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第2部分阅读
香蜜沉沉烬如霜 作者:御书海
姑们不说,这天界确是个奇奇怪怪的所在,首先一项,便要数花草绝迹这一事。
我虽不是个正统的花仙,但好歹是个修炼中的葡萄精,除去修炼这头等大事,剩下的便是采花酿蜜以备受个伤什么的好有蜜酿可疗,哪知那日我挎了篮子在狐狸仙的园子里转了半日也没有摘到半片叶子。
且莫要看那园子里芳草萋萋、百花怒放的好景致,但凡我伸手掐下一朵来,那花儿便眨眼化作一缕云烟飘散而去,甚是离奇。
是夜,询问月下仙人,他摇头晃脑唏嘘感慨半日,方才深沉与我道:“春去不复来,花谢不再开。此事缘由不便道明,乃系一段旷世情仇。”又连叹三声,“情之一字呀……”
呃,“情”是个什么物件?罢了,但凡和提升仙力无关的事情,我太半都没有兴趣。
在狐狸仙颠倒简略的叙述中,我大体晓得几千年前,如今的天帝与先花神结下了个了不得的大梁子,先花神一怒之下施法毁了天界所有的花草,从此,天界寸草不生。但长长久久这样秃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天帝便用云彩化出万千花草遍布天界,总算让天界又恢复了颜色。只是这花草诚然并非真实,但凡摘下便露出原貌,化作云烟了。
我也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在天界我是不要妄想酿蜜了。
故而,我日日除了打坐练法,甚是悠闲。对比起来,狐狸仙倒是繁忙得紧。
每日寅卯交界之时,便有一个小仙倌背着一只沉沉的布袋子上门,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条子,姻缘府的仙使们忙碌地将这些纸条分门别类登记成册后,按卷交到狐狸仙手中,狐狸仙便坐在一团团一簇簇的红丝线中开始一面翻册子一面穿针引线。
不知练得是个什么奇怪的法术。我也曾好奇地看过那袋子里的字条,无非写着“小女子柳烟,杭州柳家长女,年方二八,求请月老大人为小女子觅得佳婿,愿郎貌比潘安,才胜李杜,情比金坚……”之类,林林总总。
这条子上的字我个个看得明白,但组在一起我却又不甚清楚,只知是要求狐狸仙办个什么事。请教狐狸仙,他神色肃穆地看了我半晌,“锦觅年纪尚幼不晓得情事乃情理之中,不过既然日后要与我那二侄子断袖,还是早些通晓得好。”
第二日清晨,我睡眼朦胧地推开门,看得门口乌压压一片以为天还没亮,刚要转身回去继续睡却被突然钻出的月下仙人吓了一跳。
“小锦觅,这便是我多年珍藏的情爱书册春宫秘图,先借你瞅瞅,开窍要从理论开始哦。”狐狸仙笑眯眯地掸了掸额前发丝,扬手指挥一边的仙侍,“快快快,且都搬进来吧。”
我让在一边,看着仙侍们进进出出将门口那乌压压几人高的书册卷轴逐次转移到我屋内,如火如荼、叹为观止。
仙侍们撤走后,转身一看,狐狸仙正趴在书牍中不知翻找什么,一边翻一边念念有词:“人人恋,不好,没有特色。”一本书册被抛在一边,“仙仙恋,不行,太缥缈了。”又一本抛出,“人兽恋,算了,口味太重。”又一本抛出,“仙凡恋,董勇、七仙女,太俗气了。”
最后,站在一片七零八落中,狐狸仙满意地捧了本书朝我招招手,我过去,只见那封面一列行书写得张牙舞爪——千年等一回。
“今天,我们便从人妖恋开始讲起。”
整整一个时辰,狐狸仙时而慷慨时而凄婉时而泪下地翻着那书给我说了个蛇妖和小书生的故事。
末了,狐狸仙郑重地合上书页,唏嘘感慨总结道:“这,便是让人怦然心动、潸然泪下的情爱。”
我扶了扶额角,原来,这,便是让人昏昏欲睡、莫名其妙的情爱。
不过碍于狐狸仙这样恳切,我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热烈附和道:“果然心动,心动得很哪!”
