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第60部分阅读
唐朝公务员 作者:未知
道城文坛又有谁还有这个资格随意否定本园新诗发布的权威,又有谁还能说咱们大雅至正园是野路子出身?”。 秋读阁
言语至此。唐成再次拍了拍孟浩然的肩膀,“从长远来看,对于道城士林来说,这是更有大益之事。浩然。世间行事终究还是如先师孔圣之遗教: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许多时候为了更为长远地目标,便是明知要鼓起泥,扬起波的引些浑水进来,也不得不为之”。
听唐成说到这里,孟浩然再次的沉默了,这次沉默的时间很长很长。
当唐成正准备任其思索而转身出房时。走到门口地他突然听到孟浩然的声音传来。
这是有着浓浓疑惑的嗟叹。“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唐兄,要做一个屈大夫那般的天地至正之人,就真的这么难吗?”。
“除非浩然不欲用事。就此一生退避山林,否则……是很难”。唐成没有转身,说完这句之后,也没有就走,而是陡然转了话头儿道:“在道学听那些同窗们言说处世行事之道时,常好说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此话听来固然是正气凛然,掷地有声,但真个践行起来……”。
依然背着身子的唐成无声的摇了摇头,“明知直中不可取。为什么就不能曲中求?浩然。到底是手段重要,过程重要?还是你心中的理想重要?兼济苍生地结果重要?想明白这个。你适才地问题自然就有了适合你的答案”。
言说至此后,唐成没再停留,迈步出门而去。与六朝时的陶渊明一样,孟浩然的一生也是充满着仕与隐的矛盾,而这种矛盾在成就了他地诗歌创作时,也构成了他们人生的悲剧。
既然与孟浩然做了朋友,唐成便无法再坐视他重复那矛盾地一生,要想改变他们的人生,最重要的便是先改变其心态,或者用后世的俗话说就是转变世界观和价值观。
但是,唐成知道自己既无权,也无力强行的向孟浩然灌输什么,作为一个朋友,他能做的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希望能用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发挥一些作用,至于孟浩然最终将如何选择,他的人生他做主!
礼聘道学学正及学监大人的事情远比唐成想象中地要顺利,以此时大雅至正园在道城文坛地影响力,其审诗人的影响力无庸质疑。也不知这两位大人是看中了这一点,还是因为唐成那堪称大手笔地礼聘费,或者他们仅仅是想通过这个审诗来奖掖后进,又或者是因为唐成深受观察使大人赏识,才使得两位大人卖了他这一个面子。
不管这两位大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总之,他们最终答应了唐成的礼聘,当然,这也跟大雅至正园从开业至今从未涉足皮肉生意有绝大的关系,正是这个事实打消了两位大人最后的顾虑。
搞定学正及学监大人之后,礼聘诗坛耆老的工作就更容易了。唐成自然没请所谓的当下诗坛砥柱中坚何仲达等人,他请来的这几位都有一个共同点——人老辈分高!在他们的龙钟老态面前,便是自称老朽的何仲达也得恭恭敬敬的执弟子之礼。
这一晚,大雅至正园前面各厅堂及跨院照常营业,而后面的园林则谢客,盖因唐成要在此设宴款待几位礼聘来的审诗人。
“早就听说大雅至正园的园林之美冠绝山南,连观察使大人也甚称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沿着麻石小径穿行园林之中,身形微胖满带儒雅之气的学正大人边左右探看,边笑着颔首称好。
陪行的唐成正手搀着一位诗坛宿老,这位许老诗人须发尽白,说话都漏风,但此时的脸上的表情却甚是高兴,旁边由孟浩然及学监大人亲搀着的两位宿老也同样如此。对于已经寂寞了许久的他们而言,这几天的经历真跟做梦一样。自打大雅至正园礼聘他们与学正、学监共为审诗人的消息传开后,这三位本已门前冷落鞍马稀的宿老突然之间就变成了香饽饽,拜会请见之人可谓是络绎不绝,这番热闹比三人以前主掌诗坛时犹自来得火爆。
