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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忘(清宫穿越)第9部分阅读

      勿忘(清宫穿越) 作者:肉色屋

    ,病了么?”胤禛都看出来了。

    弘时极恭敬的对我们行礼,说:“谢阿玛关心。前两日受了凉,如今已经不碍事了。”

    说话间看也不看我一眼。

    胤禛让他坐了,就将皇上想选一个孙子进宫的事情同他说了,问:“你看怎样?”

    弘时不假思索的说:“自然是四弟能去最好。”

    我一下子盯着他,他正好看着我,微笑着说:“善姨以为如何,难道四弟不是我们兄弟三个当中最适合的人选吗?”

    胤禛也探询的看着我。

    我含混的说:“弘历自然是好。”

    似乎他嫉恨弘历才是正常的,即使在我的努力下,他也不应该这样对弘历好。如果不是出自真心,他的这一番举动就太可怕了;如果是出自真心,那就更加可怕——这意味着某些事情似乎是被我曲解了。

    “应该说是我们三个人,也只有弘历有机会进宫。我已经成年,进宫不方便是一层,再者皇上是想找个孩童解闷,年纪大些的皇孙应该都不在考虑之列。弘昼又太调皮,虽然不失天真童趣,但学业上却不甚上心,皇上应该不光是想解闷那么简单。所以,无论怎么看,四弟都是最合适的人。”他慢慢的说。

    这番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几乎是直接说明要用弘历做胤禛取胜的一块砝码。

    那他也应该清楚,这就等于自甘处在下风。我看着他一脸的平静,不知道他是真的静如止水,还是在以退为进。

    胤禛一直没有说话,听他说完了,才说:“你的心思不错。我还会再斟酌斟酌。你马上去你十三叔那里走一趟,把明天的事和他核计核计。”

    弘时就准备起身,胤禛又说道:“干脆将你十三叔接过来吧。明天和我一起接驾。”

    弘时点点头,说:“那我现在就过去。晚了怕十三叔就歇息了。”

    看着弘时出去,他忽然转面对叹息着对我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孩子竟没有一个像我的,弘历像他爷爷,弘昼像他额娘,弘时最是奇怪,谁也不像。”

    我却没有听明白他到底是在叹息什么,只是忽然想到,是不是每一场萧墙祸起之前,都是这样的父慈子爱,兄友弟恭?

    或者我并不能看清楚这一切。弘时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他可以为他的所做所为负责任了。我为他,应该做的已经够多了。

    第二天很顺利。只是有一些小小的意外。

    我没有想到康熙还记得我。想来那也是康熙四十二年南巡时候——十七年前的事情了。

    “朕记得你,南巡时候啊,你从那时候到现在,似乎没多大变化,朕却是老了许多啊。”

    康熙确实老了。虽然我常常想着他衰老的样子,但亲眼证实和想象毕竟是两回事情。他衰老的不仅是身体,更是精神。

    我微笑着说:“皇上记性这么好,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呢?”

    我喜欢拍老年人的马屁。他们常常需要人的肯定,康熙也不例外,他首先是一位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老人,其次才是一位皇帝。

    弘历在皇上面前表现很好。听戏的时候,康熙一手搂着弘历一手搂着弘昼,还让弘历先挑戏。弘历似乎早有准备,挑了康熙最爱看的三英战吕布。

    我看见我的丈夫脸上洋溢着小小的得意,就知道弘历一定临时被加强训练过了。

    十三给康熙请安时,康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朕叫你好好在家读书养身体,没事不要乱跑。圣旨看来是没什么用。”

    胤禛立刻上前说:“皇阿玛别怪十三弟,是我要他来的。因为十三很久没见着您了,您又不让她进宫请安,所以不得以,儿子就想了这个方法。还望皇阿玛体谅十三弟一片孝心。”

    十三还跪在地上,康熙愣了好久,才说:“好了。起来吧。你放心吧,朕以后都不会再圈你了。”