狐狸仙受了鼓励,此后日日必来我院中给我说个所谓的情爱故事,不时还翻些春宫与我看看,我看了以后,没忍住,点评道:“姿态甚丑。”狐狸仙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鄙视了一下我。
不过,看了几日春宫后,我倒是彻底明白了男、女到底别在哪里,也知晓了这合和双修的一个好处,据狐狸仙说,可以采阴滋阳、取阳补阴,甚好。我思忖着,若哪天我灵力实在提不上去了,倒不妨找个人修它一修。
只是狐狸仙口中的“情爱”,依我之见却全然不是个好物件,那些故事里的人多半为着这物什神魂颠倒舍命忘生却还甘之如饴,匪夷所思至极。不过鉴于狐狸仙每日做的事情便是为这些所谓的痴男怨女牵线搭桥,而他本人也甚乐在其中,我便将想法如数咽入腹中。
原来那小仙倌每日送上门的便是凡人在庙中对月下仙人许下的求祷,月下仙人每天夜里只要将红线连在两人的小尾指上,这两人就算相隔万里远隔千山抑或是两家世代为仇为敌,也能凭着这根红线走到一起结为连理,奥妙得很。
月下仙人,掌管姻缘,却管人管妖不管仙,诸仙姻缘皆不在他的算计之中。但是,这并不妨碍每日里仙姑仙使们来来往往门庭若市地向月老求根红线沾喜气。
我住在姻缘府上人来人往总是不可避免地被他们瞅见,总有仙姑喜欢摸摸我的脸蛋与狐狸仙道:“仙上府上这小童生得煞是讨喜呀,若是大个万儿八千岁,不知要迷了这天上多少仙姑去呢。”
又有仙姑道:“我看这般长下去,怕不是连两位殿下也要比下去。”
狐狸仙必然喜滋滋地将我望上一望,譬如亲娘看亲儿一般慈爱,再喜滋滋地添上一句:“可不就是,将来旭凤便是与他断了袖我也是放心的。”
然后,就见着仙姑们乌云照面,眼神仿佛不甚爽利地看着我,全然不见摸我脸蛋时的开怀。
第六章
佛祖爷爷说过:“一念贪欲起,百万障门开。”人生必得二十难,其首便是贪。然则,我只是个修仙未遂的精灵,道行不高,境界自然便高不了多少,此番出花界为的便是贪寻个提升灵力的便捷方子。我在狐狸仙这里住得颇老神在在,除去偶尔被狐狸仙拎着一道品品春宫评评情爱,余下的时间便是琢磨这个事情。
可叹狐狸仙天生便是个仙根,对于修炼之法完全无需研习,无甚可以传授与我。然,天界里高人众多,宝物丰盈,聪明如我自然不出两日便想出了个法子。
姻缘府里或许找不到仙丹法器,却盛产红线。
丝坊里一群白白胖胖的天蚕整天介吃饱喝足晒着同样白白胖胖的月亮便欢喜吐丝玩儿,这天蚕丝在红尘之中浸染过后就成了一根根锃光发亮的红丝线。但并不是每根红丝线都可以做得成月下仙人手中的红线,需是黏得牢扯不断禁得起折腾的方可派上用场,余下的,仙侍们便扫尘除垢一般清理出府,偶尔落下那么一两团坠入凡间被没见识的凡人拾了去做做“天蚕软甲”什么的抵抵刀枪剑雨。
我闲来无事偶尔拈了一团红丝线编了几朵花,不慎掉到了云彩里,不想,这些花竟能一朵两朵落地生根枝繁叶茂起来,被府上的仙侍们瞧见了,啧啧称奇,言是千八百年没见过如此逼真还能有香味的花来,一个两个三个人人都来问我讨。
来而不往,非礼也。
为了不让这些问我讨花的仙侍仙姑们觉着亏欠于我,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了他们送给我的东西。两月下来,倒也丰足,我统了统,列了个单子:可以隐身的树叶五枚,文昌仙人用过的狼毫一支,司命星君的许愿灯一盏,元始天尊题字的限量道书一册,夜神蓖发时落下的青丝一缕,火神旭凤的尾羽一根……匪夷所思。
然则,百废之中定有一宝。
此宝便是火神栖梧殿中小仙侍了听送来的两枚朱雀卵。
前日,了听得了我一捧香花后,伸手入怀别别扭扭地掏啊掏掏了半日,我看他那痛苦扭曲的神情,着实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掏心挖肺,刚想说区区两朵小花仙侍尽管拿去,却不料他掏出两个红艳艳剥了壳的煮鸡蛋郑重地放在桌上。
两枚鸡蛋在桌上滚了一滚,淳朴憨实地泛着红光,我干干笑了两声:“呵呵,恭喜了听仙侍喜得仙童。”
了听愣了愣,面色噌噌噌一下烧得比那桌上的喜蛋还要喜庆,“锦觅半……半……半仙……了听……了听仙龄尚小,还未有……未有……未有仙姑……婚配……”
未有婚配便发喜蛋?这难道就是狐狸仙前几日所言令他痛心疾首的未婚先孕?奥妙呀!
“这喜蛋……”我张了张口,了听仙侍闻言噎了口气,方才还喜庆的脸此刻倒有些紫气了。我端了口水与他,好容易顺过气来,了听便扯了我的袖口痛心疾首道:“此乃火神殿下宫中灵鸟朱雀之卵,八百年才得一回啊!”
