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妻大妾第51部分阅读
小妻大妾 作者:
口,把一个空心的竹哨从门缝儿扔了进去。听见里面啪的一声后,便匆忙离开。
方氏这次被禁足,与之前不同。之前的时候明着禁足,实际上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哪一件也瞒不过她去。这次柳裴元下了狠心,把她身边的人清了个干净。她院里的奴仆尽数卖掉,只留了两个贴身的丫头一起陪她禁足。这样一来,便如同砍去了她的手臂耳目,让她一下子陷入孤立之中。
但是,方氏和柳皓波二人在柳家当权十几年,已经被她们收买控制的奴才何止大半。柳裴元一卖人,剩下的那些人便都惊慌起来。各人心思不同,有的想赶紧的收敛,寻找新的靠山,而有的则希望风波赶紧的过去,方氏能重新出山,重整山河。
这张婆子便是后者中的一个。青儿自然也是,方孝耘明着是忠于柳裴元的人,可说到底他还是方氏的哥哥,自然不希望自家妹妹这辈子都被禁在这四方小院之内。
方氏院子里新买来的八个仆妇中,有四个是三十多岁的妇人,四个是十四五岁的丫头。方氏只叫她们分别在小厨房和厢房的绣架针线上伺候,其他事情一律不用管。院子里也不许站人,所有的人都不许在院子里走动。
而院门口的抄手游廊下,方氏则安排了一个陪自己一起禁足的心腹丫头兰香在那里坐着,什么事儿也不用做,只在那里坐着就行。因为她觉得,不管怎样,方孝耘这个哥哥会设法给自己通风送信的。里面的人都清理干净了,外边的人呢?柳裴元总不能把家里一大半的下人都卖出去吧?
果然,竹哨一扔进来便被兰香捡了去,悄悄地送到了方氏的手中。
方氏虽然出牙小户人家,但这几年为柳裴元主理中馈,也认识了不少的字。写不会写,认倒是没问题的。
纸条不是方孝耘写的,却是柳皓波写的。方氏认识柳皓波的笔迹,展开一看便知。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方氏原本浮躁的心在看见这四个字的时候,便瞬间安静下来。她感觉到柳皓波这样写,自然不仅仅是安慰她,而是明显的有下一步的打算。
兰香见方氏看了纸条之后沉思不语,便情声问道:“夫人,大管家可说了什么?”
“不是他,是大少爷。”
“大少爷?那……”兰香惊讶的问道:“那怎么可能呢,奴婢已经听说了,大少爷身边的人也全被老爷换了,竟连贴身的人也都打发出去了……”
“下人是都全部打发出去了,可是金盏是打发不出去的。她可是怀了大少爷的骨肉了。”方氏得意地看了兰香一眼,又叹道:“你的肚子也不争气,若是能跟她一样也怀上,这会子我还多个指望。”
兰香便无奈的低下了头。她也想怀上大少爷的孩子啊,可是无奈身子不争气又能怎样?白白的便宜了金盏那个死丫头,原本是个二等丫头,如今凭着肚子争气,倒是成了有名分的妾了。
方氏看兰香不说话,便叹道:“你也别灰心,又不是没机会。老爷总不能把我禁在这里一辈子。大少爷眼看着就要娶亲了,他就算是让他出去单过,也没有净身出户的道理。家私产业自然是要分过去一些的。不过是两个庶子,再不济也是平分。凭着咱们这些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要被安氏那个贱货给比下去了?
兰香听了这话点点头,却又担忧的叹了口气,说道:“大小姐又来了呢。这三天两头的往回跑,老爷见了她就开心,把儿子全都放在脑后去了。我刚听说,大小姐去安姨娘那里了,方管家叫人去给那边送热水呢。”
“这两个贱货!早晚有一天,我要她们死在我的手里!”方氏咬牙切齿,这辈子她最最恨的两个女人一个是安氏,一个便是柳雪涛了。
恨安氏,是因为她惯于藏拙,表面贤良,实际上却每每跟自己作对,回回都坏自己的好事。若不是安氏一直细心护着柳雪涛,那个小妖精又如何会活到今日?
如今她们两个走的如此亲近,一个是柳裴元眼里的贤良女人,一个是他的心肝宝贝。而自己当牛做马的辛苦了大半辈子竟落到如此地步。此时此刻,方氏真恨不得把安氏和柳雪清两个人撕成碎片挫骨扬灰!
