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鸟岛的秘密(繁体)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是壹个平凡到极点的人,姓是全日本姓氏中数量排名第壹的佐藤,名字也是俗的不能再俗的“亮”字,长着壹张大众脸,性格也平淡无奇,从出生到参加工作之前就没有出过东京,仿佛是在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个角色,如果不是高中时代的第二次发育让我从壹个瘦弱的男孩成长为壹位壹米八多的壮汉,恐怕成年之後的我连做警察的机会都没有了。
60年前,是1955年,是我成为警察的第壹年。在正式进入日本警察系统的第壹天,我被分配到巢鸭附近壹家警署作巡查,负责带我的前辈是壹个叫做藤井修的中年巡查长,年龄大概40多岁,身材又干又瘦,是壹个喜欢喝酒,辱骂下属的老光棍,壹个很让人讨厌的家夥。二战期间他曾经作为壹名普通士兵在东南亚作战过,这个经历也成为了他经常炫耀的资本。在我做了什麽让他不满意的事情的时候,他就会踮起脚拍我的後脑勺,然後骂道:“臭小子,像你们这种在战後成长起来的年轻笨蛋,在10多年前是根本活不下去的,现在的你们,和当初为了帝国掘起而加入到军队的我们来说,无论是头脑还是意志力,简直差的太远了。”我知道他把旧军部时期日本军队上级欺负下属那套陋习用在了现在的工作岗位上。可是作为壹名刚入行的新人,我也只能是敢怒而不敢言。好在我的身高几乎比他高了壹个脑袋,他即使在欺负我的时候,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9月份的壹天,我像往常壹样,骑车来到了警署。壹位棒棒女郎正在门口,和壹位姓宫本的同事争论着什麽。我把自行车停在门口,蹲在地上锁车,顺便去听他们谈话的内容。原来棒棒女郎声称几个月前壹位美军黑人大兵强奸了她,现在她发现自己怀孕了,想委托警察局寻找到孩子的黑人父亲。宫本听了之後,似乎表现出壹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他的这副神态在当年实属正常,毕竟棒棒女郎这个职业,就是以和美军基地的士兵们做爱换取钱财的工作,这类职业的性质的本身就是壹个愿打壹个愿挨,这位女人说自己被黑人大兵所强奸,简直是可笑到极点的谎言了。女人看见宫本壹副没有兴趣的神态,不由耍起泼,在门口大吵大闹起来,宫本并没有愤怒,只是全程微笑地看着女人,毕竟,他要在公共场合表现出壹副好警察的形象。我看到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不仅失去看戏的兴趣,对宫本行了壹个早礼,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得到否定的答案後,我走进了警署里。
几分钟後,棒棒女郎被我的两个同事押送进了审讯室,宫本随之也走了进去,他们在那个房间里是否还会表现出刚才那副微笑礼貌的神态,我不得而知。不过我知道,宫本刚才之所以拒绝我的帮助,是因为我的上级藤井的关系。藤井因为自己的臭脾气和令人厌恶的性格,早已成为我们警署里的边缘人,做了十年巡查也没有得到晋升,直到最後因为年龄关系被安排壹个巡察长的职位,大家谁都不愿意和他有交集。作为他唯壹的直接下属,我也受到了影响,被壹个单位的同事们规划到了不应该打交道的人的分组里。
藤井似乎对这壹切并不在意,每天依旧非常自我的生活。我走进办公区的时候,他正懒散地瘫在椅子上看今天的报纸。看见我来了之後,他撇了壹下嘴,小声都哝到:“比自己上司来的还晚,真是垮掉的壹代人。”我听见他的话急忙赔上笑脸,深鞠壹躬用敬语说了好几句对不起。他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慢悠悠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我说道:“小子,有个通知,上方来了文件,派咱们两个人去出差办案,未来几天,恐怕都回不了家了,今天下午就得出发,壹会中午午休的时候,你找个时间回家和你老爹说明壹下情况吧。”“前辈,去哪里出差,具体是什麽案子?”我被藤井开门见山的开场白弄得有些迷惑,急忙开口问道。听了我的问题,藤井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慢慢的出两个字:“东——京!”喜欢卖关子是藤井的特色,他似乎非常喜欢看我吃惊的样子,了解他性格的我也经常配合他,每次在他卖完关子之後都故意表现出壹副吃惊的样子,给他充足的面子,这次也不例外。藤井看见我的表情,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慢悠悠的把文件的内容全部告诉了我。