我摸了摸红澄澄的朱雀卵,心里乐开了花。了听说:“食之,一枚可涨百年灵力,两枚便可长三百年灵力。”
今日早起,见日头正好,鸟语花香,我翻了翻黄历,用那文昌仙人的狼毫蘸饱墨添上一笔:吉日,宜煮蛋。
一枚炆火小炖,一枚大火煎炒。朱雀卵滋味果然不一般,些许鸡蛋的稚嫩中透着一股鸭蛋的芬芳,入口后又泛起一缕鹌鹑蛋的青涩,甚合我意,多添了两碗饭。
食毕少顷,便有一股腾腾蒸汽自百会|岤升起,奔往通体各个脉络,大喜,凝神打坐。
熟料,这股蒸腾之气片刻后似火焰熊熊升起,片刻后,直觉着浑身如置柴薪烈炙中,炽热难当,又如滚油煎沸,五内俱焚。
我跌跌撞撞扑出院门正遇上前来寻我的狐狸仙,见我如此大惊失色将我扶入屋内。我忍着剧痛与他道了因果。
狐狸仙一脸肃穆与我把了脉,支胰俯首思忖半日,洋洋洒洒写了张方子递与底下的仙侍,吩咐将药速速煎来。
我虽身上疼痛,神志倒还清明,只见得周身水雾缭绕,迷迷朦朦,勉强扯了扯嘴角与狐狸仙说话,“不想月下仙人还精通药石之理。”
狐狸仙弯了弯亮亮的眼谦虚道:“略懂。”
第七章
半个时辰后,姻缘府来了一群人,清一色披甲戴刀,面容肃穆,身板笔笔直,跨步走路不自觉地透着股腾腾杀气。
这群人入了小院二话不说将我放上担架,抬了便跑。
狐狸仙踉踉跄跄跟在后面追,哭得撕心裂肺:“汝等丧尽天良之徒!这是要将我家觅儿劫到何处去!”
我抬头望了望蓝得一脸无辜的天空,忍痛。
狐狸仙嘶哑着嗓子捶胸顿足:“觅儿啊!爹爹对不住你!眼见着贼人掳了你去抵债也没奈何!……”
“叔父再唱下去,怕是这小妖不出一个时辰便可灰飞烟灭了。”自始至终在一旁冷眼看着的凤凰淡淡道了一句。
狐狸仙立刻抹了把泪站直身体,笑眯眯道:“我老早便想演一回恶霸抢女、生离死别了。”
抬担架的天兵手上抖了抖。我咬了咬牙,继续忍痛。
事实证明,狐狸仙对于医术果然只是“略”懂,他那一剂药下来,我身上的灼热非但不减,反增数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所服食的朱雀卵是火神宫中所出之物,狐狸仙便燃了柱传音香,十万火急把火神旭凤招来。
那凤凰正在校场操练天兵天将,想是不知他叔父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带着天兵眨眼便降在了姻缘府中。
狐狸仙与他侄儿道了缘由,那焦凤凰挑了挑两道倨傲的眉斜斜睨我一眼便命天兵将我抬到栖梧宫中诊治。
临出姻缘府前,狐狸仙挥了挥丝帕,咬了唇红着眼道:“觅儿,此去栖梧宫可要乖巧伶俐些,服侍好旭凤大官人。”
凤凰眼角跳了跳。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睁眼便看见朱雀卵一般又圆又红的天穹顶,上面飘着一团团朱雀卵一般喜庆红艳的火烧云。
唉,不过吃了两枚朱雀卵怎的天地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转转脖子,乍看见一个不像朱雀卵的物什着实吓了我一跳。但见雾气缭绕中一个少年盘腿坐在我身侧,面色清冷,长眼微阖,半披的墨发有如被春风滋润萃取过带着风的形态。
正疑惑着,那双眼兀地打开,宝剑出鞘般锐光四射。怎的是凤凰这斯,这般散着发我还以为补过头入了幽冥司见着拘魂鬼了。
他伸过手,指尖搭在我的脉上,我低头看了看那手,白皙修长,指尖莹且直,真真是讨厌的人,连手指都这般生得傲慢。
“屏气,内运十二周天。”凤凰命令。
我如实照做,方才发现原先的疼痛之感已全无,只是灵力似乎比原来还要弱上许多,大恸。
一边凤凰哼了一下,“你这小妖,本生得体质阴寒,只宜水养,竟不自量力食下我灵鸟朱雀之卵,朱雀性至火,若非叔父相求,你早便沸作一缕烟了。”
我默默含泪,“人家是葡萄,人家长在土里,人家不是水养的,人家以为朱雀是猪的亲戚,哪里知道是火的亲戚,人家的灵力没了一半……”
“罢了,你莫要饶舌绕得我头晕,就容你先在栖梧宫中住着养伤。”凤凰拂了拂衣摆站起身来,招来一个小仙侍吩咐:“你且收拾间厢房将这小妖安置安置。”
我擦了擦还没来得及滚到腮帮子上的水珠,随了那小仙侍去。
“那个……锦觅半仙,怎的殿下唤你‘小妖’?”奈何天下竟有这般不识趣的人,我幽幽望了望一边楞头楞脑的小仙侍,不是别人,正是给了我朱雀卵的了听。
“了听,我如今元气大伤,要补上一补。”我在厢房里找了张花梨椅靠上去。
“啊?哦。”了听愣愣摸了摸后脑,“不知锦觅要什么药材呢?”