兰香忙低声劝道:“夫人莫急,大少爷定然有下一步的打算的。说不定,他这次是故意让老爷查出来的,好借此独立门户,将来接了夫人出去,行事岂不更加方便?”
方氏便惊讶的扭头看着兰香,问道:“这话你听谁说的?是大少爷亲口告诉你的么?”
兰香摇摇头,低声说道:“奴婢自己猜的。大少爷不是叫夫人不要着急,静观其变么?”
方氏点点头,再看看手中的纸条,不再言语。
柳皓波此时也并不是方氏想象的那么镇静,被踢出家族自立门户的事情显然也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更不是他故意设下的什么圈套。当时他想着大不了父亲会狠狠地打自己一顿,再去祠堂跪上一夜,就像之前那次柳明澈挨打一样。虽然他知道自己挨打柳雪涛不会去父亲那里求情,但拼着被打个半死,等事情一过,一切还有转机。
可是面对今天这副局面,他的确有些措手不及。
柳皓波措手不及之时,更加担心方氏那边沉不住气,再做出些过激的事情来激怒了父亲,所以才想方设法通过自己的侍妾把这纸条塞进小孩子玩的竹哨里,再通过方孝耘送到了方氏的手里。
他只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成婚的日子早些到来。到那一天,自己便可以从这四方小院里走出去了。
苏州李氏,乃一方名门,婚礼绝不会寒酸。柳皓波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极爱面子的。就算是为了打发李家满意,给自己新买的院子也绝不会太差。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柳明澈暂时不在江南,一切还来得及。
自柳皓波被禁足的这天起,一直到十五日后柳裴元撤了他的禁足令为止,这半个月内,柳皓波一直都在书房里读书练字,没有多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同院子里的下人问过一件外边的事情。就连怀了他孩子的金盏也在他被禁足的当天搬了出去另住,再也没进过他的院子。
还有五天便是婚期了,柳裴元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他继续从院子里禁下去。
方孝耘带着柳裴元的话过来叫他去前面大书房的时候,柳皓波暗暗地出了一口气,心中叹道:总算可以重新开始了。
柳裴元不惜重金在半个月的时间之内给柳皓波置办了一座三进的院落。这院落和柳家相距不远,只隔着一茶街。九成新的院子,之前的主人是给柳家供应蚕丝的蚕农,把这院子卖给柳裴元本身也有巴结的意思。
不过柳裴元并没亏待了他,按照当时的价格又给他加了五百两银子,这蚕农便又做了个顺水人情,把里面的家私一应送给了柳裴元。
买下这座院子之后,柳裴元又叫人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番,这三进三出的院子也算是焕然一新。用来给柳皓波娶亲成家倒也说得过去。
柳皓波随着方孝耘进了柳裴元的书房,原本准备再挨一番教训的。谁知柳裴元并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方孝耘道:“你去带几个家人,把大少爷随身用的东西都打点整齐,一并送到新宅子那边去吧。”
方孝耘答应了一声退下。柳皓波便对着柳裴元的背影跪下去。
柳裴元摆摆手说道:“成家之后,你便不再是孩子了。这些年你读圣贤书,大道理也不用我来告诉你。生意上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搬过去之后只管好生的读书用功。今年秋天有万岁爷加开的恩科,你可以去试一试,若是能中个举人,也不枉我对你这十几年的教导。”
柳皓波一听又傻了眼,不解的问道:“父亲……儿子这些年也没想过进考场,这中举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您怎么会想起让儿子去参加科考?”
“中不中的,都去试一试吧。不中呢再说,反正有我这个父亲在,还不至于饿着你。”柳裴元说着,便对着背后摆了摆手,说道,“你先去收拾东西吧。那边已经都收拾好了,一会儿走的时候不用过来回我了。倒是你姨娘那里——你就过去说一声吧。”
柳皓波愕然。一时摸不清自己这位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想把自己送进官场,然后把柳明澈给叫回来?
他也太自信了吧?且不说自己能不能中举人,就算是中了举人,明年春闱也不一定就能中进士,就算是中了进士,也不一定能有像样的官职。就算是有了官职——可柳明澈如今已经是兵部的人,身在朝中不由已,这官儿还能说不做就不做了么?
柳皓波心思万千却不敢多问一句,他知道此时父亲并没有消气,说再多也是无用。于是他给柳裴元磕了个头转身出了书房,便向方氏的小院里走去。
方氏尚在被禁足,但既然是柳裴元有话让他去见她,自然是不会有人难为的。
方氏半月没见柳皓波,真是心如油煎。此时见他憔悴了许多,更是心疼不已,若不是顾忌着大家子的规矩在,她恨不得上前搂着自己的儿子大哭一场。可是,外边那么多下人看着呢,她再难过也得忍着,上前去看着柳皓波苍白的脸色,红着眼圈儿叫了一声:“大少爷……”
柳皓波便微微躬身,叫了一声:“姨娘。这些日子身体可好?”
