忘记的小时候的事情,他竟然记得如此清楚,这会儿还拿出来讽刺卢俊。
卢俊大概早忘了他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脸疑惑地看看卢智又看看遗玉,方才指着自己问道:“我说过这话?”
卢智冷哼一声,“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你记性也太好了,我看是甜食吃多了才会这样。”遗玉偷偷翻了个白眼,暗道卢智这会儿纯粹是借机报复先前卢俊抢草莓吃的事。
卢俊的脸一下子便红了起来,“儿时说的话,哪能做得了数。”
卢氏看他确实没意愿开武馆,也不勉强他,温和笑道,“你不愿就算了,这次回家我就去选庄子,早早给你们哥俩置办了。”
说完这话她便转身掀开窗帘想要透透气,没曾想眼见窗外不到半丈处,另一辆马车反向驶来,就在两辆马车交错的一瞬间,卢氏陡然瞪大一双眼睛,紧握着窗帘的手指关节发白,刚才还带笑的脸庞此刻却已经不见一丝血色。
三兄妹皆已注意到卢氏的不对,坐在她身边的遗玉小心扯了扯卢氏的袖口,“娘,您怎么了?”
卢氏并不答话,调匀了气息才将窗帘放下,回头对着面露担忧的三个孩子摇头,勉强笑着说:“没什么。”
卢俊还当是他驳了卢氏的意,才引得她不快,忙出声道:“娘,您是不是生我气了,我不是不听您话,只是儿子那几手武艺确实当不得他人师傅。”
“娘知道,没生你的气。”卢氏强打起精神安抚了卢俊两句,就闭上眼睛靠着车壁不再言语。
卢俊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卢智用手势制止了,兄妹三人眼神交流了几次皆是无解,卢智只能小声吩咐遗玉回去好好照顾卢氏。
直到马车驶到学宿馆后门,卢氏才又开口嘱咐两兄弟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在他们担忧的目光下放下了车帘,马车调转了方向朝龙泉镇驶回。
第六十五章 终问出口
自那日从长安回到龙泉镇,卢氏的精神就差了起来,有时正吃着饭就会突然开始发呆,被遗玉连叫几声都没有反映,每天早上起来眼睛总是红红的,一副哭过的样子。
这天晚上吃完饭,卢氏照常没精打采地回了屋子,小满趁着同遗玉一起收拾碗筷的功夫,一脸疑惑地问她:“夫人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怪怪的,饭都不曾好好吃过。”
遗玉心情也不好,卢氏这样已经是第三天了,“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遗玉虽不清楚卢氏这几日精神恍惚的原因,但卢氏现在的状态却让她联想到了上个月在沁宝斋里遇见的那名贵妇,在那之后,卢氏也如现在这般反常过。
她知道卢氏肯定是认识那妇人的,可是当时她却直接拉着自己逃一样地离开了,显然是怕与对方相认。长安城里卢氏能认识几个人,能让卢氏情绪那般激动且目露愤恨的又能有几个人,真相对遗玉来说已经呼之欲出,就算不用亲口问,她也已经八成猜到那个妇人的身份。
还记得三年多前卢智进京赶考的前夜,她偶然偷听到卢氏与卢智在院中的谈话,两人字里行间吐露出来的那个故事,正是一家人隐瞒她多年的秘密――三兄妹的亲爹尚在人世,因为一个女人抛妻弃子。
在遗玉的记忆里,十四岁的卢智那饱含着各种负面情绪的声音,是她永远也忘不掉的,当那个总是一脸淡笑的少年用着含恨的声音提及他的亲爹为了别的女人要抛弃他娘、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要杀他的时候,遗玉就在她那从没见过面的“亲爹”,以及那个害的他们母子流落他乡的女人身上打了两个大大的红叉。
“小姐?”小满看着脸色转阴的遗玉,小心唤了她一声。
遗玉迎上小满担忧的目光,安抚道:“我没事,你今晚先回家去住吧,这里不用管了,我来收拾。”
小满本想拒绝,但看出遗玉的心情实在不好,她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便去净了手直接回她舅舅家去了。
等小满走后遗玉收拾了桌碗,又泡了一壶热茶,端着走进了卢氏的卧房。
卢氏本来靠在床上发呆,见她进来忙用手去擦脸上的泪痕,遗玉先将茶壶放到床边小几上,又去将窗下的烛台移了过来,伸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卢氏。
她坐在床边,看着小口喝茶的卢氏眼中鲜红的血丝和眼底愈发浓重的暗青色,暗叹一口气,再难保持沉默。
“娘,您这几天是怎么了。”接过空杯子放在几案上,遗玉终于开口询问道。
大概是因为刚才哭过,卢氏声音有些沙哑,“娘没事,就是想起来以前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娘能同我说说吗,大概就是因为您憋在心里,所以才难受的。”虽然下了决心要开口问,可遗玉还是选择了最委婉的方式。
卢氏面色微变,通红的眼睛闪了闪,强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见卢氏想要逃避,遗玉心知今日若是问不出来,再任卢氏这样耽搁下去,她的身体非垮掉不可,于是只能继续追问道,“娘,真的不能同我说么?”