我压低了声音阴恻恻在他耳边道:“我们作妖精的自然是只吃童男童女,仙童便更好了。”
了听煞白了张脸夺命奔去。
第八章
昴日星官刚将热辣辣的日头泡入海中,暮色便如倾巢而出的蝙蝠,霎那间,铺天盖地。
我仰面躺在一株海棠树丫上,闭目养神。树下是一片和月影缠绵的漾漾碧水。这潭堪堪望不到边的碧水唤作“留梓池”,算得栖梧宫中景致最好之处。
似睡非睡间,听得隐约叮咚水声,我应声向下望去,但见碧水那端隐约有个人,正往身上撩水沐浴。
借着月色我凝神观了观,唔,是凤凰。
仙姑仙娥们私底下都欢喜议论他,据她们说,这六界之中凤凰算得万儿八千年里长得最好看的男神仙,从前没细看过,今日我将他露在水面上的都仔细瞧了瞧,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正想施了法术瞧瞧浸在水里的一半是不是有什么特别,就觉身子一轻,被人现了原形落入池水中。
待我从水中站起来,就见凤凰已披了件青色袍子,头发用一只碧玉簪子绾着,抱了手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瞧我。
“你不去修练,在那树梢上作甚?”
“悟禅。”我念诀去了身上的水,不慌不忙应道。
“今日教你的梵天咒可是记全了?”凤凰照例捏了捏我头上的发髻,我照例没能闪过,不情不愿应了声“记全了”。
“背来与我听听。”凤凰负着手踏了朵低低的云彩飘在前面,我亦不甚娴熟地踩了团云彩不稳当地跟在后面,一边磕磕绊绊地背着那七七四十九条梵天咒。
眼看着将将要到洗尘殿门口总算是背完了,凤凰兀地转过身来,我差点撞了上去,他却倏忽一笑,嘴角笑涡浅浅一旋,荡漾开来,“短短一篇梵天咒叫你背得这样颠倒坎坷,四十九条只对了五条,倒也实属不易。”
我干笑着看了看脚尖。
“回去同无相心经一并记熟了,明日卯时过来再背。”
我恭敬地看着他转身,然后抬脚碾了碾他身后被月色拖下的影子。
自从月余前食了那朱雀卵灵力哗啦啦失了一大半后,我便住在凤凰的栖梧宫中养伤,平日里和小仙娥们闲磕牙时听说凤凰虽是仙龄才一万五千岁,却已掌着五方天将,是历代火神中灵力最强的。
我心念一动,腆了脸找那凤凰想求他渡些灵力与我,他不允。
狐狸仙说过对付男子第一大秘诀便是切毋强攻,只可弱取,示弱乃是以退为进。
我蓄着泪在凤凰面前装了两日乖巧,再时不时澄澈着眼幽怨地将他望上一望。果然十分奏效,第三日那凤凰便放宽了口气,虽仍旧不肯将灵力渡与我,却答应教我些修炼的窍法。
我欢欢喜喜日日上他跟前报道,却不见他传授我丁点秘诀,只是一径儿埋首在累牍书案中处理些公文,时不时使唤我添添墨泡杯茶,上校场也唤我跟着他,常常站在一边看他操练天兵一看便是四五个时辰。
三日下来,我估摸着这“示弱”好像示得太弱了,我们作果子的也是有原则的,酝酿了一下,正要找他理论,他却写了两页轻飘飘的纸给我,“这是刹娑诀,回去记下,有不明白的明日过来我再教你。”
触了我的死|岤。我自打有记性开始,顶顶厌烦的便是记诵,但凡一提到背书我便开始心浮气躁。
我捏着那两张纸,颇是愁苦地皱了皱眉。
凤凰手不释卷,头也不抬地与我道:“我观你资质尚可,之所以灵力不高定是没有打好基础,修炼没有章法,如今便要从这理论开始。”
“唔,月下仙人倒也是这么说的。”我想起狐狸仙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叔父也这么说?”凤凰抬了抬浓长的眉。
“嗯,月下仙人说情爱开窍要从理论开始。”我诚实应道。
凤凰脸黑了黑。