方氏再也把持不住,唔的一声哭了起来。
兰香忙上前劝道:“二夫人,大少爷在这儿站着呢,有话儿进屋去慢慢的说吧。”
方氏点头,便一侧身,一边拿帕子擦着眼泪一边对柳皓波说道:“大少爷,进屋坐吧。”
柳皓波点点头,却忍着心头的悲情,一脸平静的看了看院子里地八个下人,抬脚进了屋门。
落座后,兰香亲自捧上了热茶,方氏带着新买的两个丫头下去,并带上房门。
方氏便呜咽着问柳皓波:“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这事情如何就成了这种结果?”
“这次是我虑事不周,让姨娘受连累了。”
方氏又拿了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哭道:“何必跟我说这种话?我这一辈子又是为了谁呢?你好我便好。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活不成了……”
“姨娘莫要着急,一定要爱惜身子,好好地珍重。别跟那些人比,赢得再多,没有一副好身子骨儿享受也是枉然。”柳皓波说话时,眉梢微微一挑,瞥向屋子外边的正前方,目光里闪过一丝冷然。
方氏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前面那所大宅院正是之前直侯夫人养病的时候住过的‘柳荫堂’。这院子匾额上的字还是柳裴元亲手所题,乃取‘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诗句里的意思。当初方氏不解,还专程问过这两句的意思。
柳荫堂。
方氏想起当时柳裴元的话心里便来气,他当时是在暗示柳家的人要把柳家的荫蔽都给那个短命的女人生下的孩子么?哼,那也要她的孩子有福气承受才行。
柳皓波见方氏的目光亦投向柳荫堂那边,便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姨娘好生养着,凡事想开些,莫要着急。儿子终归是老爷的亲骨肉,虎毒不食子,再怎么样,儿子这条命是无忧的。”
方氏点头,说道:“你能这样想,我也就放心了。你今儿是要搬出去住了?”
柳皓波点点头。
“原本我想着让兰香跟你去的。可如今老爷并没有发话,她如今也只能陪着我在这里苦熬着。金盏那丫头也是个好的,模样倒在其次,我看中的是她心思细腻。在你身边服侍,我倒也放心。”
“她怀着孩子,这些日子还是住在这边。那边……毕竟是新买的院子,各处并不周全。姨娘放心,父亲爷会安排人照顾好她的。而我,自然也会自己照顾自已。”
方氏又想说什么,却被柳皓波用日光止住。
一时无话,柳皓波便从方氏那里告辞出来,回自己房里看着下人们收拾了东西,坐了车出了柳府直奔自己的新宅而去。
卢家。旭日斋。
柳雪涛靠在舒适的软榻上拿着紫燕做的小衣裳左看右看,不住的唏嘘惊叹,虽然她两世为人,却也没见过这样有爱的小衣服,再摸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韵味。
卢峻熙终于放下手里的书,他假装认真的看,却根本一个字儿都看不进去。这女人一时偷偷地笑,一时又轻轻地叹息,又拿着那红绫小袄翻来覆去的看,把他的心都给翻乱了。于是他干脆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步跨到软榻跟前,靠在柳雪涛身边歪下去,把她手里的小衣服拿开便摁着她乱亲一气。
柳雪涛低声笑骂着狰扎:“大白天的你又闹什么?还不放开!叫丫头们瞧见又该笑死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哎哟——你压着孩子了,起来!快起来……”
“哎!娘子,你啥时候才能生啊!”卢峻熙终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放开了禁锢的双臂,侧撑着脑袋,歪在柳雪涛的身边,手指在她红红的唇上轻轻地摸索着,依依不舍,十足的贪恋。
“还有一个多月嘛!我都不着急,你又急什么?”柳雪涛推了推他,他却稳如山石,毫不动摇。她只好放弃,身子往后躲了躲,躲到软榻边沿上去,又被他霸道的拉回来。
“我怎么能不着急呢,有这个小东西在你的肚子里,你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借口……”
“这怎么叫借口?当时不是你要死要活的非要我给你生孩子么?”柳雪涛瞪了这小屁孩一眼,这天杀的居然开始嫌弃孩子了!
