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遗玉(VIP完结)第136部分阅读
新唐遗玉(VIP完结) 作者:po18.de
子擦了擦案边的墨汁,铺上一层崭新的画纸,执笔落下,再不是丑陋的痕迹。
是啊,果真得了最差,那丢人的可不知她晋潞安一个,还有、还有,那位小姐当初不也是这样么,那场书艺比试,她被人泼了墨,只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却赢了所有人,她还有半柱香的时间,为何就自甘这样!
听着楼上接连念了两个不认识的名字出来,一片嘘声一片喧哗,遗玉低头擦拭着她磨旧的学生印,确认干净后,才收进随身的荷囊,三角口的荷囊里面另外还躺着一枚玲珑可爱的玉印,这是李泰赠她的“珏”印,舍不得用,也没场合用,至今没见红。
“好险啊,安安,还好你不是最差!”
“刚才真是吓死人,好好的朱砂怎么打了?”
“对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昨夜回去又熬夜看书了吗,真是的,少用功一天又不会怎样!”
“画完了,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我、我也吓了一跳,就是走了神。”
听着身后小女生叽叽喳喳的抱怨,还有那个慢吞吞的回答,遗玉不由就笑了,收拾着纸笔,也没发现后头几个小姑娘渐渐小了声音,交头接耳她偷瞄着她,相互推搡了几下,扭捏不敢上前,好不容易有个挠着头被推了出来,正要同遗玉搭话,却被人抢了先。
“卢二小姐。”
遗玉对这个称呼,尤其是中间那个“二”字,很不感冒,通常情况下会这么叫她的只有两种人,找她事的,和准备找她事的。
她站起身,看着在众人明瞄暗窥下,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近的两个人,左边那招人眼的长孙夕就不用说了,她身旁那个要年长两岁的女子,模样不错,就是头顶上一枚明晃晃的金钗显得俗气,可也就是这枚金钗,让遗玉认出来人。
“长孙小姐,楚小姐。”看着那金钗少女的神情,遗玉就知道没认错人,这不就当初参与设计迷晕她关了小黑屋,差点被迷|药的后劲儿给憋死的楚晓丝么,想当初她可是长孙娴的跟班来着,只是那件事后被推出来做替罪羊,名声臭了就被长孙娴一脚蹬掉,眼下又同长孙夕混在一起,看来她不在这两年,当真错过不少好戏。
“贵人多忘事,难为你还记得我这旧时同窗。”楚晓丝一脸亲切的笑容,就跟遗玉曾经同她多要好似的。
遗玉现在身份,实在没同她假客套的必要,便不置可否地一笑,低头涮洗毛笔,李泰怕是马上就要下来,她得赶紧走,免得被抓到,想起早上到梅楼和晋启德打招呼,那么会儿工夫,一旁坐的李泰还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她手指把玩、就心惊肉跳的。
“明天就是书艺比试,这可是卢小姐的长项,不知你准备地如何?”长孙夕问道。
“还好。”她就是势在必得,也没必要同不相干的人说吧。
“看来卢小姐是胸有成竹了,”长孙夕自行解读了遗玉的意思,扭头对楚晓丝笑道,“这可难办了,这书艺的牌子我今年本来也打算要的,谁知卢小姐会在大婚前突然回来参比,这次艺比我是预拿三块木刻,又不想同卢小姐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听周围人惊讶低语,遗玉暗笑,好大口气,三块木刻,她当这次五院艺比是她个人的专场么,还有什么叫不想同她争,这话说的,倘若她卢遗玉这回真拿了书艺比试的木刻,还要算她长孙夕相让的不成。
“呵呵,”楚晓丝目光怪异地瞧一眼遗玉,接了长孙夕的话。
“夕儿可不要这么说,你才拜了虞先生做老师,若是艺比输了,岂不丢了他老人家的脸面。”
长孙夕拜了虞世南为师!?这下遗玉可着实惊讶了,看着长孙夕那愈发晃眼的美貌点头道,“还未听说此事恭喜你了。”
“谢谢,”长孙夕是没有半点得意的表情态度很平常地对遗玉道,“先生还说,他对卢小姐的字印象颇深,赞你写得一手新字,娟秀齐整,尤其是同其妹周夫人的善体,有五分相似,倒是难得了。哦,对了,据说你及笄礼上,周夫人也曾到场,不知你是否曾得过她指教?”