由此,也就不难理解这三位老诗人此时的好心情了。
酒是好酒。歌是好歌,便连伴乐的琵琶及软舞也无一不是精绝,在这样地环境气氛下,这顿宴饮当真是宾主之间融融泄泄。酒至半酣,执弟子之礼的唐成自然而然的说到了孟浩然的道学名额。
今晚饮宴地歌诗乃是出自唐成的特意安排,从头到尾唱的都是孟诗,耳听着这样的诗作,再以此时孟浩然在道城强劲而起的声名,加之这融融泄泄的气氛,当日孟浩然送唐成初临道学时还觉得难如登天的道学名额便这样没费什么周折被拿了下来。
经过正确的铺垫,然后在正确地时间。正确地环境里。与正确的人商议正确的事,原本极难的事情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说完孟浩然的事,酒意微醺地学正大人看着执弟子之礼甚恭的唐成,笑言道:“唐成,你读明经科实在是有些屈才了。今日便由本学正做主,改明经为进士科。便直接参加今岁礼部科举”。
“大人,这……”。
“无需再说,端己,此事就交由你了”,端己乃是学监地字,学正大人扭头向他吩咐完后,对唐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后,语带慨叹道:“相较江南江北诸道,本道僻处山中。文运不昌。自本官抵任近三载以来,各杂科倒还稍好。唯这士林华选的进士科却是不曾中得一人,在同僚及礼部堂官面前真是情可以堪!唐成,尔之诗才,便是连于观察也交口称赞,今科本官可是寄厚望于你了”。
“多谢学正大人赏识”,唐成向学正深一谢礼之后,为难道:“只是,进士科既为士林华选,这考起来委实太难,便是学生能做得几首诗赋,算算这时间,到京城行卷却是来不及了,而若无行卷……”,一言至此,唐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你便将诗作整理一份出来吧”,闻言,深深看了唐成一眼的学正大人微微一笑,“如今帝京最得诗名的便是吴中四士,正好前些日本官接到张伯高的来,还不曾回复。这便替你绍介一下”。
张伯高乃是张旭的字,此人不仅是有名的草之圣,更是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并称的吴中四士。在这初盛唐之交,在李白杜甫,王维王昌龄等人还不曾登上诗坛时,吴中四士可谓是方今天下最富盛名的诗坛霸主,有他引荐,其行卷效果自不待言。
正大人话刚说完,唐成适才一直搀着地那位诗坛许宿老已是用漏风地声音接着道:“昔日老朽漫游吴越时,于会稽山阴之兰亭遗迹巧遇来此的少年张春江,此后把臂同游达半月之久,由此遂结忘年之交,后其虽离吴中而至帝京,但信往还倒不曾中断过。唐成,你那整理好地诗作也给老朽一份。”
这宿老口中的张春江便是吴中四士中的另一人张若虚,因其《春江花月夜》太过有名,是以时人皆以“春江”称之而不名,于唐成而言,这又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人言老小老小,越是老便越是小,另两位宿老见状,赌气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他们的交游来。唐代读人有漫游并广泛交友的习俗,这些个宿老年纪极大,交游又广,他们刻意提到的人虽然不比吴中四士在诗坛上那么显赫,但也多是在帝京诗坛闯下些名头的,这些人援引之力或许有限,但帮着扬名却是绰绰有余。
耳听着两位宿老的说话,唐成嘴角悄然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就是辐射效应吧!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诱惑
所谓物以类聚,人按群分,这话果然半点不假,孟浩然的那三个朋友倒还都跟他一样是性子淡然之人,一身麻布儒服洒然而来,大雅至正园的环境,连带着这份职司本身俱都很合其胃口,做起事当真极其用心,往往一篇水平尚可的诗作便是反复揣摩,甚或为了一个对偶的工整与否及典故出处不惜穷尽类书。
