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VIP完结)第167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VIP完结) 作者:po18.de
流落街头去。
程小凤想着程夫人气没消,就跟着这熟人回家去,暂居了半个月,有吃有喝,却惦记程夫人身体,托人捎信给程小虎,不料程小虎早被盯着,信还没到手上就被程夫人截去,杀到了程小凤暂居的那位朋友家里绑人。
要但是这样,程小凤还不至于挨了她老子一顿打,又被禁足,重点是那熟人,他是个男子!还是个单身独居的男子!
“我爹说,事情到了这份上,传出去不光毁了名节,家里的脸面也都没了,就逼着那人答应娶我,我不同意,被爹抽了二十鞭子,丢进院子里关到现在,我不松口他就不放我出来。”程个凤苦哈哈地说完,回神一抬头,迟觉遗玉面色不善。
“你说,那人是谁?”遗玉觉得她现在口气简直像抓到妻子给自己戴绿帽的小相公,明明气的要死,还要忍着脾气,从她嘴里挖出那浑人是谁来。
同一个单身男子同住半个月,这还是在流言蛮语能逼死人的长安城,你程小凤真当把自已当成是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了吗!简直荒唐!
“是……是……”程小凤支支吾吾。
“是谁!”遗玉陡然拔高嗓音,厉害的让人心头打鼓。
“是齐大头!”程小凤被她吓了个哆嗦,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一下从座上蹦了起来,喊口号一样。
遗玉脸色刷黑,二话不说,起身就朝门外走,程小凤隐约觉得不妙,飞快上前去拖住她。
“唉、唉,你这上哪儿?”
“去文学馆找人,”遗玉掐着她手腕往下扯,冷声道,“你脑子笨就算了,我不信他那么大个人会不知个轻重,他想打你主意,占你便宜,也得看他撑不撑得住!”
“啊?别、别,你可千万别冲动啊!”齐铮是李泰的下属,文学馆登名在册的学士,程小凤自然不会怀疑遗玉有几种法子能叫他死去活来,这便任由遗玉描打拉扯,拖着她死活不肯放手。
“撒手,你不是也不想嫁吗,你放心,”遗玉咬着一口森森白牙,喷出来的气都是寒丝儿丝儿的,“我先去收拾了他,再去同你爹你娘说,保管不会委屈了你,赶紧给我撒手!”
两个人在门前拉扯的动静不小,守在院子里的平彤和平霞看见,还当她们是打了起来,连忙跑上前去拉架。
程小凤怎么敢放手,就怕一撒手齐铮那小子就废了,急的满脸通红,又不敢使大力拉疼她,一时情急,大吼一声:“行了!不是他打我主意,是我打他主意,嫁谁不是嫁!等会儿我就同娘说去,嫁他就嫁他!”
一嗓子喊完,遗玉站定,不同她拉扯了,只是脸色难看的让人不敢直视。
“小凤姐,程叔和婶子年纪都大了,多想想他们,想想他们替你操了多少心,你岁数也不小,别再任性了——我大哥他已经死了,你别再等,情债难背,他活着太累,我不想他九泉之下还要为你负罪。”
说罢,推开她手掌,扶着平彤,头也不回地离去,留下程小凤一个傻傻立在门内,不知过了多久,蹲身下来,抱着肩膀缩成一团,大声哭了起来。
说要在外面用膳,遗玉中午还是回府,李泰回来的比她早,正在更衣,听见她进门,问了一声,没听她应,却被她哒哒拖着脚步上前,一把将他从背后抱住,那力道大的让他朝前错了一步脚才站稳。
她手臂勒的紧,他试了两下没能转身,只好覆上她手背,安抚地拍了拍,“出什么事?”
她不说话,他也就没再问,由着她抱了好大一会儿,感觉她手上松力,才顺势抓着她手指拉开,转了个儿,将她拥住,带到床边,拉着她在他一边大腿上坐下,圈着她纤细的腰身。
要是放在平常,大白天的她是不会没规没距地坐他怀里,今日却乖乖地由他抱着,还配合地伸手环上他脖子,将脸埋在他颈窝,依恋之态尽显。
她这样子,李泰并不陌生,早有经验,道她每回想起卢智,都会格外黏他,虽不满她心里总惦记着他人,但同一个死人计较,他还没那么失肚量。
“小凤要同齐铮订亲,就是你们文学馆的那个齐铮。”遗玉闷声道。
“哦。”李泰一派平静,说白了就是漠不关心。
“你之前听说了没?”
