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 魂 殿第12部分阅读
销 魂 殿 作者:rourouwu
呛,一面又笑道:“大师兄,好久没和你一起下山买东西啦。 刚和师父出来的时候,你还经常陪我下山买东西呢,这两年反而忙了起来,时常见不到你。如今你做了副长老,会不会更忙啊?”
一连问了两声,没人回答她,胡砂奇怪地回头,却发现方才一直跟在身后的大师兄不见了。
“大师兄?”她慌了,他可是绝对的路痴!这里人那么多,他要是迷路的话,还不知几天才能找回去!
没奈何,她只得抽身往回走,四处寻找他黑色的身影,直把这条短短的市集走了三四遍,凤狄却像蒸发了一样,连根头发也没看见。胡砂只得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念诀腾云飞起,手搭凉棚在空中四处张望。
这般歇歇停停找找,一直找了回去,也没见着凤狄,倒是见芳准坐在杏花树下看书,花瓣落了满头,一见她回来了,他将书一合,笑吟吟地望着她。
胡砂赶紧提着东西过去,问:“师父,大师兄回来了吗?”
芳准一愣:“没有——他走丢了?”
她急得连连哀叹,把东西往地上一放:“我还是回去找找他!大师兄真是的,让他跟着我,怎么会走丢!”
芳准打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悠哉哉地说道:“别找了。凤狄这孩子,不认路也罢,每次迷路了还喜欢乱走,你就是把市集翻过来也找不到他,这回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呢。放心,他过个一天半天的就自己回来了。”
见胡砂还在焦急,他便笑道:“过来,喝酒。”
胡砂叹道:“酒在大师兄手里呢……”
芳准在杏花树下轻轻一拍,松软的泥土顿时裂开,两只乌黑的酒坛子自己钻了出来。他扯下封口,望着目瞪口呆的胡砂,微微一笑:“要是把事情放心交给你们办,才叫糟糕。想喝酒,何必下山去买。”
胡砂走过去坐下,顿时嗅到一股清冽的香气,果然是熟悉的梨花酿。她“啊”了一声:“师父,原来你早就买好了酒,埋在树下面!怎么不早说,害我们下山白跑。”
芳准将鲜藕轻轻一抚,两截白嫩嫩的藕就变成了薄片,整齐地堆在盘子里。
“有愿意跑腿买酒的,又不用我花钱,我干嘛要说。”
胡砂无言地看着他,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芳准斟了满满一杯递给她:“来,看看五年过去了,你的酒量有没有长进。”
胡砂将杯子放在唇边,还有些不敢喝,抬眼望他,他是酒沾唇就不见的好酒量,眨眼间一杯就喝干了。
见他漆黑的眼睛望过来,像是笑话她胆小,五年过去了反而不敢喝酒,胡砂面上又是一红,一气将杯中的酒干掉。
要她醉,其实很容易。
一杯红脸,二杯手抖,三杯四杯下去,就只会发呆了。不过呆归呆,他继续给她倒酒,她也不反抗,乖乖拿起酒杯,打算喝第五杯。
芳准用袖子盖住她的杯子,低声道:“再喝就要伤身了,止住吧。”
胡砂神情严肃,一言不发地点头,手一歪,酒杯就掉在了地上,她整个人也跟着歪下去,一头撞在他肩上,被他轻轻揽住了肩膀。
他忍不住要调笑:“五年过去,还是有些长进的,醉了不说胡话了。”
她果然不说话,脸红得像晚霞一般,双眼似是要滴出水来,倚在他肩上,定定看着他。说不出那是什么神情,哀婉的很,还带着一丝幽怨,一丝期盼。
芳准自斟一杯,由着她痴痴看自己,两人靠在杏花树下,落花掉了满身。
“师父。”她突然软软地叫了一声。
芳准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叫相公,怎的能认出我是师父了?”
胡砂醉得什么都听不见,只能见到他弧度漂亮的下巴,还有在乌发后若隐若现的晶亮双眸。她又叫了一声:“师父。”
“嗯,我在。”他答应着。
她还在叫:“师父……”
“我在。”他不厌其烦笑吟吟地答应着。
胡砂轻轻握住他的手,手指在他掌心细细摩挲,隔了很久,才道:“我不想回家了,那个相公也不打算要了,想留下来陪着师父。我会不会很坏?”