公事之余,这几人或在园中月下聚酌,或吟咏品评诗作,对月持酒,傲啸长歌,这份子飘逸的洒脱着实让唐成看着眼热,然则也仅限于眼热罢了,因是心态不同,对于参加这样的小聚,一两次时还能感受到乐趣,时间久了却终究不行。
毕竟是个穿越人,在他的骨子里跟这些纯粹的唐代文人还是有巨大差别的,再则,唐成也不太习惯他们聚会在一起时那种目空天下的豪论,或许在当时人觉得这是有魏晋清谈遗风的大风雅,但唐成听在耳中,这些脱离了现实,纯乎理想化的高论在许多时候不仅没让他感觉到豪气,反而更多的只觉可笑。
除此之外,唐成还有一点格格不入的便是不习惯他们对诗文作用的过度推崇,在这些人的言论之中诗文的作用被无限放大,张口就是“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唐成虽然喜欢唐诗,也喜欢那些雄奇的美文,但喜欢代替不了理智,作为一个穿越人,他实在难以认同这些人的说法。
虽则这些人口口声声便是盛世功业如何如何,但盛世功业毕竟不是坐在这儿凭嘴能说出来的。对于只相信下多少种就收多少苗,好的做事结果只能从好的做事过程中得来的唐成而言,饶有兴致的参加了三两次这样的聚会之后,便发觉自己跟他们终究还是道不同,志也难合。
这些人哪,做做文字工作是绰绰有余,也能勤力胜任,但要说到做官任事。哎!且还得历练磋磨些时候。
唐成很少参加这样的纯文人聚会,除了志不合道不同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需要整理“自己”地诗作,原本还不觉着,但这些个日子下来,猛然归总儿时唐成才赫然发现自己借来的名作竟然已多达百余首。时间跨度从盛唐到晚清,虽然他已经极力避免在同一个人身上借两首诗,以免太过于恶搞文学史,但这一百多首的数字本身就足以使他自己震惊莫名了。
看着这一百多篇使他在短短时间里声名暴起的名作,唐成一时陷入了迷茫,当初他决定借用这些名作时,更多的是将之视为一种手段,实现自己理想的手段。但是现在仔细反思一下,实际情形真是如此?若单为求名地话。这一百多首里的三一之数就该够了吧,为什么后面还整出这么多来。
想了很久很久,唐成最终只能无奈的承认。在这个过程中他终究还是没能抵住虚荣的诱惑,听着那么多人传唱,那么多人对署名为唐成的诗作赞不绝口,尽管心里明知道这不是自己写的,那份虚假背后的虚荣还是让人如此沉醉,以至于不知不觉之间就已沉迷下去。
从这个事情引申开去,偶尔陷入反思之中的唐成突然发现自打来到这道城之后,他似乎就有了一些变化,但这变化到底是什么。自知者难,他一时也想不清楚。
心里面的纠结在继续,但该做地事情还是要做,对于唐成而言,一件事情不仅是过程,它的结果同样重要。行百里而半九十的事情他永远也干不出来。
一百多首诗。虽然数量少些。但也尽够做一本薄薄地诗集了。与其一份份地誊抄行卷。倒不如版印一本薄页地诗集出来。这远比单页地行卷要看着更夺人眼目。
正当唐成忙忙碌碌着这些事情地时候。往日书香盈鼻地何仲达书房中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距离那次大受打击地文会不到一个月地功夫。何仲达就已苍老了许多。看着同样黑沉着脸色从外面走进来地王群玉时。他甚至连起身迎一下地兴致都没有。“达翁”。看着何仲达这般样子。同样是一脸郁郁地王群玉长叹一声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相对无言。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似乎就跟做梦一样。往日在道城诗坛叱咤风云。被人拍着供着地他们突然之间就已风流云散。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生活上如此。而对于素来热闹惯了。被人捧惯了地何、王两人来说。突然由无限风光堕入寂寞冷落。要想适应这样地生活更是难上加难。
