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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枝莲 作者:冯生
快,敢是见怪奴家?”莲生又不好意思,硬着头皮道,“孤男寡女不便,娘子若没别的分付,小人这就告退了。”女娘道,“却是不巧,正要劳烦官人一件事林教头这新房门上还缺副对联,奴家见官人举止斯文,定是读书秀士。休怪奴莽撞,就请官人大笔罢。” 说罢,回头向房里分付,“青枣儿,铺红纸,磨墨。”
莲生又不合技痒,就走进去。见一个削肩膀、双眼皮的丫头捧着文房四宝想是方吃女娘骂,眼揉得红红的。莲生提笔在手,略作沉吟,便写道:堂上珠履三千客,帐底春风一双人
女娘看了,笑道,“好虽好,只是滥些。林教头这婚事凡来的都晓得,不比寻常,官人还拟个贴切的。”他见莲生踌躇,又道,“官人可是作难?也罢了,本等不易写。”
莲生道,“小人写便无妨,却怕不好贴出去。”女娘笑道,“这是内室,等闲人也不得到此,有甚忌讳?官人只管书来。”莲生便一挥而就,却是:
因奇而得偶,有凤无须凰。
女娘不解,道,“这是怎地说?”莲生笑道,“男子属阳,数奇。林教头同鲁大哥配合,便是双奇为偶。凤为雄凰为雌,而今自不消雌的了。”女娘点头儿,道,“好则好,可惜口气狂些。两男人就对面守一辈子,终然没后,室家之乐缺着好大一块。嘴说无须,只怕心里不足哩。”莲生思量了半晌,方道,“这话也是。只是情义所拘,难免治一经损一经。我改几个字罢。”于是重新写作:
因奇而得偶,有凤谢求凰。
女娘这才合意,又拿出一把红牙骨洒金扇子,道,“还有催妆诗,都烦官人写了罢。”莲生只得再绞脑汁,还亏他来得快,须臾凑出四句:
月开妆镜桂洒金,帘钩深处酒兴沉。虽无青丝待郎挽,画眉浅处也动人。
女娘却道,“这屋前后也并没个桂花树,倒是柳树好,林教头那内人也留起两寸多头发了。官人休嫌烦,请再改一改。”莲生就又写:
“月开妆镜柳摇金,帘钩深处酒兴沉。待留青丝与郎挽,画眉浅处越动人。”
女娘见莲生这般好性耐烦,就欢喜道了万福。莲生以为他还要出题,慌着道,“娘子若要赋文,小人须回去好生想,当场写不的。”女娘笑着叫青枣儿端茶来吃。莲生见耽搁久了,怕武嵩要找,不敢吃茶,匆匆地走出去了。
武嵩正四处瞅哩,抬头看见莲生,扯住不放,道,“你跑到那里去了,马上拜天地,俺还要赞礼哩。”又剥菱角与莲生吃,莲生道,“看邋遢了手,放着我回头吃罢。”正说话间,外间奏起细乐,于是都到大门口接轿子。小丫头使长竹竿挑起一挂二千响的鞭,有人上去点着,大家便齐齐捂耳朵。
却见两盏灯笼,引着四人抬花花轿子从街上慢慢过来,落在门首。潘金莲搽着满脸的粉,打起轿帘,把个虎背熊腰的新人搀出来。林充就躬腰延请娘子,张教头便做主婚,王打油同武嵩便做傧相,念喜庆话儿。那潘金莲又使绊子,在堂屋前头排下八只大火盆,教和尚顶着盖头跳。和尚将蒲扇大拳头向他乱晃,没奈何只得跳了。又看不见,踹得一院子炭灰,把裙子也烧去半截。就被潘金莲照头浇了满满一桶凉水,露着两条黑黢黢毛腿,走到厅上同林充并肩站在香案跟前,把众人都笑得打跌。于是奏乐、进香、三跪九叩,送入洞房。
武嵩看着揭了盖头,便跟潘金莲打招呼,说要早些回去。潘金莲正啃烧鸭子,忙把两只油手在衣襟上蹭几蹭,道,“恁地忙,我送送秀才。”那青枣儿又出来,对众人万福道,“俺姐姐上覆这位秀才官人,说官人文字无比的好,这里有礼金五分、香袋一只,聊表微忱。”武嵩就跳起来道,“他不认识你家姐姐,寻错人了。”潘金莲道,“叫唤甚么,熟人,柳端端的丫头。哥儿,你防汉子罢了,连婆娘也防起来?”武嵩道,“如今世道不好,严紧些保险。”青枣儿便道,“俺姐姐说哩,这是喜钱,收了吉利。”武嵩道,“银子也罢,给甚香袋儿,怪刺刺的。”潘金莲就拿起来塞到莲生袖里,道,“别个自家挣的润笔,跟你毛相干。柳姐儿好手针线,拿到当铺里,怕当不出一二分银子么!秀才,待明日我成亲,你来与我写,对联也要、诗儿也要,我做鞋把你穿。”莲生笑道,“小娘子有命,敢不效劳!”武嵩道,“罢了,穿他鞋待等到八十岁。”潘金莲就赶着乱踢,武嵩一面往外扯莲生,一面道,“泼妇,早知这般,不许下你日子了!”
莲生长久没出门,见夜色深重,路上无人,便不肯坐车,要逛。武嵩拉着红娘子慢慢地陪他走,指景致与他看。两人行至路口,莲生见道旁立着白粉牌,贴着字纸,就凑过去踮脚儿瞧。武嵩只认得官印,道,“不是开封府文书。”莲生看题头,便告诉他,“这是今科及第进士在琼林宴上做的诗文,官府抄出来,教天下人都晓得文运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