芳准低头看她,她嘴角还含着一丝笑,至今未退,充满了惊喜与即将绽放的艳丽。
这种神情令他吸了一口气,胸口又泛起那感觉,一阵冰冷一阵沸腾,像是有东西要撞出来似的。他的手一紧,将她的手指攥住。
将她留住,倘若能留住。他第一次有这种冲动。
“嗯,不算很坏。师父也想你留下。”他柔声说着,顺着自己的心意。
胡砂轻道:“可我又舍不得爹娘。”
芳准低笑:“师父算你半个爹娘。”
“其实……也有点舍不得相公,绝色的,还没见一眼。”
“……师父必然比他好看。”大概吧,芳准摸了摸下巴。
胡砂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胸口,喃喃道:“师父……我肯定是在做梦……对不对?你说,这是梦吧?”
不是梦。
他捞起她的一绺长发,忍不住送去唇边亲吻。唇上只觉冰冷柔软,心底却微微发痛,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一滴一滴泄露出来。
抱紧她!他这样对自己说。
双臂渐渐收紧,将她纤细的身体要折断似的。她的肌肤芬芳细腻,眼睛幽幽地看着他,这种眼神令人如痴如狂。
凑近,想在她面上轻轻|吻一下,最后却停下了。
这样不好,她是醉着的。
芳准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在她发间细细印下一个吻。
春风卷起无数花瓣,晃花了人的眼。
最远的那棵杏花树下,人影如削,不知站了多久,最后终于一晃,消失无踪。
只留下三坛梨花酿,一只锦盒,里面是羊脂白玉的镯子。
无端天与娉婷
凤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是这样胡乱走着罢了。
他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与画面,胡乱纷杂,令他不能思考,甚至不能呼吸。
最后那些杂乱的画面静止下来,变成了斑斓飞红的杏花林。林中两人,紧紧相拥,像是要融化在一起似的。
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从没注意过的小事。
芳准什么时候开始在胡砂面前不称“为师”,开始称“我”?在他心里,什么时候胡砂已经不等于自己的徒弟,而是一个要另眼看待的女人?
他在自己和凤仪面前,从来不用“我”。
这个发现让他的心像掉进冰水里一样,一下子打了个寒颤,忽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不能说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甚至,他自己也要装作不知道。
那么,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去?
不,他不能够。
凤狄对自己摇了摇头,在心底告诉自己:他们是两情相悦,日久生情,没有任何错,没有任何罪。哪怕他是仙人她是凡人,哪怕他是她师父。
都不打紧。
可一方面却又觉得怅然若失,心底生出一股恨来,只觉自己是做了五年的傻瓜。
他一面告诉自己:师父当然有嫁娶的权力,选择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容他一个弟子来插嘴。一面又在心里觉得芳准是从高高的神坛上摔下来,摔了个粉碎,完全不值得他尊重。
他再告诉自己:胡砂已经二十岁了,寻常女子在这个年纪早已出嫁,有了意中人。她喜欢上芳准当然很正常。心里却又想着她不顾廉|耻,乱|伦逆上,冒犯仙家尊严。
他整个人快要被脑子里沸腾的两种声音弄垮了。
最后那两种声音都消失不见,只留给他涩然的伤心。刚刚发现的美好,还未来得及呵护,却已经为旁人采走。
为什么,她要的是芳准?为什么,他早点没发现?
路上他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问到心力憔悴。
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他人站在清远山大门前,守门弟子们纷纷给他行礼。
凤狄只觉荒谬,下意识地,居然没有像以前一样迷路,顺顺当当地回到了清远。
他脸色苍白,脚不沾地地飘进大门,茫然四顾。回来了,可又无处可去,要回哪里?芷烟斋?师父不在,凤仪不在,胡砂不在,小乖不在,那里还有什么回去的意义?
他漫无目的,在一目峰下的林子里乱逛,孤魂野鬼一样。一会忍不住要冲上峰顶,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师祖,一会又觉得不妥,咬牙使劲忍住。
不知走了多久,忽听林子里有人在小声说话,像是女子的声音。
“凤狄师叔这次走了,下次可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他为什么都不回芷烟斋住了,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那声音清甜娇美,像是曼青的。
另一个女声笑吟吟地打趣她:“他来了也不理你,人家心里都没你,总念着他做什么?看你成天往芷烟斋跑,都快成笑话了。”
凤狄心中突然一抽。
【人家心里没你,总念着她做什么?】
是啊,他完成任务之后总心情愉快地往回赶,那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如今才知道是因为那里有个她。在他二人眼里,他是否也是个笑话?