一语双关,这便是又在暗指遗玉的颖体是仿抄虞世南的亲妹周夫人,又在试探曾未她添笄的周夫人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遗玉手上动作一顿,便又涮洗毛笔,同时盯着竹筒里浑浊的水,轻笑道,“三小姐谬赞,我那一手不过是精简小楷,怎敢担得新字之名,周夫人出自大家,我对她亦是敬慕,只可惜夫人长居异地,她的善体我未能有缘一见,不然倒是可以和你探讨一番。”
“哦?”长孙夕眼中掠过异色,早知遗玉难缠,但被她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划去她话中下套,还是意外了,疑了一声,便又道:
“那我真是好奇,据说卢小姐少小时候生在乡野,这一手好字却远胜常人,究竟是习谁而来,难道那乡野之间,也有名家大师不成?”
“噗哧”一声,楚晓丝笑开,随即佯作尴尬地掩了下嘴,嗔怪长孙夕道,“大师们被你一说,倒成了穷乡僻壤都有的怪人了。”
竹筒里的清水已被墨染,遗玉又搅了两圈,听见四周窃窃私语,连眼前懒得抬,可她忍得住,不代表别人也忍得住——
“有鱼不在江深,有江不在山高,有山不在天阔,有人佼佼于世,何须问其师承!”
这人声突兀,但字正腔圆,珠玑句读,理浅易析,四周暂静,遗玉这才有了兴趣抬头,看向横身立在她前头,侧面隐怒的圆脸小姑娘,本来意兴阑珊,忽就被激起了那么点冲动来,恰是长孙夕温声接道:
“言之有理,可我非是质问,不过好奇罢了,若卢小姐不便相告,不必答我,这位小姐也不必过激。”
晋璐安一头脑热,便这么被水浇了下来,她到底还是年纪小,又没长孙夕的道行,一句话便让四周视线变味,或讽或嘲,正是面红耳赤的时候,就听一声轻语浅笑:
“怎么长孙小姐在国子监三年都没听说过吗?”
扭头就见那位水墨画般的小姐,一只白玉素手,从竹筒里提了毛笔出来,轻甩两下水珠,正面向长孙夕一干人等,挑起眉熏,下颌轻抬,一双灼灼眼眸不无傲色:
“虽出身乡野,然我长兄卢智幼习四书,少时又涉琴棋书画,无师自通,凡属文类,无一不精,教我这么一个小妹,有何难的?你问我师承何人,我答你,我只一兄长,便胜过旁人拜得名师大家也。”
话毕,不理众人怔怔,仰头看了一眼梅楼上立在栏杆边的修长人影,拎了书袋,这便扬长而去。
晋璐安和几个小姑娘两眼发亮地看着遗玉远走,脸上红色再不是尴尬所致,而是兴奋。殊不知遗玉出了君子楼大门,左右一望,见到四下无人,便溜着河边拔腿小跑起来,生怕刚才楼上“狠狠”盯了她一眼的李泰,会下来逮人。
(回来晚了,不好意思,先送大家五百字,加更明天说啊,嘿嘿)
第98章 又有来人
且说上午艺比罢,李泰瞧着楼下的遗玉正大光明地溜走,听着伸手虞世南和几名博士说话,尽管心里有点儿不悦,还是没去逮人。
他一直都知道在这丫头心里面,从某方面来讲,就是她亲娘也比不过她大哥的分量,同一个死人又没什么好计较的,可见她那么骄傲地说着卢智的样子,就是会不舒服,哪怕他自认为在她心里已是不亚于卢智,但他所要的不只是这样。
“哈哈,那就恭喜虞老喜得佳徒了,长孙小姐资质佳绝……”
李泰转过身,几人停下了说话声,刚才楼下闹那点儿动静是没引起几人注意,可见李泰要走,还是起身相送,虞世南冲几人摆摆手,紧跟着李泰就下去了,就落晋启德和查济文在最后,两人相视一眼,各自扶须而笑。
明天书艺比试可有看头,太学院和书学院是要叫板上,一个是五绝新徒长孙家的嫡女,一个是长安城新晋的才女准王妃,又有虞世南和李泰两人在场,这谁胜谁负可真说不准。
李泰从国子监出来,直接回了延康坊,魏王府前夜遭了贼偷,虽然没丢什么东西,李泰也没罚人,可是库房西处一溜门锁被撬,还是让负责门庭的侍卫们感到心焦,这两日明显紧张起来,前后院不分白夜地巡视,换岗换地是更勤快了。
阿生昨天被李泰遣到了洛阳去接被放养了一年多的银霄,平彤平卉又被送去龙泉镇,梳流阁里空荡荡的没见下人,换到别府哪容这种现象,可李泰却一个人进门,一个人上了楼。
进了遗玉常耗着的那间药房,走到高大的药柜旁边,在空墙上随处按了几下,只听“吱呀”一声,白愣愣的墙面上竟翻了一道小门出来,刚好能容一人通过——这是一间暗室无疑了。
借着外头光亮,可见暗室里面没什么金银珠宝,只有两只靠墙的花木小柜子,里头横七竖八摆着些盒子,水条纹的地毯上有几个灰灰的脚印,当中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方烛台未亮,嵌木的墙壁上空落落的,连个字画都没挂。
李泰就在屋里站了会儿,看着两面空墙,尤其是当中那堵,脸色有点儿难看了。
“主子。”身后头突然多了一道人影,李泰也没回头,道:“抓着了?”