“唔……我没想到还会这么麻烦么,你知道这简直不是男人过的日子,瞧我这满嘴的火泡……”说着,他便撅起嘴巴凑过来让她看。
柳雪涛便对着外间叫了一声:“碧莲,去厨房把白糖罐子拿来。”
碧莲在外边做针线呢,听了柳雪涛的话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去取白糖。
卢峻熙叹了口气从榻上坐起来,转身看着柳雪涛:“明儿峻晨迎亲,不许你去凑热闹,听见没。”
柳雪涛点点头,应道:“听见了。你都说了几百遍了。”
“如今多事之秋,你大哥的婚事也近了。这乱哄哄的,我可不想你又不小心被那个不长眼的给碰一下推一下的。这些人一个个盯着你盯得眼红脖子粗的,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哎——我说,你那大哥为什么那么忧你啊?你又不跟他们争家产,又不碍他们什么事儿。他干嘛下那么毒的手,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柳雪涛笑笑,神秘的看了卢峻熙一眼,低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嗯。” 卢峻熙点头。
“非常想?”
“嗯嗯!”卢峻熙再使劲的点头。
“好吧,索性今天也是闲来无事,不如我就告诉你吧。”柳雪涛说着,便从软榻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身趿上鞋子,拍手整了整歪歪斜斜的衣襟,然后转身看着卢峻熙,说道:“走啊。”
“不是说话儿么?怎么又成了走?”卢峻熙原本想着懒懒的躺在媳妇身边听端详呢,却不知这女人怎么又下了榻穿上了鞋子。
“去厢房,给你看一样东西。”
“厢房?”卢峻熙一愣,但依然从榻上起身下来,不解的问道:“厢房里有什么东西?”
“去了就知道了。”柳雪涛头前走着,卢峻熙从后面紧跟,二人出了正房屋门口沿着游廊走到西湘房门口,柳雪涛便叫了一声赵嬷嬷:“妈妈,把房门打开。”
赵嬷嬷便找来了钥匙,把西厢房的房门打开。卢峻熙跟在柳雪涛身后进了屋,却见屋里面排着一大排整整齐齐的大红漆掐金绘五彩龙凤呈祥的大箱子。
卢峻熙挨个儿的看了一遍,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六个。于是问道:“娘子,这不是你的嫁妆么?这个我知道呀,你的嫁妆单子我之前瞧过,都是些珍贵的东西。我早就想好了,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要乱动,将来留给咱们的孩子。今儿就不必挨个儿的看了吧?”
柳雪涛笑笑,对赵嬷嬷说道:“妈妈,把那边第二个箱子打开。”
赵嬷嬷依言,从一大串钥匙里找出一把来,把箱子上的铜锁打开后,又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把箱子盖掀起来。露出了里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两尺多长的红木雕花匣子。
卢峻熙走过去看了看,猜着这一箱子应该是柳裴元陪嫁女儿的珠宝首饰。当时他是看过单子的,具体是什么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只记得当时王氏叹息着,柳家果然是江南巨富.给女儿的东西样样都是拔了头筹的。
柳雪涛又叫人把上面的几个红木雕花匣子拿出去,却指着大箱子底上的一个紫檀木雕花匣子说道:“把这个给我拿上来。”
王嬷嬷便亲自蹬着凳子弯腰去伸长了手臂,好不容易才把底上的那个紫檀木的匣子拿上来,又看了看那上面精巧的机关暗锁,笑道:“这个匣子奴才是没有钥匙的,怕只有主子能打得开。”
柳雪涛笑笑,接过那匣子来放在一边的红木柜子上,转身对那两个小丫头说道:“没你们的事儿了,出去词候着。”
小丫头子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带上了房门。
柳雪涛便从发髻间披下了一根银簪,用簪子头上的一朵缧丝梅花扣在那檀木匣子的暗锁上,轻轻一转,匣子便啪的一声弹开了。
里面并没有什么旷世奇宝,却只有几张泛黄的梅花笺,还有一个薄薄的账本。
柳雪涛便拿出那几张梅花笺来,叹道:“这便是我母亲的遗书了。他们屡次三番的害我,只怕就是因为这份遗书,还有这个账本吧。”
卢峻熙接过那几张梅花笺,尚未打开看时,便已经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卢峻熙心头一动,暗道,怪不得岳父自从丧妻之后再不续弦,看来这位岳母大人亦是一个不寻常的女子。单看这素帛梅花笺,再闻闻这抹淡淡的幽香,便叫人忍不住称奇。
于是展开看那梅花笺时,却见第一张上是几句《诗经》里的句子:“生死挚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二张梅花笺上写的却是卓文君的《白头吟》,卢峻熙抬头看了柳雪涛一眼,再低头看时,见那梅花笺上泪迹斑斑,似是主人伤心至极时一边哭泣一边写的句子。那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笔画更是软弱无力,再没有之前的清风傲骨。想必,这是在柳裴元纳妾之日,复侯夫人的伤心之笔。卢峻熙看了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间多情女子何其多,而终生幸福者却是少之又少。新婚之时,信誓旦旦,握着一双红酥手,许下海誓山盟。但前脚誓言犹在耳边回响时,后脚便有新人进了门。多子多福,纳妾收房。折腾到最后又是什么样的洁果呢?