曼青有点恼羞成怒,先抱怨了几句,最后却叹了一口气:“笑话就笑话吧,我喜欢他,又没什么错。谁规定我喜欢他,他就必须得喜欢我?反正我高兴,我见着他就欢喜,才不管谁笑话。”
凤狄心中又是一动,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巧巧踩碎一片枯叶,林中两个女孩子顿时吓得不说话了。
过一会,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四处看了半天,忽然见到凤狄,脑袋立即缩了回去,笑道:“你朝思暮想的郎君就在外面呢,还不快出去找他!”
跟着便是一阵笑闹,那女孩将曼青用力推了出去,自己却咯咯笑着跑了。
曼青满脸通红地走到凤狄面前,抬头怯生生地看着他。
他脸色极白,映着漆黑的林子,磊落分明。
“师……师叔……你别生气,我就私下说说……没别的意思……我也不会让你为难……”曼青喃喃解释着,抬头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没什么表情,只定定看着自己,胸口顿时跳得厉害起来,脸上也忍不住飞红了。
“师叔,你这次回来的好早,下次……什么时候再走?”
凤狄没有回答这娇羞少女的问题。
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浪潮,无法阻挡的,要将他从头到脚吞噬掉。
他猛然将她抱住,低头不顾一切地吻下去,恨不得将她吃掉一样。她纤细,柔弱,有一双漆黑的眼,和她真像。
是她,不是她。是她,不是她!
凤狄在唇间尝到一丝血腥味,她的唇为他咬破了。他又猛然推开她,曼青浑身软成了豆腐,站立不稳跪坐在地上,恍惚间只听他匆匆说了声:“抱歉!”
再定睛去看,他已经消失了,像一个幻相,一场短暂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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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砂醒来的时候,心情出奇的好,好的简直离谱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纸小人一号面无表情地坐在床头,老气横秋地拿眼看她:“芳准有急事出门了,托我们几个照顾你两天。”
胡砂慢吞吞坐起来,只觉脑门子一跳一跳的疼。她捂住额头喃喃道:“我……醉了?睡了多久?大师兄回来了吗?”
一号丫头摇头:“我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芳准抱着你进屋,还吩咐我照看你几天,笑眯眯的,心情很好。”
胡砂心头一阵猛跳,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她却偏偏想不起来,只是莫名其妙觉得很高兴,很圆满,虽然因为醉酒脑袋很疼,心里却幸福之极。
“师父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胡砂起身穿鞋,一面问着。
一号丫头给她端水过来洗脸,道:“我不知道,应当要过几天。”
她忙完自己该做的事,便“砰”地一下恢复成白纸小人的模样,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胡砂只得把她折好放进怀里,一面摇头叹气白纸小人一号脾气真古怪。
因为芳准经常一声招呼不打就出门,胡砂早已习惯,也不当一回事,稍稍梳洗一番,出来找了一圈,果然不见凤狄,只有小乖无精打采地躺在屋顶上打盹。上次凤仪的作为将它的粉红少女心践踏了个粉碎,它不肯吃东西,只是对花流泪对月长叹。
胡砂觉得自己不便去打扰它的伤感情绪,又因着头疼欲裂,索性在杏花树下一坐,入定凝思。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却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她双颊嫣红似火,像柔软的藤蔓,紧紧缠着芳准,仿若一只刚成熟的小妖精,花朵般的娇美可喜。
芳准修长的手指顺着她一头乌发眷恋地划下来,最后挑起一绺,放去唇边轻轻一吻。
神魂颠倒。
胡砂被吓出一身冷汗,猛然睁开眼,只觉一颗心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
她再也坐不住,索性又站起来,在杏花林里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心中一阵狂喜,又是一阵迷惘。只怕那是美梦一场,更怕那不是梦,是真的。
绕了半天,抬头一看,她竟下意识地走到了芳准的茅屋前。
平日里他是不锁门的,如今出门在外,大门也不过虚掩着。
