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二爷 作者:埂子

    ”已是耄耋之年的二爷颤抖着声音，朝他们边笑边挥手，“屿苏，你也出去，你妈妈不喜欢闹，我留下陪着她就行。”

    一行人离开后，房间里好像真的安静了不少。

    二爷站在一边，朝病床上的苏青抬抬下巴笑了笑，才拉开椅子坐下去，声音里好像有一丝侥幸。

    “老太太，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

    “嗯。”

    她的鼻腔里还插着管子，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谁也挡不住迎面而来的时间，她弯弯的眉眼布满褶皱，但是一双眼睛依旧明亮。

    她伸出手，他笑着握住。

    “二爷，”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好久没有穿旗袍给你看过了。”

    “衣服还在衣橱里挂着呢。”他双肘抵在床面上，双手握着她的手贴近唇边。

    多少年了，人在衰老，衣裳却如往日崭新。

    “留着我也穿不了了。”

    她瘪了瘪嘴，一把年纪了却还是忍不住在他面前撒娇，都是他惯的。

    “不用穿，我记得你穿的样子呢。”他笑，“苏青那个时候的样子忘不了。”

    “二爷，我也记得，”苏青的手合了合，捏了捏他苍老的手，“是你让我知道旗袍还有暗扣的，”她喘了口气，“我也记得你站在楼梯口帮我系暗扣的样子。”

    “是吗？”

    “对啊，二爷，你猜猜我什么时候爱上你的？”她的眼眶有些湿润，看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笑了笑。

    好像人老了，都爱回忆些什么。

    “什么时候？”他明知故问，顺着她的话问下去。

    “这次还是告诉你吧，”她看着他，“就是那个时候啊，我好像就爱上了那个男人。”

    “嗯，苏青，累了就睡一会儿吧。”窗外是暮色下的常青树，还有几颗翠绿的松柏，可是草坪上的草却稀疏了不少，泛着衰颓的黄意。

    依旧是秋天，他们相逢的季节。

    苏青摇摇头，她现在说每一个字好像都要耗费不少力气。

    “二爷，我想跟你说会话，这辈子的话自然要在这辈子说完。”

    “苏青——明天再说也不迟。”

    他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他哄着她，另一只手摸了摸她沾着些凉意的脸，拎着被子往上提了提。

    苏青摇摇头，“二爷，我太幸福了，能跟你当家人，能跟你生活几十年，能跟你有小屿，现在要离开了……你还在身边陪着我。”

    “苏青——”

    “二爷，”她冲他笑，“遇到你之后，这一辈子我真的过的太幸福了。”

    “我也是啊，苏青，我怎么就遇到你了呢？嗯？”

    “是啊，就是遇到了，而且分不开了。但是啊，人，”她叹了口气，嘴角依旧上扬着，“人好像总有点遗憾，舍不得的，舍不得……但是圆满了。”

    “苏青，我的小老太太，”他握着她的手，嘴唇颤抖，粗粝的指尖划过她的眉梢，“这一辈子，还没结束呢……这辈子我和你走过不少路，陪着你去过不少地方。”

    “嗯……”她眼里的泪光比昏暗的灯光还要亮。

    “你说不准我先走，”他低下头哽咽了一声，抬头时却在笑。

    “我说话算话吧？要么就把你牵着，要么就让你挽着我，我哪舍得先走？”

    苏青不停地点头，泪也就跟着掉下来。

    “路漫漫啊，却也没怎么让你磕磕绊绊，是不是？现在你要先走，也好，都一把岁数了别老跟长不大似的，总被我护着怎么行？你说呢？”

    她看着他笑。

    “一个人别害怕，往前走了就别回头，等着我去找你。你先帮我探探路，到时候换你在路口接我好不好？”

    “好……二爷，上辈子你一定欠了我不少，这辈子才对我这么好的，好的我都舍不得了……”她的气息微弱绵长，说完便咳嗽了几声。

    他站起身在她胸口抚了抚，苏青听话地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放在枕头前，二爷坐在床头陪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光线渗进了窗帘。

    她好久没说话了，呼吸加重了些许。

    突然的，她艰难的撑开眼睛，指尖错乱无章的点了点他的手背，她看着二爷，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二爷惊醒般赶忙弯腰凑过去，手里还紧紧攥着她的手。

    人老了，骨头都钝了，他恨不得再快一点凑到她跟前。

    她贴着他的耳边，嘴唇张张合合，想要说什么却只是徒劳，浑身的力气也用尽了。

    那是苏青在用她最后的意识，和他道别。

    二爷点头，他一直点头，等到手心里攥着的手瘫软下去，他依旧在点头，忽然就笑了。

    一如苏青初次见他时那让人又爱又恨的笑容。

    他松了口气，胸口却像被重物压着似的，怎么也说不话来。眼泪也像走楼梯似的一节节滑到脸上，洇湿在衰老的褶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