“属下无能,沈剑堂好像已经出城了,不是要派人到醉江南去守着?”
“不必,人就在京里,继续找。”
“是。”
远在洛阳,正在哄着脾气见长的鸟爷回京的阿生,还不知前几日被李泰撵走的沈剑堂前晚杀了个回马枪,大着胆子把魏王府的库房给撬了一个遍,最后顺走了李泰几件“宝贝”的事,这便没能及时赶回来,可没人在李泰跟前劝着,可叫某人事后被抓到,险脱了一层皮下来。
遗玉在回到龙泉镇上时候,刚过了午饭的点,卢氏他们都吃过,和周夫人、韩厉三个坐在正房的小院子晒太阳,韩拾玉又不知跑了哪去。
“回来这么早,吃过饭了吗?”卢氏昨天已听遗玉说过李泰去做五院艺比评判的事,原以为她怎么也得下午才回来。
“还没。”遗玉接过平卉递来的蓝布月牙小凳在石桌边坐下,周夫人和韩厉正在两边对弈,一盘棋下得旗鼓相当,卢氏坐在对面缝着红绸面的吉物,听说她没吃饭,拿针抿了抿黄角,使唤陈曲去厨房弄些吃的过来,平彤正在给卢氏打下手,闻言也搁了东西跟着去了。
“同你说件好事,”卢氏笑起来眼角折起几条细纹,“你姑母他们是带了家具物件从江南过来,正在半路上,约莫再有个十日就能到了。”
韩厉派去的人脚程是快,这便你在通南的官道上遇了扬州来人,传了消息回来,也算给担心女儿嫁妆上不了台面的卢氏吃了一记定心丸。
遗玉先是高兴,而后小脸便皱了皱,韩厉落了黑子,等着周夫人下棋,听卢氏问她怎么了,便侧目看了一眼摇头不语的遗玉,拨弄着盒里的棋子,道:
“这是心疼那一千两银子的订钱。”
遗玉被他说中心思,哼了一声算是承认,卢氏却不在意道,“多少大钱都花进去了,还差这个,防个万一也是好的。”
“精打细算是没错,不过你毕竟是要嫁到魏王府去,有些小钱还是别太看在眼里,不然日后有的你受气。”韩厉将无气子提起来,斟酌着棋局。
“有时间多听听长辈的话,总没错。”周夫人落下子,伸手去正了正遗玉髻上偏歪的青节竹笄,老妇人眼里依然是看不得半点偏扭的地方。
韩厉曾也是风光一时的世家少爷,卢氏就是再不济,也曾帮房家操持过家务,两人都清楚这大门户里的行当,藏的掖的有时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遗玉多少听卢氏提过,冲周夫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陈曲领了两个下人回来,在石桌边上置了四足小案,摆上两道热莱一碗白饭,当午闷热,遗玉吃不大下去,扒拉了两口就放下了,恰平彤端了一只陶瓦小瓮过来,遗玉接过去掀开一看,往里一瞧,惊讶了一下,随后就乐了,忍不住笑,扭头道:
“上午送来的?”