“没有。”有她管着府里,他是较往年轻松许多,但堆积了两个月的公务相对也更繁忙起来,就连《坤元录》的监修都不大顾得上,一期的几卷的成书摆在书房两天都没时间看,哪有工夫听这些闲话。
“这人太可恶,”遗玉余怒未消,拧着李泰后背上的布料,“你也是,怎么管理属下的,占人家一个黄花闺女便宜。”
纯粹的迁怒,李泰想了想,决定先顺毛,“齐铮近来办事不利,原是有私事缠身,公私不分,我正考虑搁置他。”
这么配合,倒让遗玉哑巴了,沉默了片刻,抬起头,语调突然变得沮丧,带着浓浓的无力感。“算了,这婚事都成了板上钉钉,难为他不就是难为小凤么。”
李泰见状,不紧不慢地顺水推舟道,“齐铮出身是低,但他是有真才学傍身,品行也算端正,你若担心的是门户,等这桩婚事订下,我便提拔他做二等学士,从六品下的官职不算高,胜在他前程不输高门子弟。”
得了李泰的准话,遗玉先是替程小凤放了些心,紧接着又觉得难受,那些伤人的话她是故意说的,早让程小凤死了心,总比她再干傻事要强,但这么一闹,两个人关系就僵了,也不晓得会不会同样伤了她们的情谊。
“唉。”叹了气,遗玉又趴回李泰肩上,“世事不如人意,为何就不能称心呢?”
“因有人不称心,才会有人称心。”李泰讲了一句实在话,想要人人称心如意,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你饿了么,咱们先用膳吧,我下午还要到镇上一趟。”想到前天晚上在璞真园门口,迎门的韩拾玉和卢俊头次见面,大眼瞪小眼的样子,遗玉的头疼又重了几分。
“明日宴会,叫卢俊也来吧,正好借这机会露个面。”李泰道。
“这么快?”遗玉犹豫,这才回京几日啊。
“又不是女子,还要时间准备么。”李泰道,遗玉想想是这个理,就没再吭声。
第196章 我欲成书万千册
尽管气程小凤不知轻重,遗玉还是写了一封信让人送交到程夫人手上,问候了她的身体,又劝说她不要对程小凤太严厉,中秋过后,自己会登门再访,到时两人一起好好开导程小凤。
她下午往镇上跑了一趟,前晚只是草草介绍了,今天是将园子里的下人全聚在一起,让卢俊见过,又把规矩重新讲了一遍,几个管事的敲打了一番,又以卢俊的名义一人发了一份赏钱下去,大到总管小到一个粗仆人人有份。
卢俊卖了好,下人们喊上一声二少爷时是比前两天恭敬许多。
遗玉带着卢像去库房溜达了一圈,虽有娘和管事在,家里账务不必他操心,但有必要清楚地们有多少家底。
三年前从国公府分出来的四大箱现银,四万两,遗玉成婚用掉一整箱还要多些,后来补了一张万两的贵票给卢氏,被她兑了一箱金子又返给遗玉,另有几箱铜钱,数不过万,卢氏那里还有地契房契贵票等等,零零总总加起来,是逾五万之数。
“咱们家在野县种有两倾良田,庄子也有四处,靠着这些,自给自足是够了,每月采买和给下人发放月钱,左右也花不过百贯,娘是极会过日子的,就这样每月还能有结余。”
“姑母一家原本也在这儿住,姑丈上个月在礼部任职,两人就在京里买了一间普宅,娘去扬州后,她便暂搬到京里去住了,我差人问过,等娘回来她还是要在这边住的。”
遗玉让下人将装银子的大箱子阖上,拉着被那白花花的一片晃的眼晕的卢俊住井边走,路过外间十几口装铜钱的箱子,指着一口对一名管事道:“取个十几串出来,再把银子包上一小箱,不要多,百两就足。”
说着还扭头对卢俊笑道,“等在京里当差,少不了要应酬,钱花完了就自己取,但每回也不要拿多,免得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我是管不着二哥,娘可饶不了你。”
卢俊失笑,回头指着那一屋子满当当的钱箱,“小时候需过年才得上两三文钱零花,你真叫我大手大脚地拿,我怕都不知道怎么使。”
“不让你大手大脚,也不是就叫你小气,”遗玉嗔了他一声,两人出了昏暗的地库,到了外头,等着里面落锁,李乐上前双手碰五把成串的钥匙上前,这李乐就是小满嫁的那个,原来在闲容别院做事的李总管的儿子。
遗玉没接,眼神比了比身边的卢俊,李乐会意转了人递,卢俊摸着头,想着里面大笔的财物,却一时拿不定主意接还是不接。
