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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遗玉(VIP完结)第17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VIP完结) 作者:po18.de

    抱着她翻了个身朝里躺,继续睡觉,并不怕姚一笛会真的进来。

    果然,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几声细弱的人语,便又归于平静。

    第228章 红庄辛密

    遗玉一觉睡饱,再醒过来,已是半下午,睁开酸涩的眼睛,脑子还有些放空,慢慢一件件记忆涌上脑海。

    打了个激灵,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目光在这简陋的房间里寻了一圈,没见李泰人影,若非是浑身上下熟悉的酸涩提醒。这还真像是做了个梦——她大哥没死。

    李泰来带她回家了。

    李泰一进门,便见遗玉裹着被子坐在床头痴笑,走过去,将臂弯上的毛皮大氅放在床尾,道:“睡好了吗?”

    “嗯,”遗玉点点头,疯着头发,也顾不上同他害躁,问道:“姚一笛呢?”

    “管他作甚。”一醒来便去问别的男人,李泰自然不会答她。

    遗玉难得机灵一回,急忙道:“你不知,离京前我给他下了毒,若是今日不解,可就坏了。”

    还算有个心眼,李泰这才满意地看她一眼,道:“不必管他,有姚晃在。”

    “啊,姚叔来啦?”昨夜慌乱,遗玉并没发现后来姚不治来到,经他这么一提,隐约又想起来,好像的确是有什么人来到,制止姚一笛围捕李泰他们。

    一边琢磨着姚晃怎么跑来了,遗玉一边穿戴好,正在套鞋子,李泰在袖口里摸寻几下,掏出昨晚枕头下面摸出来的那只细长的锦盒,到她脸前,问道:“这是什么?”

    遗玉一看他手里的盒子,就认出来是自己带了一路的那只,里面装着她准备送给李泰的生辰礼物。一根木雕的发笄。

    “哦,是、是——”

    李泰打开盒子,将里面横躺的那狠,雕工细致,足以看出来很用心琢磨的如意纹发笄取出,见她突然变得扭捏起来,好心代她回答:“是送我的?”

    “想,”遗玉挠挠耳垂,道,“是送你的生辰礼物。”

    李泰心里喜欢,便捏着那根发笄轻轻摩挲,发现这竟不是寻常的木头,于是问道:“这是何材质?”

    遗玉来了兴致,往他身边凑了凑,指着那根发笄解释道:“还记得咱们从大蟒山带回来的药材和药种吗?你不是让人在园子里养着,七月从扬州回来,我发现有一株移栽的精木竟然成活了,告诉你啊,这东西入药是半点没有效果,可若是当成饰物,贴身佩带,是有养精补气的奇效,远胜于美玉更养人,极其罕见,若非我读过锦绣毒卷,还不认识这宝物。”

    李泰最爱瞧她两眼发亮的精神模样,便将她揽在怀里,让她仔细解说。

    “我原本想做串手珠给你戴,这样你平日写字看书时候,就能省下不少心力了,可惜就活了这么一小节,挖下来剩下的根茎便死了,只好雕根笄。”

    遗玉有些沮丧,当初发现这节精木的时候,便想着要给李泰做件配饰,可惜她心急了,早早就将它挖下来,死了根茎,怕此后是再寻不到这样的好东西了。

    李泰是识货的,拿着这根发笄在手心,便觉得它体质不似一般木料坚硬,反倒有些温软似玉,体色青棕,闻一闻,又有暗香浮动,气息运转到丹田,内力运转竟是顺畅了一成,的确如她所说,当真是件宝物。

    要说李泰人生二十三个春秋,生辰得到的礼物,足以修起几座华丽的宫殿,可却当真没有一件,是像她给的,不是逢迎,不是攀附,不是任何目的,这样单纯的一件礼物,却是他生平仅见的。

    “这样便很好,”李泰亲了亲她的脸颊,温和地道了一声谢,持发笄递给她,要她帮自己换上。

    遗玉见他满意,心里也高兴,这礼物送的虽然迟了,但总比送不出去好,便仔仔细细地取了他头上的发冠,从新挽好,端着他的俊脸,左右看了看,笑着赞道:“好看。”

    也是昨夜诉了衷情,这边夫妻俩好像新婚一半,又你侬我侬起来,外面等着的人可是不耐烦了。

    大概是门外留有守卫,早上才来打搅过一次的姚一笛并不敲门,而是隔着门板,仗着这半座镇上都是他的人,大声叫道:“你们两个在屋里下蛋不成,赶紧给我滚出来!别以为找了姚晃来,我就拿你们没辙了!”

