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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 上第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 上 作者:欲望社

    图案又复杂的绣品,不知道为什么竟打算带遗玉一起。

    本来一听出门就喜欢凑热闹的卢俊,也因前阵子卖糖葫芦往青阳县跑地勤了,这次并没有闹着要跟。

    于是五月底的一天清晨,卢氏虽没有如卖冰糖葫芦那几日般寅时就起床准备,但也是鸡鸣头一回就起了床,自己穿戴好才给仍睡的迷迷糊糊的遗玉套了衣服,直到将她抱上卢俊套好的牛车出了门都没能让她清醒过来。

    遗玉是在路上被颠醒的,牛车跑得也不快,卢氏有心早点到县城,手里的小鞭子也就轻轻朝它身上挥了两下,虽不至于疼痛,到让它加快了几分脚步,就算遗玉是窝在卢氏怀里的还是能感觉一阵晃荡。

    “娘,到了么?”她睁开眼睛,抬头只能看见卢氏白洁的下巴。

    “没那,还困不?”

    卢氏爽朗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背后是母亲身上特有的暖香气,她小脑袋挨在卢氏怀里蹭了蹭,撒娇道:“不困了,晃的厉害了,睡不着。”

    卢氏摸摸她的小脑袋,轻声笑了,道:“你二哥不是说以后有本事了买马车给你么,回去催催他。”

    遗玉顿时笑出声音,想起自家二哥的一堆“空头支票”来。

    卢氏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干粮和水袋,两人边吃边聊,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青阳县城门口。

    卢氏赶着牛车进了县城,通行时候因这黄牛还多交了五文钱的过路费,遗玉这才知道进城是要收取费用的,就连她这么大点的孩子也要交上五文钱才让带进去。

    进了城,卢氏就下车走到前面牵着牛走了,依旧坐在板车上的遗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城门正对的是一条能容纳十人通行的宽阔街道,道路中间有一条用石板铺成延长的路面,占据这街道的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则都是早已经被来往路过的人踩实的土地。

    大道两旁是一间间的店铺门面,多是一层但也有个别的两层建筑,依旧是木石混搭的,不过从外观上来说却比张镇上的精致几分,所有镶嵌木料地方都被均匀的涂上了朱色,石料部分也有讲究,凡事墙面都是一样大小的石砖,不见一块突兀的。

    这些商铺都已经开门迎客,各式各样的招牌挂在门梁上,店名让人一目了然,如那买布匹的都叫“某某布店”,那卖粮食的叫“某某粮行”。

    沿着这条青阳县城的主干道,越往前走人越多,遗玉一面仔细打量各式各样的店铺,一面瞄着周围人的穿着打扮。

    比起靠山村和张镇的人来说,这里的居民衣着明显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女子是标准的上襦下裙,梳的是叠拧旋髻,戴的是翠钗玉环。男子则深衣革带,头上包着各种深色幞头,脚上踏着深及小腿的长靴或是布履。

    不似乡下男女如何都摆脱不去的几分怯懦,这城里的人个个敛容昂首,尤其看着像卢氏这样明显是从外地赶来的农妇的时候,面上似乎都多一分傲气和轻视。

    遗玉暗自撇嘴,心道若她真是个原装的乡下小孩也就真怯了,可她身体里的灵魂却在科技发达物资充盈的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年,哪怕生活并不富裕,论眼界别说这里人,就算是都城长安恐怕也没几个能比的上她这个穿越人士的。

    又前行了大概十余长,回头已经看不清楚城门,但前面却还未到尽头,这条街却是长的很,只是卢氏再没继续直走,到了不知是第几个路口的时候,她扯着牛头进了路东的一处横道。

    进了这小街,道路便狭窄起来,虽卢氏牵着牛车尽量靠边走,但毕竟是占了大半的过道,还是让其他过路的人感到了不快,不少都向她们娘俩投来不善的眼光。

    卢氏目不斜视地继续朝前走,在一处挂着“霓云衣铺”的店前停了下来,把牛脖子上的套绳扯过拴在店门口的一棵一人合抱的青杨树上,然后才挎上背囊从车板上抱了遗玉下来。

    “娘,我自己走。”遗玉被她抱着扭了两下之后说道,卢氏也不反对,就把她放了下来牵过她的小手,进了这“霓云衣铺”

    进门就见一张半人高的褐色木质柜台摆在靠墙边,柜台那头站了一个方脸的浓眉男子,手上拿着把木尺正在测量柜台上铺展的靛青色的衣服。

    “李掌柜。”卢氏走到柜台前两步处站定,然后叫道。

    那李掌柜抬头见是卢氏,便咧嘴招呼道:“哟,卢娘子来啦。”