看到卢氏眼中的闪避,遗玉飞快地握住卢氏放在被面上冰凉的双手,强迫她同自己对视,狠了狠心开口道,“娘!您是不是想起爹了?”
这是遗玉第一次在卢氏面前提到“爹”这个字,对她的震惊可谓不小,以前遗玉小的时候从没问过,她只当是遗玉怕提及那个“死”去的爹会让她这个当娘的伤心,可是现下从遗玉口中听到这个字眼,却让她暂时顾不上心中的苦闷,重审起她以往的逃避心理,自己的女儿是那么聪明,又怎么会没从家人的态度里察觉出不对来。
遗玉不知道卢氏的心思,只当她还不想说,轻叹一声后还是决定坦言:“娘,您还记得大哥进京前那一晚么,你们两个在院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卢氏只觉脑中一阵轰鸣,呆呆地看着遗玉一张一合的小嘴,哑声问道,“你、你听到什么了?”
遗玉本也不想说出口,她知道卢氏如此隐瞒她,就是害怕她知道以后会伤心,可是她根本就不会伤心,她本来就是一个“外人”,她本来就是一个连父母都不曾有过的人,重生一次让她有了娘亲和哥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我全听到了,从你们开始说爹的时候,我就在听,而且一直记到现在。您也知道我记性好,小时候不大懂的事,现在却是全懂了,娘,您这几天是不是因为爹的事情在伤心?”
卢氏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慌张地反扣住遗玉的双手,哽咽道:“玉儿,娘、娘不是有心瞒着你,只是你年纪尚小,又是吃过苦头的,娘怕你听了受不了,因此才交待了你哥哥们不许同你讲,你别怨娘!”
遗玉连忙摇头,柔声道:“您想岔了,我怎么会怨娘,若不是一连三天都您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也不会问出口,娘您同我讲讲好么,憋在心里总是不好的。”
遗玉猜的半点也没错,卢氏这几日之所以反常,全是因为心里憋着事,又没有人可以倾诉,自然食不下咽、魂不守舍,这世间最难治的便是心病,纠缠了卢氏整整十二年的往事本来已经被她强行封闭了,可是两次在长安城中见到当年之人,她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控制住情绪。
在遗玉再三地保证自己并没埋怨她的隐瞒后,卢氏才放下一颗心来,被遗玉这么一掺合,她几日以来苦闷烦躁的心情竟然也缓和了不少。
看出卢氏神情的松动,遗玉往她身边凑了凑,将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娘,这是咱们家的事,不管是好是坏,我总有权利知道吧,那日您同哥哥的话我也只是听的稀里糊涂的,就是知道爹并没死,并且不要咱们了,至于其他的却是一直在自己瞎猜。”
卢氏顺了顺遗玉的头发,苦笑道,“娘也是傻子,早该发现你这么些年从未问过你爹的事情,是大大地不对劲,总想着怕你担心,却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娘,我一点都不伤心,就是好奇,您跟我讲讲好么?”遗玉看不到卢氏的表情,但能感觉她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不由暗松了一口气。
得知遗玉已经知道了部分当年的事情,再看她真的没有表现出伤心或者愤怒的态度,卢氏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便没了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又被她再三询问当年之事,稍作犹豫便掀开了被子,让遗玉脱了外衣躺了进来。
娘俩钻在一个被窝里,遗玉轻轻靠着卢氏,听她用着有些沙哑的声音,娓娓道来了那段尘封了十二年的往事。
第六十六章 一说往事
窗外淡淡月光洒入,伴着床前一盏烛台幽光,隐隐照亮了床上相互依偎的一对母女。
“我和你爹家中都是前朝的仕族,你外公同你爷爷是同窗好友,娘是十六岁嫁给你爹的,在怀上你大哥那年,你爷爷便投靠了李家。仅接着先皇便起兵长安,最后他们胜了,一下子就改朝换代,当今皇上被立为太子,那个时候”