她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催促她:快离开,快离开!师父的房间也是你能擅自进去的吗?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像是被蛊惑一般,慢慢抬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一室阳光。
他的屋子与他这个人一样,干净清雅,没有任何奢华富丽的装饰。窗前放着一张书案,并纸墨笔砚,还有一只土陶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支鲜艳杏花。
另一面是他的床,莲青色的被褥,没叠好,枕头也搭了半边出来,他俨然是个懒仙。
床头放着藤箱,上面还支着一个衣架,上面挂着一件他常穿的外袍。
胡砂放轻脚步,明明屋里没有人,整座山也没人,只有她一个,她却像做了坏事一样的心虚,生怕为人发觉心中那秘密似的。
蹑手蹑脚走到书案旁,上面用铜纸镇压着一叠玉版纸,有他的墨迹。他的字迹与他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一笔一划像是刻上去的,极为刚硬。
胡砂移开纸镇,将那叠纸拿起来,一张一张慢慢抽看。纸上或是诗词,或是随笔作画,扑面而来一阵悠闲仙家的味道。
直翻到下面,忽然里面掉出一沓粉色绸帕,落在地上,足有五六张。胡砂吓了一跳,赶紧捡起来将尘土拍掉。
忽见那绸帕上有墨迹,忍不住展开细看,上面细细画着一个少女,明眸善睐,布衣乌发,正站在杏花树下,抬手要去摘上面开得最好的那支。
胡砂只觉整个人被天雷劈中了似的,手腕悚然一抖,险些又把绸帕丢在地上。
是她。
五六张绸帕,每一张上面都是她的小像,或绾发,或静坐,或含笑凝视,笔致风流婉转,极为生动。
最后一张帕子上画的却是她倚在树下酣睡,双颊嫣红,眉梢含春,嘴角噙笑。画下提了一行小字: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砂不敢再看下去,抖着双手勉强将纸张和绸帕放回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人狠狠抛向空中,神魂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呻吟的叹息,她猛然惊醒似的,转身一把抱住衣架上挂着的那件衣服,像是要寻求某种力量与安慰。她还不能够接受这样的事实,某个遥不可及的奢望,突然为她握在手中。
师父,师父……她在心里念了几万遍,把脸深深埋在衣服里,仿佛他就这样抱着她。
哪怕这一刻让她立即去死,她都不会有任何遗憾。
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胡砂惊得一把丢了芳准的衣服,无地自容地回头,却见门上倚着一人,眉目如画,长发像火焰一样,正是凤仪。
“小胡砂。”他笑吟吟地歪头看着她青红交错的脸,“背后偷偷做这种事可不好,否则像现在这样被我撞破了,你该多尴尬。”
风流暗断肠
胡砂脸色从白到红,从红到青,最后又变成了惨白惨白的。
她一言不发,将水琉琴抱在怀中,袖子一甩,十八莺立即呼啸着朝他飞窜而去。
凤仪大抵也想不到她说动手就动手,先愣了一下,跟着身影忽闪,化作一道红烟,十八莺从其中一穿而过,发现找不到可以围剿的对象,只得在屋顶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发出高昂的鸣声。
胡砂正要抬手召回,忽觉肩上被人轻轻一按,凤仪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真是无情,打算把我杀掉灭口吗?”
她心中一凛,屋顶的十八莺立即找到了凤仪,掉头朝下飞来,不防他突然伸手紧紧抱住她。十八莺要刺伤他,必然也会把她自己刺伤。
凤仪把下巴放在她的肩窝上,眼睁睁地看着十八莺在两人身周犹豫不决地飞舞,最后被她咬牙硬是收回了袖子里,欢快的鸣声顿时停止,屋子里又陷入了寂静。
“我早说过,不会把水琉琴给你的。”胡砂浑身僵硬,像石头一样被他抱着,冷冰冰地说着。
凤仪笑着摇了摇头:“别转移话题,方才我看到的小胡砂可不是这样的。”
胡砂欲要挣扎,却觉他双臂抱得极紧,越挣扎两人的身体越是拧在一起,感觉十分异样。她只得停住,心中一阵羞愤,一阵懊恼,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凤仪从后面伸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边来回摩挲,半晌,低声道:“胡砂,你真的喜欢芳准?其实,我曾以为,你或许也会喜欢我,不是么?”
她冷道:“我不想和你说话。”
他于是也不再说话,手掌慢慢往下滑,顺着她的肩膀,眼看便要摸到水琉琴。
胡砂道:“你就是把水琉琴抢走也没用,早告诉你了,它还没复原。”
凤仪的手指跳过水琉琴,继续往下,按在她手上,分开她纤细的手指,与她五指交错。
“胡砂,回答我。”
她顿了一下:“我没必要回答你任何问题!”