但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大雅至正园强势如此。尤其在那唐成阴险地使出礼聘审诗人这样地招数之后。对于何仲达两人而言。简直就是釜底抽薪。那三个老不死欣然受邀地那一刻。于道城诗坛来说。大雅至正园就已悄然摆脱了野路子地身份。
出面跟那三个老东西叫板?何仲达想都不敢想,跟这三位德高望重地宿老比起来,整个山南东道不提,单是在道城的影响力他们就远远不及。更何况而今道城诗坛里到底有多少人希望钻营一个大雅至正园的审诗人资格,或者是等三个老东西死了之后往进替补?这谁也说不准。但何仲达知道的是,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釜底抽薪,二桃杀三士,那个唐成真是狠毒到家了。沉默许久之后,何仲达终于开言道:“文山,此来何事?”。
“就是来看看”,意态消沉的王群玉强打起精神笑道:“达翁,小儿辈的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没得气伤了身子不值当”。
这话没头没尾,何仲达闻言一愣,“文山,什么小儿辈的胡言乱语?”。
“大雅至正园的诗评会呀?”,王群玉也愣了,“此事达翁不知?”。
闻言,何仲达不屑地一笑。“文山你说地是大雅至正园新弄出的那个名目?哼,自吹自擂,真是恬不知耻!”。
何仲达口中所言地诗评会确实是大雅至正园的新名目,此事缘起于孟浩然,这个名目类似于文会,不过却不写诗。而是参加者对选定地诗作进行品评,推其长而论其短,于切磋之中总结作诗之法,这个名目一出,甚得年轻士子辈们所喜,尤其是道学中进士科士子几乎是倾巢而至,便是几位授课博士也到了。此次品评诗会在道城文坛影响甚大,而被评的第一人便是唐成,也正是借这次由道学进士科士子和博士们参加的品评。唐成的诗才及诗名以一种近乎官方的形式得到了进一步的确认及肯定。
“达翁,你说地是第一期,那已是半月之前的事了。就在昨日下午,大雅至正园有了第二期评诗,评的就是达翁你的诗作”。
闻言,何仲达全身陡然一震,瞬时之间便觉脏腑之内气血逆窜,“我?”。
“正是”。
“评的什么?”。
王群玉担忧的看了何仲达一眼,“达翁,都是些小儿辈胡言乱语,不值一哂”。
“评的什么?”。何仲达陡然提了三分音量,“快说”。
“那大雅至正园收集了达翁几十年间的许多诗作,以供品评”,王群玉实在有些不堪何仲达那烫人的灼灼眼神,“后辈狂妄,浑说什么达翁地诗作不过中规中矩,至多中平而已”。
“中平”,听到这两个字,何仲达脸色猛然一白。嘿嘿一笑后,看着言语闪烁的王群玉道:“还有什么,接着说”。
“小儿辈们还议论纷纷,说达翁前些时日的那两首诗作,就是独怜幽草涧边生那两首比之前作明显要高出一等,诗风也截然不一,此事太过反常,以是观之”,低头沉吟了许久之后。王群玉才狠狠一咬牙道:“似不是出自达翁之手”。
“鼠辈敢尔”。“啪”地一声,随着何仲达拍案而起。他手边的那副上品越窑青瓷茶具跌落地上,片片粉碎。刚才他的脸色还只是苍白,但现在却已是煞白转红,额头之间还隐见青筋暴起。
这年头诗贼虽然多,但越是有名的人就越受不得这个。何仲达毕竟是在道城诗坛称雄一方的人物,一任此事传扬下去,长而久之,其后果就不单单是眼下这般的冷清了,而是其一生成就的令名必将因此毁于一旦,且死后都不得安生的必遭后人唾骂。其恶毒处真堪比祖坟被挖。
古代读书人毕生所求不过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何仲达钻营一生才博得今日的声名,尽管现在门前冷落,但以他曾主盟道城诗坛地经历,死后《地方志》里的名人传上势必要录他一笔,若是经营的好,由地方官申奏朝廷敕封一下也尽有可能。身前声名,死后哀荣尽系于此,而今……
“老朽与他们拼了……”,何仲达在人前保持了近十年的淡然儒雅在这个时刻,终于如黄河破堤一般崩溃了。
暴怒的何仲达脚下刚动,便被王群玉一把给抱住了,“达翁,彼辈又不曾实指,你拼什么?跟谁拼?”。
就这一句,顿时让何仲达脚下发软,是啊,跟谁拼?再说这两首诗到底怎么来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又拿什么来拼?