第三张梅花笺,则真的是夏侯夫人的遗言:“妾夏侯氏依莲,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六岁时进柳家之门,与君乃少年夫妻。十年来,夫妻举案齐眉,从未有过嫌隙之言。今妾自知大限已到,请恕妾身不能伴君白头。妾今生之遗憾有二,一为无子,再者,女尚襁褓之中,妾却要长眠于地下……”
卢峻熙看到一半时,便喟然长叹。
复侯夫人的聪慧,秀敏,至情至性的样子只通过这只言片句已经跃然纸上,如婷婷立于面前。
柳雪涛拿着那簿薄的账本,叹道:“母亲遗嘱,说父亲当日曾许下诺言,父亲动用母亲的妆奁之资扩展家业,将来必将家业之半数交给正妻夏侯氏之子女。女亲未能给父亲生下儿子,那么依照父亲的诺言,柳家半数的家业将来只能有我来继承。这件事情并不是父亲和母亲二人的私房话,而是立了账册的,账册里所记的账目乃是父亲用母亲的钱之前之后的明细账目。
我之前翻看过,当时柳家生意受当朝局势的影响,各处资金短缺周转不灵,几乎已经到了绝境。母亲的妆奁之资抵过当时柳家生意的两倍。且这本账册共有三本,母亲一本,如今在我的手里;父亲那里还有一本;柳家当年的族长作为证人,也留着一本。
如今老族长早就去世了,他那本账册已经不知去向。但这件事情在柳家当时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母亲死后,我尚年幼,父亲生怕族中有人打我的主意,便再不许人提及这事儿。后来,随着族中老人相继去世,后辈年轻的人则无从知道。所以,到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卢峻熙便不解的问道:“岳母是正妻,柳家的家业正经应该是嫡子继承,为何还有诺言账册之说?”
柳雪涂无奈的笑笑,把账册打开指着立账时间说道:“这本帐册的立账时间是在大哥和二哥出生之后,而那时,母亲尚未怀我。”
旁边的赵嬷嬷便叹道:“夫人当年其实也怀过两个哥儿的,一个生下来不足月就夫折了,另一个怀到六个月上小产了,生下来便是个死胎。然后连着几年都没有怀孕,老爷才收了安姨娘为妾,又从外边纳了方姨娘进门。当时夫人虽然心中不快,但为了柳家子嗣着想,她只能把泪往肚子里咽。夫人的身子也正是这样给糟蹋的不像样子了。以至于后来生下小姐……便再也没好起来……”
卢峻熙下意识的握住了柳雪涛的手,叹道:“想不到岳母的境况竟然如此惨淡。怪不得夏侯家的人会怪罪岳父,说岳母是被人害死……若我是夏侯家的人,我定然也会这样想的。”
柳雪涛无奈的笑笑,说道:“其实父亲和舅舅闹翻的缘故也并不完全是因为母亲的死。其中更有这账册和遗嘱的缘故。勇舅当年以我的安全为借口,要父亲答应我九岁那年嫁入夏侯家,给表兄为妻。父亲自然不舍,更以为舅舅是为了柳家的一半儿家业才这样做,九岁的我只不过是个孩子,待我嫁入夏侯家之后,他们势必以我年小不知事理为由给复侯瑜纳妾,那样,我的日子便更加难过了……
卢峻熙点点头,叹道:“岳父大人担心的也不无道理。九岁的女孩进门,自然是不能主理中馈更不能开枝散叶的。他们有这一条理由,纳多少房妾室都不为过。到时候,柳家的生意已经归到了夏侯家,岳父大人再说什么都晚了。
柳雪涛点头,叹道:“所以,这也是近年来父亲把这件事情紧密的隐瞒起来的原因。他生怕有些人是打着那份家产的主意上门提亲,所以在我的亲事这件事情上特别的敏感。如今柳家的人除了赵嬷嬷和父亲及两个姨娘之外,恐怕没有谁还知道这件事了。
卢峻熙皱眉,摇头说道:“话虽这样说,但只要两个姨娘知道,你两个哥哥就必然知道。别人知不知道都无所谓了,你大哥知道,是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二哥是不知道的,我也是前一次回家去的时候,安姨娘才告诉我。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没有我,他们不说,我也不会知道这事儿。”柳雪涛又翻了翻手中的薄薄的账册,不耐烦的合上去,又叹道:“想来,大哥是见我怀了身孕,恐怕父亲会一时高兴把这件事情给当众宣布出来,到时候他再怎么样就来不及了。不然他那样慎密之人,如何会这么沉不住气?三番五次的对我下手。”
“嗯,定然是这个缘故。”卢峻熙说着,又摸出了那个小小的药瓶儿,“这个小瓷瓶算一次吧?”