“胡砂。”他那种温柔又带着祈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知道,对我很重要。”
明明知道他是装的,从来都是他把她耍得团团转,从来也没听过他任何一句真心话,胡砂还是沉默了。
“是的,我喜欢他。不,我爱他,全天下我只爱他,从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我就动心了。”
胡砂用尽力气一把挣脱开来,回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
“而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你误会了。”
她说的十分决绝,好像那样就可以无视心底的一些些恐慌。她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哪怕是一丁点?那大约只有天知道了。
“你一次一次来,其实就是为了水琉琴。而你之所以如今能让我对你无计可施,并不是你有什么手段折服了我。”
她吸了一口气,又淡道:“而是因为我心中还顾念着曾经的情分,不忍心放下。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我,逼得我将那一点情分都忘了,那你就是把我杀了,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到一个字。”
凤仪静静看着她,像是不认识她,又或者是刚刚才认识。良久,他不由哧地一笑。
“你太绝情了,胡砂。”他摇了摇头,像是回忆起什么一样,轻道:“你真让我惊讶。从你把水琉琴砸碎开始,我觉得自己一直看错了你。我本以为你是个笨蛋。”
胡砂低声道:“你以为我是笨蛋,所以刻意对我好,在我离开清远的时候赶来诱惑我,好教我喜欢你,任你摆布?倘若我是笨蛋,你就是天底下最卑劣的人。可惜我不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所以你不是最卑劣的,只是自以为聪明的混账罢了。”
话刚说完,她的胳膊就被他一把抓住,整个人似乎要被他提起来似的,骨头在他手中吱吱作响,像是马上要裂开一样的疼。
胡砂疼得脸色发白,袖中的十八莺顿时开始呼啸,立时便要破布而出。凤仪一把将她抛开,冷冷看着她踉跄几步,扶住门站直身体。
“胡砂,你惹怒我了。”他森然说道,“道歉。”
胡砂按住剧痛无比的胳膊,毫不畏惧地瞪回去:“该道歉的是你!你早在五年前就将我惹怒了!”
话未说完,只听耳旁有炽热的风刮过,紧跟着“砰”地一声巨响,茅屋的门为他硬生生用法术震碎,碎片飞了一地。凤仪在额角上揉了两下,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来:“我昨天说过,迟早会杀了你。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须得给你一个教训,好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胡砂,给我道歉,否则马上碎的就是你胳膊。”
他的表情是如此可怕,胡砂不由抖了一下,紧跟着却把心一横,大声道:“你把我整个人都震碎,我也不会道歉!”
凤仪阴森森地瞪着她,半晌都不说话。最后反而慢慢露出个温柔笑容来,因为不合时宜,那笑容竟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他把胳膊一抱,索性靠坐在芳准的床上,倚在床头,淡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管你了。今日我本是好心来替你解围的,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便自食其果吧。”
什么意思?她警戒地盯着他。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是水琉琴的养护人?”
