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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父亲的秘密

      也许是老天开的恶意玩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失踪了两年多的父亲竟然不知用什么方法从西伯利亚逃回了东京。他回到日本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山田询问我的下落,山田的回答是由于营养不良,在二战期间我就已经去世了。也许是血缘之间的心灵反应,父亲突然对过去从来不上锁而现在上锁的杂货铺地下室产生了质疑,而山田不自然的阻拦也让他越发越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秘密。争吵中,他从腿脚不好的山田手中抢到了地下室的钥匙,打开了地下室的房门,把山田推了下去。从而发现了已经被囚禁在地下室里两年多的我。

    那一夜,父亲把我从山田家的地下室里救了出来,我们回到了落满了灰尘的拉面店,在拉面店的厨房里,他抱着我嚎啕大哭,他认为正是因为临走前把我托付给山田,才发生后续的一系列悲剧,所以他觉得对不起我。但我知道这不怪他,即使我没有被托付给山田,在战争中,一个没有父母照顾的儿童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如果真要怪的话,就只能怪这个无情社会自以为是发动战争的统治者,和这个无情社会孵育出的山田那样的畸形人类吧。

    那一晚我也了解到了父亲这两年的经历。也许是运气不好,父亲参军不久,就在外蒙古被苏军俘虏,当时日军对待敌人俘虏的手段残忍到世界闻名,可是远东战场上,他们遇到了同样冷酷的苏联军队。当苏联人知道日本人对待自己被俘虏的同志们的残忍手段之后,也以其人之道将同样的手段施加在了日军俘虏上。所以两年之间,父亲在西伯利亚的劳改营中不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受到了令人难以描述的折磨,临走前的他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壮年男性,可是如今的他仿佛像一件洗缩水的劣质衣服一样,头发掉光,牙齿脱落,曾经引以为傲的身材也变成了驼背干瘦的样子。而他之后是用什么手段逃离劳改营,回到日本的呢,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对于那件事,他只是说用了对不起自己朋友的手段,再多的,他也不肯透露了。

    山田在与父亲的争吵中摔断了一只胳膊。从父亲的口里,我得知山田的一位表哥在军部任职,而且是我们永远也得罪不起的领导职位,这也是当初山田很容易就得到免服兵役资格的一部分原因。所以最终我们父子二人也没有办法让山田得到应有的惩罚。在这个畸形的世界里,有的人什么坏事也不做却身陷地狱,有的人坏事做尽却身处天堂。山田也许是自知理亏,也许是怕我们一家做出极端的事情来,不久后,他就把杂货铺的房子卖给了其他人,搬走了。山田搬走的那一晚,父亲一个人坐在拉面店的厨房里,吸了一晚的烟。我知道他很不甘心。

    回国后的父亲像变了一个人,从前乐观健谈的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他重新开张了拉面店,也让我重新返回到了校园。在此之后,我们都很有默契的再也没有提过那段痛苦的记忆。由于两年的非人折磨,我的身体可以说是几乎没有发育,和班级里的其他男同学们比起来,我似乎要矮他们一个头。而有过被注射雌性激素的经历,也让当时的我行为动作有些女性化。再加上两年的空白期让我的学习成绩糟糕到令人无法直视,很快,这一切因素就让我成为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每当被其他同学欺负倍感委屈想找父亲倾诉的时候,看见厨房中一声不吭默默做拉面的父亲背影,我都把自己要说的话憋了回去。也许在那段期间,是我心理年龄成长最快的一段时光吧。

    命运的转机发生在两年多后,高中一年级的时候,我的身体突然莫名其妙的开始发育,很快我就变成了像父亲年轻时一样的魁梧青年,男子汉的气概也变得越来越浓厚。学校里的小流氓也不再敢欺负我,我也渐渐的在学校里交到了自己喜欢的朋友们。就在生活即将进入正轨,我几乎要忘记那段悲痛记忆的时候,我们家突然发生一件改变我一生的事情。