遗玉听着卢氏逐渐开始跑题讲述唐朝初始的事情,也没打断她的回忆。她也知道在这个“变异”的唐代,当今皇上李世民并不是她原先所知唐朝里的秦王,反而是先皇李渊的长子,后又被直接立为太子。
“娘那时候尚且年轻,先后有了你两个哥哥,自觉是替他们家传宗接代了,所以便不允许你爹再纳新人进门你奶奶很是厌烦我那种做派,因此对我十分不喜。”
说到这里,卢氏的眼睛黯了黯,遗玉虽看不见,却也感觉到她的停顿,婆媳关系到了哪里都有,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既然她娘都用到“十分不喜”这四个字了,想来当时肯定没少受婆婆刁难。
“你爷爷去世后,一直在朝政上保持中立的你爹,却突然开始投靠了安王建成,”卢氏眼神迷惑了一下,“娘当时也不知道你爹为何要那么做,只因你外公是死忠太子一党的,自然两家就闹翻了,娘既已嫁做人妇,肯定是站在你爹这边――”
遗玉愣了愣,插嘴道:“娘,既然他那时投靠安王,当今皇上继位后就没为难他?”没想到她爹竟然成了安王党,李世民继位后就没办了他?那日她在沁宝斋遇见的妇人分明是一副富贵模样啊。
卢氏面色古怪道,“我也是不知,安王谋反前娘就带着你哥哥们逃了可是你爹你爹现在好的很。”
遗玉疑惑地点点头,历史上的李世民为人大度且不计前嫌,大概这里这个也是一样的。
卢氏见她不再提问,才又继续讲道:“那时你外公在狠狠训斥了你爹一顿之后,两家便不再来往了,连带我这个女儿,你外公也不再见了,每次上门不是吃了闭门羹,便是被家丁直接拿扫帚赶出来后来他就辞了官,带着一家人迁到南方,娘最后一次见你外公,还是在你大哥四岁那年。”
遗玉恍然大悟,难怪卢氏除了她外婆以外并不提及娘家,原来是已经断绝来往了。
“你爹那时对我一直很好,虽他也有过几次纳妾的想法,但见我不愿也就没强求我一直以为就这么过下去,哪怕婆婆再给我脸色,我也是高兴的,直到――”卢氏缓和的声音突然就颤抖了起来。
“直到我怀了你四个月,才发现你爹竟然在外面养了两个女人,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是那两个女人都已怀了身孕,算起来却都是在娘怀上你的前后有的”卢氏有些艰难地讲完了这两句话,之后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遗玉靠在卢氏肩上的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哪怕是在三妻四妾的古代,一个女人也无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前一夜还搂着自己温存,下一刻却跑到别的女人那里吞香噬玉。
“娘当时既伤心又生气,你爹若是明摆了和我说他想纳妾,就算我不同意,他正大光明地纳回来,我也不会那般气愤,可是他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养了,等怀上了孩子才被别人揭到我这里来!你婆婆自然是高兴地了,立刻就将那两个女人给接到了府中。”
卢氏苦笑一声,“那时娘怀着身孕还要打理家务,你婆婆只顾着照顾那两个女人,就有人趁这机会在你大哥跟前编排那两个女人的不是,你大哥向来早慧,人前人后便摆出对她们厌恶至极的模样,这也算是埋下了祸根。”
遗玉一动不动地靠在卢氏怀里,听她一点点回忆人生中最痛苦的那段时日。
自从那两个女人进了家门,卢氏的丈夫就再没往她的房里去过,整日都在其中一名叫做丽娘的女人的院子里,卢氏几次看到他们两人在花园中散步,几次听到深夜那小院中传来自己丈夫的琴声,几次遇见下人们偷偷形容她的丈夫如何宠爱那个女人。
因失去了娘家的助力,婆婆又对她不假辞色,卢氏早就在府中有些撑不住场面,原先还有丈夫的关爱,可随着那个女人的到来,就连府中的下人也开始对卢氏阳奉阴违起来。
卢氏挺着越来越大的肚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结发丈夫是如何百般宠爱另一个怀孕的女人,在身心的煎熬下,她的精神一点点差下去。
卢氏声音逐渐低沉下来,“就在那她们进门后的第三个月,先皇突然传诏安王回京建府,你爹提前通知了我在家中准备宴会迎接没曾想就是在这场宴会上,你大哥差点被你爹亲手杀了。”
遗玉听到这里,一骨碌从卢氏床上爬了起来,神色紧张地问道:“娘,怎么回事?”