    遗玉和李泰相视一眼,后者道:“不必理他。”

    前者道:“呃,还是去看看吧。”

    在特别收拾出来的一间客厅里,遗玉见到姚晃父女,很是稀罕,上前同他们问好。

    “姚叔,你怎么来了?”

    姚一有大咧咧地坐在一张椅子上,阴阳怪气道,“怎么,老四没告诉你?这人可是他找来的。

    我说你们两个怎么那么有恃无恐呢,原是早准备好了救兵,不过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五脉族女,我是一定要带回去。”

    他心里有气,眼瞅着就能带走五脉族女,回红庄夺位,却被李泰找了姚晃来截胡,若只有姚晃在,他也大可以不理,但多了个姚子期,他便只能退步。

    “一斋哥。”姚子期轻斥一声,示意他说并别太过分。

    遗玉这才发现,姚子期气色不佳,关心道:“子期,你病了?”

    姚一笛又要说话,却被姚子期一眼嗔过去,她对遗玉合掌行了个族礼,摇摇头,好声道:“宗女先请坐,我爹有话告知您。”

    见她言语恭敬,遗玉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也没多说,就同李泰上了座,姚晃清了清嗓子,开口对李泰道:“事关族中辛密,不便让你在旁听取,就去隔壁等等吧。”

    李泰还没说话,遗玉先不愿意了,“姚叔,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你就是现在不让他听,等事过之后,我照样会讲给地,何必这么麻烦。”

    姚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又拿遗玉没辙,只好获认让李泰这个不合意的在这里待着,同姚子期一样,朝遗玉行了个合掌礼,道:“一斋事先多有冒犯,还望您勿怪。”

    遗玉一脸狐疑地看了看李泰,这是怎么了,之前一群人还跟着她要打要抓的,怎么一下子就连姚不治这老滑头也对她恭敬起来?

    李泰摇摇头,示意她听下去。

    姚一笛不悦道:“姚晃,你说你的,别拉上我,我一路上被她差使,哪有冒犯半点,若不是她,冥顽不灵,不跟我走,我又怎会对他们动手。”

    面对姚一笛明显的敌意,姚晃轻叹一声,无奈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以为,只要将五脉族女带回去,就能救得了子期,当得了宗主吗?”

    姚一笛脸色微变,质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遗玉也是疑惑,这事怎么又同姚子期牵扯上?,姚晃见她不解,先是闻道:“以您所知,红庄是什么地方?”

    遗玉答不上,便老实摇头。

    姚晃想到他此行目的,便没再迟疑,娓娓道来“我们红庄存在,历史渊远,上无溯期,族中谱录记载,原是由姚氏,姜氏,姒氏,姐氏,姬氏五位大能先辈,历经战乱,为求一立足之地,带领着各族族人,隐居到蜀地建立山门,然几位先辈胸怀大义,坐观天象,每每发现世间苦难,怜世人苦楚,便会挺身而出,助正除邪,保真龙得天子位,时过百年,便成积势,每有天下大乱时,便会入世匡正,待有明君登位,才会再次隐居山林——”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遗玉打断,“不对啊,你们若是匡正,那难道是说安王是明君?我可是知道,安王当年有你们红庄背后扶持。”

    姚晃摇摇头,意味深长道:“若无争比,怎显君明,玄武门一变,安王最终不还是败了吗?”

    遗玉想了想,似懂非懂,虽听姚晃说的悬乎,但因她红庄确是她所见最匪夷所思的一处地方,便也不怀疑他夸大其词,又问道:“那五脉族女呢?”

    姚晃看了李泰一眼,有些意外他没并告诉遗玉,随即便解惑道:“兴许是干涉多了天命,如此历经了几朝,因果报应袭来,红庄的族人,男子寿命皆不长,女子竟是渐渐不能生育后代,为不灭族,先辈们想了许多办法,耗费了无数稀珍,过二十载,最后才在一名体质特殊的姬姓女子身上实现,养出一名五德之体的女子,取她心血三滴作为药引,便可成一味五德丹,我红庄之人服用,便可补五行缺失,男子可延年,女子可孕育,然凡事必有美中不足,这五德之体的女子,一代只育一女,生而得母血脉,十三年方能成五德之体,为护血统,传承五脉,不失其性,族中先辈长老,便将五脉族女同外族通婚定为叛族大罪。”

    遗玉听罢他解释,只觉得头疼脑热,闹了半天,她才不是人家红庄的高等贵族,合着就是一个药引呐!