    皇上走了之后,十三没有走,就在雍王府住下了。因为在康熙面前跪了太久,他的关节炎又发作了,膝盖又生了一个疮。十三的家里,是住的时候少,空的时候多,再加上下人做事也马虎,福晋兆佳氏虽有心好好照料,只是无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于是就也一起搬到我们府上来住了。

    一个月之后,宫里的旨意下来了,着雍亲王第四子弘历进宫伴驾。

    “额娘,以后四哥哥就不同我和五哥哥一起处念书了么?他要进宫去陪皇上?”初夏问我。

    “是,是去陪你皇爷爷。”

    “不是说伴君如伴虎么?我同四哥哥说能不能不要去,四哥哥却说他一定要去,为什么?”

    “因为皇上会对他很好很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初夏想了想说:“也是,四哥哥那么聪明,皇爷爷一定会很喜欢他。”

    弘历进宫两天,胤禛就封纽钴禄氏为侧福晋。和她一起被封的还有我,我便成了善侧福晋。

    我没有任何推辞的意思。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是为了牵制纽钴禄氏也好,是为了安抚弘时也好——我都应该配合他将这一出好戏继续下去,也许演到最后,分不清楚真心和假意才是最好的结局。

    十三的病在夏天的时候好了许多,只是入秋之后,又渐渐严重起来,到了立冬时候,连路也走不了了。先是躺在床上,请了太医来诊,来来去去那几个人,开的方子也大同小异。把胤禛着急得虚火直上。

    后来情况就更加严重,十三已经痛得虚脱了。一日晕个三两次是正常事情。

    在胤禛下了最后通牒之后,一个姓刘的太医抖抖嗦嗦的对雍亲王说:“奴才知道有一个人,虽然不是宫中太医,但医术了得,说不定能治十三爷的病。”

    傍晚的时候,我正在和胤禛商议着药方,就听到说那位刘太医推荐的医生来了。胤禛对我说:“你避一避。”

    我又不想错失见见神医看病的机会,就去屏风后面坐着。

    还有一个人陪着神医过来,是张廷玉。

    “衡臣辛苦了。”我的丈夫的声音听起来很诚恳。

    “王爷还是先见见他,还是直接让他进来诊脉?”张廷玉问。

    “让他直接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草民谢平安见过王爷。”

    那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如银子一般圆润清澈。让我想连呼吸都停止,只为不打搅这样美好的声音。

    外面也是一时间寂静无声。

    “你现在就诊脉吧。”

    大约有三柱香的工夫,那个动听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回王爷,草民没法医治十三爷。”

    “为什么?”张廷玉听出小谢话中有话。

    “因为我开的方子,王爷定是不肯的,既然我开的方子用不上,我也就无所谓开方子了。”

    提脚要走的声音。

    “站住!你说说你的方子。”胤禛的声音透着一股寒冷。

    “截肢。就是锯掉十三爷这左腿的下半节。”

    “叉出去!”

    我的丈夫暴怒了。

    没见过在雍亲王面前还这么大胆的人。

    截肢坐在屏风后面的我都被震了一下——我可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过来的,在二十一世纪做截肢手术也是让一般人在生理上,心理上和感情上都难以接受的,更不要说在这里,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连一根头发都极为爱护。何况十三还是龙子凤孙,皇家向来忌讳见血。难怪胤禛气得发狂。

    “叉出去!给我打!”他气得有些糊涂了。

    张廷玉没有出声,可能他也觉得这个小谢疯了。

    听到外面真的有人进来,要拖走小谢。我一着急,喊了出来:“四爷!”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见一直在昏迷的十三哼唧了一声。

    我只好在屏风后面继续说:“四爷,要学曹操吗?也许谢先生是当世华佗也说不定。”

    我的丈夫并没有怪我突然插话——也许他光顾着生谢平安的气了。

    “我不要听他说那些混话——光是他刚才的话,万死有余,既然福晋求情,先拖下去关起来——他幕后有什么人指使也说不准。”他的情绪平复了一些。

    “那刘太医那里,我就依旧对他说谢平安在王府诊病如何?”张廷玉说。

    我老j巨滑的丈夫冷笑着说:“再赏刘太医些银子,多谢他帮我举荐的好郎中。”