卢氏的目光在烛火的照映下很是迷离,“那些男人们在前院喝酒,那两个女人在你爹的允许下也参加了那场宴会,娘虽不喜她们,可还是带着她们陪着客人带来的女眷们在后花园莲池旁赏月,那天是十六,月色真的很美”
就在卢氏一边赏月一边应酬着女眷们的时候,突然在一片欢笑声中响起了一声尖叫,卢氏回过头来就看见满园子的大红灯笼映衬下,丽娘那张娇美的脸上带着无尽的惊恐,接着就听她失声喊道:“芸娘落水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芸娘,同丽娘一起进府的那个女人,同样是抢了卢氏丈夫的女人之一,她却从进府那天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一般,呆在自己院子里鲜少出入。
卢氏听着丽娘的尖叫声,侧目便看见莲池边,自己的五岁大的儿子卢智尚未收回的一只手,还有他身边的水池中那个不断挣扎的人影。
满园子的女眷顿时惊慌失措,有大喊着救命的,有失声尖叫的,坐在她们中间的卢氏却仿佛身外之人一般一动也不动,直到前院的客人听见响动,安王在亲卫的护卫下快步进了后花园,身后跟着大群的客人。
卢氏怔怔地看着池里早已经停止挣扎的芸娘被人捞了上来,听着安王随身之人宣布芸娘和她腹中的胎儿皆已丧命,望见自己的丈夫小心翼翼地搂着哭得梨花带雨的丽娘轻声安慰,又听着丽娘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是如何看见卢智将芸娘推下水的。
直到那人一把抽出身旁安王亲卫随身所带佩剑,卢氏才如梦初醒,她高喊着“不要”,扑向了自己早就被吓得呆掉的儿子,剑锋堪堪停在她的耳侧,削去了她半边的发髻,珠钗落了满地。
“你大哥当时才那么大点的孩子,小手紧紧抓着娘的衣襟哭着说不是他,可他们都当是你大哥将芸娘推下去的,也不想想他才是个五岁的孩子,能有那么狠的心么就连你爹都怒骂你大哥是孽子,喊了下人们去拉开我,娘那时肚子里怀着你,又被人使劲地拖开,根本就护不住你大哥眼睁睁看着你爹一掌便把你大哥打晕了过去――”
卢氏再难抑制住情绪,半靠在床上侧头啜泣起来,遗玉听到这里已明白了大半,听着卢氏的呜咽声,想到她那时的痛苦和无助,想到她那时的挣扎和害怕,眼睛不觉也湿润了起来。
遗玉又将小脑袋靠了过去,小手环上卢氏微微颤抖的身体,哽咽道,“娘,您别讲了,我不听了您别哭我、我心里难受”
虽然她早就猜到了一些事情,可真正听亲身经历了那场噩梦的卢氏这般讲述,遗玉在心疼之余,难免升起一股恨意,这是她的娘亲,从她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世界以后就对她万般疼爱的娘亲,是这个世界上鲜少一心一意地对她好的人――却曾经被人那样狠狠地伤害过!
似乎眼泪也是会传染的,卢氏本来小声的呜咽,在遗玉的哭声也夹杂进来后,两母女便搂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卢氏哭的是压抑了十二年的痛苦,遗玉哭的则完全是一颗疼的发麻的心。
第六十七章 先不告诉你
娘俩断断续续地哭了小半个时辰,直到眼睛也肿了,声音也哑了,喉咙也干了,卢氏首先停了下来,侧头借着明灭的烛光看清遗玉“惨不忍睹”的小脸,一颗冰凉的心渐渐回暖。
遗玉又抽抽搭搭了半天,方才发现就剩自己一个在哭了,接过卢氏递来的帕子狠狠拧了把鼻涕,断断续续道,“娘娘不哭了也不也不知会我一声。”
卢氏差点被她逗乐了,抽回帕子直接跃过她下了床,就着屋内面盆洗了几把脸,再将帕子拧净,回到床边轻轻擦拭着遗玉的小花脸。
“娘。”遗玉的嗓子早就干的冒烟,这会儿喊出声音哑哑地跟只初生的小猫似的,惹得卢氏心下一片柔软,轻轻应了她一声。
“娘。”遗玉又叫,她再应,如此几回,卢氏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伸出食指在遗玉擦净的额头上点了点。
“可是看娘丢了次脸,竟在你面前哭成那样。”
遗玉见卢氏此时神色柔和,半点也没了之前的郁气,心中一喜,笑着回道,“娘只伤心这一次,今后再有烦心事没人讲,都说给我听可好?”