“二哥想什么呢,”遗玉无奈道,“库里的钥匙只有两套,娘管着一套,怕丢才叫我代你管了一套,现在你都回来了,自然是交给你保管,你又见外个什么劲儿。”
“要不还是你管着吧,我这人记性差,别再给弄丢了。”
遗玉一下乐了,拍拍他比自己腿还结实的手臂,抓过那串钥匙就住他手里塞,嘴上道,“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王府那头我还管不过来,还要操心你这里么,再者,让人知道我一出嫁的女子管着娘家财物,像个什么样子,快拿着,别让下人看笑话。”
卢俊扭头着了看,果见外头四五个正在好奇的仆从慌忙低头,想了想,终是将库匙接过去,钥匙不重,可遗玉下面的话却让他心里沉甸甸的。
“咱们家现在只你一个男丁,二哥既管了家,就要顾得住家,娘同我这个妹妹,日后可要依仗你了。”遗玉满眼期许地含笑道。
卢俊性格憨直爽朗,孩子气重,并非是心智不开,而是以前家里有卢氏这么个能干的母亲,又有卢智这个能拿主意的兄长,唯一比他小的妹妹又是不需人操半点心,他这才过的无忧无虑。
男人是要在压力中才会成长,这三年他在流浪在外,吃了苦,受了罪,长了见识,若那些都是压力的话,遗玉现在说的话,无异于是通了他最后一窍,让他真正地感觉到了,什么是责任。
“二哥知道了。”卢俊握紧手中钥匙串,人还是这个人,却多了些东西,少了些东西。
嘱咐了卢俊明日莫忘提早到魏王府去赴宴,遗玉就被韩拾玉找去抬扛,在璞真园待到傍晚,平彤催人,她才依依不舍地同卢俊告别,被他送到门口,上了马车。
回到翡翠院,桥上院里已经点上了描有牧童吹笛的双色转花灯笼,魏王府里的照亮一两个月便会一换,比起花枝招展的彩灯,遗玉更喜欢童趣一些的样式。
“王爷呢?”
“在书房里,要奴婢去禀报一声吗?”李泰若在书房,不是遗玉和阿生,就连几个总管都不敢过去打扰。
“不必,”遗玉得知李泰还没用膳,先回屋换了轻便的衣裳,自己去书房寻人。
正房东边的小楼里,顶层是遗玉的药房,二层是一套四间毗邻的书屋,里面少说有百二十只书柜,存放着李泰的书籍,因此座落在翡翠院东南角,用来处理事务的书房,并不如何宽敞。
面朝湖水的窗子大开着,遗玉一折进里间,迎面便是清爽的风香,李泰正坐在案后阅读,见她进来,只是抬头打了声招呼。
“回来了。”
“嗯,我已把园子里的事都交待妥当,”遗玉将茶盘在桌上放下,先是走到香案旁,把薰了一个下午的香炉灭去,这薄荷香虽能提神,但闻多了晚上不助眠。
“用饭没有?”李泰手中的书是十成的新,上好的麻纸,白质微有姜色,纸张平滑,不比帛纸便宜多少。
“还没,待会儿咱们一起吃,”遗玉熄灭香炉,才走到他身边倒茶,他接过去,她便一手扶着他椅背,低头就着他手握去看。
“嗯咦?这是成书吗!”她大吃一惊,这几天忙活,都忘记问这编书的进度。
李泰见她一脸惊喜,又跃跃欲试的模样,就在桌上寻了另一卷递与她,道,“出了五十卷,这是序本,你看看。”
遗玉简单翻了翻,越看越惊,越看越喜,排版印字,既干净又明晰,这序本里竟还夹有图画,虽是简画,描的山河怪物,但在这文章成行不见形的时代,也足够引人兴致的了,且这还只是序本。
“这图也是印上去的吗?”遗玉有点儿糊涂,印刷术现在有这么高明吗?
“你不是说过,想要让人读懂,就先要让人有兴致读它么?”李泰反问,不等遗玉回答,自行解道,“我曾派人统算过,即便是京人,也有七成闻象而不识象者。天下由来得民,然民智不开,愚心愚性,岂是幸事?”
“两年前我便授请了各地县百余名画匠,雇他们画山绘河,追活物,描死物,花鸟草虫,鱼禽走兽,总成画册一百三十七卷,印不成,就买京中画匠五十人日夜临摹,添入书中,又成单册,可供浅学者读——我欲成书千万册,发各地处行学,开民智,导民行。”
他言辞并不多重,却叫遗玉听的耳膜一震,她瞧着他从容的神色,瞧着他眼神中一丝许他自己都未发觉的飞扬,那眼中神采叫人看了就挪不开眼,她心口扑扑通通一阵乱跳,似是将要见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是激动,是躁动,是骄傲,还有一些些不安在浮动。
这个男人走的太快,他的眼界,他的心胸,这真是她能追的上,守得住的吗?