    如果我的耳朵没出问题的话,小谢在听到胤禛这句话的时候,竟兀自笑了两声,这个人真是不怕死。

    “你现在不截了他的腿,邪风就会入肺,到时候转成肺痨,我可就保不了他还能活多久了!”小谢大声说。

    然后我听到两个清脆的耳光。小谢被拖了下去。

    我心头又是一震——小谢的话,提醒了我,他说的很在理,十三如果不截肢,就有可能得现代医学上称的并发症,感染肺炎。用他的话来说,是邪风入肺。

    后来事实也是如此——看来不穿越也能预见未来。

    等张廷玉走后,我走了出来。

    他还坐在十三的床前,背对着我,坐姿僵硬。

    我叹了一口气,轻声说:“你也不必太心急了。十三吉人自有天象。”

    他还是不动,我大着胆子说:“其实,就我看,那个郎中似乎也有些斤两。”

    我这话一出,他猛得转过身来,瞪着我,眼睛里满是泪水,一字一句,压低了声音:“他受的苦,还不够多么?”

    我无语的看着他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衣衫上,找不出任何语言可以安慰他。

    过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我端了水,拿了毛巾过来给他洗了脸。

    “我知道你心疼十三。我也没有想要十三截肢的意思。我只是说谢平安确实有本事,看能不能与他再商议商议找出别的法子。”我缓缓的说。

    “不行!一个江湖骗子,哗众取宠。”他赌气的说。

    我听出来他口风有所松动,知道他过一会就会冷静下来。

    “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什么江湖骗子?他到底也是刘太医举荐来的。太医院的医生都是小心谨慎惯了的,若这样拖下去,恐是只对十三爷无益。不如我先去探探这个谢平安的底?”我再劝。

    他终于同意了。

    小谢被领到我的院子里。

    “草民谢平安见过侧福晋。”他低着头向我行了礼。

    “我刚才已经听过你为十三爷诊脉了。”我笑着说。

    听到我的声音,他一下子抬起头,大概是听出了我就是刚才为他解围的那个人。

    一看清楚小谢的脸,就明白我的丈夫为什么说他是江湖骗子了——他有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鼻子和嘴都文雅秀气,面目竟隐约有些像废太子。只是皮肤粗糙,显然是因为在外奔波所致,若是皮肤再白一些,细腻一些,简直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相形——哪有郎中长成这样的。

    “你很像一个人。”虽然很不应该,我还是忍不住说。

    “程至美。”

    “他是脑外科的,专门看脑瘤。”

    我一连串的说出来,差点就说“你没有看过《妙手仁心》真是可惜,否则一定会喜欢”。

    “程兄大名闻所未闻,只是能看脑病,实在不容易。希望他日能由侧福晋引荐与他相识。”小谢在我的连番轰炸之下居然还能有如此镇定的反应,真是天才。

    我收拾起刚才的嘴脸,严肃了面容说:“此事还是以后再说。今日我还是要与你商议十三爷的事情。”

    小谢就笑得桃花眼乱飞,说:“我都说了,诊治不了,除非截肢。”

    “平安有表字吗?”我忽然问。

    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说:“有字。字长生。”

    “长生,长生,真是一个好字。我看得出长生医术之高,不输太医院中任何一个太医,而就算是因为没有门路进不了太医院,以长生的才华,也应该早就名动京华才对,为何如此潦倒?”