卢氏轻轻应了,从一旁几案上倒了一杯早就冷掉的茶水递给遗玉,自己也喝了一杯,冰凉的茶水入喉,刚好解了那股干涩之感。
喝完水她又重新躺在床上给遗玉掖好被子,轻声说道:“也不知怎地,同你讲过,又哭了这么一场,现下感觉好多了只是娘还没讲完,你可还想听么。”
遗玉肯定是想继续听下去的,可是她又害怕再惹卢氏伤心,不由犹豫道,“娘若是心里难受,还是别讲了,反正我已是清楚了大半。”
卢氏听她这么说,轻轻摇头后,又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方才缓缓开口,“就在你大哥被你爹打晕后,安王却开口了”
灯火通明的后院,见到卢智晕倒后,卢氏哭喊着挣脱开拉扯她的下人,将倒在地上的卢智小心搂在怀里,抬头去求她丈夫饶了儿子,却只得到对方冰冷的眼神,和一把横在他们母子面前的利剑。
就在双方僵持下,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安王却开了口,“小孩子不懂事,罚了就是,何必如此动怒,毕竟是你的嫡子。”
得了安王这句话,卢智总算被留了一命,可是紧接着却被他爹关进了祠堂里,又命了下人牢牢看管,三日不得让他饮水食饭。
卢氏当场便晕了过去,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她的奶娘任氏哭着将卢智已经被绑了关进祠堂的事情告诉了她,卢氏在多番刺激下早已是筋疲力竭,但还是强提了口气去找了她丈夫,想求他放过儿子,要知道,三日不吃不喝,又是在这夜寒露重的秋季,就算是个成|人也难活的成,更何况是年仅五岁的孩子。
但是现实却再次打击了卢氏――她的丈夫呆在丽娘的院子里,任怀着身孕的她在院外跪了整晚,连她一面都不见。卢氏心冷之余,便生了救出儿子再离去的心思。
刚巧当夜看守在祠堂外面的两个下人,其中一个就是卢氏的奶娘任氏的儿子,他们一家子都是卢氏从卢家带来的下人,卢氏将卖身契还给了他们,顺利地把卢智悄悄救了出来。
趁着天还没亮,卢氏便收拾了细软,带着两个儿子在任氏母子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又在长安城南租了马车,一路朝蜀中行去。
“后来一路颠簸,娘总算定居在靠山村,却提前了一个月生下你,害的你痴傻四年,所以娘有时才会后悔,若是当时没那么冲动,再好好求求你爹,也不会让你白白受那罪。”讲到这里,卢氏叹了一口气,将瞒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全部讲出来,在伤痛之后,却意外地有了轻松之感,只是想到遗玉小时候的痴傻,还是难免自责。
“娘,那又不是您的错,况且我不是早好了么?”遗玉心中再一次庆幸自己的穿越,不然任这身体一直痴傻下去,卢氏还不定怎么自责呢。
卢氏低低应了一声,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玉儿,那日在珠宝铺子里遇见的妇人,就是丽娘,虽然已经有十几年没见,可她那模样,我却是半点也认不错的。”
遗玉早就猜到那日沁宝斋中女子的身份,现下又听卢氏坦言,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却不想卢氏下一句话更是惊到了她,“还有,咱们买首饰那日,我、我见到你爹了。”
遗玉一下子又从床上坐了起来,磕磕巴巴地问道:“见、见着谁了?”
卢氏眼中闪过一丝脆弱,“我见到你爹了,就在马车上那会儿,虽然只是一眼,但我认得那就是你爹。”毕竟是夫妻一场,又曾经那般恩爱过,就算时间磨去了那份感情,却无法消去记忆中的酸甜苦辣。
遗玉好半天才平复下心中的惊异,难怪从那日起卢氏就开始反常,她只当是又见着了那个丽娘,没想到却是那人!