“不急着一会儿,书先放着,等用过膳在一起看。”李泰站起身,椅子向后拖动发出“吱”的一道摩擦声,将遗玉惊回神。
“哦、好。”遗玉慌忙应答,手里的书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头却磕在桌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嘭!”
“啊,嘶——”她疼地往后退,若不是李泰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是要跌倒在地上。
李泰微微皱眉,环着她又在椅子上坐下,一手去揉她额头,低声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嘶,疼,你轻点儿,”遗玉一脸郁闷,小声道,“还不是因为你。”
“是我如何?”李泰耳力好,没错听。
“呃,没什么,是我想到别的事,走神了,”
遗玉连忙改口,不知为何,她半点都不想让李泰知道她此刻的不安,那种仰望又遥不可及的感觉,真的不好。
“明日还有晚宴,今晚早点休息,明天多睡会儿。”她这几日忙碌李泰看在眼里,当她没有休息好,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亲,温声道。
“好。”
遗玉顺势靠在他肩上,从窗外看着灯阑倒影的湖水,眼神一片复杂。
傍晚吃了饭,遗玉本来打算睡前将坤元录的序本读一读,但被李泰一个眼神盯过去,只能老老实实地钻进被窝里,他却拿了没看完的那卷靠在床头阅览,害她心里一阵不平衡,没忍住就去闹他,一会儿拉拉他袖子,一会儿戳戳他手腕,李泰也不见生气,只等她玩了一盏茶的工夫不见消停,才开了金口,扭头问道:“你睡不睡?”
遗玉不怕死地努嘴道,“你不陪我,我睡不着。”
“好。”
好什么?遗玉还愣着,就见李泰将书住旁边一放,翻身把她压倒。
结果自然是看书的没看成,早睡的也不用睡了,听着床架吱吱响动,直到遗玉气喘吁吁,手臂无力地挂在李泰汗津津的脖颈上,还在分神暗骂着自己不长记性,干什么要去逗他。
第197章 怀国公后人
下午,卢俊从龙泉镇找来时,遗玉正领着平彤和陈曲在大厨房尝点心,魏王府的中秋夜宴出名不只在它提供的机遇,还在它的规格高档,大到宴桌陈毯,小到一样点心,都不是俗物。
“启禀王妃,卢二公子到了,正在东院的花厅里等候。”
遗玉先前吩咐过,门房不认卢俊也不会怠慢。
“嗯,”遗玉又尝了小半块莲子酥,拿帕子擦了擦手指上的碎屑,长长的灶台上少说摆放有三十多样甜点,她指出了其中几样.对陈曲吩咐道:
“这些可以撤了,这几种微甜的只送到女宾桌上便可。”
“是。”陈曲将那四五盘子仔细看了一遍,免得弄错。
遗玉又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平彤去花厅见卢俊。
他今日穿一身竹色双股织边的锦面深衣,也是卢氏闲时缝制的,将他高壮的身形趁的刚好,就像竹子一样挺拔,若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他眉角处留有一道淡淡的疤痕,是在救助宋恩孝的部下时留的,遗玉一看见这个疤,就想起还在扬州大牢里的宋心慈,便要着急卢俊的婚事。
“中午吃的什么?晚上场合不宜多用,你肯定吃不饱,我叫人去煮碗鲜汤云吞给你如何?”
卢俊将目光从花厅纱橱墙上桂的虎皮毛毯上移开,摇头笑道,“这会儿不饿,等等吧,王爷不在府上么?”
“中午吃了饭就被谢学士请走了,大概是到文学馆去,”遗玉提议道,“王府里很有些景致,不如我带你逛逛?”