“怎么办?难道就任这谣言传扬不成?”,眼见一生令名及死后哀荣受胁,瘫坐在胡凳上的何仲达整个人的精气神儿都被抽空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自然不能任这传言散布”,扶着何仲达在胡凳上坐好,王群玉边给他斟着茶水边道:“不过此事硬着辩说也是无益,达翁你最好的反击办法便是再写得几首上次那般地好诗出来,此诗一出,不仅谣言自散,还能狠狠反抽这些狂妄小儿辈一记耳光”,上次何园盗诗之事悉为何仲达一人所为,王群玉并不知晓,是以此时说到这里的他真是兴奋莫名。
“现在我那儿还有心思写诗?”,听得王群玉所说,何仲达心头一凉。若他自己能作得出这等诗,又何需剽窃?但此事又委实关系太大,鬼使神差之下,何仲达蓦然问了一句:“昨日评诗会上,唐成怎生说的?”。
“他没去,听说他现在正忙着版印诗集”。手上又帮何仲达斟满茶水递过,王群玉讥诮一笑道:“可笑那唐成忙张张的出诗集,却连贴身长随是个诗贼都不知道,嘿嘿,笑话,真是大笑话”。
“他贴身长随是个诗贼?”,闻言,何仲达刚刚接到手的茶盏猛然一抖,泼出来的的茶水溅满了衣襟儿。他却浑然不觉。
“达翁,你莫忘了当初的《蜀道难》之事”,王群玉嘿嘿笑道:“他那个长随贪钱可是在士林出了名地!”。
随后。王群玉又说了什么何仲达一句都没记住,他脑海里翻来覆去地就是一生令名,死后哀荣,还有唐成那个贪钱地长随。
就此一次,保全了令名之后便退出诗坛……万一这是唐成设的一个圈套……不会,不会地,那长随早就开始卖诗了……要是那长随漏了口风……多与他些钱,再吓吓他,怂恿他跑了就是……只要没证据。这一切就能坐实……
翻江倒海,何仲达一会儿看到的是事情败落后千夫所指,身败名裂;一会儿又看到死后备极哀荣,看到他地名字被写进了《地方志》中的名人传,就此声名不朽……这两样截然反差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来翻去,直使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里循循儒雅,飘逸出尘的样子?
大雅至正园后的书斋内。正在核对诗稿的唐成一时觉得口渴,伸手去提那茶瓯时,却发现里面已是空空如也,遂张口唤道:“来福”。
往日声叫声应的来福今天却没出现,以至于唐成不得不搁笔起身,亲自端着茶瓯往水房走去。
正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便见来福一路小跑的过来,看到唐成手中地茶瓯,来福脸上一红。忙抢上来接住了。
“去那儿了?”。手头正在做的事情被打断,唐成难免有些不高兴。“小的刚到前面去地时候。被一个老仆役给缠住了,非说要请我吃酒,怎么劝都不听”,看着脸色不太好的唐成,来福又狠狠骂了一句道:“坑死人的老措大”。
来福这古怪的一骂却让唐成忍不住听得笑出声来,“罢了,我又没说要责你,对老人家,还是要积点口业的好。对了,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酒?”。
“这老措……老何我以前也没见过”,来福沉吟了一下,“不过看他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八成是要买诗的”。
“老何”,闻言,唐成猛然停住了脚步,“你说那老仆役是姓何?”。
“是啊”,来福不解的点了点头。
“去吧,跟他吃酒去”,唐成顺手又从来福手里把茶瓯拿了回来,对发愣的来福道:“问清楚他主子是谁,想干什么?”。
可惜,来福带来地消息却并不好,那老仆役虽下了大本钱请来福吃酒,但不说目的了,便是自己主子是谁也含含糊糊的没说清楚,只约定了两日后再请。
“放长线?”,听了来福的回说之后,唐成嘿然一笑,只吩咐他两日后接着再去就是。
因这突发之事,唐成版印诗集的事情也略做了调整,衙门里,大雅至正园照旧忙活着,便是在这样一天天的时光流逝中,一个对于唐成而言,意义重大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金州的路马上就要修好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唐成真是惊喜莫名,对这一刻他可是期待很久了,此时的他真恨不得肋生双翅地飞回去。
对于早就打定主意,一等金州之路修好之后便暂辞职司安心备考长安科举的他而言,这个消息可能也意味着他在观察使衙门的结束。
是啊,吏员实在是做得太久了,也是时候准备着去搏一个官身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生啊!真是变化无常