“算是吧。”柳雪涛点头,把手里的账册放回紫檀木的盒子里去,又把卢峻熙手里的梅花笺也拿回来,仔细的折叠好了,再细细的放好,然后把那紫檀木的盒子啪的一声合上,交给赵嬷嬷命她收好了。
卢峻熙过去扶着赵嬷嬷踩着凳子又把那盒子放到箱子底上,然后把那些首饰盒子一一的摆放整齐,再把大箱子盖好落锁。
柳雪涛把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心头轻松了许多。感觉自已一直以来的隐隐不安和担心如今终于有个人可以分担一下了。而卢峻熙听了这些话却再也轻松不起来。
钱这东西,卢峻熙自以为不缺。卢家虽然比不上柳家富庶,但也是小康之家,干顷良田在手,吃喝用度皆不用发愁。纵然他这辈子没有功名,没有俸禄,也是吃不完喝不完的。柳家的家业,卢峻熙一点也不想要,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选挥让柳雪涛放弃那一半的股权,在卢家和自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可是,他也明白,这件事情他想可以这样想,话却不能直接说。
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卢峻熙很明白。她自己不说放弃,别人谁说也没用的,纵然柳裴元如今反悔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份家业再也没有柳雪涛的份儿了。但如果柳雪涛她非要替母亲讨个公道,卢峻熙也只能拼死和她并肩上了!谁让她是自己孩子的娘呢?!
两日后,卢峻晨迎娶芳菲,五日后,苏州李家送长女李氏来绍云县与柳皓波完婚。
绍云城里最近接二连三的有喜事,各家商铺和来往的客商百姓们都跟着喜庆起来。唯独卢家大院里却没什么动静。卢峻晨娶亲,热闹的是卢峻熙给他新置办的宅子里的事情。芳菲从安家巷子里林谦之的小院里上了花轿,在卢峻晨的新宅子里拜堂成亲,当日柳雪涛以身子太重行动不便为由,并没有露面儿。
卢峻熙倒是去了,只坐了坐便回来了。
为卢峻晨主持婚礼的是卢家的老族长,并卢德楠等族中的长辈。卢泓安也过去帮忙打下手。卢峻熙身为大少爷,只要到场也就说得过去了。毕竟他们兄弟不和乃众人皆知的事情。
柳皓波成亲,按道理柳雪涛是必然要过去的,可这天偏生不巧的很,一大早起来柳雪涛便说肚子有些痛,感觉很是不舒服。卢峻熙更不敢让她出门,立刻叫人请了四个稳婆来轮流词候着,自己也不敢离开,只把卢泓安叫了来,吩咐他立刻去柳家府上,送上重重的贺礼,并去给柳裴元磕头请罪,说大少奶奶怕是要生了,今儿这喜酒估计是喝不成了。等孩子生下来,再一并抱着外孙来给老爷子道喜。又叫人把泓安的母亲请了来帮忙。
娶儿媳妇本来就是极高兴地事情,可因为柳皓波之前做的那些事儿,让柳裴元很是不爽。可听说女儿要生了,柳裴元却立刻高兴地不得了,拉着旁边的以为至交笑道:“看来我家今天真的要双喜临门了!”