“娘,我爹、爹他到底是什么人?”卢氏一开始就没有明讲那人的名字,只是一直指代着,遗玉那会儿听的仔细,并没有多问,现下却又被卢氏勾起了好奇心。
卢氏面色一阵复杂,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是轻叹道,“娘不告诉你,也是有原因的,这事还得娘等同你大哥商量了,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遗玉见卢氏实在不想言明,也就不再追问,乖乖地又靠着她躺了下来,母女俩手拉着手,捂在被窝里说些贴心话。
“娘,您心情好些没?”
“嗯。”
“娘,二哥那时才四岁吧,怎么他也知道这事儿啊?”
“小时他怎么会记事,只因为他老是喊着要爹,你大哥又对那时事情印象太深,所以便背着我同他讲了好些当年的事情,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娘,您说你们瞒了我这么些年,是不是挺累的啊?”
“”
“娘,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发闷,二哥那么笨都可以知道,我这么聪明却被瞒了那么久。”
“”
“娘,您睡了吗?”
卢氏闭上眼睛不再理会一直在她耳边唠叨的遗玉,伴着她嘟嘟囔囔的声音,几日来头一次平静地进入了梦乡。
关于剧情,果子只能说,世事无绝对,意外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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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被当乐子了
卢氏当晚睡了个好觉,只是遗玉却纠结了一个晚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大哥和娘亲当年憋屈,仔细回忆了几遍卢氏的讲述,却都没能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唯一一点,便是卢智被认定“推”芸娘下水的事情。
照卢氏说,那时候卢智还小,又在当时受了惊吓,根本想不起来具体的事情经过了,可他却认定芸娘不是自己推下水的。卢氏自然是信儿子的,遗玉也相信他大哥,就算不信他大哥的人品,也该相信他大哥的智慧吧,虽然只有五岁,但三岁的小孩子做坏事还知道背着大人呢,他怎么会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去“杀人”。
坏就坏在卢智当时确实是被很多人看到推人的行为,他们身边的“作案”范围内又没有别的人,就连那个嫌疑最大的丽娘也离他远远的,还一口咬定是他把芸娘推下水的,偏偏丽娘受宠,害卢智差点被盛怒又轻信的“死鬼”爹爹杀掉。
不过说来说去最可怜的还是芸娘,活生生的一尸两命,就死地那么不明不白的,连个“真凶”都没找到。
遗玉在床上翻了个身子,将瓷枕移开,拿过软垫来枕在脑下,心里有些发冷,她已经十二岁了,不得不面临这个时代的一个严重问题――三妻四妾。
这个朝代的男人除了皇帝,最多可以娶七个老婆,一发妻、俩平妻还有四个偏妾,有些个喜欢拈花惹草的还在外面养着不给名分的,就像他爹,在外面养着的两个女人最后还是被领了回来,虽然只是妾室,但却比不受宠的大老婆活的要滋润地多了。
说是妻妾等级分明,可是归根结底还要看男人的心在哪,虽然当朝对女子要求比起清明来说要宽松的很多,但女人始终都是男人的附庸,是随时可能被厌恶和失宠的。
那她呢,再过几年,她也就到了该出嫁的年纪,难道也要忍受同其他女人分享一个丈夫么。
伴着这个让她困扰的问题,遗玉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遗玉这觉睡醒之后,已经是天白大亮,她睁眼便觉得酸涩难忍,脑子晕晕乎乎的,嗓子也干的发疼,等到那股晕乎劲儿过去,才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床边小案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竟然还是温的。
温热的茶水流入喉间,略微缓解了她此时的不适。遗玉靠在床头,闭着眼睛又回想一遍昨夜同卢氏的谈话,柳眉之间皱了又开,握着茶杯的白嫩小手紧了又松。
“醒了?”卢氏一手托盘,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遗玉睁开仍是酸涩发胀的眼睛扭头冲她可怜兮兮地一笑,“娘,眼睛疼,嗓子也疼。”
卢氏笑着走了过来,将手中托盘放在床边小案上,“可不是该疼呢,昨个儿嚎了半夜,不难受才怪。”
卢氏说着便取了托盘上冒着热烟的薄荷茶递给她,待她喝完又去拧了条热毛巾回来小心搭在她眼睛上,“可是饿了?”