卢俊从善如谅地应了兄妹俩便搭伴儿往后花园走,后头跟着五六个侍从,手里端着茶盘、食盒、垫子、蒲扇等物,以便他们随时歇脚。
卢俊看在眼里,知道遗玉在王府日子不错,李泰将她照应的很好,就放了些心,他本身就是喜欢在户外待的人,没多大会儿便游出了兴致,两人从雕有百鸟图的花廊穿下,又绕着花园里的小湖兜了半圈,喂了鱼,赏了花,登了亭,绕了假山,一边说话儿,难得暇趣,时过不知。
“主子,时候不早,您该更衣了。”平彤见两人又要往西苑去,忙出声提醒着时辰。
脚步停下,卢俊道,“你去吧,我自己逛逛,”又一想自个儿来逛人家魏王府的后花园不安,改口道“我还去厅里等着。
“我收拾起来要好一会儿呢。这是我身边的大侍女平云,就叫她带你往西处走走吧,过会儿我再派人找你。”见她不介意,卢俊也不矫情,跟着平云走了,遗玉回了翡翠院沐浴更衣,好一阵拾掇,上了妆,挂了簪,正坐在床边套鞋子,李泰从外面回来。
“怎么才回来?”遗玉从床边站起来,哒哒上前拉住还穿着袍子的他,“赶紧更衣吧,天都要黑了。”
“不急。”李泰将精心梳妆的她上下扫过一遍,拉开她手掌捏了捏,遗玉被他瞧得脸热,拧了两下脱开他手,去取了衣架上备好的衣物,又去催他。
李泰慢条斯理地换了衣裳,又被她拖到妆台前梳头戴冠,两人一样穿了紫底红纹的衣裳,裁剪合身,一个戴了嵌玉的六爪金冠,一个鬓了一套两寸的三棱金绞兰花,挨在一处,镜子里一瞧,富贵却不招摇,华而美,气势很是镇得住场子。
“呵呵,”遗玉对着镜子摆弄李泰冠上钗位,笑出声,见他眼中疑惑,打趣道:
“金打的物件最挑人戴,一个不好就俗了,我是占殿下的光,在您身边站着,戴这么多也不显俗,你看要不我再添两件儿?”
说是满头夸张了,但身为皇家的媳妇,穿衣佩戴是极挑场合的,没嫁人前还可以随便,眼下遗玉若是敢在这样的宴会上少戴那么一件金饰,便会引人诟病,什么百花丛中一点绿,扮素雅,扮清高,那是极需要勇气的,相较之下,她宁愿随大流,反正有李泰的气场罩着,怎么穿都不会显得难着。
李泰被她明目张胆的拍马屁,心中愉悦,但口中还是要教育她,“物极必反。”
“因人而异。”遗玉笑笑。
“王爷,王妃,再有两刻钟就开宴,巳有客人到了,孙管事差小的来问问,主子们是不是这就过去?”门外传来下人声音。李泰起身,将遗玉从坐垫上拉了起来,走到门后,才扭头吩咐平彤,“去取披风。”
遗玉知道这是要给自己用的,忙道,“这就不必了吧,又不冷。”
她穿这身为了派头,质料本就厚重,再加件披风,可就不好瞧了。
李泰侧头瞄一眼她裹着一圈沫苏缠带,歼纤易握又太招人的腰肢,对站在那里没动的平彤道,“去拿。”
平彤不敢违逆,就衣柜里挑了一条浓棕色的半截披风递上去,李泰接过,搭在满不情愿的遗玉肩上,刚好遮住她大半个身子,免得她逆反,又解释了一句:
“现在不觉凉,入夜便会寒。”
遗玉想了想,西苑的夜宴院子临着一座湖,到了晚上的确会冷,他这是在关心自己,于是一下子就高兴了,自觉地把披风垂在胸前的带子系上,主动去拉住他手,笑道:
“那咱们快走吧。”
平彤跟在后头,低头扯了扯嘴角,没见过跟自家主子一样好哄的女人。
魏王府大小湖水又几座,当属后来开的翡翠院那座最大,其次便是王府西苑的夜宴园子。
遗玉还没下长廊,就听见里面嗡嗡烯烯的人语声,王府的乐师班子就在一隅弹奏,缩邀都是识学达理的文人,声音再大,也没盖过乐响。
转了个弯,走下长廊,立马有人通报,说是魏王爷魏王妃到了,遗玉一步塌下台阶,后脚还没落地,便听见窸窣衣物摩擦声响动,说话声和乐器敲打声都停了下来,耳边尽是拜声,不算整齐,可人人都是中气十足。
“拜见魏王,王妃。”
一样是光可鉴人的黑石玉板铺路,左右两边杂而有序的席次,头顶悬着两圈彩线灯笼,却只能看见两片黑压压的脑袋,大约是来了百十人,座无虚席。
“免礼。”李泰惜字如金,并未说什么在客气话,一众宾客直起身,多数人依旧低着头恭送他们入席,只是近百道目光偷偷落在身上,带著各种意味的探视,让遗玉想忽略也不成。
受人瞩目的感觉,除了让人虚荣,更会让人不自在。
李泰目不斜视地从两道人群中走过,遗玉平抄着广袖跟在他两步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她同李泰身后的卢俊,见他只是左右打量筵席,并无显出拘谨之色,才稍稍放心。
说实话,这样的气氛,就是她也不免有些紧张,不知该说是卢俊心态好,还是说男人的承受能力和适应能力就是比女人强。
卢俊半道上就被管事引去次席。
北席上已有几位大人到场,除了杜楚客、苏勖、谢偃几人,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礼部尚书、河间郡王李孝恭,若论尊贵,身为开国三元勋之一,又是皇上最亲近的堂弟,即便是长孙无忌房乔这等重臣,也要在李孝恭跟前揖手。