柳家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众人都向柳裴元道喜,说柳家喜事连连,加上卢家这门姻亲,连着三门喜事,可以说是‘阳关三叠’‘梅花三弄’了。
柳裴元脸上是乐得合不拢嘴,心里却一直在挂念着柳雪涛那边生孩子的事情。可偏生这种事儿他一个当爹的又无计可施。只好干着急等着罢了。
卢家,柳雪涛初时并不觉得怎么痛,头一胎的阵痛,间隔的时间很长,疼的时间却很短。隐隐的,像是月事要来的样子。她便没有当回事儿,只管靠在榻上,该吃的吃,该喝的喝,一点都不紧张。
黄氏是过来人这个时候自然要守着柳雪涛,卢之孝家的也一起守在里面。稳婆子一边吩咐丫头们准备热水,棉布等临盆用的东西,一边在里面同黄氏等人说笑。
卢峻熙却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把稳婆叫来一遍又一遍。最后连卢泓安的母杂容氏都劝道:“大少爷,少奶奶要生还早着呢,您也不必急成这样。”
卢峻熙点点头,又问容氏:“嫂子,你看这事儿还缺什么少什么,赶紧的,趁着雪涛还没生,好叫人去预备。别待会儿东西不凑手儿又耽误事儿。”
容氏原想说没什么可准备的了,可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奶妈子呢?怎么不见奶妈子?”
卢峻熙闻言如醍醐灌顶,急的一拍脑门子,叹道:“我哪里知道这个?这会子才说奶妈子,可去哪儿找呢!”
容氏一时也急了,说道:“前些日子我跟少奶奶提及这事儿,少奶奶说不用操心,她自有安排。可是我瞧著,怎么都到了这时候,还没见着奶妈子的影子呀?这孩子等会儿生下来,可吃谁的奶去呢?
第166章 喜庆石麟生
容氏便叹了口气说道:“之前我听说后街上王屠户家的女人刚生了孩子。那女人身子壮的跟一头牛似的,要不。。。。。。咱们那点银子先把她接进来?”
卢峻熙摇头叹道:“人家又不是咱们家的奴才,如何说接便接进来?总不能以势压人啊!”
“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过是临时的主意。奶妈子还得找啊,可这一时半会儿的没有合适的人,咱们小少爷生下来总的吃奶吧?先把那女人接进来住一两天,等找到奶妈子自然让她回去。大不了咱们多给王屠户些银子钱罢了。”
卢峻熙便点头说道:“这话很是,他要多少都加倍的给他,这事儿就交给嫂子你了。别人去说怕是不成的。”
容氏答应一声,便往外走。卢峻熙忙叫林谦之:“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拿上银子跟着嫂子去!”
林谦之不等卢峻熙说完,便跟了出去。
那王屠户的女人娘家姓姜,刚生了孩子不足百日,听说卢家大少奶奶想让她去做小少爷的奶娘,一天给五钱银子的奶水钱,还准带着她那不足百日的丫头一起去卢家大院,两口子便高兴地合不拢嘴。忙不迭的要去收拾衣裳。容氏便劝道:“大少奶奶那里什么都是现成的,你的衣裳带去了也穿不上,还是别费劲了,抱上孩子这就跟我们走吧。”
姜氏便答应一声,把襁褓里的孩子抱起来便跟着容氏来到了卢家大院。林谦之便在后面给了王屠户五两银子,说先付了这十天的奶水钱。
王屠户连声道谢,亲自送出了老远才回去。
街坊邻居见了,便都笑道:“你女人这一去可是攀了高枝儿了!给卢家的小少爷当奶妈子,将来可少不了你们家的好处!”
王屠户便嘿嘿笑道:“什么好处不好处的,我这儿图的也不是什么好处。人家大少爷和少奶奶人是慈善人,平日里从来不干那些伤势欺人的事情。人家肯用咱女人,那是瞧得起咱宰猪的。。。。。。”
“嘿!说的好听,不图好处你接银子接那么麻利干什么?!”
“就是,要不你把这五两银子给我们,怎么样?”
“起开,起开!”王屠户听了这话把手里割肉的刀一挥,瞪了那人一眼呲牙咧嘴的吆喝,“这钱是奶水钱,给你?你有奶么你!”
众人哄笑着走开,却也三五成群的议论开来。
“你说这卢家的大少奶奶也真是的啊,这孩子都要生下来的,却连个奶妈子都没预备。到了这时候却把张屠户家的女人给临时抓了去。你看人家大户人家哪个不是在孩子临出生前两三个月就开始找奶妈子?”