对于唐成而言,如今道城里的事情都在井然有序的运转着,衙门里的事情有熟悉业务的冯海洲和张相文操持着,他尽可以放心。而大雅至正园里的审诗之事在孟浩然的领衔之下,也自正常运转,尤其是在增设了评诗这样一个固定的常态化机制之后,大雅至正园在道城文坛的影响力愈发来的大了。至于唐成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忙碌着的版印诗集也最终完成。
“来福,老何要买的那两首诗你真交给他了”,大雅至正园后的书斋内,若有所思的唐成边叩击着身前书案上犹自散发着淡淡墨香的版印诗集,边抬起头来向来福问道。
这几天为配合造成已经“跑路”的假象,来福憋在园子里连月门都没出过。
“那两首诗是我亲手递给老何的”,口中边说,来福还自袖子里掏出一张飞钱来,“大官人你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就是那天老何给我的飞票,还说我卖诗之事大官人必定是能发现的,届时大官人肯定饶不了我,让我赶紧拿着这钱跑了是正经。看他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这八十贯飞钱又不是个小数儿,还能有假?”。
“嗯”,闻言,唐成一拍身前那厚厚一叠的诗集,站起身来负手绕室沉吟道:“试探也试探了,本钱也下了,诗也拿了,那老何他主子为什么不用呢?”。
前些日子在何家老仆役对来福反复的试探之后,终于提出要买诗,买唐成还不曾对外发布过的,没有人传唱,也没有人知道的诗作。听到这个消息后,唐成将计就计,给了两首此前备下但后来没用的诗作以为交易。
为配合这个圈套,唐成甚至不惜专门版刻了一本没录入这两首诗的假诗集以取信老何。实际上,就在来福交易这两首诗的前半天,录有这两首诗作的真诗集定稿已被送到了观察使于东军及道学学正大人的案头。所用的名义自然是请他们为诗集作序。
既能请这两位大人为诗集做序。又因时间差借他们做个何仲达偷诗地见证,这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然则,自打那天之后,日子已过去有几天了,连两位大人作好序后的诗集定稿都已版印付梓,新诗集已然送到唐成案头时。分明早就买了诗的何仲达那边儿竟然还没个动静儿。
这些天唐成密切的关注着士林的动向,是以他可以确定无疑地知道,老何的确是买了诗,但他也的确是没用自己的名义将买去的这两首诗对外发布。
诡异,真是太诡异了。事情发展到现在,反倒让唐成为难起来了。而今他这诗集已经印好,论说那几位宿老那里该送的也得送了,但是因这还关联着给老何下的那个套儿,此时他还没上钩就使杀器暴露……
靠。老何到底在搞什么鬼?前面分明半只脚都已经踩进套儿里了。怎么偏到临门一脚地时候哆嗦着不肯踢下去?
手头上别地事情都很顺利。偏在这件事上犯了难。眼瞅着鱼儿咬了钩可就是不往下吞牢实。这种被动等待地感觉真是郁闷地很。负手在书斋内绕了几圈儿地唐成重重一拍那堆诗集。“走。来福。出去透透气儿去”。
闻言。来福一愣。“大官人。我也去?万一被老何他们看见……”。
“无妨”。唐成摇摇头。“何仲达直接把诗用出来固然是罪行昭彰。省了许多麻烦。但即便如现在这般情况。单凭他们在你手上买诗之事。亦足以让何仲达身败名裂。不过就是添些麻烦罢了。我还能一直等着他不成?再则。他一日不用那诗。未必你就一天不出这园子。走”。
来福这几天也是憋地很了。闻言自然是欢喜地跟着唐成往园外走去。
时令已是夏末秋初。天儿不冷不热地在街上逛着发散发散倒也舒爽。唐成一路闲走一路闲看。最后瞅瞅时辰差不多了。索性就在路边一个担子摊儿上甩开膀子吃了两大碗酸浆面。这个摊子上浆水和面地味道倒也不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唐成就觉着面地味道似乎总是比金州王老爷子做地要差点
吃完面,出了一额头白毛细汗的唐成也懒得擦,离了担子摊儿后蓦然心头一动。“来福。咱们到何园看看去”。
刚刚会钞完走过来的来福闻言差点一个趔趄,“大官人?”。不等他再说什么,唐成已当先往向前走去。
当日唐成曾与孟浩然来过何园,眼下这回也算得是故地重游了,边悠闲的往前走着,唐成自然地回忆起那一天的经历来,尤其是在想到那四个“慕胡女”时,他的脸上油然浮现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同是穿越者,看来自己的运气还是不够好啊!这要是搁在别的穿越者身上,只要一次遇见这样的豪放女,后面必然是要接二连三的再巧遇,直到把这四个富家少女统统放倒在床,胡天胡地的来一个“四飞”才算真男人,那儿像他这样倒霉催地,小腰也搂了,小脸也贴了,居然就再也碰不着了!