    卢氏含笑点头,又上前一步取下肩上囊袋放在了柜台上一边空余的地方解开袋口,李掌柜伸手在那里翻看着。

    遗玉站在一旁有些无聊地打量店内的摆设,就见柜台左边的空地上有四五张矮案,个个都有半丈长,上面摆放着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摞摞成衣有的还摊开在桌面上,其中一张矮案上却是些精致的配件,如一些锦绣荷囊和镶玉革带之类的。

    卢氏是在去年秋天卖糖葫芦时认识的这位李掌柜,当时她在街边叫卖,这李掌柜给儿子买东西时,就见着了卢俊衣上精细的刺绣处,询问后就拉了卢氏这门生意,收购她的手工绣品,有时也托她做些精细的物件。

    一对母女模样的客人进来的时候,遗玉正盯着一张矮案上的展开的石榴色女裙看,因而没注意到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瞥向自己娘俩时鄙夷的神色。

    那小姑娘见遗玉“呆呆”神情,嘟着小嘴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娘亲,说道:“娘,咱们不在这里买罢。”

    “怎么还没看就要走,不喜欢这里?”

    小姑娘摇摇头,又拿眼神瞥了一眼遗玉母女,道:“就是不想在这里。”

    遗玉早就听见这娇嫩的小声音,又闻她们对话,瞧见那小姑娘看自己时的眼神,哪能不明白什么意思,这是看不上眼她们那。

    “两位客人要买什么还是里面看罢,我这小店里的成衣多是用上好锦缎由手艺精巧的绣娘制成,如有别的需要,客人也可以留下个尺寸和住处,等做好了我们给您送上门去。”

    卢氏正和李掌柜谈价,见他突然停住去招呼自己身后的客人也不生气,只回头去看,就见一对穿着打扮不凡的母女正站在门口处看着她,准确来说是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闺女。

    她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眉,然后扭头对李掌柜说:“您先招呼客人罢,我等会儿也行。”说完就拉着遗玉向旁边移动了两步让开来。

    李掌柜点点头然后绕出柜台来迎上门口那对母女,又把两人请到到那几张矮案前面一一介绍过去。

    那小姑娘也没再开口说要离开,两人看了一阵子,挑了几件东西到柜台结完帐,走到门口时,遗玉才又听见那嫩嫩的小声音。

    “真讨厌,乡巴佬。”乡巴佬这种称谓到不是只指乡下人,大多说的却是一种行为粗鄙又惹人厌恶的人,在这个时代显然是别具侮辱性质的一句话。

    卢氏脸色变了变,遗玉皱眉,连那李掌柜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等她们走远才略带歉意地招呼卢氏:“卢娘子,就按刚才你说的价罢,我取钱给你。”

    说完避开卢氏的眼神,转身取了几串钱出来,当着她的面数了数,然后推了过来。卢氏一言不发地收好了钱后,同那掌柜简单告辞一声,就带着遗玉离开了。

    遗玉并没被刚才的事情打击到什么,她做孤儿的时候受多了旁人的白眼,这点程度在她看来暂且还不够级别,只是她看着卢氏有些不自然的表情,心中难免有些难过和心疼。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大致可以推测出卢氏之前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在娘家,生活条件肯定都是不错的,尽管做了几年的农妇,可毕竟由奢入简难了一些,算起来她也仅比自己多过了四五年的穷苦日子,就算能适应,心里毕竟也会想起从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在乡下的时候还好,到了城里遭人白眼,她肯定会心里不舒服。

    遗玉想要安慰她,但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缠着她指着街上比较新奇的东西问来问去的,好转移她的注意力,却没多大效果。

    第二十一章 母女谈话

    母女出城的时候已是午时,早上只吃了一些干粮的两人难免腹中饥饿,好在出城前卢氏稍带了两个馒头,配着尚余下半壶的清水,也能勉强果腹。

    这青阳县城的物价就是贵,杂面馒头都要三文钱一个,由于在“霓云衣铺”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卢氏后来也没有心思再带遗玉在这县城里逛,只买了一些回去要用的杂物,就赶着牛车带她离开了。

    遗玉坐在板车上,一言不发地吃着有些发黄的馒头,早上来时的那种喜悦已不翼而飞,想到从进城就不断被人拿有色的眼光打量,她虽不会放在心上,说全然都不在意也是假的,尤其是想到卢氏可能因此不高兴,就更不舒服了。

    就在她偷偷查看卢氏神色的时候,卢氏也时不时瞥上她两眼,遗玉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却又知道有些话自己现在的年纪根本不适合讲,于是两人沉默了大半段路,

    终于等到进了一片稀松的树林时,卢氏缓缓张嘴问她。

    “玉儿,是不是觉得城里不大好?”