“说的也是。不过卢家大少奶奶也是个年轻人,哪里经得过这些事情。她们家也没有个老人给料理,想不到也是有的。”
“放屁,家里没有老人,总有老妈子吧?连咱们这些穷人都知道提前找奶妈子,大宅院里的婆子们会不知道?既然知道,哪里会不提醒呢。我女人跟卢之孝的女人要好,她听卢之孝家的女人说了,大少奶奶不愿给孩子找奶妈子,说是要自己养。”
“什么?自己养?噗哎呦,您别逗了,这岂不是要笑死人了?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不都是奶妈子奶大的?她居然要自己养。。。。。。这说出去不怕人家笑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家穷的连奶妈子都请不起了呢!”
“谁知道呢!这天大地大,什么人都有。这位少奶奶一生下来没有娘,过了门又没了婆婆。这命可够硬的,不知道生了孩子会怎样,反正她可真是个特殊的主儿。。。。。。”
“说的也是,我也听说她为人处世和一般人不一样,奇怪着呢!哎。。。。。。大户人家的事儿,咱们怎么也闹不清,行了行了,我得赶紧的去买米,我女人还在家等着米下锅呢。”
。。。。。。
议论的人们渐渐地散开,狭窄的青石街道上只有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站在那里良久不动。两边的杂货摊子后面的摊主不停地叫卖,青菜萝卜,新鲜的鱼虾,还有猪牛羊肉。。。。。。嘈杂繁华之中,那一身灰色长衫却显得那样孤独,突兀。
卢峻晨作为卢家的庶子,在柳皓波成亲这日也带了一份贺礼前去喝喜酒。酒席上听说卢家大少奶奶即将临盆,他的心里便咯噔一下。
带到酒席散了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将就黄昏。
芳菲见他醉醺醺的从外边回来,便带着一个小丫头扶着他进到屋子里,又叫小丫头去煮醒酒汤来,便拉过一条被子给他盖上,转身就走。
卢峻晨却顺势拉住芳菲的手臂,借着酒劲儿猛的把她搂进怀里,抬头就凑上去啃咬。
芳菲死命的挣扎,却无济于事。终究还是被他撕烂了衣衫,推进床里狠狠地要了一次。
小丫头煮了醒酒汤来听见屋里的动静自然不敢进去,又悄悄地退下。
事毕后卢峻晨的酒也醒了大半,看着锦被里满脸泪痕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的芳菲,沉声说道:“大少奶奶那里生了没有?”
芳菲不语。
“听说她连奶妈子都没请,不知道留着那么多钱做什么。难道要等着死了带去棺材里不成?”卢峻晨在芳菲面前时从不掩饰对柳雪涛的恨意的,他知道反正就算是自己说柳雪涛是菩萨芳菲也是不相信的。
芳菲皱着眉头翻过身去,背对着卢峻晨。
卢峻晨看着她消瘦的肩膀,一抬手从背后搂着她,一边揉捏着柔软的酥胸一边问道:“横竖她今晚肯定是要生下来的,明儿一早你就可以去道喜了,顺便也看看你的心上人?”
芳菲便猛地挣开卢峻晨的手臂,腾地一下子坐起来,恨恨的看了他一眼,推开身上的被子便要下床去。
卢峻晨见她果然恼了,便皱着眉头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你这是什么狗脾气?在这么不听话,爷我明儿就买两个丫头回来放在屋里,你情愿守活寡我成全你!”
芳菲恰好走到门口,听了他这话便猛地站住脚步,徐徐转过身来冷冷的看了卢峻晨一眼,说道:“随你的便。你喜欢买多少个尽管买,就算你一纸休书把我休了,我也没有怨言。”
卢峻晨一愣,心想这死女人如今倒是硬气了?
都是他妈的柳雪涛那个娘们弄得,不知道娘们儿给顾明远那个老东西下了什么药,顾明远那个只进不出的老货居然会收了这贱人做什么义女。嫁妆一分也没出,白白的叫老子多了个老丈人伺候着。
当晚,卢家大院里灯火通明。
所有的下人都没有回家,男女老幼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候着,白松音也被卢峻熙请了来,四个稳婆在里面守着,丫头们端着脸盆进进出出的折腾。
卢峻熙守在院子里,愣是没听见柳雪涛叫唤一声。
于是他拉着白松音问道:“三爷,不是说女人生孩子都要哭叫连天的吗?怎么我媳妇吭都不吭一声?”
白松音笑笑,对这位大少爷如此小白的问题很是无语,只得无奈的说道:“人与人不同。大少奶奶是个坚强的女人,这些痛苦对别的女人来说是难以忍受的煎熬,在她来说应该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她这时候并没有叫喊。”
“哦。。。。。。那是不是。。。。。。还不到时候?”
“或许是吧。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哎!这都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