脑子里不加约束的胡思乱想,没用太久的功夫,唐成已再次站到了何园前。
青瓦白墙依旧,墙后青青垂柳依旧,但比之上次来时外面拴着的那么多高头健马,此时的何园分明冷清寂寥了许多。而上次来时还大开着,此时却紧闭的红门愈发为这份寂寥增添了一个最好的注脚。
“门前冷落鞍马稀”,喃喃的说了一句后,定住脚步的唐成便随意闲看起来。
若不进去地话,这样地地方又有什么看头儿?站了一会儿后,见唐成兴致渐淡,来福凑上来道:“大官人,待会儿回去之后,小的就去衙门首告何园怂恿并收买小地偷盗大官人诗作”。
这个来福啊,遇到这种坑人的事儿时,他的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快。
“大官人身份不同,总不好上公堂的”。见唐成看过来,来福嘿嘿一笑道:“这事儿自然该是小地去”。
正说到这里,来福脸色突然一变,“哎呀,老何出来了”,嘴里说着。他下意识就已拉着唐成要背过身去。
唐成没动,抬眼之间,恰与刚从何园小侧门走出的何仲达眼神相对。
看到唐成,何仲达明显一愣,惊愕,仇视,恐惧……对视的一瞬间,他的眼神之复杂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片刻之后。他分明从身边仆役激烈的反应中明白了唐成身边的来福是谁。
伸手抓住正准备去找来福地仆役老何,何仲达的眼神放弃了与唐成的对视,飘高看了看一片蓝天白云的同时。他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又如释重负的叹息。
是的,如释重负!自打贴身老仆从来福手上拿回那两首诗的那一刻,何仲达就再也不得安宁,一生声名尽毁的恐惧与死后备极哀荣,身登《地方志》的诱惑就像搅面团儿一样在他心里翻来涌去,颤抖地手捧着那两首诗,他一夜一夜的睡不着觉,白天里也是心神恍惚,巨大的恐惧与同样力度地诱惑就像两盘石磨。来回碾磨着他那早已是惊弓之鸟般惶惶不定的心。
这样心里备受折磨煎熬的日子对于一个老人来说实在是有些太难过了,难过的让何仲达自己都感觉要被逼疯了一样,但是,就在这一刻,在看到唐成与来福的这一刻,他终于解脱了。
终于不需要在痛苦的煎熬中做选择了,看着头顶上或卷或舒的行云,突然轻松下来的何仲达心底突然莫名的生出一股悲哀来,这一刻。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奇怪地是,他悲哀的居然不是自己终究还是掉进了唐成的圈套,身败名裂的结局已经注定。而是……而是在这么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他竟然直到现在才第一次注意到天上的行云卷舒是那么的好看。
作为一个诗人,一个习惯性伤春悲秋,对自然万物的变化更为敏感的文人,在何仲达一生地经历中曾无数次仰望行云舒卷,也曾无数次在诗作中写过云起云落,但那时的他看云就是为了凑诗。凑诗就是为了求名。名欲遮蔽之下,竟从未真正注意并体悟过这种简单的至美。直到今天。在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这一刻,何仲达却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云起云落的简单之美。
人生啊,真是充满了讽刺!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越过唐成的头顶看着天际舒卷的白云变幻,何仲达缓缓吟出这首已然刻在他脑海中的五言来,这便是老何从来福手中买来地两首诗之一,“好诗,地确是好诗啊!”。
喃喃吟诵完毕,口中感慨着好诗的何仲达低下头时脸上已恢复了平静,他再次迎上了唐成地眼神,只是这一刻,他的眼神里已没有了刚才的惊涛骇浪,有的只是如脸色一般的平静。
他的未来,他的一生令名所系都已决于唐成之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平静的等待。
造化弄人,为了诗名钻营一生的何仲达在老之已至,诗名即将尽毁之际,终于成了真正的诗人。
人生啊,真是变化无常!