因此今晚不同三年前有虞世南长孙无忌房乔到场,单这么一位坐镇,也叫人清楚李泰手段。
李泰先是对李孝恭行了一礼,又对着杜楚客等人点了点头,侧身让遗玉上前,引着仍旧坐在席上满面笑容的李孝恭道:
“来见皇叔。”
遗玉交手一礼,“见过郡王爷。”
“这算是本王头回见侄媳,也没带什么礼物,你就无需多礼了。”李孝恭摆摆手,竟是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起身笑眯眯地受了她一礼。
遗玉自然知道这位身份之高,就将李孝恭这等殊待归结到李泰身上,又见他脸上亲切之意明显,不由浅浅回了一笑。
“……”得她笑脸系相迎,李孝恭目光顿了顿,不着痕迹的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遗玉并没发现他异样,李泰却敏锐地察觉他那片刻怔愣,暗暗皱眉,一手托着遗玉手肘,带她落座,又偏头看了李孝恭一眼。
“诶?这位公子是何人,老夫怎不曾见过?”李孝恭好奇地伸手指了指次席上的卢俊。
“是内兄。”李泰一语掀起千层浪,是叫席上众人唰唰转移了视线,魏王妃是怀国公的孙女,这大家都清楚,可不是说她孤儿寡母么,哦,对了,她那大兄卢智,不是因为害死了身为皇亲国戚的长孙家二少爷,被处死了吗!
这是哪里又冒出来个兄长?!
卢俊起身对着李孝恭一拜,“在下卢念安,见过郡王。”
卢俊的成年冠礼没有正式举行,他自取了“念安”二字,卢氏喜平,就叫他继续用着了。
“原是怀国公后人,好,果然一表人才。”李孝恭点点头,就侧身找苏勖说话去了,并未显出什么别待之态,但这两句话,一句点名卢俊出身里最高贵的部分,一句夸奖,足以留人话题。
第198章 后花园里听墙角
戌时过半,宴始,李泰照例说了两句开场白,便开宴了,皇上没来,一众宾客虽有失望,却不失落,有人打了头阵,出席奏了一曲《空鸣调》,之后连连有人上场一展长才,气氛很快就热乎起来。
三年前,遗玉坐在这里纯粹是给卢智和封雅婷他们凑数的,看着高高在座的皇帝和魏王,心中有敬畏有小心,三年后,依旧是坐在这夜宴园里,却成了俯看众生相的上位者。
李泰正侧头同现任文学馆直学士,曾经的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苏勖说话,遗玉端着酒樽,从正在场上写字的一名少年身上,转移到东西两宴宾客身上。
这么一瞧,还真让她找出几个熟人来。
在座的多是二十上下的少年公子,除却与男客同座的女眷,还有四位小姐,遗玉一眼便瞅见了晋璐安,小姑娘似是望着她看了好一阵子,见她看过来,两只眼睛一亮,忙不迭的点头冲她一礼。
其实遗玉对于晋潞安的态度,颇有几分莫可奈何,好像不论她表现的再怎么亲近,这位性格本来活泼的晋小姐在她面前都放不开,对方时常望着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似的。
遗玉还看见了程小虎,和长孙家那位不成器的三少爷长孙止,想也知道李泰不会发白帖给他,应是套了谁的红帖跟进来的。
有红帖在,不可避免这宴会上会出现意料不到的人,像是那位据说在房乔手底下混的风生水起的楚大人长女,楚晓丝。
上回马场的事,全靠这位挑拨才起的头,遗玉已将她归成长孙夕的跟班,自然不会多高兴见她,望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端起酒杯往嘴边送,满场中,怕也只有她这酒杯里放的是稀释了的花蜜。
大抵是心境不同,今晚的中秋宴过的尤其快,一晃眼,李泰已是挑好了人选,带着遗玉往水榭那边赏月去了。
那边水榭赏月浓,这处没得青眼的人,也都渐渐散在后花园里赏玩,毕竟能光明正大地游览魏王府的机会可不多。
卢俊挂着怀国公后人、魏王内兄的身份,李泰他们一离席,便有人围上去找他说话,他为人直爽,虽胸中无甚笔墨,但这两三年在外头见识颇多,并不怯场。
只是聊了一刻半刻,就对这群书生不耐烦起来,借故离席,往另一边湖岸去了。
初秋花草还呈繁茂之景,卢俊特别挑了人少的地方走,他下午被平云带着在这园子里逛了一圈,记得不远处有个小亭子,哪想还没从花丛里转出来,就听见那边娇声笑笑,是有人捷足先登了,还是女客。
未免唐突,他摸摸鼻子,掉头欲走,却因听见里头说话声,顿足,下意识闪进一旁树丛中。
“呵呵,要我说这魏王府的中秋夜宴也没什么,”楚晓丝拈着亭外探进来的一簇花枝,笑着对厅中另外三名女子道,“说什么一帖难求,咱们几个不都轻轻松松进来了。”
有人当即嗔道,“话不能这么说,能到魏王府后花园里逛上一圈,也是咱们无双社的本事,旁人卖长乐公主和三小姐的面子,要换做别的,哪能弄到四份红帖带咱们进来玩呢?”