我勉为其难地揣了纸回去记诵,第二日到洗尘殿,凤凰照例埋首公务使唤我添墨泡茶,见我忿忿然便坦然道:“修炼切忌心浮气躁,平心静气乃是根本。这样两日你便受不住了,如何修入上仙。”
公报私仇说的便是这样吧,我想了想。大约因着我原来要取他的内丹精元让他记恨了,虽然看了几日春宫后我终于晓得那不是内丹精元,不过狐狸仙说对于男子那也和内丹精元差不多重要,若是丢了是了不得的大事。
念在他昨日给我的刹娑诀还有些用处,我又理亏在前,且不与他计较。
于是,我便日日与凤凰对坐洗尘殿中,除去被他监视着记诵些经、诀、颂、咒,就是被他心情愉悦地使唤着。月余下来,我觉着我俨然比了听、飞絮两个仙侍还要更像他的书童。
诚然,做凤凰的书童也并不是个意趣全无的差使,隔三差五总有人送上门来与我解闷开怀。
唔,全是因了凤凰那据说六界冠首的皮相,迷惑了岂止千千万。
凤凰在洗尘殿处理公文时,总会有仙姑仙娥或者得道的女妖趁我出洗尘殿休整透气的空儿,递上透着香粘着粉的信笺托我代为转交。
不吃亏如我,代为转交前自然代为浏览了。传闻中的情书果然包罗万象、文笔细腻,堪称婉约派与新鸳鸯蝴蝶派完美结合的登峰造极之作,让我大大长了见识。
凤凰举凡见着粉嫩颜色的信笺,必是眉头一皱,然后抽出信帛,用观瓜果蔬菜的眼光那么观上一观,便弃在一旁。
若是凤凰出了洗尘殿踏云在天街飘上一飘,则必定飘不上三四步,便有那么一两个弱不胜力的美人踩不稳云头险险将要倒过来。
凤凰定然礼数周全地将美人扶稳,顺带风流一笑,体贴关怀道:“今日风大,美人可要当心脚下,莫要让云头被风卷了去。”
仙子们必用锦帕掩了嘴吃吃一笑,娇娇回上一句:“有劳二殿下,风甚大,二殿下怎的穿得这样单薄,小仙织了件锦袍,不若明日便送到栖梧宫中?”
凤凰必定再那么莞尔一笑,“仙子费心了。”
我望了望纹丝不动的云彩和咧嘴傻笑的日头,颤上一颤,唔,风果然是大了些
第九章
烟火凡世,昆曲小戏子用水磨调细细宛转:“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观尘镜一侧,狐狸仙抱了团水滑光亮的尾巴,眯着眼睛咿咿呀呀跟着哼,我趴在观尘镜另一侧,支着下巴,兴致勃勃地打着瞌睡。
这百年里为了修灵力跟着凤凰这厮做小书童实在费些气力,似这般得了空闲老神在在确属不多,是以,我这个瞌睡打得十分欢畅。
欢畅之余不免生出些梦境来。梦中,我足蹬祥云,顶翔仙鹤,终于功果圆满地飞升做了上仙,天上诸位仙僚皆来道贺,连灌口的二郎真君也牵了天狗来捧场面,胖墩墩的天狗又是作揖又是流哈喇子,惹得一众神仙欢笑不止,我一时高兴便也将自己的宠物祭了出来—— 一只通体黑漆的大乌鸦。
扯了扯它的尾巴,我命道:“小凤,唱支小曲给上仙们听听。”小凤刨刨爪子,趾高气昂地瞥上我一眼,沉默,沉默。
我对着诸仙干干一笑,“这鸟儿刚烤过,怕是嗓子被烤干了。”
话音未落,小凤扑楞着翅膀飞起来,将利爪搁在我的发髻上,寒着调子念咒:“墨磨好了吗?茶泡好了吗?太阴经背好了吗?灵力不想要了吗?”
我一个激灵,睁开眼来,对上一双忽闪忽闪的眼,又是一个激灵。
我往后一靠,险些打翻观尘镜,拉开了距离方才看清那双大眼的主人,一个红着脸的小仙姑怯怯站在我面前,眼神不住地往我脸上飘啊飘的。我莫名。
这番动作自然惊了听戏的狐狸仙,狐狸仙熄了观尘镜,镜里的小曲被掐了嗓子嘎然而止。
“呵呵,紫炁星使好呀,今日怎的得空来看老生?”狐狸仙热气腾腾地凑了上来。
小仙姑又怯怯将脸红上一红,绞了绞手上锦帕,脆生生道:“见过月下仙人,小仙是月孛,紫炁是小仙的姐姐,小仙……小仙……小仙……”
呃,这小仙姑怎的说话还有回音?