这小瓮里面放的不是别的,乃是一粒粒珠光玉满的红樱桃,去了梗,用蜜汤泡着,荧光泽泽的,霎时引人口腹。这东西谁送的,遗玉不作他想,就不知那天击鞠说是最后一份也让杨妃包给了城阳,这新鲜的樱桃又是李泰打哪里弄来的。
“早上您刚出门时候。”平彤也笑,取了长柄的银勺给她舀着吃,“想是天热,奴婢就搁水井里镇了,又拿您腌草莓的法子用蜜泡着,想是这天热小姐没胃口,吃吃爽口也好。”
遗玉瞧见喜欢的东西,怎能心情不好,美滋滋地吃着小红果,原本上午在君子楼被长孙夕找事的郁气也看没了影,哪怕这笔桃花债是李泰招来的,也不能不又待见了他一些。
“不错,还是你贴心。”心里高兴,嘴上就不吝啬地夸了平彤两句,是没注意到一旁收拾她吃剩一半碗碟的陈曲,白了白脸。
“婆婆,我喂你尝尝。”遗玉又管平彤拿了支干净勺子,舀了一口递到周夫人嘴边。
“好了,这红灯果你们小姑娘吃吃就罢,甜津津的,我这老婆子牙口不好,就不贪嘴了。”周夫人抿了一口,就不肯吃了。
遗玉是撞多了周夫人的见多识广,便不惊讶她认识这蜀中贡果,又捧着陶瓮缠着去喂她娘,卢氏知道这是李泰叫人送来的,瞧自己闺女高兴,也吃了两口意思意思,问了她几句上午比试的事,就借着日晒,打发遗玉回屋洗洗睡一觉先。
三月十三,是五院艺比的第三项,书艺比试。继昨日闷热,今天又阴了下来,想着要在场上久坐,遗玉就多在常服里面套了件单衣,出门卢氏还不忘让平彤多带上一把拿应急。
到了学里,半空上便腾起一层阴云,灰蒙蒙的天上,太阳可怜兮兮地被捂住,遗玉下了车,仰头望一眼头顶,心里想着,这要是比到一半下了雨,可就不美了,她可是想着要速战速决,拿下这块牌子,好早了一桩心事。
等了一小会儿,就见程小凤骑着她那匹红马踏踏地从街角跑来,翻身落地,将马小心拴在宿馆门前的树上,嘱咐门房看了,拢着家领,冲遗玉道:
“这鬼天,难道要下雨,我昨日才洗的马。”
好的不灵坏的灵,两人还没走到君子楼外面,就沥沥拉拉地落起雨来,遗玉撑开拿,递给高个子的程小凤打着,遮住她们头顶,没几下雨点就大起米。
程小凤想着还拴在门外的马,低咒了一声,听见附近马蚤乱,扭头看着草坪那头的学生们拿着书袋举到头顶挡雨,闷头苍蝇一样地向前冲,一片乱糟糟的模样,呼哧一下又笑了出来,想是同别人比了,好歹她们还有把拿。
程小凤昨日捎带了遗玉赠的蛇胆酒回去,又照照遗玉的交待,把她的话学了一遍,程夫人便没责难他,程咬金是乐呵呵她开了酒坛,这酒没什么劲,他饮了两杯就罢,程夫人却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酒好生收了起来。
“这雨着是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上午还比不比了,”两人上了竹楼,程小凤倒了杯热茶给遗玉端着,问道,“要不去梅楼上问问?”
遗玉小口喝着冒烟的茶水,想着要见李泰,迟疑了一下,道:“说不定等下就会通知,再看看。”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梅楼上是来了人,可没听钟鸣也没有人出来说什么,楼下学生已开始嘈嘈切切地嘀咕着,遗玉被程小凤催了几回,不得不放下茶杯,打着拿往梅楼去了,知道程小凤怕见先生的毛病,便没强求她也跟去。
楼梯前头的地面有处凹陷,雨水很快就在坑里积成一片,遗玉提着裙子抬脚试了几回,约莫着凭她两腿长短,从这过去都要湿了鞋,左右也没找着路能绕过去,心一横,正打算横渡,一脚刚迈出去,就被人揪着后领捞了回来。
“长眼睛是要用的,也没看见水坑?”
听这淡淡低声,带点儿挖苦,遗玉整了整面色,笑着转过头,可一眼望见李泰身后那撑着绿皮小花伞正冲她含笑点头的长孙夕,心里头的高兴便没了踪影,扯了下嘴角,就扭着脖子挣开了衣领上的手掌,低头行了礼。
“殿下。”
“下着雨乱跑什么。”李泰是松了她衣领,扫一眼她身上,落在她肩头的小片潮湿上。
“唔,我来问问博士,上午下雨,这还比试不了。”遗玉朝后退了一小步,免得伞尖的水溅到李泰身上,他侧边站着一名管事,正高抬着胳膊给他撑伞。
魏王爷今天穿了身圆领的月白衫子,干净净的颜色,襟口釉口都用银线抽了边,一条翠黄的革带勒出精瘦的腰身,单那一张脸孔就让人挪不开眼,这么穿了,立在朦朦的雨里,周围的事物便都成了背景,让人眼前只能容下这么一个人,就连那一旁绝色美貌的长孙夕,也被他硬生生地消磨了颜色。