胡砂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却见半空浮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她在桃源山见过一次,彼时他一直跟在青灵真君身边没过来。当初与她说话,赶到石山旧殿的是另一个叫明文的道童,已被凤仪杀了。
那他一定就是明武了。
胡砂正要说话,忽觉他扬起手中的拂尘,朝自己当头打来。
她心中不由大骇,本能地护住头脸,谁知那拂尘是柔软之物,在她面前虚晃一招,忽而往下,准准击中她腰腹之间,将她打得倒飞出去,摔在门外,半天也爬不起来。
明武面无表情地用拂尘一勾,将摔在地上的水琉琴勾起。
刚要放进袖中,那琴居然感觉到此番靠近的人不是胡砂,它虽然尚未完全修复,但也已有了四根弦,当下立即射出寒光。明武躲闪不及,一条胳膊霎时变得鲜血淋漓,也不知被刺了多少个窟窿。
他实在拿捏不住,只得轻轻抛出,让琴落在胡砂身上。
看他脸上的表情,大约是在纳闷尚未复原的水琉琴也有杀伤力,惹得凤仪连连发笑。
明武将拂尘一收,回头冷冷看他一眼,森然道:“是你。你杀了明文,我本该立即取你狗命,奈何今日要事在身,暂且容你多活几日。你最好乖乖的别动,否则后果自负。”
凤仪没说话,他抱着胳膊靠在床头,一付看好戏的表情,竟真的不打算起来了。
明武脸色铁青地出门,一直走到胡砂身边,她被方才那一下打得极重,还躺着不能动,肋间剧痛无比,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手指稍稍动一下都觉得快要窒息似的。
她痛苦地喘息着,倔强地不肯屈服,瞪圆了眼睛毫不示弱地看着他,张口要念诀,唤出袖中的十八莺。
像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他立即曲起手指在她喉间一点,胡砂顿时发不出半点声音,无论如何努力也不行。
明武抬脚在她肩上踢了一下:“道爷在山下守了几个月,好歹等到芳准老贼出门的日子。识相的,快带着水琉琴跟道爷走,将来真君大功告成,或许还能饶你个不死。”
她双眼像要喷出火来似的,虽然喉咙被法术封住了不能说话,但白痴也能看出她眼神的不屑。
她用眼神告诉他:有本事就自己把水琉琴带走。
明武还真没本事独自带走水琉琴,再说,神器尚未修复,他带走了也没用。他脾气比起明文来还要暴躁,怒极之下扬起拂尘又要敲她一下子,突然又想起她还只是个凡人,再来一下子只怕就要一命呜呼,水琉琴失去养护人才是大大的不妙。
无奈何,他扬起的拂尘中途改道,呼地一下砸向前面的杏花林,劲风霎时吹断了无数棵靠得比较近的杏花树。隐约还传来小乖的哀嚎,原来它早早发现凤仪上山,吓得缩在杏花林里不敢动弹,结果被明武的拂尘给扫得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更不敢出来了。
明武弯腰打算把胡砂与水琉琴一起抱走,突然歪头想了想,将手放在唇边念了几声诀,只听“轰”地一声,芳准所住的茅屋顿时烈烈焚烧起来,那火是如此凶猛,前所未见,几乎是一瞬间,小茅屋就被烧得支离破碎,吱吱呀呀地倒塌下来。
胡砂眼怔怔地看着茅屋被烧成了灰烬,那一叠粉色罗帕,只怕也化成了灰。凤仪……凤仪他也还在里面没出来。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肋间顿时痛得令她满头冷汗。
明武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背过身子,面朝东方作揖三下,道:“师弟,做哥哥的为你报了仇,你九泉之下得知,可以欣慰矣。可惜此人成魔,死后灰飞烟灭不入轮回,否则你二人同在地府,每日折辱他,必是一大快慰!”
胡砂听他话语里充满了阴毒之意,心中不由发寒。此次被他掳走,还不知要怎么被折磨。
明武弯腰来抱她,忽听身后一人淡道:“你报了什么仇?”
他浑身一僵,紧跟着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捏住了,五根炽热的手指,用的力气明明不大,他却觉得动也不能动。
凤仪慢条斯理地掐着他的脖子,轻声道:“那么一点小小的火,来烧菜都不够,还想烧人?”
明武背部僵直,声音也僵硬:“大胆!你要做什么?”
凤仪叹了一口气:“本来我不打算插手,但你画蛇添足对我摆上一道,不还给你岂不显得我小气。不如我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御火。”
他突然将明武的脖子松开,明武反手便挥出拂尘,却击了个空,不由一愣,忽觉脸上被什么东西烧灼着,剧痛无比,他不由大吼一声,拂尘扑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胡砂浑身寒毛倒立,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满头满脸的火焰,在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凤仪笑吟吟地抱着胳膊看他滚,最后在他背上踢了一脚,明武奄奄一息地被他踢下了山崖,只怕是活不成了。
胡砂躺在地上,惊恐地看他擦了擦手,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掉头朝自己走过来。
快站起来!她在心底对自己狂喊,可是肋间剧痛无比,她连动一动脖子都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面前,蹲下来看着她。
“骨头断了?”凤仪一面柔声问她,一面用手在她伤处用力按着,仿佛见到胡砂痛得死去活来的模样,他便很欢喜。
“还不向我道歉么?”他露出很奇怪的神情,像是可惜,像是怜悯,“向我道歉,求我带你走,为你疗伤。不然你这断骨戳进内脏里,可是会死人的。”
胡砂疼得脸色发青,满头冷汗涔涔,却倔强地瞪圆了眼睛,用眼神拒绝他。
凤仪突然想起什么,笑道:“我忘了,你被那个道童用了法术,不能说话。”
他低下头,似是要替她解开法术,忽又停下,凑近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两人定定互望了良久。他慢慢抬手,替她把额角的汗温柔擦去,轻道:“还是别替你解开法术了,你的嘴只怕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嗯,你仗着我想要水琉琴,不能杀你,所以故意惹我发怒,果然不听话的很。”
他顺着她肩膀摸下去,一直摸到伤处,又是狠狠一按,胡砂痛得眼前金星乱蹦,几欲晕厥,在地上缩成一团。
凤仪再靠近她一些,鼻尖甚至都要与她相碰,像是要把她杀了那样紧紧看着她。
“我可以让你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再把你拉回来。反正只要保持你不死,能继续养着水琉琴就行。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他用手指在伤处兜圈,却不再按了,只怕再按一下她便要晕过去,没意思的很。
一定很疼,她的呼吸那么急促,像快要喘不过气一样。头上的汗水比黄豆还大,一颗颗滚下来,像是眼泪,可其实并不是。
她为什么不哭?