狐狸仙一拍掌,乐颠颠道:“月孛星使可是来讨红线的?”
小仙姑噌地又刷了一层红,点头点得几乎看不见,随后又将我瞧上一眼,“正是,不知这位上仙如何称呼?”
天上地下,竟头一回有人称我作“上仙”,我一时万分感动,正要开口,却被贯来热情的狐狸仙抢了先,“哦活活活,这是锦觅,我家旭凤拉扯大的娃娃,标志水灵吧?”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见怪不怪。
狐狸仙逢人便介绍我是凤凰拉扯大的,我不过在栖梧宫住了短短一百年,承那凤凰授了些修炼法子,灵力和身量一并长上许多,怎的就成了他拉扯大的……
小仙姑又微微地点了点头,这下后彻底没再把头抬起来。
狐狸仙取了根红丝线就要给她,我思忖这小仙姑好歹是第一个有眼界称我为“上仙”的人,实是无以为报,便将那红线劫了过来编了朵花,再递给她,嘱咐:“月孛星使只需将这花放入云头里,便可落地生根。”
小仙姑这下总算把头抬起来,接过花朵,眼角眉梢俱是甜蜜喜悦,临去前还不忘将我望上一望。
第二日,天色尚且暧昧地在亮与不亮间脚踩两只船,我便起身上栖梧宫后头的花园里打坐了,凤凰说:“寅时,日夜交替之际,天地之气交融之时,可通百|岤,修炼绝佳。”于是,这百年我便再没能偿过赖床的滋味,不知天界能有几个神仙能似我这般起得比昴日星君还早。
就在我远看像打坐,近看像打坐,实则在打瞌睡的时候,小仙侍飞絮急惊风一样颠到我面前,“锦觅,门外九曜星宫的仙娥姐姐托我将这信给你。”话音未落人已经又急惊风地蹿出数步了。我拾起差点丢到我脑门上的信笺,慨叹,飞絮何时才能似我这般稳重些?凤凰何时才能低调不招桃花些?
卯时,我将粉嫩粉嫩的情书递到凤凰手中,凤凰例行公事地打开,此番却不似往常审阅菜蔬一般,而是眯了眯眼,一脸兴致盎然状,末了,还回味无穷地“哧”上一笑。
我不禁十分后悔没事先看看这封奥妙的情书。看来近百年来仙子们的文字功底又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正懊恼着,凤凰却傲了双细长的眼,掂量果脯一般将我在眼中抛上一抛,招手道:“你过来。”
待我近前,他竟将那扑了香粉的绢纸递与我,“你看看。”
呵呵,甚得我心。
我捏了小笺细细品了一番,凤凰问:“何如?”
我酝酿了一下,认真评道:“行文流畅,言辞恳切,字迹秀美,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乃句读标点使用太多,建议删减。”
凤凰显然对我不失公允又一针见血的评判不感兴趣,轻飘飘地将手指戳在抬头几个字上,“念念。”
“锦觅上仙,见字如晤。”
呔,这情书竟是写给我的!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便默默收藏之。
“现如今仙姑的眼光越发地不济了。”凤凰扼腕地将我看上一看。
晌午时分,酒足饭饱,飞絮匆匆来报:“锦觅,外头有人找。”
我揣了一兜瞌睡虫子去前门,就见一个含羞带怯的娇弱小仙姑立在门外,见到我面上刷刷一红赛过老胡,喏,这番一红,我想起来了,是昨日在姻缘府见过的月孛星使。
是那个唤我“上仙”的月孛星使哦!
我颠颠上前,热络道:“星使安好呀!”
“锦觅……锦觅……上仙……安好,那个……那个……不知允否?”
这般一问倒问住我了,什么东西“允否”?
见我如此,小仙姑红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嗫嚅道:“就是那个……信……今日……早晨……”
天边打了道闪子,噢,早上的信原来是这月孛星使写给我的,我忘了看落款了。
我琢磨着,狐狸仙说男子与男子便是断袖,倘若是女子与女子又唤作什么呢?困惑呀。
一阵忽忽悠悠小风过,那月孛星使忽然晃晃悠悠往我这边倾来,我一避,她倒似失了准头,没能砸在我身上,不过那朱唇却贴着我脸颊一侧抚了过去。
三道天雷哐啷啷。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看着小仙姑红了脸奔出去,抬手将脸上印子拭去,转身回去睡午觉了。
又过上一日,我正诵书诵到头疼处,了听对着凤凰报有人求见,从他闪闪烁烁的小眼睛里,我俨然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于是正襟危坐捧了书打算看戏。
岂料,凤凰还未开口宣见,便有一个壮硕的仙君虎虎生风地跨入洗尘殿中,后面跟着一溜仙侍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
壮硕仙君一个抱拳颇有气势地开口:“九曜星宫计都参见二殿下!”