    遗玉终于等到她主动开口,连忙老老实实地回道:“嗯。”

    “是不是被别人那样看着,心里难受?”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卢氏的问题,难道要告诉她,自己难受的不是别人的眼神,而是怕她想起以前的生活感到伤心?

    “你这孩子,每次娘问你些正经的,你都不答话,还要娘去猜你心思,倒是像――”卢氏的话突然卡住,遗玉眉头一跳,大概猜到她后面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唉,娘知道你总是会难受的,我第一次带你二哥来的时候,他还与人吵了一架,那会儿”

    卢氏把话题转移到了卢俊的身上,慢慢说起了她第一次带卢俊进城的时候,卢俊因为别人一句鄙夷乡下人的难听话,而与人产生争执的事情。

    “咱们这些小村人,那些城里人看不起也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也不要为此事难过,咱们堂堂正正地赚钱过日子就行,不需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卢氏说罢看着遗玉神色已经有些恍惚。

    遗玉瞅着她虽然盯着自己,但却渐失焦距的双目有些心慌,又听她喃喃自语道:“若不是你们兄妹也不用遭人白眼”

    她声音很小,又断断续续,遗玉只听见她最后反复的一句话似乎是“对错”之类的字眼,从大半年前就存在脑海的疑云再次升起。

    她努力克制住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真正融入到这个家庭以后她唯一一件到现在都觉得遗憾的事情,就是这件全家人似乎都知道,只除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但是她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在意,就让卢氏伤心,因为卢氏和两个兄长都在尽力隐瞒她这件事,既然他们不想让自己知道,那她就不能给家人徒增烦恼。

    哪怕他们之间有这么一个“秘密”,他们始终还是最亲密的一家人。

    刚好牛车行到一处颠簸的地方,两人俱是一颤,一个抬头一个回神,视线又对在一起。

    卢氏神色逐渐温柔起来,一手拉了拉牛身上的套索,一手去轻轻抚摸遗玉的头发,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些以前的事情来,虽你还是个孩子,又神志不清了几年,但娘总觉得你似乎有些什么不同于他人的地方,你虽聪慧不及智儿,活泼不比俊儿,但有时却比你大哥还像是个小大人。”

    遗玉听她说完,先是一愣,然后回给她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小玉只是觉得脑子里什么都很清楚,才不像大哥那个书呆子那,像个老头子一样。”

    她也知道自己掩饰过的行为举止必定会让卢氏生疑,并没想过完全装作天真不知事务的孩童,既然卢氏提出了,也就说明对方并没有太在意她的“早慧”。

    “你这话可不要让他听见,难保他寻了你的短处笑话你。”卢氏失笑。

    遗玉不满地嘟嘟嘴,想起卢智那小鬼的腹黑模样又暗自打了个冷颤,不再对卢氏讲卢智“坏话”,然后将话题转移到比较好欺负的卢俊身上。

    今年粮食成熟的比以往早上半月,靠山村人都十分激动,因为收成竟比去年还要多上两分,卢家的三十亩地也比以往多赚了半贯钱。

    遗玉因此缠着卢氏在院子里整出了一小片菜圃,一丈长六尺宽的地方,卢俊帮着翻了地又担来田里的土给整治了一番。

    家人只当她是看着别家院子里种些菜苗眼馋,也就由着她去了。但实际上遗玉拿这一小块菜圃却是大有用处,她放下前阵子焦虑的心态专心想过之后,还是决定等这种情况稳定几年之后,再开始大规模使用自己的异能,而在那之前摆弄些植物给一家四口的生活添些趣味还是可行的。

    若说村里粮田收获之前,她还对大范围内使用自己稀释过的血液是否能产生作用而疑问的话,这场丰收就已经解开了她的疑心。

    她家三十亩地在村中算是多的,同她上辈子所知的计量单位有些不同的是,这里粮田大概五百平米就算做一亩地,每二十亩又为一公顷,全村农民共二十多公顷粮田,多数种麦少数也夹杂玉米之类。