凤仪忍不住捧住她的脸,仔细打量,从眉毛到嘴巴,每一处都不放过。
他真是恨她,自己都不知道干嘛那么恨,真想马上把她杀掉。
可是这恨和以前的不同。
起初他觉着她活在世上是一种耻辱,看她天真无邪的模样,便想到曾经愚蠢的自己,她走的每一步都和自己相同。
他想把这个人抹煞掉,最好别在自己面前晃,不然他每天都要面对曾经耻辱的自己,活得一点也不光彩。
后来那种恨却慢慢变了味道,变成了一种新的,十分另类的耻辱。
她说的,从来没喜欢过他,只是他的误会。
单是听了这一句,他就恨不得将她揉碎在面前。
他只是利用她而已,只是计谋失败了而已,软的不行就用硬的,总有一招可以让她屈服。
可为什么这句话让他听着那么不舒服,像是自尊受损了一样。
真的一点也没有喜欢过吗?
他轻轻柔柔地摸着她的脸颊,她的肌肤冰冷而且湿润,嘴唇因为疼痛变得苍白。
他心里有一种欲望,想就这样把她凌虐,最好弄成一片一片的,再烧成灰,于是所有的耻辱都没了。
可是他却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心底有一丝悲伤。
“唉,胡砂……”他叹了一口气,在她冰冷颤抖的嘴唇上吻了一下,觉得不够,忍不住再吻一下。
一直吻了十几下,他终于一把将她抱起来:“跟我走吧。这下你再也说不出不肯把水琉琴给我的话了。”
凤仪忍不住笑了一声,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雀跃,不光是因为得到了水琉琴。
再低头看看,她早就因为疼痛而晕过去了,半点反应也没有。
多谢月相怜
他将黏在她额上的一绺乱发拨开,正要腾云飞起,忽听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定睛一看,正是芳准。
凤仪心知不好,脑子里一瞬间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没一个计谋能让他带着胡砂全身而退。他索性停下来,将胡砂搂得紧一些,笑吟吟地说道:“师父……”
话音未落,忽见芳准箭步上前,一道寒光劈头而至,凤仪不由大骇,急急闪过,只听“当”的一声巨响,寒光劈在岩石上,竟将坚硬无比的岩石劈成了两半。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那道寒光根本不是什么光,而是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刀。
这长刀,他曾见过。
凤仪抱着胡砂,缓缓回头,定定看着对面的“芳准”,他浑身上下有金光缠绕,面无表情,与平日里的芳准大异。
他恍然大悟:“……你不是师父,你到底是谁?”
“芳准”一把提起大刀,再转头时,面容身段已然不同,赫然是那个金甲神人,胡砂口中的白纸小人二号。
二号先生冷道:“把小姑娘放下。”
凤仪如同不闻,笑道:“你怎么变成他的模样,是想出其不意将我杀了么?可惜没成功。”
二号先生再不说话,沉重的长刀在他手里犹如游龙走凤一般,轻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时而上挑、时而横砍、时而竖劈、时而斜锯,凤仪就算不带着胡砂也招架不过来,更何况他还抱着她。
他背后被划了一道,血花四溅,眼看那金甲神人又是一刀劈来,要将他劈成两截,他突然将胡砂举起朝刀锋迎了上去,金甲神人只得将刀硬生生一拖,让过胡砂。
凤仪笑嘻嘻地在胡砂脸上抹了一把,将她用力丢出去,笑道:“接好了!可别摔坏,我还要来取的!”