凤凰漫不经心搁了笔,应承了一句,眼光却还停在公文上半分未移。
那仙君清了清嗓子,直愣愣飙出一句:“计都是个粗人,不会绕弯子,今日前来是向二殿下提亲的。”
整个洗尘殿顿时落发可闻。了听的眼珠子眼看着就要蹦跶出来了。我不免有些感慨,天界果然神奇得很,昨日我被个小仙姑亲了去,今日又来个莽汉要娶凤凰,好,甚好。
再看凤凰,那厮只是抚了抚额角,不愧是百花丛中过的高手,仍旧面不改色,仅仅将眼睛抬起来而已。
此时,计都星君后面的一个小仙侍重重咳了一声,着急地抢白:“二殿下莫怪,我家星君不是那个意思。星君是替我家月孛星使来向二殿下求亲的。”
另一个小仙侍扯了扯他的衣角,皱眉道:“错了错了,又错了!是星君替月孛星使来向二殿下高足锦觅上仙求亲的。”
这个弯绕得何其之大,洗尘殿中诸人片刻后终于明白了计都星君此番阵仗不是来抢他们二殿下,先是领悟放心地重重“哦!”了一声,回味须臾后,又“嗯?”地一声将调子抬了上去,最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计都星君憨憨一笑,“正是正是,是来向锦觅上仙求亲的。”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书册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计都星君这下倒不憨了,顺着众人视线找到了我,上来就乐呵呵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熊掌一落下来,我肩上火辣辣一片疼,他却自说自话地乐:“看这般倜傥容貌想来便是锦觅上仙吧!听说昨日我家月孛在栖梧宫外轻薄了你,我们九耀星宫素来敢作敢当,这是聘礼,我看也莫要挑什么良辰吉日了,今日你便随我回去娶了月孛那小丫头片子吧!”
凤凰这下总算提了兴致,跨过殿心走到我这里,不着痕迹地将我肩上的熊掌给拎开,勾了双眉眼凌厉地将我望上一望,顺带用他惯常寒渗渗的调子来了句:“轻薄?嗯?”
我嘿嘿摸了摸脸,“不过亲了一下,无妨无妨。”
凤凰抬头望天,抚了抚额际。而后与那计都星君道:“怕不是要让星君失望了,这锦觅断然娶不得月孛星使。”
计都星君像棵爆竹般炸开来,“为何娶不得?莫不是嫌弃我家月孛!”
凤凰按了按他的手,“星君且莫急,实在是因为锦觅便是有这心也无这力。自古鸳、鸯相配,霓、虹为伴,锦觅亦是个女子,自然娶不得月孛仙使。”
殿中诸仙随着凤凰的话眼珠子又狠狠地蹦跶了一回。
计都星君反应倒快,上上下下将我一番打量,眼中疑窦甚重,“真的?”
凤凰叹了口气,伸手将我头上的发簪抽出,长发奔泻而下,“这样星君可信了?”许是我瞬间变化的模样将他们惊着了,一个两个将将要倒下的模样。
“这……这……这……”
“先前被这锁灵簪压着,星君和月孛星使错认倒也不怪。”咦?凤凰怎知这是“锁灵簪”?我都不知道。这簪子是千把年前长芳主牡丹给我的,与我说可以提高灵力,我便乐呵呵地一直簪着,灵力没发现有提了多少,倒是近百年来我身量渐长,发现但凡我取下簪子后面貌身段便会变化,十分神奇。
半晌后,那莽撞星君总算回了魂,面上噌噌噌一顺儿红,别过脸竟有些扭捏道:“锦觅仙子,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九耀星宫一溜儿箱笼仙侍跟着,颠巴颠巴回去了。
不出两日,街知巷闻。
“知道吗?跟着二殿下的那个书童,喏,就那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儿,竟是个俏生生的小姑娘。”
“是啊!听说那小书童不但勾引了二殿下,还轻薄了计都星君。”
冷静理智如我,冷静理智如我 ……
第十章
近来几日,凤凰似乎心情不大爽利,特别是见着我的时候,那眼神分明书着 “厌烦”两个大字,还是闷马蚤的楷体。是以,我揣摩了一下,太半是嫉妒了。
凤凰那皮相冠盖六界冠了这万把年,大约十分习惯了千人仰慕万人倾倒,现如今竟有个月孛星使漏网没被他迷了去,反而看上我,自然叫他心里不舒坦得很。
我想了想,本着作一个低调而又有境界的果子,便决定将那“锁灵簪”给收了,别了段葡萄藤变换的簪子,现出真身,莫叫人再错认成男神仙,免得再撞上个把像月孛这样的小仙姑迷上我,少不得凤凰的自尊心再受一次捶打。
我别着葡萄藤日日进出栖梧宫,凤凰那厮面色却益发不济,连带着栖梧宫的仙娥姐姐们面色也不好起来,只有小仙侍们见着我总红润着脸显出几分朱雀卵的喜庆。
今日来洗尘殿扫尘的仙娥姐姐端详了我半晌,郑重其事道:“锦觅,你长得果然招蜂引蝶。”
哎?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我们做花草果蔬的自然要招蜂引蝶,不然这花粉没个蜂儿蝶儿授上一授,怎结得出果子?没有果子,又哪里来的葡萄?