    三滴心血,遗玉下意识去摸摸心口,真怀疑这人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要是被扎个窟窿取血,那该是个什么滋味,难怪她祖母要跑,每年要被人戳一回心,换她,她也得跑。

    姚一笛冷哼一声,接过姚晃的话,闷声道:“姬青瑜身为五脉族女,不但没有护族的自觉,反而带着沾心神针叛族脱逃,以至于族人为了存活,只得另想他法,每隔三年便要选一血统纯正的族女,埋心丹,过三年,养出五德心血,便要制心供药,可不是只取三滴血那么简单,这人便也活不成了,我姐姐便是因此祭了一条命出来,子期三年前也被埋了丹,若是不捉你回去,族人便会拿她开刀,这五十多年来,因姬青瑜叛族,我族中多少族女因此白白丧命,你即是她孙女,难道不应该替她偿罪吗?”

    遗玉听他说得冠冕堂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未想通关键,李泰便出了声:“将一族存亡的重担压在一名女子身上,这等龌龊事,也只有你红庄做的出,姬族之人,不欠你其他四族任何,而今只他一族调零,换去你四族繁盛,你们可曾为她们做过什么?只取不予,失真失性,也难怪红庄会落到今时乱局。”

    遗玉简直要拍大腿夸他说的好了,是啊,凭什么这五脉族女就这么倒霉得给人当药引,就因为体质特殊,就得被人圈养?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你一个杂血,知道什么,”姚一笛对李泰的言谈嗤之以鼻:“姬青瑜失踪之前,我红庄宗主,从来都是由每任的五脉族女指认,又兼有赏罚大权,虽她肩负了责任,可也有无上的权利,只是后来她叛族,才临时改制,只要哪族愿意献出三名正统的族女埋丹,便可从由这一族指认宗主之位,任二十年,你娘当年也是被选中的人选之一,只可惜她同姬青瑜一样,逃避了她应付的责任,藏在大唐的皇室之中,最后还不是求了红姑,把你送到红庄来,讨了一粒五德丹给你服下,不然你以为依着你的一半杂血,能话过二十岁不成。”

    遗玉闻言,心中一惊,忙扭头去看李泰,虽见他面色如常,但还是在桌案下牵了他的手,捏了捏。

    李泰回握了她一下,对姚一笛道:“我母妃予我一命,我为尝她恩情,是以举事为报,你呢,红姑是你生母,生恩养恩,你却不敬。”

    李泰是不会白白被人亏损的,姚一笛脸色不大好看,但依旧故我地笑道:“早在她拿我姐姐的牲命去换宗主之位时,我便不当她为母。”

    遗玉听他两次提到“姐姐”,这才明白他对那红姑的敌意何来。

    姚晃劝道:“一斋,你娘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她也有苦衷。”

    姚一笛不屑道:“卖了自己的女儿,换来权位,能有什么苦衷,你同她,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我爹才不是!”一直安安静静的姚子期突然发了怒,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冲着姚一笛激动道:“你才是什么都不知道,族中有封禁只供各族族长阅读的谱录上记载,当年挑了姬族人试药,一次误用,药死了数百姬姓族女,险遭灭族,才出了一位五脉族女,族中先辈选了姬氏族人下药,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五族之中,只有姬族人一样可以生育,一样可以享年,换句话说,姬族根本就不需要五脉族女!”

    “此后几百年,此事尘封卷底,鲜有人知,你以为姬族的族人,本就像现在这样稀少吗?姬青瑜会逃脱,也是无意中偷看了禁谱,知晓她的祖祖辈辈是被同气连枝的其他族人有意误害,在她眼里,姜姒姚妲四姓都是她的仇人,你要她如何留下来帮你们延命续后,换了是你,你能吗!”

    “我告诉你,我是在看过禁谱之后,自愿被埋丹的,子晶姐姐想必也是这样,你自己要恨要怨,不要牵扯上我,我宁愿用自己的性命去换我族人的存活,也不愿再欠无辜的姬氏族人半分。”

    姚子期毅然决然道。

    第229章 回京

    遗玉和李泰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还在反思这几日发生的事,知道的越多,反而越过迷茫。

    “想什么?”车行简单,只备了一只煮茶的小火炉,李泰拿大氅裹着遗玉抱在怀里,半点不同她来时的受冻。

    “你说,他们就真的这样放我走了?”