“先回去等着。”李泰倒是不在意湿了袖子,又伸手隔过雨幕,递了一方干爽的汗巾过去,若非是知她脸皮薄,他是不介意在这里帮她擦擦干净。
“是。”遗玉表面乖顺地接了帕子,尽管知道他是不想见她淋雨,可瞅着李泰一步就迈过那水坑,长孙夕举着伞踩着水每小步跟了上去,侧脸笑盈盈地同他搭话,还是拧了下眉一一这种情况可不是一两回了,她就算再大方,也吃不住心头不爽。
女子敏感,早察觉到长孙夕这若即若离的戏目,她当真没兴趣做观众,可李泰又是在干什么,由着她顺了杆子往上爬么。
擦着肩头的雨水,遗玉望着已经消失在楼梯上的人影,正试着压下火气,耳朵一颤,但闻一声怪笑顺着后颈响起,夹带着阴凉的呼吸,惊得她猛地扭过头去,却没见雨里半道人影。
又望几眼空荡荡的身后,按捺下惊疑,一回头,正面迎上一张近处放大的笑脸,她瞳孔皱缩,张了下嘴,便又咬着舌尖压了回了到喉的惊叫声。两张脸孔相对,在这一方伞下,愣是没人出声,直到天空响了一记闷雷,“轰隆”一声,这才劈开了那诡异的沉默。
“唉,这是见到我欢喜傻不成。”
一只湿漉漉的手掌在她面前轻晃了两下,方要贴到她脸上,却被扣住了手腕,未能挨着她脸上一丝儿。
遗玉拉开那只手,静着一张脸转过身,便撑着伞往竹楼回走,就跟刚才没看见半个人似的。
“啧啧,枉费我千里来京城寻你,这般冷淡好叫人伤心。”
“刚才跟着老四的那个女人是谁,我瞧他俩走了,怎么丢你一个在雨里站着,真是的,瞧他在外头对你百般呵护,原来回了京是这副模样,早知道,我便早来寻你了……喂,小东西,你为何不搭理我,让我自说自话,好生无趣。”
遗玉被拉扯着衣袖不得不在竹楼外停下脚步,总算是肯扭头看一眼身边的落汤鸡。
“姚一笛你怎还是这般啰嗦,叫人讨厌。”
第99章有再一再二
雨又下的急了些,就是没风,站在外头也会觉得冷,遗玉打着伞,上下扫一眼对面的少年,笑起来一片明媚的青葱面孔,谁能猜到这人是比李泰还要年长。
“姚一笛,你怎还是这般哆嗦,叫人讨厌。”
她话说的不客气,平静的脸色后,是被掩饰过的惊异,只为不叫对方看出她的退怯。当初大蟒山一行历历在目,她可是没少吃他的苦头,一直是被他捉弄,直到去了普沙罗城后,这人才销声匿迹,谁知过了这么久,竟又突然冒了出来。
一年没见,张嘴就被她嫌弃,姚一笛并不生气,揉了揉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往前挨了挨,低头紧盯着遗玉,好让她看清楚他眼里的同情之色。
同情?遗玉眨眨眼,没有错认,警惕心起,不着痕迹地后退了毕步,拉开距离,同时问道,“你来京城做什么?”
“说了来找你嘛,不信我。”阴柔的嗓音,挨近了就有凉气扑过来。
信你才有鬼,遗玉撇了嘴,又后退一步,余光寻着一旁楼梯,还捏着汗巾的手缩进了袖子里头,敷衍道:“你找我做什么?”
“来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姚一笛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低头又想往遗玉伞下钻,被她错身避开,抬手捏住她伞尖儿,笑道,“喂,好歹咱们也曾一同出生入死过,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用不着这么生分吧?”
遗玉未免淋雨,索性不同他争,就让他挤了半边身子进到伞底下,拾头看着只比自己高上半头的姚一笛,掀起眉毛道:
“救命恩人?”
“你忘了么,当初李泰不管不顾地把你丢在毒雾林里头,是谁救了你一命?山谷里柳关那小子险些将你毙命,又是谁救了你一命?”姚一笛翘起拇指倒钩了一下,
“是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提醒了遗玉,那大蟒山惊险刺激的亡命之旅,实际上就是李泰特别为她“精心安排”的,过了这么久,这件事还是她心里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只要一想起李泰是拿她当成同伴来磨练,就会觉得胸闷气短。
冷笑一声,遗玉反问道:“那又是谁招了上百条毒蛇来缠咬我,驭了沼泽地外的狼群来追赶我,害的我中了蛇毒,又差点丧命在狼口之下?”
眼瞅着遗玉脸色变得难着,姚一笛眼珠子转了转,干笑了一声,便没再提那救命的事,转而道:“听说你们下个月初就要成婚了?”