    长生满不在乎的一笑:“我自幼家贫,跟着老师学医只是为了糊口,后来跟着老师走了不少地方,大多是为穷人看病,见识到不少疑难杂症。正宗学派怎会看得起我这山野郎中。我的方子大多少见,敢试的富贵人家少,都是穷人实在没办法了,才把命交到我手里。就像十三爷这病吧,应该算是穷人病——硬是冻出来的,河上渔夫就容易得,我曾心软,没有截掉一个渔民的脚,结果他不出一个月就染了肺病,心脏也坏了,挨了不到两三年就死了。”

    长生一口气说完,让我颇多感触,知道他字字在理。

    可是真的要让十三截肢似乎也是不可能的——就算康熙怎么折磨十三,都没有削他的宗籍,也就是说还认十三是自己的儿子,如果十三真的截肢非把康熙气得一命呜呼。

    还有我的丈夫,也是不能接受这一点的。

    “长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问。

    小谢摇头,说:“若真有别的办法,我何必要提出截肢?”

    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说:“那你就等十三爷醒了,自己去和十三爷说吧。”

    趁我的丈夫不在,我将小谢领去见了十三。将事情说给他听。十三一口回绝了。

    小谢似乎是早有心理准备,笑嘻嘻的冲十三乱抛媚眼,说:“十三爷,您该不是怕痛吧。”

    十三皱起了眉头。

    我有些尴尬,小谢那样子看得我都想揍他两拳——他大概是天南地北野惯了的。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废话!你的命也是你父母给的,命都没了,要些个发肤做什么?留个全尸很美吗?”小谢忽然冷冷的说。

    十三的脸色愈加惨白起来,用手指着小谢,费力的说:“你,你,你给我出去!”

    话音刚落,就晕死过去。

    我忙让下人过来扶十三睡好,喂汤药,严严实实吩咐了不许提今天的事情。一面对小谢说:“你随我出来。”

    “怎么对十三爷这样说话?”

    “怕是我不说重些,他还不醒悟。他刚才晕过去只是太激动,身子又虚,不碍事,一会就会转醒过来。”小谢沉吟着说。

    “这其中有些事情,你是不会明了的。”我想我知道十三不愿意截肢的原因——他要他的四哥做皇帝,他要理直气壮的为他的四哥排忧解难,不能让人有任何可以攻击的地方,若是残废了,他还怎么入朝为官?

    过了一会儿,十三才将小谢叫进去。

    “截肢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十三淡淡的说。

    “你是说不截肢就会转成肺痨么?”十三又问。

    小谢懒懒的应了一声。

    “那就让这病转成肺痨吧。”十三说话的神色就好象说今晚吃面条一样平常。

    小谢愣住了。

    肺痨在当时是不治之症。

    “十三叔。”我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

    “我不能少这条腿,为了四哥我不能残废。”他温和的说。

    小谢的桃花眼里竟溢满了泪水,成了一汪泛滥的桃花溪。

    晚上的时候,胤禛告诉我,十三留下谢平安为他治病,并不用截肢。

    “十三说,他要和我一起拼这个天下,怎么能少一条腿呢。以后他还要堂堂正正的站在朝堂上呢,你说是不是?”我的丈夫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

    我对他微笑,说:“会好起来的。”

    四四番外: 相依相守不相识 (1)

    (一)

    女人只是这个家族的工具——生育后代的工具,巩固权力的工具;而绝不是感情的寄托,爱新觉罗家族的男人应该把感情寄托在这一片江山上。

    可以给一个女人尊贵的地位和无尽的财富,但不能只给一个女人感情。

    要学会让所有的女人雨露均沾,那样她们才会安分守己——那正是一个女人应有的美德。

    这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自从入关后的第一个皇帝,为了一个女人差点放弃天下之后,我的阿玛和他的子孙都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

    (二)