    尽管今年丰收也有去年秋天那场大雨和人们疏通土渠的作用,但遗玉却清楚,受过旱的粮食能比往年更丰收,绝对是被自己鲜血所刺激的。

    只是三四滴鲜血,依然对这二十来公顷土地上的植物产生了作用,这样一来大规模使用稀释血液的问题迎刃而解,她也不用再担忧以后因为要发家致富,逼得自己大出血了,要知道虽然只是在指尖上扎个小针眼,对女孩子来说还是很疼的一件事。

    不复一开始发现自己异能时的担忧和患得患失,现在她是兴奋并着对未来的憧憬的。

    在询问过卢氏之后,她仔细地挑选三种连对方也不清楚作用的植物种下――薄荷、芦荟还有蒲公英,这三样分别是她从后山小林和村外的小河边发现的物种,是在现代比较常见且她又熟知的植物。

    她从它们的生长地小心地各将其移植了一部分在自己的小菜圃里,先是每日细心浇水照料,并不急着催生它们,直到那几根芦荟有些状况不妙,才给它们使用了几滴兑有她血液的清水,果然这芦荟后来居上,长势比那蒲公英和薄荷好上了许多,实验之后她才慢慢给三种植物都浇了那特制的植物“营养液”。

    夏季到来后,她的小菜圃里的三样东西都已经进入了成熟期,卢氏对此十分稀罕,夸奖了她几句之后就开始询问她。

    “起初你摆弄这些,娘还笑话你都不知道施肥那,现在却都长成了,你还真有几分瞎玩的本事。”

    “小玉哪有瞎玩,娘,这绿叶子的草吃起来一股清凉味道,麻麻的可好玩了。”遗玉顺带着把薄荷向卢氏指了出来。

    果然卢氏立刻起了兴趣,当下就摘了一片薄荷叶下来,因她从没见遗玉在这上面施肥,也就用手指卟捏了几下便含进嘴里。

    “哟,这是什么东西,这个味道!”卢氏惊讶的眯起了眼睛,又把嘴里的叶子吐了出来,也不嫌脏,捏在手上仔细看了。

    “小玉也不知道,在河边玩时找见的,以为会长出来花那,却还是叶子。”

    卢氏皱起眉头,道:“这都忘了说你,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吃就敢瞎尝,你怎地什么都往嘴里放,胆子比你二哥都肥了。”

    遗玉撇撇嘴,小声回道:“您刚才不还是往嘴里放。”

    卢氏耳尖听见了她的嘀咕声,顿时气笑了,摇头道:“你这孩子,越大越喜欢顶嘴了,娘平日不管你,怎地一淘起气来还不让人管了,你给娘听着,以后这不认识的东西玩玩就罢了,要再胡乱吃,娘可就要罚你了。”

    遗玉连忙摇了摇小脑袋,道:“娘,这薄荷我都尝好几回了,也没见身上有不舒服的呀,您想啊,夏天这么热,要是这东西能吃,我们拿它泡水喝,凉凉的多舒服,二哥也不用老喝冷水解渴,挨您骂了。”

    卢氏闻言舒展了眉头,又揪了一片薄荷叶子下来,问:“你叫它薄荷么,是哪两个字。”

    遗玉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只能伸手在地上给卢氏比划了几下,道:“义薄云天的薄,荷塘秋色的荷,因为这叶子长同娘教我绣花时候的荷叶一样绿绿的很好看,但又小又薄,所以我就叫它薄荷。”

    她一面瞎诌,一面又想到这时代的古怪,她既是学中国文学史的,自然是清楚成语一说是从南宋起始的,可在这个地方却已经有了大量的成语词汇,从一年前她开始学写毛笔字起,卢氏和卢智就开始教习她一些惯用的成语及其解释,同她那个时代所知道的竟然也差不了多少,只是有些典故出处不一样罢了。

    “哟,前几日才学会的成语,就拿来跟娘显摆那,不过你这名字取的也算贴切。”卢氏见她聪慧可爱的样子,也就消了刚才那份薄怒,伸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说道。

    遗玉嘻嘻一笑,然后说:“娘您放心罢,这东西就长在河边,若是有毒,咱们平日饮水时就发现了,哪还等到今日。”

    “就你聪明。”卢氏想了想她的话,觉得有八分道理,于是便不再这一事上继续说她不是,反倒兴致勃勃地扯了几片薄荷叶子下来回屋里打算试一试她说的泡水喝的法子。

    第二十二章 三年之后

    卢家小院现今已不复三年之前木篱茅屋的简陋,从一间屋扩建成了三间,原本的主屋被隔成两间,西间是卢氏和遗玉的卧房,东间是堂屋还有灶房,院中又另盖了一间夯土墙绕梁嵌木框的房子用来让卢氏兄弟两人居住。