“你打听的倒是仔细。”
“我说了是来看你,有关你的事当然要打听清楚些。”
“姚一笛,”遗玉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耳边的雨声哗哗啦啦的,刚才长孙夕跟着李泰上楼去的身影还在脑袋里头乱晃,实在没心情和他胡搅蛮缠,“不管你来京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最好是离我远着点儿。”
“我要是不呢?”姚一笛盯着眼前这小女子一张白生生的俏脸酝起火气,又忆起那天山谷里她护着那人时候无恐无惧地疯狂劲头,无端就觉得口干舌燥,总也忍不住往上凑的心思。
遗玉没再同他多说,握着汗巾的手,一巴掌拍开他捏伞的手指,朝着楼梯口走去,手里已是捏好了毒药末子,只要他再粘上来,准赏他个嘴饱,在这雨地里面睡上一觉,好好洗洗脑子。
姚一笛是没在撵上去,站在原地冲着她背影喊道:
“你可是想好了要嫁他?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四可真不是什么好人,你见着他的永远比你没见着他的要多,等哪天你对他没了半点用处,你就会知道他是个多么狠心的人,介时再想要后悔,可是为时已晚。”
听着身后叫唤,遗玉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了,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的,都在质疑她和李泰的婚事,他们俩成亲就这么不被人看好么,到底是碍着谁的眼了。
又想起天贺寺那老道的断言,遗玉赶紧摇头甩去那“为祸苍生”谬论,正要抬脚上楼,身后又是一句叹息入耳,这回听见话响,却成功地让她站住脚。
“你瞧瞧那个东方家的姑娘,下场多惨,用不着的时候,就只能捞得个病死而终。”
“你说什么?”
“咦?你竟不知道么,”雨里的姚一笛浑身湿透,薄薄的布衫粘腻在消瘦的身扳上,勾着眼睛望过来,本是寻常的样貌,却有着介乎男女之间的姿色,那张过显年轻的脸上,露出个奇怪的笑来:
“就是老四那个未婚的侧妃,叫东方什么珠的,月初的时候人就没了,说是病死的,但我明白告诉你,那是有人上门退亲,把人家苦等了三年的小姑娘给活活逼死了。
遗玉想,她一定是昏了头,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左右看了两眼,确定周围没人听见,才来得及消化他的前言后语。
东方明珠死了!?
姚一笛歪着脖子,眯着雾蒙蒙的眼睛,就等着遗玉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怎想下一刻她却扭头蹬蹬上了楼去,只留给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抬起手抹着脸上水珠,湿掂掂的袖口滑到肘部,露出一截狰狞的疤痕,他余光瞥见臂上的凹凸,眼中满是玩味之色,
“呿,明明就是个狠心的小子,心狠手辣,又爱翻脸不认人,偏在你面前装的像是那么一回事,小东西,我可是为了你好,别不领情呀。”
上午的书艺比试,被改到了下午,没同其他人一样在君子楼躲雨,遗玉避开了李泰,拉着程小凤在学宿馆后头的长凉街上寻了家茶社坐。
被遗玉问起东方明珠的事,程小凤支吾了一阵,便一五一十地把她知道的都讲了出来。
话毕还按了按她手背,“你别多想啊,明珠小姐身体一直都不大好,尤其是你们离京这两年,更是没见她出过门,听说一直用汤药吊着命,前阵子去了,也不算突然。”
程小凤交友广泛,其实这两天早就听见了风声,说是东方明珠死在魏王大婚前头,分明不是什么好兆头,又有人明里暗里地把遗玉过往的事情拿出来讲,尤其是卢家的败落,全都累到了她的头上,大有将她算做是扫把星的趋向。
程小凤想着遗玉大婚将近,实在是不宜听这些个,又被程夫人叮嘱,便没在她面前多嘴,生怕她会胡思乱想。
自顾自劝了许多句,见遗玉一脸的阴睛不定,亦不做声,程小凤便拍了拍她手,担心道:“小玉你没事吧?”
“我没事,”遗玉摇了下头,面上又恢复了常色,“小凤姐,你先回家去吧,下午要还是下雨,就不用过来了,咱们明天还在宿馆见。”
“那你上哪去,我陪你。”
“不用,你放心,这下着雨的我又不会乱跑,下午多半还要艺比。”
“…那好吧。”程小凤见她脸上没有异样,这便又想起她还落在宿馆里的爱马,掏了一小块银子搁在案上,管掌柜的借了把伞就离开了。
遗玉又在茶社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把剩下的半壶茶水喝完,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学宿馆,在街角找着马车,于通已是换上了蓑衣等在那里,见她过来,忙掀帘子,“小姐快上车,莫淋着了,阿嚏!”
遗玉见他蓑衣下面湿透,轻斥道,“我没来,你怎也不进车里躲雨?”
“这可使不得,”于通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看她上车,边掖帘子边问道,“小姐上哪?”