    一次放学回家,我突然发现平常营业到午夜12点的自家拉面店,竟然早早的关门了。父亲在门口挂上“准备中”的牌子,却没有在厨房准备任何食材。反而坐在门外的石阶上,悠闲地摇着扇子,仿佛身后那家拉面店不是自己的家的一样。一看见放学回家的我,他就把我拉进店里。又从屋内把门反锁住,把窗户用帘子遮住,仿佛小小的拉面店里藏着什么了不得的宝物。看见他那副参军之后再也没露出来过的快乐神态,我没有感到兴奋,反而感觉到有些诡异。毕竟这种氛围对我们家来说,实在是太反常了。

    父亲把小小的拉面店遮掩的结结实实,当他确定外面的路人不会听到屋子的声音时,终于长吐了一口气,回过头笑着对我说:“小亮,你还记得桥本先生么?”

    我当然记得桥本先生,他是我们家拉面店的老主顾,经常在午夜快歇业的时候来吃拉面,而他每回来的时候父亲也从来没有催促他回家,有时候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还和他喝酒谈心,帮他松缓心情。而桥本先生本人也很欣赏父亲这个退伍老兵,他经常说父亲是被战争毁掉的男人,如果没有战争,父亲的人生也不会这么悲惨和坎坷。桥本先生之所以每天都那么繁忙疲惫,甚至要午夜的时候才能有时间吃晚饭,是因为他是一个生意人,经营着很大的买卖,据说包涵着赌场,风俗店,海运业等等。而在人际交往方面,桥本先生在美军,日本政府,黑道三方势力面前也都很吃得开,是在地下社会里很有势力的一位人物。

    “对不起啊,小亮,之前我和桥本先生的闲聊中,因为喝多了不小心把你小时候的悲惨遭遇告诉了他。”父亲一边对我道歉,一边露出和道歉毫不匹配的笑容。看见他满脸褶子的笑容,我突然意识到父亲这么高兴可能会和山田有关。而接下来在父亲的叙述中,也证明了我的猜测是对的。当年父亲虽然从山田手里挽救了我,但是因为山田表哥的势力。他到最后也没有能力报复丧心病狂的山田。我知道这已经成为了他的心病。但我没有想到父亲这块因为社会黑暗产生的心病,在这一天竟然也以社会黑暗的方式给解决了。

    从父亲接下来的话中,我知道了搬家后的山田失去了发泄兽欲的性奴,在无聊的生活中转而染上了赌瘾。他没日没夜的泡在赌场里,几乎赌输自己的全部家当,因为频繁借钱,他那个在军部任职的表哥也逐渐放弃了他,和他断绝了关系。最终赌红眼的山田准备用老千的手段在赌场自己的全部资本。很可惜,没有经验的山田第一次在赌桌上作弊,就被赌场的工作人员给抓住了,被打了一顿赶出了赌场。可是他并没有接受教训,后来竟然一犯再犯,甚至还在后续作弊中赢回了很多钱,可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最终,山田在一家有黑帮背景的赌场出老千时被人赃拿下。按照黑道上的规矩,像山田这种屡教不改的作弊赌徒会被剁掉两根手指然后丢到海里喂鱼。可是好巧不巧,这家赌场正好是桥本先生开的。桥本先生在父亲的聊天中了解过山田的长相特点和名字。所以他很快认出了在自家赌场屡次出老千的肥胖男人正是父亲口中那个变态。作为社会食物链上层的生物,桥本先生很乐于做一些让底层人民喜闻乐见的事情给自己积攒口德。所以,就在此时此刻,山田就躺在我家拉面店的地下室里。

    我听了父亲的话,仿佛浑身的神经细胞都跳跃了起来。我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了地下室,这里本来是父亲存放拉面食材的地方,可是就在现在,我看见那里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皮球一样的胖子,他赤裸着身体,手脚被捆绑着,嘴也被堵着。就像他当年对待我一样。我慢慢走进山田,他的右手失去了两根手指,伤口还是新鲜的,甚至能看见白色的骨头。浑身上下被人打的遍体鳞伤,我知道这是父亲的杰作,因为就在山田肥胖身躯的旁边,放着一根父亲用来拉窗户帘子的木棒,而棒子上沾满了血迹。