    遗玉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在了解了一段用姚不治的话概话说,“该是她作为姬族后人知道的秘密”之后,姚子期毅然决然的态度,姚晃语重心长的解释,出奇地换来了姚一笛的退步。

    姚晃是这样劝解姚一笛的:“我同你娘,包括几位大长老都认同,红庄现在这样就很好,五脉族女的出现,并非是件好事,的确她能够让我们的许多族人免于苦难,可这样下去,就连我们生命都是不劳而获换来的,我族中之人,会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失去。没有了五脉族女,才能让我们的族人真正开始反思,我们千百年来的责任究竟是什么,匡扶正义,维护大道,任重而道远,一旦迷失,才真正是我们灭族之时,一斋,随我回去吧,就当做我们从来没有找到过她,不好吗?”

    这是她第一次见姚晃那般骨正风清地说话,她还清楚记得当时姚一笛的脸上掺杂的惊愕,不解,以及难以置信中带着一些些委屈的模样。

    但他最后还是让步了,带着自嘲和讥诮的态度,立了族誓,帮助保密遗玉的身份,并且不再追究,至于姚晃他们回去是要说找错了人,还是要说让人跑掉了,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其实,若非是这次姚一笛抓了遗玉,姚晃这老j巨猾的人还不会出面阻拦,这就不得不提起李泰的敏觉,他在猜到遗玉身份后,便有估量过姚晃为何不提拿她们祖孙回红庄,反而隐约带着一种从中捣乱,不希望她们被人抓到的意思,这才使了银霄在那破旧的小山谷里找到人,送了信过去,姚晃跟着银霄前来,却不想一番坦言而知,红庄当年,还有那样一宗私密之事。

    “红庄而今并非一团,人无完人,树无齐枝,我在路上帮着他们除掉的,便是那一干心怀叵测的异类。你的出现,对现在的红庄来说,未必是件好事,他们既然有匡正改朝的胆识,当然也要有能承担责任的心性,若不然,同邪居异族,又有和区别。”

    这么安慰她,李泰心里,其实并非遗玉这样把红庄当回事,在他看来,说什么匡正矫邪,实际上,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爱管闲事的异族罢了,然一山怎容二虎,他父皇从没放弃过剿毁红庄的打算,就连他也——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同遗玉明说的。

    “嗯,”遗玉下意识地摸摸心口,苦笑,“可我还是不舒服。”

    在知道姚子期命不久矣时,她便觉得心情沉重,两人相交时日不多,可也算得上是朋友,明明自己能挽救,却要眼眸睁看她去送死,这种滋味真不好受,但若叫她冒着危险深入虎|岤去给红庄那些追杀过她,围捕过她的陌生人戳心口“献血”,原谅她真的做不到,这一滩浑水踏进去,还不知能不能再把脚拔出来,都摘干净了,也好。说到底,她对红庄并没有那一份同姚子期那般强烈的归属感,她的人生里,还有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怎能因此伫足。

    一面是自私,一面是无奈,人还真是矛盾的结合体。

    李泰想了想,便知她这心软的是在介意姚子期,但这样的事又不好安慰,未免她钻了死胡同,于是很是老道地去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不想知道你大哥现在何处吗?”

    遗玉想当然是上钩,忙揪着他衣襟,猛点头,“想,当然想知道。”

    “他就在京城。”

    李泰其实并不如姚一笛所说的那样,因为卢智现今的处境而忌讳,他只是最大可能地去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遗玉在知道他的隐瞒之后的种种表现,连带那一小节精木发芽,都大大取悦了他,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被捅破,便更无所谓要不要对她保密。

    魏王爷是个大方的人,这点在对待他的小王妃时,尤为显著。

    “啊、啊?京城?”

    “嗯,你现在的情况,想必他是一清二楚。”

    遗玉一下蒙了,合着她大哥不但没死,兴许还一直在边上旁观她呐!

    “那他是躲起来么,会躲到哪里去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呀,你就赶紧告诉我吧,我都要琢磨死了。”

    面对她一连串的提问,李泰不急着回答,拨了拨她的头发,低头到她耳边,问了一句:“告诉你可以,但你要答应我,不许冲动,也不许去找他,不然我们都要有麻烦。”

    遗玉只着急要知道卢智下落,见李泰肯说,别说是答应他一件事,十件一百件都应了,忙不迭地点头,一副我很乖,我听话的样子,叫李泰看了食指大动,勾着她的下巴贴上去,遗玉有求于人,便是不乐意,也只能被他好吻了一阵,换了半天口水,就在她快忍到头去咬他泄愤时,他才堪堪收回灵活的舌头,在她红嘟嘟的小嘴上啄了下,给了她奖赏:“他现在是魁星楼的幕后大头领,还记得你出游时候得来的那一把小银刀吗,便是他送的。”