    我有两个额娘,一个是皇额娘,一个是额娘。

    很多年之后,我都听说有这样的传言,说我只把皇额娘当做自己的额娘,而轻视自己的生母。因为皇额娘能给我的地位是我的生母给不了的。

    这是一个荒谬的说法。

    我确实更喜欢我的皇额娘。因为她比我的额娘更像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件工具。

    我的皇额娘,会抱着我轻轻的哼歌谣,也会慢慢弹一些伤心的小调。她会轻声教我念诗:“春风一夜吹乡梦,梦逐春风到洛城。” 她会很动容的去爱。

    她端庄而美丽。只是渐渐憔悴。在我十二岁那一年,她死去了,死之前,我的阿玛封她做了这个天下的女主人——皇后。

    而她其实从不曾见识过“天下”到底是什么,她只是一个在深宫苦苦等待丈夫的女人。

    她微笑着看那些摆放的很整齐的皇后衣冠,小声对我说:“胤禛,胤禛,千万别让爱你的女人伤心。等她的心碎得一片一片的,你就再也补不起来了。”

    她附在我耳边说的很小声,不让她身边那些像木偶一般恭喜她荣登后位的人听见。

    德妃是我的生母。她比我皇额娘丰腴漂亮,有甜美的笑容,我去请安的时候,她有时会抱着十四玩,似乎是在认真听我的话。

    她有时也会提到我的皇额娘,说她“性情温良,克己贤淑”,说着还会掉一些眼泪。我会很惶惑——她说的分明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女人,怎么会是我的皇额娘。于是我就会在她惊讶的眼神中笑起来。

    (三)

    那些已经模糊破碎的记忆,在我第一次见到阿离的时候,一下子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变得清晰起来,如最刺骨的水漫过我的头顶。

    她一身红装,脱了鞋,靠在桌边,就着茶吃一块茉莉糕,脸上有一种被解脱的幸福。

    她的容貌被夸张的妆容遮盖了,唯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眸子。在我将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的眸子就那样深深的看着我,却一句话也不说。解开我衣带的时候,她有些笨拙,这让我有些烦躁。

    她在害怕。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但她就是在害怕。

    在我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差一点就哭出来,却始终没有将眼泪落下来。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我想看见她哭。

    也许只是因为她那么害怕还要直视我的眼睛。

    那是一个安静到奇怪的夜晚。我居然没有对她说一遍每个女人进门我都会说的话——要安分守己,好好服侍福晋。

    面对这个女人,我忽然不想重复这些话。

    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我对她的纵容从第一天就开始了。

    善玉是她的名字,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会对我说:“叫我阿离吧,是阿离嫁给了你。”

    原来她生得很美。简单的妆容很适合她。

    我看书常常看得有些神思恍惚,她过来给我剪烛花的时候,窗户上就映出她秀气的侧影,摇曳生姿。我侧眼看她,她面上的表情专注而安静。

    “小女虽然愚笨,但恪守妇道,安分守己。如果还有不足之处,还望贝勒和福晋教诲。”善玉的阿玛特意这样对我说。

    我又很想笑,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生出阿离这样的女儿。

    我把她带去了我在城西购置的一所四合院。那里是什么地方,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我的手下和我单独见面的地方,或者是我可以安静下来想事情的地方。总之我需要这样一个地方——隐秘,安全,不被人注意。

    在这个四合院里,她第一次给我讲故事。她真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眉目间会有一种我不明白的神气,似乎比我听故事还享受。

    她第一次给我讲的故事,叫一千零一夜。且桓龃厦鞯呐巳绾握鞣桓霾斜┑耐酢?

    我迷上了她和她的故事。就好象她故事里的那个王。

    (四)

    她会在我睡着的时候轻声唤我的名字。

    胤禛。胤禛。

    声音清澈柔和。带着某种无可名状的感情——近在咫尺,却又有无奈的疏远。

    我确实睡着了,只是我从来都睡得很轻——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从小就被训练得睡眠浅——以便能随时在睡梦中翻身而起,迎战敌人处理军务——这是我们这个民族能在残酷的征战中幸存下来的原因。

    所以她轻柔的声音会很轻易的进入我的梦境。

    让我的心生出些微微的暖。

    却还是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怕只是一场好梦,梦醒之后,我们都不认识彼此。

    (五)

    我给她带去一只白色的小洋狗。

    阿离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赏赐珠宝给她,她脸上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并不见得有多欢喜,却对一些小玩意很痴迷——编织少见的布匹,桌角上的兽形花纹,窗户上的小人剪纸,甚至我写副门联,她也欢喜异常。