“妹妹说的对,”楚晓丝并不气她驳了自己的话,反而高高兴兴地应了,她今日打扮的很是出挑,桃红的挂衫,一色翡翠粉钗的头面,看来这些日子混的是极好。
几人又聊了几句,大约是闲得无聊了,竟有人提议说,“方才看见那劳什子墨莹文社的人了,不如让人去叫过来,寻寻开心也好啊。”
“你说的是晋家的小姐吧,好啊,叫来叫来,咱们捉弄捉弄她,回去再同公主殿下讲乐子,楚姐姐,好吗?”长乐公主看不上墨莹文社的人,这是长安城社交圈子里通知的一件事,为了讨好长乐,自然少不了有人去损她们。
“那就去叫吧,哦,找个侍女去,她们那群人精着呢,要是咱们的人去喊了,一准儿不会过来。”楚晓丝点头允了,就有个穿着湖绿裙子的姑娘拎着裙子快步去找侍女了。
遗玉曾经提醒过墨莹文社的几位掌事小姐,教她们宴会时候不要落单,但因这是在魏王府上,晋潞安便放松了警惕,不多会儿,就跟着侍女过来了。
“哟,晋小姐现如今可真难见。”有人先声酸了一句,“听说贵社统共也不过二,十个人,成天有这么忙么?”
晋潞安一看是这群糟心的人,理也不理,便掉头要走。
“诶?别急着走啊,”楚晓丝在她后头笑道,“我瞧你今日一个过来,也没个搭伴的,坐那里多无聊,不如来陪我们说话?”
“什么,楚姐姐,晋小姐是一个人来的?”有人半掩着嘴装模作样地怪声道,“不应该啊,不是说墨莹文社推崇的是咱们能书擅辩的魏王妃么,怎么王妃也没多弄几张帖子请她们来玩?”
楚晓丝“咯咯”一笑,揪落了枚头上最后的一朵花,随手丢在地上,“那咱们就不晓得了,许是魏王妃看不上她们,又许是——魏王妃她也做不了主呢。”
话音落,几人都会意地窃笑出声,晋璐安捏了捏拳头,转过身,面向亭里那几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一扬眉,反讥道:
“这是魏王府的内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几个外人插嘴,就在人家园子里乱说话、嚼舌根,不知是有恃无恐不怕被人听见,还是头大无脑,不知轻重。哦,既然你们这么好奇我们墨莹文社为何没有得帖子,要不要我现在就去请教请教魏王妃,请她来给你们讲个明白?”
几人当即没了笑,四双眼睛一齐瞪她,但除了楚晓丝外另外几个皆是露了怯,她们敢在遗玉背后说,那是因为仰仗了长乐公主和长孙府的威势,但真到遗玉跟前,怕没哪个胆大如斯。
“晋小姐说什么呢我们可没嚼舌根,不过是同你开玩笑罢了。”
“是啊、是啊,为这点小事就去烦劳魏王妃,你也太大题小做了。”
“乌合之众。”晋璐安不同她们客气,气儿顺了,转身欲走,却被气儿不顺的楚晓丝再次叫住。
“那你就去问啊,我们在这里等着。”
“楚姐姐?!”