    还有那一条让他至今都印象深刻的杏黄小衣,真是个煞费苦心的人,但也是这样,他才没把她这个诡计多端的兄长当死人瞧。

    回了京,遗玉并不意外她同李泰在生辰宴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却没走漏半点风声的状态,滴水不漏,一向是李泰的行事风格。

    只不过,拿她身体不适当成借口谢绝来客,还真是又俗又烂。

    遗玉一回家,先抬了一封信到扬州,信上极其隐晦地向卢老夫人提起了几个关键词,相信老人家心中有数,也不用她多说,至于卢智的事,牵扯太大,她是不敢提上半个字。

    李泰因他皇帝老子特批修书,朔望缺朝也没人敢置喙,同遗玉歇了一晚,第二天便上文学馆巡视去了。

    搁置了半个月的府务,两府门房积压成雪花的拜门帖子,顾不上着,遗玉都放着没动,当务之急,是要到平阳公主府上去一趟,她走的时候,平阳额头上的命悬一线已经生过半额,还不知有没有解得。

    公主府那边的消息也是窝的严实,不光是内j下毒的事情没有传出来,就连平阳现在病情,都没了风声,每天到昭华府去探望的人不少,却真没有能进去的。

    遗玉急匆匆地到了公主府,门房连通传都免了,一递上帖子,便被恭敬地返了进去,好在她走的是侧门,不然可真就招人眼红了。

    她是有想过平阳病情如何,但真见到人的时候,还是骇了一跳。

    “若是再过个几日你不来,本宫怕是连见都见不到你一面了。”平阳面色枯黄,头发也不复一个月前的光泽,仿佛一下手老了十岁,歪躺在床上,眯缝着眼睛辨了门口的人,气息微弱,却还不忘打趣。

    “公主,”遗玉看她额头上飞窜的那道红痕,心里一个“咯噔”,顾不上礼节,上前便拿了平阳的脉,一番诊听,脸色凝重。

    “如何,本宫还能话几日?”

    “公主慎言。”

    “公主。”薛侍人带了个头,一屋子的侍女都红了眼睛,扑扑通通跪下。

    “好了,每天都要来上这么一回,你们不嫌烦,本宫都要烦啦,”平阳说两句话,歇一歇,“都出去,在这里碍眼的紧,织墨,你也出去,到厨房去吩咐人煮一杯酥皮胡桃羹来,魏王妃就好吃这个,待会儿她走了,你将宫里送的那几份都给她包上。”

    遗玉见平阳这副已经看淡生死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待闲杂人都退去,才将她手又掖进被子里,跪坐在床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话便直说吧,你这孩子心思多,你及笄那回,本宫又诓过你,你便是心存芥蒂也应该,但总不至于在本宫跟前,连话都不敢说了吧?”

    “公主折煞我了,”到底是这大唐第一巾帼,遗玉被她说中心思,一面有些羞愧,一面斟酌着遣词。道:“您这毒症,其实并非无药可解,不瞒您说,我前日写信求了我那游方的师父,讨到了一张方子,只是师父也不敢保证,能药到毒祛,因而不敢妄请公主试药,所以踟蹰。”

    平阳很是平静地听她说完,波澜不惊的眼底只是微微闪过一道光芒,便又淡下,看着眼前这个心事重重的孩子,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声道:“你是个好孩子,难为你了,是什么方子,你只管抄录一份送来,本宫承许你,不管用药之后是死是活,都不会将这药方来历泄露出去,此事,与你无关。”

    能救这大唐的长公主,这当真就是一件功劳吗?这当中要担负的风险,又岂是那些个被权利迷昏了头的人,能够看清楚的,而看清楚这些,却又敢站出来的,又岂是仅为权利二字?

    不论这孩子是为了什么,她能出现在这里,她平阳,今次都是承了她一份情。

    第230章 年至

    用罢晚膳,夫妻俩同去书房里,李泰下午进宫了一趟,被李世民派了几件公事,正拿着从工部捎带来的公文在看,遗玉翻了一会儿账目,突然抬头道:

    “我上午到昭华府去了一趟。”

    李泰“嗯”了一声,遗玉等了半天,见他没有下文,便又道:“我把从姚叔那里请教来的解毒药方给了公主,她说,不管成不成,都不会泄露方子是从我这里得来的。”

    李泰这才把目光从卷册上离开,抬头看了看她,点头道:“这样最好。”

    他本不欲让她去管公主府的闲事,但也不愿压着她性子,便由了她去,而今有了平阳这层保证,若能药到病除,也算她捡了一份有用的人情债。

    遗玉摇头,“公主中毒已深,毒发时间过久,便是有解药,也未必就能痊愈,我真害怕她熬不过这一关。”