    问她为什么,她总是不说。

    在她刚进府的头一年,几乎所有人都说她安静、笨拙、迟钝。

    “善玉虽然本分,只是不够灵巧。眼力劲不够,做事总要人提醒,又不爱与其他人说话。”福晋是这样评价她的。

    “善妹妹做的女工,也太古拙了些吧。”李氏笑着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这些话,我总是不太上心。

    她养了一只野狗,没想过她也喜欢养狗,我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一只纯白色的小洋狗,去送给她。

    “这是干什么?”她吃惊的瞪着我。

    “这是法兰西国的狗,是纯种的。”我说。她可能没见过这么好玩的小东西吧。

    她忽然笑了起来:“我知道…我是问你,拿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那只黄|色的野狗在她脚边蹭来蹭去,瞪着我怀里的小洋狗。

    “送给你,这狗少见,你可别养死了的。”想看她欢喜的样子。

    她笑了半天,说:“这种小白~~~狗,我才不要呢。阿黄!”

    她对脚边的狗一声令下,那只黄狗猛的就往我怀里扑过来,呜呜直叫,吓得我怀里的白色小狗落荒而逃。

    我把那只不争气的洋狗扔到了李氏那里。

    “好可爱啊,真的好漂亮啊!它有名字没有,就叫它雪球好不好?”李氏叫得很夸张。

    一想到她刚才不屑的说“小白~~~狗”,我咬牙切齿的说:“它叫小黑。”

    李氏惊讶的说:“可是它很白啊……”

    瞪着李氏,李氏咽了咽口水,说:“小黑真白啊。”

    我忽然想到阿离刚才肆无忌惮的笑容,扑哧笑了出来——不就是想让她开心的嘛。

    “记住它叫小~~~黑。”我模仿阿离的口气说。

    李氏连连点头。

    心情大好。

    过了两天就听说,善玉在偶然听到侧福晋炫耀贝勒爷送的小黑~~~~狗时,笑得都快停不下了。

    心情再次大好。

    后来她的那条黄|色的野狗死了。我想牵一条野狗去送给她,又觉得可笑。也没有去看她。后来问她,她只说再也不养狗了。

    (六)

    “西雅图这个地方,一年有两百多天都在下雨。雨雾蒙蒙,人每天出门的时候都要带着伞。然而就算真的被淋了也没有关系——那里的雨大多时候都很温柔。”

    “西雅图那里有一家很有名的商铺叫微软,还有一家专门卖茶水的店,叫星巴克。”

    “西雅图的郊外会有大片大片的野花,路也看不到尽头。”

    “我有一个朋友曾极喜欢西雅图,她一直想去呢,也不知道她现在去成了没有。”

    “那你写信问一问,不就知道了。”我低声说。

    她微笑不语。

    我喜欢她编织的那些如梦幻一般的城邦。我问过宫里的传教士,他们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地方叫西雅图,也没有人叫拿破伦。

    她与我在黑暗里分享身体,也分享这些瑰丽的想象。

    她怎么会是一个愚笨的女人呢。只是她太罕见,所以会被误解。

    (九)

    我第一次去她住的地方是在一个冬天的下午。雪后,初霁。

    不大的院落,有些竹子,也有一株梅花,长得很疯,从来没有修剪过的样子。

    我悄悄立在窗下,窗户被雪水模糊,只隐约看见她蜷缩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垂着头看书。

    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感觉。

    我走进去,她微笑着招待我。

    “在看什么书?”我喝一口热茶。

    “你不会想看的。”她笑着说。

    “到底是什么?”

    “《论衡》。”她很快的说。

    我呆了一下。毁佛灭道?