遗玉轻轻摇头。
“那就再睡会儿,等午饭好了,娘再喊你起来。”卢氏的声音柔柔的,一只手轻抚在她头顶。
遗玉刚才看见她脸上轻松的笑意,放心之余便在她的轻轻抚摸下又睡了过去。
太极宫从霜殿
偏殿之中,一身橘红金彩曳地绣裙的少女歪坐在波斯绒毯上,手中拨拉着身旁银盘中婴儿拳头大小的红果,直至捏了一颗看似硬实的,才捡了起来。
少女身前一丈远处横跪了一排八名宫女太监,个个小意地双手撑地、脑袋微扬,好让头顶上的托盘不至于掉落。
“嘭!”地一声,少女朝着他们其中一人使劲砸出手中那颗红果,可惜没有丢到托盘里,反而惨兮兮地砸中了那名小宫女的额头,顿时鲜红的果汁流了那宫女满脸。
见到少女并未砸中,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身子皆有些微微发抖,果然下一刻那少女娇美的小脸上变得狰狞起来,双手胡乱抓起银盘中的果实朝他们身上砸去,一边砸,嘴里还一边骂着。
“贱人!该死的贱人!以为把我养在这殿里,我高阳就真成了她的女儿不成!痴心妄想!还敢当着父皇的面训斥我,你们这些该死的奴才,方才她那般辱我,却连个敢出声的都没有,我要你们何用!”
吼到这里,她干脆将手中空空的银盘使劲儿地掷向了对面一名容色秀丽的宫女面上,那宫女也不敢躲,任盘子猛地砸在脸上又“嘭”地一声反弹开来,清秀的小脸上两道刺红的鼻血缓缓流了下来。
“公主息怒。”包括这名正在流血不止的宫女在内,八人齐齐扑倒在地,脸贴地面。
长孙娴和柴天薇被宫女引进来时,刚好看到的就是这幅公主大怒的场面,两人面上表情不一。
柴天薇快一步走了过去,一张可爱的小脸上满是笑容,“表姐这是怎么了,谁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高阳看见来人,稍稍平息了心中怒火,轻喘了一阵才重新坐回地毯上,咬牙切齿道,“还不是杨妃那个贱人!”
柴天薇扭头同长孙娴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道,“今日是你生辰,她还来找你麻烦?”
不说还好,这么一提,高阳面容又是一阵扭曲,“那个贱人!就是专挑了这个时候来的,她当着父皇的面斥责我在母妃忌日大摆宴席,害的父皇将我好一顿骂!她还有脸在我面前提起母妃,若不是――”
“公主!”长孙娴适时开口打断了高阳的话,又对柴天薇皱了皱眉,这些私密可不是她们能随便听的。
柴天薇收到了长孙娴的示意,忙又笑嘻嘻地蹭到高阳身边坐下,一手扯了她的胳膊亲昵地拉着,“表姐别生气了,这都申时了,你怎么还不换衣裳,人家盼你的生辰宴都好久了呢。”
高阳听到宴会的事情,被气的通红的面色好了一些,“哼,今天晚上咱们可要好好玩玩,找些乐子,也去去我身上的晦气!”
长孙娴轻移莲步,坐在她们身旁的绣墩上,柔美的小脸上神情淡淡,“有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些往日的把戏。”
高阳见她拆台也不生气,反倒是一旁的柴天薇眼珠子转了转,“表姐,你上次和我说今日带了那东西出来给咱们瞧瞧,可是真的?”