在东京的南部,距离都厅600公里左右的太平洋上,矗立着壹座名字叫做鸟岛的海岛,由於附近周围存在着海底火山,导致岛上的居民少的可怜。关於这座几乎属於海外的小岛,最有意思的壹点是在行政上区分,它依旧属於东京的管辖范围内。所以岛上的居民对外人介绍自己的时候,都会说自己是东京人。而他们所居住的“东京”相比於真正的“东京”来讲,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半个月前,局里接到报案,报案人竟然就是来自於这个小岛的居民,壹名叫做花子的女人报案来说,她的侄女已经失踪壹周左右了,她们二人在战後来到了鸟岛,在岛上开了壹家旅馆,花子负责接客待物,侄女负责打下手帮忙,已经在岛上生活七八年了。这壹周以来,她花了大量人力,物力,依旧没有找到侄女,所以,迫不得已只能求助於东京都的警察们。
经过上级的决定,最终派往鸟岛调查案件的警察,由我和藤井担当。作为壹个刚就职两个多月的普通巡警,壹下子就接到了失踪案件,而且地点还发生在仿佛和我们不在壹个世界的小岛上。初听到这个消息,确实让我震惊了好久。不过仔细思考了几分钟,我渐渐理清了其中的原由。鸟岛作为壹个被火山包围的小岛,是根本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早在20世纪初的壹次火山爆发,就曾经导致过岛上的125名居民全部死亡。从此以後,这座小岛几乎成为了荒岛,如今50多年过去,壹位女人带领她的侄女前往这座随时还可能第二次喷发的危险地带,甚至还在上面开了壹家旅馆营生。可见岛上如今还是有人类存在的,而且数量似乎不在少数。喜欢在条件艰苦,还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海岛上生存的人,只有两类人。那就是为了躲避仇家,或者犯了什麽罪躲避政府追捕的危险人物们。换句话说,如今岛上居住的人们几乎都是社会上的边缘人,是被社会抛弃,或者主动抛弃的社会的人。政府正处於战後缓和期,努力发展着经济,是根本没有闲心去管理这些人的。所以这份苦差事只能让警察中最没有存在感,最可有可无的人执行才是最合理的。这个人就是大家都讨厌的藤井,而作为藤井的直接下属,我再壹次被他拉进了混水中。
午休的时候,我骑着自行车飞快的赶回了家,和开拉面店的父亲说明了其中的原由,然後随便收拾了壹下要换洗的衣服,又急急忙忙的赶回到了单位。藤井这时已经在所里等我好久了,他背着壹个战时军人配带的绿色书包。里面装着未来几天要用到的行李,我们检查了壹下装备,发现并没有忘记什麽重要的行李,然後就前往港口坐船。殊不知,这趟旅途,等待我们的,将是难以回忆的危险和恐怖。
由於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久远,我已经忘了我们花了多长时间才到达了鸟岛,只记得从没有出过海的我当时竟然在船上吐了,可想而知,我再壹次被自己的上司藤井狠狠地嘲笑了壹番。
旅馆的老板花子已经在船停泊的地方等待我们好久了,她是壹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性,穿着干练的男性渔民工作服,看见我们身上的制服之後便不停地向我们摆手。海岛上恶劣的环境让她的脸上带有壹丝沧桑的感觉,但是我能感觉得到,她年轻的时候,绝对是壹位美女。而且现在的她身材依旧保持的不错,如果不仔细观察脸上的皱纹的话,她仍属於美女的范畴之内。在她的身旁,站着壹位比我还高,比我还壮的男性。身上穿着的是和花子壹样的渔民工作服,脑袋上的头发被用白手帕包裹住,壹副典型的渔民形象。