    “混帐。”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然后就细细的对她说了半天佛学精义。

    “现在你懂了么?”我说。

    “你说的又快,又多,又乱。我能懂什么?再说,我只是以前没见过这《论衡》,所以想看一看。你参你的佛,我只是俗人一个,能得道呢,最好,不能呢,也没有遗憾。”她说着就轻轻为我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立刻就被她这个轻柔的小动作迷惑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她袖笼里传出来,让我在失神的片刻已经忘记要点化她了。

    “还在生气?我再赔个不是,再不在你面前看这书,如何?”

    我摇头,说:“你想看就看吧——我又看不住你。”

    她轻声笑了起来,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华南经递给我。

    “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她依旧蜷缩在椅子上,裹着一条厚毯子,握着一支削尖了的眉笔,在书上偶尔写两个字。

    她身上的毯子滑落了一点,露出白色的罗袜,我才意识到我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华南经上。

    放下经书,走过去,用毯子将她的脚裹好。抬头迎上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我也是俗人。”我低声在她耳边说。

    (十)

    康熙四十二年时,阿离跟着我一起南巡。

    我让她与我同乘。

    前两天我在她的卧室里拣到一张小纸片,上面是她的笔迹。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没头没尾的两句。

    射白鹿。

    不是没有逐鹿之心,却不想被她这样洞穿。

    这才意识到,我真的对她太纵容了。

    想着问她那句“射白鹿”该怎么解释,想着问她到底是不是有所图。

    然而当她满足的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叹着气说:“想到你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想到你也许以后就不再喜欢我了,又想到这也许是我唯一一次可以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陪着你,所以就又欢喜又伤心。”

    她到底对我隐藏了什么一下子不再重要。我忽然就很害怕失去她。

    不论她想要什么,我都要给她。

    晚上对着灯枯坐。看书看不进去。想事情也想不了。

    只有她近乎凄凉的声音——唯一一次这么长时间一个人陪着你。

    悚然惊觉,她已经控制了我那么多的感情。

    不是不能去肆意宠爱某个女人。我曾经喜欢过福晋的娴雅,也喜欢过李氏的活泼。

    只是她们都不像阿离。

    阿离。不是让我爱。她会让我生出太多情绪。面对她的时候,我每一丝细微的感觉都会被牵动。

    如果她想要什么,我是无法拒绝的。

    如果她要天下呢?

    她安静的跪在我面前。我将写了很久才写得成形的四个字扔在了她的脸上——恃宠而骄。

    我很有刻薄人的天赋,但其实,我并不清楚我在说些什么。或者我是故意选择了遗忘。

    她依然在微笑。

    “奴婢知道了。”

    她什么也不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我其实只是想惩罚自己。

    走到苏州寒山寺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老和尚。

    “我被心魔所困,不知有何解?”我对那个看上去已经老得走不动路的和尚说。

    他正坐在河边,微微睁开眼睛说:“施主,听我讲一个故事吧。”

    “从前有个老和尚和一个小和尚,住在深山中的一座小寺庙中。小和尚十几年来从没有下过山,对山下事物一概不知。这天,老和尚终于带小和尚下山了。教他辨认许多事物。见到鸡,告诉说,这是鸡,会打鸣;见到狗,告诉说,这是狗,会看门。这时候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小和尚问,这是什么?老和尚怕他动了凡心,便说,这是老虎,会吃人。

    晚上时候,老和尚问小和尚,这一天所见之物,哪一样印象最深?

    小和尚说,其余之物,尚觉平平,唯有那会吃人的老虎,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老和尚对我说完这个故事,便又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十一)

    苏默止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留在了京城。我请他帮我。

    “我不缺钱。对做官也没有什么兴趣。你用什么来说服我?”他微笑着说。

    “我是留在京城,但只是为了小楼,我没有必要冒风险做你的食客。”

    “不要威胁我,我也不害怕威胁。”

    这样的人,我是欣赏的。

    “不是我想占有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只是身不由己。我非鱼肉,岂能任人刀殂?”

    “何况,你不想见到一位昏君坐拥天下吧?”