    三年来卢家靠着田里收成和糖葫芦生意存了不少银钱,前年又修整了新院多盖了一间房子,还多有结余。头发已经长长的遗玉终于不用再绑着两根小抓揪到处跑了,卢氏每到有余钱的时候都喜欢到集市上买些女儿带的便宜物件来给她打扮。

    坐在主屋的窗前练字遗玉梳着整齐的双丫髻露出光洁饱满的小额头,绑成蝴蝶结状的鹅黄|色发带因为她低头而从两腮垂下,白嫩的小手稳稳地执着毛笔,一笔一划地照着桌上一本字帖临摹,自从家中经济好转,每日练字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手腕轻移在最后一笔也完成之后,将毛笔暂搁置在外观朴实的砚台边上,伸手拎起麻纸顶端两角一面仔细查看今天练好的这张楷字,一面轻轻念出声音:

    肃肃兔?,?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肃肃兔?,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肃肃免?,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最后一字音落下,她又细细品味了一番这篇《兔置》的含义,难免想到每次卢智念这首诗歌时发亮的眼神,想来男儿都是有一颗报国之心的,雄心壮志生来就是男子特权,她大哥正值少年,虽比起二哥卢俊来说已经冷静不少了,但到底是充满了表现欲的年纪。

    卢俊今年夏天在武馆正式上工做了大师兄,十三岁的他生的身强体壮,个子比所有同龄孩子都高上一头,面容上不笑时也少了两份稚气,俨然已经是个俊朗的少年郎了,大概是因为乡下女孩子总拿男子是否有力气做农活为好男人的标准,他竟比饱读诗书的卢智还更受村中女孩子喜爱一些,前几日已经有人找上门同卢氏商量起了他的婚事,遗玉很难认同这个年代早婚早育的风气,还好卢氏也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上门说亲的人。

    “小玉,你在家吗?”院中传来一声喊叫,遗玉听到这个声音暗自发笑,连忙收好已经干掉的纸张,掀起席帘走了出去。

    院中站着一个瘦瘦的高个儿女孩,见到遗玉出来,立马咧嘴一笑,说:“我当你不在家呢!”

    遗玉但笑不语,引着她进了堂屋,两人坐在席子上说话。

    说来人的关系真实这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这个高个儿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几年前同卢家有过不快的王氏的女儿李小梅。

    两年前王氏不知从哪听说卢氏靠着刺绣赚了不少钱,于是就上赶着自己女儿去了卢家求着卢氏教她女红,自己却不出面。尽管卢氏是个厉害的,对小孩子却狠不下心来,家传的绣工是不便教授外人,但她还是挑拣了一些旁的简单易懂的针法教了一些给李小梅,后来遗玉手艺见涨,卢氏就直接把李小梅转手交给她了。

    遗玉内心毕竟是个成熟的大人,又知道这李小梅只是脑子比较直,并不像她娘一样是个喜欢找事的主,自然也不会因为前事和她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且小春桃也在她这里学绣,再多一个也没什么差别。

    她就认真教了对方可以外传的针法,偶尔她也同小春桃一起认些字,一来二去三个小姑娘就熟了起来,算是村中这个年纪里关系最为要好的了。

    “小梅姐,你两手空空地来,难道不是为了学我的新花样,倒是准备蹭一顿午饭么?”坐下之后,遗玉才发现李小梅并没有带来她的刺绣工具,心里清楚这肯定又是王氏给出的主意,为了占她家一两块布的小光,这种现象也已经屡见不鲜了。

    但她清楚眼前这个脸色发红的女孩并不是自愿这样做,因此打趣了一句之后便不再多言,起身从一旁的桦木矮柜里取了绣筐出来,挑出一块质地柔软的绢帛递给对方。

    “不用这么好的。”李小梅看了她手上的底布没有伸手接,抿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遗玉也不坚持,虽然她知道如果李小梅没有拿回家一块绢帛必遭王氏一顿狠骂,但既然对方坚持要维护那份单薄的尊严,她也不便说破,毕竟每个人都有一份不可碰触的底限。

    遗玉坐在席子上给一块普通的绣布上了绷子,又挑好了线,一点点向对方解说今天要教给她的鲤鱼图,因为图案比较复杂,遗玉事先让卢智绘好了一张水墨鲤鱼图出来,此时拿给李小梅看,也让她条理清晰了不少。

    虽然没有遗玉这样好的记性,李小梅在刺绣上却是难得的有天份,只学了两年就有模有样的了,遗玉见她既肯下功夫又有这方面的喜好,于是偷偷背着卢氏教了李小梅几样家传蜀绣中不大紧要却十分有用的针法,诸如散针、打子之类的。

    “小玉,这图是你画的吗?真好看!”李小梅细细地看了这张鲤鱼图,抬头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不是,是我大哥画的,我哪有这本事,字还没写好那。”她确实不大喜欢画画儿,比起书画皆通的卢智差了不少。

    “呀!是卢智哥画的,难怪这么好看!”