    “生死皆由天命。”

    李泰对平阳,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感情,李世民子女众多,平阳又常年住在洛阳,他们之间并不亲近,因此,乍一听她病入膏肓,他也并没特别的担心,只是为了安抚遗玉才说两句场面话。

    好在遗玉没想着要让李泰说什么感性的安慰她,只是事情憋在心里不舒服,同他说说就会轻松上很多。

    “对了,松州那边送来的消息,我朝军士大捷,”李泰在书桌上一摞信帖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笺,递给她,目光一闪:

    “卢俊似乎是受了伤。”

    遗玉大骇,忙起身接过信,还没颠倒过来正反字体,便又听他道:

    “不过他生擒了吐蕃的朝南大都护扎普耶。”

    今年冬天,一场雪都没下,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过去,卢氏同韩厉留在扬州陪卢老夫人过年,攻打吐蕃的五万大军正在反朝的路上,卢俊未归,遗玉和李泰在魏王府迎来了一个相较清闲的新年。

    说是清闲,该有的俗礼一样不能缺。

    除夕,宫里有盛大的傩舞仪式,百官同鉴,千人观礼,遗玉一大清早便起来沐浴,腊日的互礼早早就送过,今天进宫去也不用多带什么,只准备了几身换用的宫装,并一些送给各宫娘娘的“小物件”。

    李泰难得一日清闲在家,两人清洗干净,先换了居家的短绒袍子,看看也没额外的事要做,遗玉便拉住要去书房看书的李泰,在东间的暖阁里焚了些轻香下棋。

    凭着她那兑换棋子的赖皮法子,平日倒也不是李泰全胜,然两人不做空局,在遗玉的提议下,拿了初七人胜节去哪游玩做赌。

    遗玉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同李泰下了三盘,前两回是一胜一负,关键在最后一局上。

    这兑换棋子也不是总有用,李泰若非真有意要让她,怎可能总留好棋给她兑换,只需中庸下过,便能破了她的诡计,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遗玉仗着自己能随时开口换棋,干脆就下的比他更烂,一来二去,乍一看就像是两个新手在对局,边上看热闹的平彤平卉都快无聊的打起瞌睡。

    两人下棋都有耐性,谁都拿对方没辙,此时外面于通来报,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遗玉敲了敲桌子,冲李泰皱眉道:

    “这样可不行,咱们衣裳还没换,别再误了时辰,不如这局就下到这里,且算是平局如何?”

    李泰不识她有诈,将手里棋子放回棋碗,道了一声“好”。

    遗玉就等着他这一句,伸手哗哗将棋盘揉乱,伸出两根手指,对他咧嘴露出一张好牙口,笑道:

    “是你说的平局,加上前面一胜一负,还是平局,这彩头不能罢了,那人胜节那一天,咱们就分开两半来过,上午听你的,下午听我的。”

    “……”

    平卉“噗嗤”笑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遗玉听见,扭头笑瞪了这丫鬟一眼,伸手给她扶起,道:

    “走,更衣去。”

    起身往外走,过纱橱时,拨了帷幔,她还不望回头冲李泰眨眨眼睛,“说好了的,回头殿下可不许赖皮呀。”

    李泰被她那小眼神儿撩了一下,眯了眯眼睛,伸直了一双长腿,一手撑着下颔,目送她摆着小腰溜走,让人唤了阿生进来。

    “派人去查查,魁星楼这阵子可是安生。”

    “是。”

    进宫的时候,天色还早,两人在太极宫前面便分了道,一个去见皇帝,一个去后宫拜见宫妃,等到晚上再聚。

    随行的除了平彤,还多带了一个戚尚人,并非是遗玉突然稀罕起这老妇,而是过年进宫,毕竟是长孙皇后曾经的身边人,好歹要给宫里一个面子,哪能老不让露面呀,不然她倒是更愿意带知书达理的秦琳来。

    “主子慢些,不如在这儿歇歇脚再走?”

    转过假山,听见前面说话声,遗玉扶了扶腰间一串佩环,发出叮铃脆响,才跟着引路的宫娥踱过去,一看还是熟人。

    “二嫂。”

    赵聘容听见唤声,扶着侍女的手转头,就见假山那头走出来一行人,中间儿的那个娇人穿一袭金葱的小竖领宫袖,肩上搭着一条松软的银狐裘披子,水灵灵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含笑朝她走来,却是多日不见的魏王妃。

    “弟妹来的早啊。”

    被走在前头的人说来的早了,遗玉暗笑,目光在她小腹上掠过,停住,惊喜地拿眼神去询问:

    这是,有啦?