    自古以来,士人所追寻的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对苏默止应该是最大的诱惑。

    这样聪明的人,应该会感叹自己的生不逢时——在过于平静的时候,是无法产生英雄的。

    他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忽然笑起来,说:“好,三年。只能三年。三年之后,我带小楼走。你不能阻我。”

    “善格格是个很少见的女子。”

    有一次,我们都喝了一点酒。他这样对我说。

    我放下酒杯,说:“溢斋是个聪明人。不如你来为我解这个哑谜。”

    于是就把寒山寺的老和尚对我讲的故事,讲给苏默止听。

    “你说,那个小和尚是不是很不该?他师傅明明已经告诉他那妙龄少女是老虎,他怎么还可以放不下心?”我问苏默止。

    苏默止握着酒杯,浅浅的笑了起来,说:“妙极的故事,被你这个俗人曲解了。”

    我看着他。

    苏默止问:“那少女是会吃人的老虎么?”

    我摇头:“当然不是。”

    苏默止大笑:“那不就结了!是老和尚视少女如猛虎,这叫伪;小和尚却一片浑然天成,就算老和尚告诉他,那是会吃人的老虎,他也能觉察出少女的美好,这叫真。去伪存真——这才是我佛的境界。”

    我也大笑起来,说:“若女人真是会吃人的老虎呢?”

    苏默止静静的看着我说:“贝勒再聪明不过的人,这次如此简单的道理也看不透,是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呢?”

    我的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十二)

    年氏进门的时候很风光。她的哥哥刚放了外任。

    “怀玉。”我说。

    她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玉字。

    怀玉柔弱的向我行礼:“怀玉小字又莲。”

    年又莲。又怜。

    她真是让人我见犹怜的女人。

    脑子里却想到另一个的女人的微笑。“叫我阿离,是阿离嫁给了你。”

    冬天的时候踏着厚厚的雪去看她。

    她比以往消瘦了一些。正做着账,算着份例。面容带着少有的严肃。

    “天冷,你要多穿些。”我说。

    她点点头。

    胡乱的喝茶,吃点心。想找些话来说。

    年氏已经怀孕了。坐在那里的时候,渐渐就觉得自己没趣。

    拥有一个女人的身体,让她为我生出后代,应该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面对阿离的时候,年氏的进门和迅速怀孕就成了我对她愧疚的理由。

    如果,我可以把阿离也当作和她们一样的人,是不是感觉会舒服一些。

    “恨不恨我宠年氏?”我抚摩着她的头发问。只是想听她的真心话。恨也好,怨也好,我都甘之如饴。

    她僵硬的靠在我的怀中,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你到底想听什么呢?”

    我的心就慢慢冷了下去。好象来时路上的雪——她偏要掩盖住我最想知道的那一部分。痛也好,伤也罢,她都不让我看见。似乎她很清楚该怎样折磨我。

    想大声说什么,手上却松开了她。

    听不到彼此心里的声音,靠得再近又能怎样。

    走出她的门,低低的背起一首诗。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淅淅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注释1)

    忽然就想起这首她夏天里背给我听的诗。

    “因为够冷啊,夏天听这样的诗会觉得凉飕飕的。”她那时候笑着说。

    或许我应该告诉她,冬天才是最适合背这首诗的时候。

    (十三)

    我一直希望阿离给我生一个孩子。

    可是她一直没有怀孕。

    有一次,我听到一个丫头嚼舌。

    “善格格用尽了法子都生不出来,霸着三阿哥又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如今一生了病,还不是要搬出去。”

    那时她正住在外面养病。

    我把那个丫头打死了。

    中秋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于是我便去看她。

    她的病已经好了。喝了一点酒却醉了。

    她斜斜的倚在我的怀里,醉眼惺忪的背着一首词:“浅画镜中眉深拜楼中月浅画镜中眉,深拜楼中月。下面是什么啊,胤禛?”

    我很喜欢她这样叫我的名字。

    “人散市声收,渐入愁时节。”我告诉她。(注释2)

    她带着一点恍然大悟的喜悦,说:“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