金甲神人见胡砂直直朝自己飞来,不得不丢了大刀,抬手将她抱个满怀,这时再看,凤仪早已化作一道红烟,袅袅消失了。
他不由皱眉暗咒一声,急忙将胡砂小心放在地上,仔细检查她的伤势,忽见她半边脸上全是血,他大吃一惊,赶紧扯了袖子去擦,一擦之下才发现并不是她的血,只怕是方才凤仪用手抹上去的。
他心中直念冤孽,暗暗埋怨芳准五年前不该心软,将这个祸害放走,如今搅得不得安生。倘若他来迟一步,小姑娘就要落入魔道手中了。
他将胡砂的伤势粗粗看了一遍,摇了摇头,受伤太重,只怕他治不好,还得去找芳准。他将胡砂一抱,掉脸就要下山,忽听杏花林中传来一阵阵呜咽的声音,紧跟着一个雪白的身影爬了出来,却是吓软了的小乖。
金甲神人眉头一皱:“你好歹是灵兽狻猊,遇到强人来袭,怎么能躲在林中看别人送死?”
小乖眼泪汪汪地走过去,用嘴咬住他的衣服,委屈得一个劲叽叽。
金甲神人眉头皱得更深:“你应当早就能说话了,做什么还学猫叫?也不知芳准怎么把你养成这种德性!”
小乖大约也觉得自己做错了,背着耳朵垂头默默流眼泪。
“……罢了。”金甲神人叹了一口气,“走吧,去找芳准,小姑娘的伤只有他能治。”
胡砂只觉初时浑身上下剧痛无比,连呼吸都让她痛楚不堪。
她以为自己会死,一路昏昏沉沉,肋间的伤折磨得死去活来,只觉是有人抱着自己,有风吹在脸上。
她半边脸冰冷的,另半边脸却是火热,像烧灼一般。这种烧灼感令她感到晕眩,慢慢地,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先前折磨人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心底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一种十分放肆的愉悦钻了出来,像是忍不住要脱去衣裳,或者马上醒来飞奔下山,杀几个人才能缓解。
她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漆黑的暖水里,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舒畅服帖,用不完的精力。
耳边有个温柔诱惑的声音在对她说话:去啊,去啊,顺着你的欲望,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她忍不住便要照做,可脑子里突然有一丝清明瞬间掠过,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
正是恍惚的时候,忽然听见芳准的声音,道:“怎会变成这样,不是让你守在山上么?”
胡砂心头猛然大震,诸般幻相也在瞬间潮水般褪去,她又感到彻骨的痛楚,委实撑不住,晕死过去。
金甲神人将胡砂小心放在床上,然后反身跪倒在芳准面前,低声道:“是我的错,因守了大半日,见没有任何事发生,一时犯了酒瘾,便化作你的模样下山买酒。倘若能早些回去,小姑娘也不会弄得这般惨,你尽管责罚我吧。”
芳准摇了摇头,淡道:“你先下去,明日再说。”
金甲神人知道他向来内敛,若是当场大发雷霆,还不会太严重,倘若这般淡淡的神态,倒是动了真怒。他自知理亏,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立即钻进影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芳准长长吸了一口气,坐在床边低头看胡砂。
她脸上全无一丝血色,额发被汗水弄得粘腻不堪,神情中还带着一丝痛楚。
他忍不住用手将乱发拨开,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紧跟着将她衣带解开,露出牙白抹胸。他将手轻轻平放在她腰腹|间,略一试探便知道伤在何处。
断了三根肋骨,没伤到内脏简直是万幸。
芳准立即用法术替她治疗,力量缓缓吐送,只怕用得太急她受不得。
送了半日,忽觉她体内有一股古怪的力量在排斥他,芳准不由一愣,慢慢将手收了回来,低头仔细打量她。
胡砂静静阖眼躺在床上,上衣被他脱得只剩抹胸,肌|肤异常莹白,像白瓷一样没有任何瑕疵。
她神情中那一丝痛楚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勾起的嘴角。脸颊还浮现出红晕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