    山田抬起头看到了我。脸上充满着惊讶和惊恐的表情,或许他不曾料到,当年被自己囚禁在地下室里不男不女的小性奴,如今已经长成一个魁梧强壮的男人。他一边仔细看着我的脸一边发出悲鸣,我不知道他是想向我求饶,还是只是简单的呻吟。而我看见他那张肥胖而丑陋的脸,喉咙里面突然变得咸咸的,仿佛身体里的血液都要涌出来了。不知不觉中,我捡起父亲用来殴打山田的木棒,把山田的身子翻到背面。把棒子的一头狠狠地插入他的肛门里。之后,在山田撕心裂肺的叫声中,我慢慢抽出木棒。看见棒子上挂着的粘液和血丝的木刺。喉咙里的血液上涌突然变成了想呕吐的感觉。我突然感觉到,自己刚才无意识的举动真的是很愚蠢。许多年前,山田把我囚禁在地下室,强奸我,虐待我,甚至想把我改造成男不男女不女的怪物。而我今天用同样的虐待方式把仇恨还给他,又和过去的他有什么区别呢?我又想起了桥本先生,在黑白两道叱诧风云的桥本先生会在意底层人民之间的情仇恩怨么?或许把山田交给我们来处置,只是他的恶趣味吧,也或许这对他来说只是对我那可怜的老父亲一种卑微的施舍。这些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间就能完成的小事情,却可以让失去魂魄的父亲傻笑成另外一个人。桥本先生一定很喜欢这种高级生物控制低级生物情绪的游戏吧?或许他正躺在自家的洋房别墅里,偷偷暗笑吧。

    我回过头,父亲依旧傻笑着,仿佛这几年的积攒的笑容在今天全部迸发出来了。我突然感觉到一丝悲哀,父亲现在的内心一定非常感激桥本先生吧。可是他一定没想过,无论是山田还是桥本,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种人吧,一个喜欢用原始兽性的手段控制别人的肉体,一个喜欢用无限的权利和恶趣味控制别人的精神。在山田眼里,曾经我是奴隶。在桥本眼里,无论是曾经的我们还是未来的我们,都是在底层蠕动的贱民,是上层老爷们一点施舍就能狂欢的低级生物。他们控制着战前和战后的日本,创造一批批像父亲这样的可怜人。

    我最终没有对山田做出什么残忍的惩罚,父亲虽然不太甘心,但也听从我的意见,也没有继续折磨山田。那一晚我走出了地下室,感觉地下与地上仿佛是两个世界一样。厨房的台子上正放着一张当天的报纸,头条是前些日子轰动全国的东京帝国银行投毒事件的犯人找到了,凶手是一位北海道出身的画家。警方没有找到任何决定性的证据,然而仅仅根据画家银行账户里莫名多出来的一笔存款,就定了他的死罪。头条旁边的小新闻则记录着在都内某条河里发现了一个被溺死的初生婴儿,是日本人和黑人的混血。虽然婴儿的双亲还没有找到,可是想一想就知道死婴的父母应该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美国军人和一个无力抚养孩子也不想毁掉自身名誉的日本女孩。报纸每天都记载这样的荒唐扭曲的新闻,可是每个人都习以为常。我读完报纸,回过头望着衰老而可怜的父亲,突然内心中,冒出了一个决定,我要当警察,我想改变这个畸形的社会。

    第二天凌晨,桥本先生的马仔们开车取回了山田。我能从这些人眼里看出他们对父亲的轻蔑。当他们看见山田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之后,又一个个露出失望的神情,仿佛期待的好戏没有上映一样。这些马仔把五花大绑的山田装进麻袋塞到了汽车后备箱里就回去了。而山田的最终结局我到现在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