“先去趟文学馆。”
这会儿还能去哪,先找着李泰再说。
遗玉原是想,上午不用艺比,李泰许是回了文学馆办公,没料到了文学馆会没找到人,她和程小凤在茶社说话时候不短,快到了中午,她又转去了魏王府,依旧是没见人,最后才寻到天霭阁。
楼下客人不多,遗玉进门收了伞,拍了拍肩上的水,抬头就看见柜台后面面带惊讶的刘掌柜,猜到李泰是在这的。
没在前厅同他多话,走到二楼楼梯口等了一小会儿,刘掌柜的便小跑了上来。
“小姐,您来啦。”
“王爷在吗?”
“王、王爷,”刘掌柜难得在遗玉面前结巴一回,“王爷在呢。”
遗玉满脑子想着东方明珠的事,便没注意到他的古怪,“楼上?”
“呃、这大雨天的,您衣裳都湿着了,要不小的叫侍女过来,带您先到里间去换件外衫,别着凉了。”刘掌柜还算是机灵道。
“等会儿再说吧,”遗玉又拿帕子蹭了蹭肩角的潮湿,打了个寒禁,扯了两下襟口,抬腿就朝楼上走,掌柜的在后头挎着脸,跟了上去。
三楼有六套雅间,还有李泰专用的屋子,可遗玉通常来了,是同他在当中那间能望湖景的客房坐,不需掌柜的领路,便径直走到了挂有“玉树”门牌的屋外,意思着在门上叩了两下,听见里面低低应声,这才将门推开。
一眼就望见背对她而坐的李泰,本来是一肚子的话,可看见他身上仅着了单衣,早上那件月白衫已不见了踪影,便皱了眉,边朝里走,边忍不住轻责:
“这种天不怕着凉吗,怎连件外衣都不——”
话噎了一半到嘴里,她看着走近后,从李泰背影遮挡中显出来的人影,愣住。
一张矮案,这边是发迹微潮的李泰,正回头看她,那边是散着一头湿发的长孙夕,模样有些狼狈,却依旧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她捧着一只冒烟得热茶取暖,同样抬头看着遗玉,柔若无骨的小手抬起来,状似不经意地拉了拉肩头披着的月白长衫,缩了缩肩膀,猫儿一样的杏眼
闪烁着熹微的亮光。
“怎么来了?”
遗玉知道李泰这句话是没有别的意思,可长孙夕下头一句话,便让它有了别的意思。
“四哥,咳咳,这么冷的天,先让卢小姐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说。”长孙夕声音有气无力的,看着是已经着了凉。
李泰自然是注意到了遗玉被冻得有些发紫的嘴唇,本来就不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越过遗玉看向后头极力想让自己不太明显的人影,冷声道:
“还愣着做什么!”
这心情不好,说话嗓门自然就大,刘掌柜吓得“嗖”地一下就挺直了腰板,嘴里道着“是”,扭头就跑了下去准备驱寒的物事,李泰身份在那放着,长孙夕便不奇怪刘掌柜这态度,只是掩唇在后头咳嗽着,轻轻跟了一句:
“咳咳,你这样吓着卢小姐了,咳…有、有话好好说啊。”
遗玉手里还捏着李泰早上塞给她的那块汗巾,攥紧在手心里,胸口发潮,又看一眼长孙夕肩头刺目的月白色,转向李泰,张口却是一派平静:
“我有事找您,可否借一步说话?”
“咳、瞧我,是在这里碍事了,”长孙夕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一头湿发让她楚楚可怜,“你们说话,咳咳,我、我先到外头去好了。”
遗玉冷眼看着她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来,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要配合着拦上一栏,怎料眼前一花,将要走到她跟前的长孙夕,竟然扶着额头晃了一下,软软地朝自己倒过来。
“嘭!”