楚晓丝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几人,斜善眼睛看着晋璐安,对那几人嗤笑道,“她就是敢学话,魏王妃也不定答得上,哼,到时候难堪的还不定是谁。”
晋璐安面色一僵,真被楚晓丝说中,她不过是口头逞快万不会自找没趣去遗玉那里告状。
“去啊,你怎么不去啦?”
楚晓丝见她站着不动,又得身边几名小姑娘一脸钦佩,笑的得意,愈发咄咄逼人,她走到亭子另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亭外的晋璐安弯下腰压低了嗓音,只让她们两人听到:
“别以为巴结上了个厉害的就敢同我没大没小,说句不客气的,你才来长安几日。她卢遗玉才来长安几日?见了我没规没矩说话不客气,我就找人撕烂你这张贱嘴。”
晋璐安涉世未深,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种难听话,被气地直发抖,红了眼睛,一抬手指着亭上的人,严词道:
“亏你还是在国子监念了几年的书,说话如此歹毒,真是白学了——”
“哗一一”地一声楚晓丝不等她说完,便拿过身旁女子手中的茶杯,一脸笑意地罩着她头顶上浇下去。
“这么大火气,我给你降降。”
“呵呵呵。”刚才还被唬住的另外三个,瞧着晋璐安狼狈模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晋璐安措不及防被淋了个满头湿,眼前花成一片,听着一片刺耳的笑声,她强忍了眼泪,知道这四下无人,她今日吃定了亏,再待下去只能是屈辱,遂紧咬着舌尖,用着最后一点自尊转头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人,向后仰倒,她眼里都是茶水,也看不清路,仓皇伸出手,便被来人牢牢地扶住肩膀,站稳了身子,同时有人抓了她的手,将一方柔软的手帕塞进她手里,肩上的手很快松开,那人退开一步,听见声音,她才晓得是对方是为避嫌。
“擦一擦吧。”
卢俊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穿一身粉藕色的裙裳,梳着端瑞正正的双髻,额头上的细发被水打湿,黏在一起,露出尚且青涩的五官,湿滚的眼睫不停地颤着,就好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但她嘴唇却紧抿着,顽固不屈的样子,一如他记忆里,已经很遥远的那个姑娘.叫他不敢多看,不敢太过靠近。
递了帕子给她擦拭,卢俊抬头看向亭中几名少女,她们都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男子吓了一跳,有认出这是开宴之前李泰亲自介绍的那位内兄,想到他许是看见刚才那一幕,她们神色变得既尴尬又窘迫,三个人一齐望向楚晓丝,等她出声。
“这位是卢公子吧。”楚晓丝脸色也有些难看,可她还是客客气气地行了礼。
“你是哪家的小姐?”卢俊视线落在她身,他本是英俊潇洒的年轻公子,今夜又特别装扮,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难免招惹对方脸
楚晓丝面上微热,“我爹是中书侍郎宋近轩,方才之事,公子莫要误会,是——”
她自报了家门,短短片期,就连如何解释刚才那一幕都想好,可卢俊却没有听的意思。他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小径,朝着外面提声唤了一名待女过来,用着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吩咐道:
“去请魏王妃来,就说这里有几位小姐有事要请教她。”
“是。”
侍女认得他人,听命退下,亭里几名女子面上这才露出慌色。
第199章 醉西亭中一壶茶
侍女找过时候,遗玉正在水树里同杜楚客的夫人聊天,杜夫人巧也南方人,她刚从扬州回来,两人说话倒也投机。
平彤听了被卢俊使唤来的那个侍女学话,琢磨了一下,便弯腰进了水榭,附在遗玉耳边低语。
“醉西亭那边好像出事了,二公子请您过去,说是几位小姐要请教您。”
遗玉面色不变,同杜夫人道一声歉,扶着平彤站了起来,见李泰那边正在谈事,也不打搅,出了亭子交待了平卉几句,就领着平彤和平霞两个,往醉西亭那边去了。
时候不长,她到那里时,亭里亭外六个人还在僵持着,楚晓丝眼尖地见着她从小径上走出来,忙扯了扯左右,让出亭子,上前拜道:
“王妃。”
“嗯。”遗玉不温不火地应了一声,同时环顾左右,一见着满头湿,额头上还沾着茶叶瓣儿的晋潞安,脸色微沉,上了亭子,冲卢俊道:
“二哥先过来坐。”
卢俊略带担忧地看了眼晋潞安,上去坐下。
“二哥叫我来,是为何事?”
“都是一场误会,”楚晓丝上前一步,一脸无辜地冲遗玉道,“我们同晋小姐闲聊,她站在亭子下头,我亭子站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