高阳娇哼一声,“自然是真的,放心吧,我已先派人先送往芙蓉园去了,晚上就给你们开开眼――对了,我还请了几个庶民来,若真是无聊,咱们也能耍着他们玩一玩,你不知道,那个傻小子现在越来越有意思了,不光敢对我顶嘴,还会发火呢。”
柴天薇立马来了兴趣,轻轻摇了摇高阳的手臂,“快跟我说说”
坐在一旁的长孙娴端着宫女奉上的茶盏看了看嬉笑的两人,又冷冷扫向仍跪在一旁的一地宫人,瞥见远处一团触目的鲜红,眼中升起淡淡的厌嫌。
第六十九章 芙蓉园夜宴
一辆外观普通的马车正缓缓驶向长安城南的启夏门,车厢里坐着的正是赶赴芙蓉园参加宴会的卢家三兄妹。
卢智正在给两人讲着入宴的注意事项,卢俊大咧咧地时不时插上两句话,遗玉则乖乖地坐在卢智身旁,任他说一句,自己便应一句。
对于卢智,遗玉现今在敬重的同时又多了几分怜惜,只要一想到卢氏讲述的那段往事,她就很难抑制住心中淡淡的酸涩。
卢智这时还不知道卢氏已经把当年之事全数告诉了遗玉,见她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着自己,纳闷地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
因公主的生辰宴要举行到深夜才会结束,她同卢氏在几日前已经商量好,宴毕她先在长安城暂居一夜,等第二日再同卢智和卢俊一起回家,介时再开诚布公地同两兄弟就那位爹爹一事好好谈谈。
兄妹三人在曲池坊北下车,步行上了雁影桥,一路走来卢智见到了几张熟人面孔,都只是简单点头招呼。走过长长的雁影桥,在桥头宫人的引路下他们一路经过几处华苑香阁才到了公主宴请的地点――芳林苑。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遗玉一进到苑中,四周环境陡然变化,眼前一条大甬道两旁,数以百计的五彩莲灯远远挂去,耳中隐隐府乐歌声,再往前行,鼻尖渐有撩人薰香,又闻乐声中掺杂的男女哗笑声。
直到踏上一地红毯,走上几十级台阶,耳中乐声笑谈声逐渐清晰,眼前浮现的一幕端的是无比奢华。
两侧四排宴席上摆的是各式鱼肉蔬果,席间每隔三座便有一根半人高的细体彩绘立柱,上置拳大的一颗夜明珠,露天宴席上空尽是纵横交错的上等红缭纱,席西设有一乐台,叮呤仙乐如泉水般流泄而出。
席中已近满座,宾客或与邻座交头接耳,或起身到他席敬酒欢言,手捧各式佳肴的粉妆宫娥垂头来回在席间进退。
遗玉一眼便看到了正北处主席位上托腮而坐的少女,一身洋红搭金的华丽宫装将她衬托地娇艳无比,她身侧各坐了一名华衣少女,一个正端坐轻摇玉杯,一个则凑在宫装少女耳边说些什么。
高阳这场宴会请的大多是现今太学馆的学生,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也有几位师者在座,却都远远隔开了。
将携来的礼物交给迎上来的小太监,又被他照着卢智的帖子上寻到三人的座位,却没想竟是在主席位左侧第二席,离那高阳也只有十步之遥,卢智和遗玉皆是有些讶异,就连卢俊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正懒懒回应着柴天薇的高阳余光瞄见正要入席的卢家兄弟,立马扬声喊道:“智哥哥!”
一时间满座宾客全都朝着刚入宴的兄妹三人望了去。
毕竟是堂堂公主的生辰宴会,身为平民的他们也不好过于朴素,两兄弟皆着了上等丝绸面料制成的同款不同色的深衣,衣襟袖口处的镶纹均为卢氏亲绣,虽比不上描金抛银的华服,却在两兄弟一俊一秀的外形映衬下,生生拔高了一筹。
女客中有不少识得两兄弟的,今夜见了他们不同以往的着装,不少都颊飞红云,有些胆子大的,更是同邻座的小姐妹指点着他俩笑谈起来。
遗玉则比在座衣着华丽的女客们要显得要素净许些,头发清雅地盘了蝶髻,仅选了那套蝶蓝首饰的一支珠钗别在髻上,宝蓝色的蝴蝶刚好露出耳侧,衬映着她白润的小耳朵上那只银色点珠蝶形耳坠轻盈欲飞。
一袭鹅黄素褶长裙,上配窄袖葱绿短襦,臂弯处松松搭着一条蓝彩轻纱披帛,更衬她身形娇纤。
听到高阳的喊声,遗玉转身看去,恰迎一阵微风袭来,长长的蓝纱披帛轻轻被托起,耳垂上的蝶翅在空中划过一道银光,身侧彩柱上那颗夜明珠的柔光映在她俏丽的小脸上,一瞬间,她的身姿仿若一只蝶影划过了在座许多人的心间。
这一幕落在高阳眼里,就不那么是滋味了,她从没见过遗玉,虽总听卢俊在她面前夸夸其谈,对遗玉的印象也不过停留在面貌清秀又识得几个大字的小户农女上。
之前邀请卢家兄弟时顺带上了他们的妹妹,也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罢了,这她几日疯玩起来早就把这事情忘在了脑后,现下看见两兄弟身边这娇俏少女,才想到有这么一回事。
看着眉眼仍显稚嫩可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