遗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住她,朝后退了两步,可她人瘦力小,没能撑住,闷哼一声,肩膀就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手上力气一松,还是任由长孙夕贴着她滑倒在她腿上,而她因为靠着门框,只是跌坐在了地上。
李泰几乎是在长孙夕跌在地上的同时,就闪身上前,一把扯住了她的胳膊,又把她从遗玉腿上拎了起来,一手待要去搀扶遗玉,可附在身上的人却软的像是没有骨头一样朝下滑去,他只能又扶住长孙夕的背脊,以免她倒下去压着后面的遗玉。
“起来。”李泰改为单手扣着长孙夕后腰,弯不下腰,便只能伸出另一只手给遗玉,见她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去,眉头一皱,就夹着长孙夕转身大步去到地毯边,刚把她搁在地上,再一扭头——门口哪还有半道人影。
“咳,好疼。”
一只手抬起来,适时扯住了李泰的衣摆,让他没能追上去,顺势低头一看,就见地上的长孙夕一手捣着肚子缩成一团,不住地瑟瑟发抖。
“四、四哥,夕儿、夕儿好疼……”
李泰视线一扫,见到她腰侧群面上若隐若现的血迹,抿了抿薄唇,眼里闪过不耐之色,又看一眼那空荡荡的门口,捡起地上掉着的衣衫随手盖在她腰上,目光沉了沉,终是没有跟出去。
第100章她还是好的了
雨总有停的时候,被捂了一上午的太阳一被云层放出来,便使劲儿地造热,空气中也就剩下凉爽,没了雨时的阴寒。
程小凤绕进屋里,一手托着烘干了衣物,一手端着托盘,将东西放下,坐在床边,看看床上前躺的遗玉,伸手摸了摸她额头,见她缓缓睁眼,便端了姜汤吹了两下,道:
“先起来喝了再睡。”
遗玉揉了两下眼睛,打了个哈欠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碗小口地喝着,声音有点儿暗哑:“几时了?”
“还早,”程小凤接过空碗,“你再睡会儿,等下我叫你,不会迟了。”
“睡一中午了都。”遗玉捞过软枕垫在后背上,右肩隐隐作痛,上午从天霭阁出来,她就直奔了程家,见着淋得没形的她,可是把程夫人吓了一跳,沐浴更衣后,心绪杂乱的她,吃了饭就迷迷糊糊地躺在程小凤床上睡了,一觉醒来,脑子果然清醒许多。
想起那会儿看着李泰对长孙夕毫不避嫌的动作,她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表面上干脆,实则是当了缩头乌龟,便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她心里一万个肯定,李泰对长孙夕没别的,可细细想象,自打回京以后,在长孙夕转变“策略”的情况下,他从头到尾,不都是一副不拒不迎的态度,前几回她不当一回事,可以数多了,她就是再大度,也不可能视若无睹,这不,今天便是中了长孙夕的暗招,同李泰隔气跑走,若是她想不明白,再同他闹上一回,就更应了长孙夕的算盘,同他渐生隔阂。
对长孙夕,遗玉现在完全从先前的冷眼旁观变成了反感,更让她生气的,却是李泰那不拒不迎的态度。
“你不困,那咱们就聊聊……小玉?”
“嗯,我在听呢。”遗玉伸手揉着肩膀,抬头看着程小凤,心思一转,问道,“小凤姐,你同长孙娴认识多久了?”
程小凤嘴角僵了僵,不大乐意地回答道,“好些年了,我打小就认识她。”
“那长孙夕呢?”
“也早吧,”程小凤脱了鞋,遗玉往里面让了让,叫她钻进被子里,坐在她旁边说话,“你知道京中多宴,我们这一群小辈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遗玉点头,又问,“长孙两姐妹同高阳、吴王还有魏王他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这回程小凤想了想,才作答,“的确是挺好的,以前他们经常一起去马场,打猎啊,或是一同酒宴什么的,就这几年才生分起来。”
遗玉突然发现,她对李泰的过去,还是不大了解,总觉得他为人孤僻不喜同人亲近,可隐约是知道,他曾同长孙娴她们相交匪浅,还有,长孙夕那一手精湛的棋艺,不就是李泰教的吗,凭着他的为人,若真是无缘无故,又怎会有这么一段,能让李泰耐着性子去教一个小姑娘下棋的,除了她卢遗玉,还有个长孙夕。
在她眼里,长孙夕是那个想方设法往上赶的,可在长孙夕眼里,她应该才是那个破坏者吧。
程小凤见遗玉甚是自嘲地笑了笑,琢磨着不对,多想了想,就明白过来,伸手环住她肩膀,疑道:
“你该不会是妒忌了吧?”
遗玉“嗯”了一声,没有否认,下一刻就听她朗声笑道:
“我猜就是,长孙夕那丫头,老早以前就喜欢总跟在魏王后头,活脱脱一个跟屁精,咳,这可不是我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时候大家年纪都小,有皇后娘娘那层关系在,又有高阳他们掺和着,便没人计较这个,后来岁数长了,才收敛许多,你们离京两年回来,我瞅她现在是改了这毛病,同魏王很是客套啊,怎地你又来翻旧账么,哈哈。”
客套?那是在人前,人少的时候,“四哥”、“四哥”地叫着,要多暧昧有多暧昧,李泰是傻子会看不出来么?他就是懒得理会,也不能就这样让人误会吧。
“别多想了,”程小凤收了笑,安抚道,“你还怕她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