由於颠簸不已的船上旅途,下船的我几乎有些站立不住,曾经在船上嘲笑过我的藤井虽然没有吐,但是状态也不太好,完全是壹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和出海前的干劲满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花子和她身旁的壮汉似乎都没料到东京都来的警察会是这样壹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和我们说话的语气中都透着壹丝惊讶,互相问好之後,花子开始向我们介绍旁边的壮汉。壮汉的名字叫做太郎,是壹个名字比我的还要庸俗的家夥,他是花子的旅馆的三位工作人员之壹,从他和花子交谈的暧昧语气上来看,似乎他与自己老板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雇佣关系。花子和太郎,这两个人的名字似乎简单的就像是编造出来的壹样,甚至让我猜测到这只是两个人化名而已。或许他们两个人都有壹些不可告人的过去吧,所以才隐姓埋名,在这里生活,不知不觉中,我再壹次想到了那个出发前的想法。
在二人的带领下,我和藤井来到了花子的旅馆,令人惊讶的是,在到达旅馆之前的路途上,我竟没有看到壹户民宅,仿佛岛上只存在旅馆这壹栋可以住人的地方壹样,但是岛上却建造了很多风车小屋,按照花子的说话,岛上的所有能源是靠风力发电的。旅馆是壹座二层建筑物,从外表看不出来材质,不过由於多年的风吹雨打,外观看起来已经很旧了。花子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心,笑着说道:“警察先生,这座房子虽然外表看起来不太漂亮,但其实是很牢固的,房屋的内部全部使用的钢架铆钉结构,这几年年来岛上发生了许多次地震,但是壹次事故也没有发生。”我听後急忙赔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的担心被花子小姐发现了,真是太不好意思啦,不过说起来,我只是壹名参加工作两个月而已的新人警察而已,而且还比您小这麽多岁,被叫做警察先生还真是不好意思呢,您就叫我佐藤就可以了。”藤井在旁边听见我的话,急忙插话道:“对的,我们东京都的警察可是很亲民的,你们二人直接称呼我们的姓名就可以了,被叫做警察先生,还真是壹下子就和人民拉开了距离了呢。”我看的出来藤井这个老光棍似乎很中意花子的外表,非常急於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花子听了藤井的话,很自然的笑了壹下,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藤井先生,佐藤君,欢迎来到我的旅馆,请进吧。”作为壹个无论在打扮还是长相上都很干练的中年女人,她刚才的笑容竟包含着壹丝妩媚,那在壹瞬间,我突然感觉就像是壹位美丽的怀春少女对我露出甜蜜的笑容壹样。很奇怪,我竟然在壹名大我将近20岁的女人身上找到了初恋般的感觉,而我身旁的藤井似乎也被这壹丝笑容所俘获,露出近乎痴汉般的表情。稳定下来心情之後,我不禁对自己刚才龌蹉的想法感到羞耻。
走进旅馆的壹楼之後,我惊奇的发现,壹楼厅里竟被装扮成酒馆的模样。不大不小的空间里,摆着许多张破旧的桌子和椅子,坐满了壹群身材魁梧的男性。这些大汉们,在喧闹的气氛里喝着酒聊着天,沈浸在自己与同伴的世界里,丝毫没有注意我们两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的出现。其中还夹杂着几张非东亚人的面孔。不过每个人的脸上看起来都是那麽的凶神恶煞。
花子在旁边解释到:“这座二层小楼的壹楼被我改造成了酒馆,二楼则为住宿的旅馆,刚才忘了告诉二位警察先生,在这座小岛上除了我们这家,就没有其他居民了,而我们建造这所旅馆的目的,就是为了招待过往船只上疲惫的水手们,我的客人们,可以说几乎都是从事深海打鱼的水手了。”“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看起那麽健壮,还有几个外国人。”藤井急忙回应道。我也顺势点了几下头。花子看了看周围喧闹的人群。把嘴朝向我和藤井的耳朵附近,大声的说:“这里太吵了,我们到楼上我的房间上说吧。”我和藤井点头同意,和花子准备上楼,太郎却走向喝酒的人们,对我们做了壹个歉意的微笑,用手势表达自己需要招待这些喝酒的客人们,让我们先上去。我礼貌的回复了壹个微笑,开始走向了二楼,就在我们上楼的时候,从楼下突然下来壹个人,壹个板着脸,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他也长着壹张凶神恶煞般的脸,但是即使这样,他也与楼下的那帮酒肉之徒散发着不壹样的气质,似乎和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见了上楼的我们,礼貌性的点了点头,然後就和我们错过去了。就在他的身体擦过我的身体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的右手的小拇指,少了半截。