    遗玉看着李小梅每次听到卢智名字后变得发亮的眼睛,搞不懂为什么卢智对她态度并不怎么样,这小丫头还会对他有意思,只能将其归结于没有理智可言的少女情怀。

    在她看来两人之间实在没什么那方面可能,倒不是她看不上李小梅,就是王氏也断然不会同意自己女儿嫁到她的对头家中,似乎前几日她还听说王氏在附近赵镇里找了一户殷实人家准备让小梅嫁过去,男方品行还好,就是一条腿有些坡所以耽误了几年婚事,年近二十还未成亲。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做活,不知不觉已近中午,遗玉看看外头天色心中盘算着中午吃些什么好,后院的母鸡今早下了两个蛋,一会儿可以央卢氏做个蛋羹给他们兄妹尝尝。

    李小梅又做了一会儿便拿着东西回她家向王氏交差了,遗玉也收了东西,去院子里抱了柴准备生火等下做饭,入春时节温差总是较高,早上被冻的打冷颤,这会儿等她添柴生火开始烧水时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遗玉比起三年多前长开了一些,虽然脸蛋仍旧是圆圆的像一颗小苹果,但眉眼却已有了三分丽色,不似当地女孩略微粗糙的长相,她五官要精致上许多,但也不艳不雅的,总的来说就是一个“俏”字,尤其是一对眼稍略微长的大眼,笑时好似两枚勾玉,凝眸却如一对垂星,下眼睑上两条晶莹的卧蚕更让那双乌黑的眸子明媚许多。

    锅中的水烧到一半,卢氏就掀起帘子进了灶房,见到那小人儿憋红了小脸正想要把昨天打扫时放歪的水缸推正,连忙上前拦下,撵她出去玩耍等开饭,遗玉故意装成生气的样子撅着嘴晃荡出去了,耳中听着卢氏的笑骂,抬眼就看见坐在饭桌前席子上拿着一卷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卢智。

    “怎么,又把你赶出来了?”

    “啊嗯。”

    “怎么,还生气那,你也要体谅娘,她只是担心你把灶房给烧着罢了。”

    “”

    卢智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低着头的遗玉并不准备搭他的话,于是便伸手在她圆嫩的小脸蛋上掐了一下,遗玉吃痛抬头去看他,只见那张愈发清俊的少年面孔上笑意清晰起来,却让她看了牙痒痒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越长大家里人反而越喜欢拿她打趣,由于卢俊在赵镇武馆做了“三师兄”后心性成熟了不少,大家开玩笑的对象竟然渐渐换了人,偏她还只能生生地憋着。

    遗玉知晓自己说不过他,“哼”了一声就转身去院子里照看她的小菜圃了。自从三年前她开始摆弄这些植物,家人从一开始的不在意到后来的看热闹和现在的明显期待。

    因这小小的一片菜圃,可让卢家的小日子多了许多趣味,那薄荷叶子泡的茶水既清凉又润喉解渴,卢智最喜欢在念书之后喝上一碗。

    蒲公英的鲜嫩茎叶洗净之后压碎和在面里烙出来的饼带着微微的清香,这是卢俊现在最爱吃的主食。

    芦荟叶挤出的汁液涂在脸上既能防止干裂又能润滑肌肤,卢氏前年春天在她的安排下发现这东西还可以治疗皲裂并且有美白效果之后别提多高兴了,虽然她不用整日风吹日晒,但到底是经常下地的,又有哪个女人真的不怕自己变老变丑的,就算是个寡妇也不外乎如是。

    后山林子里到真是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植物,后来她又分别移植了一些其它的物种,都是棵株较小又有着特殊作用的,卢氏见她真能弄活这些个东西,也就没了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思,转而支持起她这一项“爱好”来。