    怀孕四个月,胎也稳了,赵聘容没想能再瞒着,便冲她点点头,伸手亲热地拉住她,两人朝韦贵妃那殿去,边走边聊,路上赵聘容还请遗玉试了试脉,得她一句安稳,觉得是比听十个大夫说的都强。

    两人果然来的挺早,韦贵妃的殿前还没几个人,几位年长的命妇分散坐开,除了阴妃,便是一些品级不高的妃嫔,都是穿着新衣,打扮得体,成团跪坐在花色崭新的毯子上,少有单个落座的。

    韦贵妃年纪大了,有冬日腿寒的毛病,便斜靠在湘妃榻上,盖了一条厚毯子,见她们来,好心情地伸手指了近跟前的座儿,示意她们两人过来。

    “快来吧,正在说你呐。”

    遗玉同赵聘容同就了一张席坐下,才听出韦贵妃正在说的这是赵聘容。

    “你藏的真严实,这有音信了也不往宫里头报一声,几个月了,胎可安稳?”

    赵聘容早有准备,应答自如,遗玉也不插话,安安静静地听着一群年长的妇人们谈起育儿经,目光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对面那群低等的妃嫔,想着这里头是否有一两个她所知的“厉害人物”。

    这么一看,还真是留意到一个特别的,安安静静坐在阴妃后面的位置上,年岁不大,穿戴清雅,因低着头,看不清样貌,但就这样,气质上就胜过后头那些单是模样漂亮的。

    “姐姐这里热闹,我没来晚吧?”

    门外,突然插进来一句,杨妃领着两名宫娥摆着霓袖走进来,金簪玉钿,珠额流光,她本就是众妃里数得着的美貌人物,更别说是特意打扮过,遮住了额头眼角可能有的细纹,仅凭一人,确是生生将那一群团坐的妃嫔都压过头去。

    “这是在聊什么?”

    遗玉注意到,杨妃上场,阴妃飞快地皱了下眉,而韦贵妃面上的笑半点没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正在说聘容,你可知她孕事有四个月?”

    “是么?”

    杨妃就在韦贵妃另一边坐下,惊讶地将赵聘容好好打量了一阵,抿嘴笑道:“好,好,你怀这一胎怀的不容易,本宫那儿有几服安胎的药方,等下便让人去取来,你回去得好好养着身子。”

    赵聘容乖顺地应了,并没显出什么受宠若惊的样子,遗玉想那方子拿回去,便是煎了,她也不见得会喝一口。

    要知道,皇子里头,现在可就属李恪子嗣风光,三个儿子,两个都是嫡子。

    “咦,这么一说,老四也成婚有快一年了,魏王妃的身子可是有动静了吗?”杨妃话锋一转,便朝着遗玉头上。

    摇摇头,遗玉轻声道:“还没有。”八个月能说成是一年,这宫里的妃子术数还不如她强。

    杨妃皱眉,“嘶,本宫没记错,这魏王府里,现在统共也只你一个妃子吧?”

    遗玉点头,实不光是妃子,就连现在陪李泰睡觉的女人,统共也只她一个。

    妃欲言又止,数道目光同时落在遗玉身上,不消她继续说下去,大家也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

    宅子里就一个有名位的女主人,成婚快一年肚子还没动静,这可不应该啊。

    韦贵妃同阴妃都闲闲地看着杨妃找遗玉不痛快,前者就是个温吞性子,后者是因儿子对魏王府心存芥蒂。

    只赵聘容冷不丁插了句话,“这也没什么可急的,该来就来了,我不是五年了才有这么一回?”

    案下头,她摸到遗玉的手,轻轻拍了拍,并没被杨妃打击到的遗玉,倒是被她这份维护小小地感动着了,半抬了头,冲杨妃羞怯一笑:

    “娘娘不知,王爷公事繁忙,这一年得皇上嘱令,广修文书,百日难得一空,怎有清闲天天往后宅跑。”

    不顾夫妻俩从蜀中回来这一个月来的黏糊劲儿,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不着痕迹地恶心了子嗣颇多的李恪一把。

    杨妃显然一时没听出这层隐晦的意思,自觉是达到了目的,掉头又去寻别人说话,倒是韦贵妃特别看了遗玉两眼,对这个每回进宫都惜字如金的魏王妃,有了些新认识。

    第231章 妃嫔

    夜幕降下,殿上已是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女子,不论长幼,皆是这长安城里最上流的贵人。