是以,我便坦然应道:“呵呵,这是我的本分,应该的,应该的。”
仙娥姐姐愣在那里,边上飞絮狠狠咳了一下,“锦觅,缺心眼不是你的错,只是缺心眼又长得这般模样,实是愧对你这副好皮囊。”
正待开口,却听身后有人轻轻一笑,仙娥姐姐和飞絮突然站了起来,规规矩矩立在一旁,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凤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在我身后站着。
我瞧了瞧,这厮今日面色倒还好,嘴角笑涡浅浅隐匿,他亦睨了我一眼,云淡风轻地拂了拂袖道:“都下去吧。”
“是。”飞絮和仙娥姐姐躬身退下。
我便也跟着往外走,凤凰却拦了我,“你走了,却叫哪个来磨墨?”
我撇了撇嘴,取了香墨兑上水磨墨,一边凤凰执了笔刷刷刷便开始埋头公文,突然头也不抬与我道:“还是将那锁灵簪别上吧。”
“嗳?”这又是唱的哪出?
他却眉间一蹙,勾起长长的眼尾望向我,“怎的?不愿意?”
这厮压人一头的气势果然有些骇人,我赶忙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长得比你好看,全然巧合、巧合。”
凤凰一楞,旋即哑然失笑,抬手在我额际弹了一下,“你呀……没心没肺……”
果然是喜怒无常的鸟儿。
“这是叔父托我给你的拜帖。”他从袖袋中抽出张红艳艳的帖子递与我。
我接过帖子看了看,是狐狸仙约我明日巳时去姻缘府喝茶听戏的拜帖。
诚然,此番计都星君上门提亲这样的事情忽忽悠悠恨不得传遍每个犄角旮旯,狐狸仙这样热闹的性子想必一早便知晓了,忍到今日才有所动作我以为已然十分不易,只是平日里狐狸仙但凡遇着点什么乐事总是直接扑上洗尘殿来寻我,或是直接让小仙侍传个话让我过姻缘府,怎的今日这般讲究起来。
想问凤凰,奈何那厮已然一副忙碌样子,便也不好去讨没趣,罢了。
第二日,我揣了块洗尘殿的一品碧黛香墨做手信前去姻缘府,天边刚淋过一场淅沥小雨,栖梧宫外悬挂起一道七彩斑斓的虹桥,所谓天色正好。
我本就不喜腾云驾雾,此番见着如此光景,心情不禁欢快起来,便徒步踱上那彩虹,顺道看看风景。却忘了但凡好看的物什多半只可远远观观,近前去多半不靠谱,譬如此番这虹桥,远看着七彩迷离煞是好看,踱上去才发现滑溜得很,一个没有站稳,我便哧溜溜从这头滑到了那头。
彩虹尽头,我几分狼狈站起身来,尚未来得及整饬好衣摆就被眼前景致所惑。
寂寂无声中,一片墨绿得几近发黑的茂盛林子裹着一潭汤药般泛着苦涩深褐的湖水,微微起澜。潭边一群梅花鹿或坐或卧,姿态闲暇,其中一只机敏的小鹿想是听见响声,耳朵动了动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转向我,大抵觉着我面色和善无甚歹意便又转了回去。
它这一转动的间隙,我瞅见了一条鱼尾巴,一条岸上的鱼尾巴,唔,怎的现今鱼儿都被逼得上岸了?这是一个怎样令人痛心疾首的环境恶化现象呀。
我近前去探头一看,却瞧见一尾鱼,差矣,是瞧见一个人,似乎也不太对。是一个下半身是条月华粼粼的鱼尾,上半身却是人形的白衣少年阖眼枕着一只梅花鹿的腹部香甜入梦。
不过一眼,那人却已醒转,一双眼睛迷迷澄澄将我一望。
我指了指他的鱼尾,兴奋道:“真是一条无与伦比的尾巴呀!”
那人亦看了看自己的尾巴,道:“一般、一般。”态度谦和。
四周的梅花鹿见他醒转,立刻乖巧地停了动作一头两头靠将过来。如此光景,我晓得了,这人太半是个放鹿的仙倌。
眨眼间,那条银白珠光的大鱼尾却不知何时化作了两条腿,但见放鹿的仙倌慵懒地整了整衣襟站起身来,适才躺着倒?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