    据朝廷相关规定,年满十四岁又尚未参加过“童试”的各州学子,可于正月通过附近州县的解试,及第之后再入京拜司供,经由举荐后便可入四月份的“春闱”参加礼部试。

    贞观五年,秋后就满十四岁的卢智终于可以参加明年的科举。

    第二十三章 祸端渐显

    离靠山村最近的一座小镇,名叫张镇,最早时候它并不是叫这个名字,只因十年前一名张姓举人举家牵来镇中,又捐钱修了镇上唯一的一座桥,那桥取名张桥,而这张举人因此做了镇长以后,这个小镇自然就被人称为张镇了。

    张镇长现今已年过五旬,家中正室去年病逝只余两个妾侍却始终没能生出一个儿子来,直到前一阵子张家中来了一个落魄道士一语言中关键,说是这张镇长――张继贤本就命中无后,因此无需再做念想。

    张继贤本就是个颇信命理之人,见了这位“道骨仙风”的道长又听他语带玄机自就信了十分,只好吃好喝地供着以求一个破解之法。

    那道士白吃白喝了半月有余,才给这张家指了一条“明路”,说是必需要张继贤娶一八字带火的寡居妇人才可得偿所愿。张镇长深信不疑,当下请了镇上一有名的王姓媒婆,许下重金委托她给四下打听符合这种条件的妇人。

    话说这王媒婆和靠山村到有些渊源,她的一个本家侄女就是嫁到了那个小村子,两家之间逢年过节颇有些来往,因此没少从她侄女那里听说靠山村内的闲事。其中最常讲的就是一个带着儿子被赶出婆家后又生了个傻子闺女的寡妇卢氏。

    她被张员外委托寻找八字相合的寡妇,首先就想到了靠山村的卢氏,张镇上符合条件的寡妇也有两人,只是在这镇中居住多听闻了镇长家内院的闲事,又有谁会愿意结这门亲的。

    况且那卢氏听着也是个会过日子的,能够育有两子一女又是个好生养的,真对了八字再说给张员外的儿子少不了要加些酬金。

    于是这王媒婆领了差事之后第二天就借了一头花驴骑着朝靠山村去了,到了靠山村她并没有直接找上卢氏家门,而是先寻了自己的内侄女王氏商量。

    王氏本来见了自己姑妈挺高兴的,但听她说完来意心里就起了揪,这门亲事却是极好的,给一个举人出身的镇长老爷做继室对于村妇来说,可是提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事。但是这好事要落到了卢氏头上那就让她不忿了,凭什么那么一个被婆家赶出来又拖儿带女的寡妇能有这等姻缘?

    王媒婆看出自己侄女脸色不对,就问:“可是有什么难处?我瞧这门亲挺好的,怎么她还能不答应?”

    王氏也不拿自己亲姑妈当外人,当下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却换来王媒婆一阵嗤笑。

    “我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你看不得人家享福。不过你却是不知道,这富贵人家的继室可是好当的么,且不说那张镇长人品,单说他家那两个妾就是出了名的难缠人物,当初正室还在就被那两个媚子气的整日离不开汤药,这位爷又因宠爱妾室对此不闻不问,镇上不少人都知道那张继贤的大老婆就是被两个妾给作死的。真要是嫁了进去,承不了香火都是小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那大户家里养出来的妾给使了绊子,连命都说不准什么时候搭里面了。”

    王氏听完她的话却皱起了眉头,她本就和卢氏结有梁子,看不过对方好也是正常,可借了这件事去毁人,她也还是有些犹豫的。

    王媒婆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又拿眼神打量了一下王氏,问道:“怎么,又不忍心了?”

    见王氏摇头却不答话,她已猜到七分自己侄女的心思,话锋一转,又笑道:“扯得远了,这要事成也需得知她八字才行,那卢二娘的八字也不知是否配那。不如这样,你们村长那头应该是有底子在的,你且去问了,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也好,姑妈在家等我罢,我去去就回。”话说到这份上,王氏虽犹豫却也不好推辞,便应下了。毕竟未测卢氏八字之前,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王氏到了村长家后,才知道赵村长因带卢智到青阳县所以出门去了,她便借口要替自己闺女李小梅酬谢卢氏授艺之恩打探了那卢氏的生辰,村长媳妇本就是个嘴上不大把门的,三言两语后就寻了存在家里的户籍底子给那王氏查了。

    再说王氏回到家中,因那王媒婆因是个做红事的人,仅听了那生辰后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划拉了两下,面上已带了三分喜色。

    “这卢氏却是个火旺之人那。”王媒婆喜道。

    这边王氏听了却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要说她和卢氏结怨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那卢氏对自己女儿又多有照顾,但眼瞅着卢家现在村中的日子越来越好,甚至比他们这些原住的居民还红火几分,她眼红之余怎会轻易放下心中积怨。