花子把我们二人领到了她的房间,看着藤井壹脸兴奋的样子,我却在心中暗想:“这麽自然就把两个刚见面的男人带到自己的房间,这个在孤岛上生活了多年的女人,和东京那些喜欢把自己装扮成娇羞样子的女性相比,还真是壹点都不壹样啊。”花子挪了两把椅子让我休息,然後她转身去往梳妆台在台子下面的抽屉里翻来翻去,似乎在找什麽东西。“找到了!”她惊喜的叫了壹声,然後走向我们,手里拿着壹张黑白照片。照片上是壹位穿着和服的女孩,大概只有11.2岁的样子,眉宇中饱含壹丝和花子的容颜相似的地方,虽然壹脸忧郁的神情,但是样貌甚是可爱,。”花子拿着照片对我们说道:“这就是我的侄女小奈,我们搬到这个偏僻的岛上之後就再也没有机会照相了,所以这是我们从东京都内搬到鸟岛之前照的相片,现在她已经长成18岁的大姑娘了,样貌也比小时候更加漂亮了,在没有认识太郎以来,我们两个人壹直相依为命,虽然她是我妹妹的女儿,但是我们二人的关系情同母女,可是就在壹周前,她就在这个小小的岛上失踪了。。。”“她的父母呢,怎麽不和你们生活在壹起?”藤井没有注意到花子悲痛的表情,在旁边好奇的问道。“这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妹妹在生她的时候就因为产後出血,死在了医院里,所以童年时期她壹直和她爸爸生活在壹起,战争最如火如荼的时候,日本的士兵人员补给已经不足,所有成年男性都必须强制加入军队参加战斗,我妹夫也不例外。参军前,他将女儿小奈托付给我,希望在他不在的时候,我能起到壹个监护人的作用,做完这壹切後,他就被调到了远东战场和苏联人打起仗来。但是45年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并没有回来,我找军队的人问过好多次,那些人告诉我,战亡名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但他还是失踪了,应该是被苏联人俘虏了。据说当年被苏军俘虏的日军战俘和侨民,数量高达60万以上,我的妹夫应该就在这60万人之中。这些俘虏几乎都被押送到西伯利亚的战俘营做苦力,而日本作为战败国,是没有资格讨回自己国家的士兵的,以苏联人以往对待战俘的方式,这60万人应该凶多吉少。我和小奈在东京等了两年左右,依旧没有等到她爸爸的消息,这期间反而听说了许多苏军虐待战俘营俘虏的新闻,而战後的日本女人们在东京找营生已经是壹件非常难的事情,再呆下去,恐怕我们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绝望之余,我领着小奈来到了这座荒岛,经营这家招待过往船只的旅馆和酒馆,日子虽然过的艰苦,但也勉强过得去,那些水手们壹个个看起来很粗鲁的样子,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很有趣,我本打算再多经营几年,攒壹些钱,回到东京找个好人家把小奈嫁出去,可是没想到,小奈就这样不见了。。。。。。”
听花子说完关於失踪女孩的事情,整个房间都弥漫着壹股悲伤的氛围,平常就不太会调节气氛的我,此时更不知道该说什麽来安慰这个坚强的女子。与此同时,藤井却突然活跃起来,他站起身来,用双手紧紧抓住花子的肩膀,用近乎朗读诗歌的语气大声说道:“花子小姐,面对困境却丝毫不认输的您,简直就是现代日本社会女性的楷模,所以请放心,我们会尽最大限度的努力找到小奈的,我们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客死他乡的小奈父亲失望的。”花子被藤井突然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到了,露出壹副惊恐的表情,我则把脸转过去,想尽快从这个尴尬的氛围中脱离出去。就在我回头的壹瞬间,我看见太郎正站在门口准备进来,当他看见藤井的双手放在花子的肩膀上时,脸上露出壹副狰狞的表情,然而壹瞬间之後那副可怕的表情就消失了。”我看着换成壹副虚假笑容的太郎,又回头望了壹下把手抽回,满脸尴尬的藤井,不禁打了壹股冷颤。我们似乎把这个看起来很危险的男人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