    遗玉边同赵聘容聊着前几日得来的几幅字画,边暗暗打量殿上,一年也难见这么一群妇人聚集在一处,谁与谁亲近,谁与谁有过节,从一些言谈举止的细节上,看出不少。

    遗玉经秦琳指点,晓得是要从几位高品阶的宫妃中挑选一处亲近,这样一来可免得对宫中消息闭耳涩听,二来是相互之间多了一条门道,有些事,宫里头的人只能靠着宫外头的人办,反之亦然。

    然这后宫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很值得人琢磨。

    皇后没了,贵贤淑德四妃之中,韦贵妃位份最高,但年老色衰,其子李慎行十,年幼,因此她虽居在这个位置,却并未如杨淑妃那样张扬,反而含蓄宽和,其女临川,亦是京城有名的八面玲珑的人物。

    淑妃杨氏有双子,李谙虽因犯了李世民的忌讳,被帝嫌弃远贬无望,但另一子李恪,却是皇子里面数得着的有实权者,颇为李世民看重,太子早几年便露出被厌的迹象,加之淑妃从来都是容易晋后的一个位子,这一对母子的心思,不言而喻。

    德妃阴氏,是几位皇妃之中最不好相处的一位,也许是同她的出身有关,她父亲乃是隋朝骠骑将军、张掖太守阴世师,说起来,高祖李渊的幼子李智云,也就是李世民的幼弟,便是被这阴世师所害,可李世民偏偏取了这杀弟凶手的女儿做妃子,又与她后宫四妃位之一,不得不说这位皇帝,实在是一个不喜欢按理出牌的人。

    贤妃一位暂时空缺,遗玉目光一转,轻轻落在她早先发现的那名低阶的妃嫔身上,不出她所料,这位气质特殊的年轻女子,便是这一年大受李世民宠爱的徐婕妤,这位徐婕妤,遗玉记得清楚,正是在后来,太宗李世民至死之前最后一位得胜宠的妃子,徐贤妃,徐惠。

    除此之外,又有一个没在这宴席上露脸的人物,就是传说中,李世民占了他亲弟李元吉的那位王妃,他的弟媳,养在深宫中百般宠爱的杨氏,自古宫闱多荒y,逢这等不伦之事,却无人敢议。

    在这些排的上名号的妃子中排个位,遗玉以为,若论血统,当以集齐三家的杨妃最纯,若论家世,当以韦贵妃为首,武德年间,京兆甚有俗语,“城南韦杜,去天尺五”,这韦便是韦氏的娘家,这杜,想当然是已故的杜如晦本家。

    杨妃不用说,有李恪这有心东宫的亲儿子在,还谈什么亲近,遗玉直接略过了她,阴妃因着齐王李佑坠江一事,至今对遗玉都是爱答不理的,这条路也行不通。

    遗玉相一比较,便拿定了主意,韦贵妃这样的精明人,可亲近,却不可过近,徐婕妤这样的福运人儿,许在不久的将来在皇帝面前一句话比百官纳谏都要管用,可先结交,但还要再观察观察。

    如此一打算,遗玉最后又在殿上搜了一圈,却还是没找到那个让她最介意的女人,不由更觉得常同宫里头走动,是极其必要的,不然遇上这种不能交给李泰打听更不能交给别人打听的事,又要两眼摸瞎。

    “启禀贵妃娘娘,仪式将行,还请移驾。”

    门外内侍高声传报,众人话语一歇,韦贵妃同杨妃先后起了身,招呼殿上众人,前簇后拥地往聚天殿去观看傩舞。

    遗玉和赵聘容夹杂在人群里,走在前排,并没看到后头程小凤的人影,当然也不知晓程家大小姐,正一脸委屈地望着她同赵聘容手挽手的“亲热”背影。

    “她是何时同楚王妃要好上了?啊?”

    同行的封雅婷听着程小凤酸的熏鼻子的调子,暗翻了白眼,道:“楚王妃善书爱字,魏王妃又是京里有名的女墨客,这两人会交好,那叫志趣相投,难道同你这个武夫之女整日混搭在一起,才叫正常?”

    更何况,是你先不理人家的,这会儿又来说酸话,封雅婷早在发现遗玉同程小凤两人有问题时,便到程家去探了口风,程小凤那点心眼,三两下便被她将前因后果弄了个明白,且不说遗玉为了让程小凤对卢智死心说的那些过分的话是对是错,单凭人家前前后后绞尽心思替她张罗婚事,这事,程小凤就做的不该。

    “用不着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程小凤没好气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