    王媒婆测出卢氏八字,惊喜之余心中也松了口气,似乎预见那大笔赏银进了自己口袋,可抬眼再看自己侄女的仍是犹豫不决的神色,却是微微攒眉,这门亲因两地间隔,事成前还必须要在这边有个自己人照应不可。于是她思量了一番,对着尚带的犹豫王氏道:

    “桂香,你还怕那卢二娘吃了亏么,唉,我刚才只想着应些你的心思,却是说的有些说的大了,其实她嫁过去也不是什么坏事,耳闻她也是个有心眼的,但凡不是太蠢,又真替张老爷留了后,怎地会没有好日子过,那可是一镇之长的夫人那。”

    王姑妈说完看了看王氏已经变得松动的神色,眼珠子一转又道:“怎地,我记得那卢二娘不是还曾打过你一顿么,你倒是不记仇,还替人家打算。”

    王氏听完她的话后脸色一白,想起自从几年前和卢氏闹了一场之后村里人总是在背后说她闲话的事情,又揣摩了一阵她姑妈前后的话语,狠狠心告诉自己:事真成了那也是给卢二娘做了好事,改嫁给镇长做正房夫人,不比当个寡妇强么。

    王姑妈见王氏终于点头答应,顿时脸上笑出了十几层粉褶子,声音也软了下来,“这样最好,这事办不成也就你姑妈我弄了个没脸,办成了却少不了你那份酬金。”

    两人达成共识之后,又商量了片刻,便一起出门去了卢家。

    待她们走后没多久,一直躲在灶房里偷听的李小梅才惨白着一张小脸探出了半边身子来,看着她娘和姑婆两人远去的背影,咬紧了下唇。

    到州县参加解试的名额是需要乡邻保举推荐的,所以今天一早卢智同赵村长一起去了青阳县。因登记需要用到户籍证明,遗玉昨天晚上才第一次见到了自家的“户口本”――在这里叫做“手实”的一张薄纸。

    上面条理清楚地记载了他们一家四口的性别生辰,家中田产几亩房屋几间,以及从何时何地转籍到这青阳县辖区的,最上头的户主的名字自然是她娘卢氏,旁边还用红印盖了一个小小的“女”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女户了。

    这个年代人们转籍是不需要你在原来的户籍所在地开证明的,只需要你在当地住下并且购买了田产,就可以申请办理一份手实登记入当地的籍册,成为该地方居民。朝廷政策对女人较为宽松,寡居或者年过三十尚未婚配者都可以申请办理“女户”,享受到每年税收减一分的政策。

    当朝在税收上实行租庸调制,每年五月按家中男丁人口收纳,并且征召年满十五岁的男子参军,地方户籍管理部门是会在这个时候更新一次籍册的,这时转籍的家户自然也就会因没有按时交税服役而被消去在该地的户口,避免了三年一次人口统计上的较大误差。

    如果认为可以借此逃役那就大错特错了,在这个年代,没有户籍证明的人不单单是黑户那么简单,一旦被人告发就会直接发配到国土边区,作为流民登记在册,不仅后代朝廷永不录用,还要被打上贱民的印记,所以移居别洲的唐朝子民都会很自觉地办理手实。

    卢俊和赵村长出门后,家中就只剩下卢氏和遗玉,两人坐在堂屋围着火盆赶制卢俊卢智的新衣,依着卢智的本事一家人都不认为他会在解试中落榜,卢氏早就安排好让卢俊向武馆请了假,等解试放榜之后陪同卢智入长安参加春闱。

    因卢智报考的是常科中进士一科,春闱前需得拜访长安司贡以获举子名额,穿的太过寒酸难免遭人白眼,所以卢氏一个月前得了年前最后一笔卖冰糖葫芦的钱后就在县城给他挑了最好的锦绸和丝线,凭借这自己的手艺,怎么着也要给他置办两身在长安城也穿的出气派来的衣服不可,顺带也让陪考的卢俊占个便宜。

    卢智对此一笑置之,虽不打击他娘的热情,但也没表现出赞同来,只专心温习他的功课,等待着应试。

    火盆里的碳烧的差不多了,卢氏就将手里的衣物放在了一旁的席子上,准备去灶房再拿些木炭来,刚起身就从只掩了半扇的门里看见院子门口站着的两个人,再一瞅便认出了其中身穿灰蓝布衫的王氏,另一个眼生的婆妇却不知是谁。

    虽然她不大待见王氏,但都上门了又不能往外赶,只能走出去迎上正往她家院子里走的两人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