何仲达看着天上行云舒卷时,唐成也正在看着他,虽然时间过去的并不久,但眼前的何仲达比之上次来何园所见时已明显的苍老了许多,原本灰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堆在头上雪一般的刺眼,而上次来时看着精神矍铄的他现在已全乎一副老头子的衰弱了,以至于走出来时竟然还要下人搀扶。
更重要的是眼窝深陷的他一脸的疑惧与彷徨,这一切都足以说明这些日子里他是饱受煎熬,以至于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苍老至此。
看着眼前老态尽显,一副行将就木模样的何仲达,唐成蓦然便觉心下一空,再也没有了前两天挖坑得逞时的兴奋。
静静的看了看一脸平静的何仲达,唐成猛然转过身子,“走”。
“好嘞”,来福回头看了看何仲达,又看了看正对他怒目而视的仆役老何,脚下跟上去的同时,刻意用很大的声音道:“大官人,咱们这是去衙门吧”。
“此事罢了”,唐成淡淡的一挥手,“回去之后你便往三位宿老府里跑一趟,把版印好的诗集给他们送去”。
闻言,来福茫然的回身指了指何仲达,“大官人,那……这……”。
“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嘴里随意说着,行步之间唐成突然想到了一个此前从没在意过的问题,他为什么对何仲达的行径如此憎恶?
因为他是个诗贼?自己不也是嘛,且比他偷的更多;因为看不惯他的道貌岸然?好歹在官场里厮混了这么些日子,自己还没有这么幼稚。
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想了许久,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大雅至正园时,心中猛然明悟的唐成终于找到了答案。
不是因为何仲达道貌岸然,甚至也不是因为他偷诗,真正的原因在于他偷了并且分享了专属于自己的红利。
对于任何一个穿越者来说,穿越本身绝对是最大的秘密,无奈的与以往的人生做彻底的剥离,在这个注定了别人无法真正明白你的世界,独自保守一个永远也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这是怎样的一种压抑?而补偿给穿越者的就是领先时代的穿越红利。
后世里很少有人能心甘情愿的与非亲非故的某人分享五百万彩票大奖,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穿越者能坦然的让何仲达这样的人分享自己的穿越红利。
即便自己还有很多,即便自己永远不会用上,但当别人染指原本独属于自己的红利时,唐成依然无法遏制自己的愤怒,人心,就是这么的贪婪!
了结完何仲达之事后,唐成的道城经历也悄然的走到了尾声,分送诗集之后没过几天,金州道路彻底修好的喜报便已送呈观察使衙门,心中惊喜的唐成将大雅至正园事务委托给孟浩然,将观察使衙门的事务交代给冯海洲及张相文之后,便跟随观察使于东军的车驾一起出了道城,浩浩荡荡直往金州而去。
第一百八十章 总结与新的开始
“好路啊!”,撩开毡车帘幕,看着眼前已然修好的金州道路,于东军油然赞叹出声,赞叹过后,他便饶有兴致的扭过头道:“唐成,你该好生看看,这就是你修的路”。
于东军扭过头时,这才注意到原本骑马随行在他毡车一侧的唐成早已不见了踪影,待观察使大人微微探了探身子后,这才注意到就在他说话之前,唐成早已策马上了路边一个不大的土丘。
骑马伫立在路边一侧的土丘上,呈现在唐成面前的是一条宽可容六辆轩车并行的平整道路,黄土垫底,上面薄薄的铺着一层沙砾,随后再在沙砾上平铺本地山中特产用以盖房的片石,刚刚下过的一场小雨落在路面的片石上,就使得整条道路纤尘不染,湿漉漉的看着份外干净与清新。
路两边,整齐移栽过来的垂柳婀娜,青青柳条在微微的秋风里上下左右摆动,益发为片石的道路增添了几分清新的生机与活力。而这两排作为行道树的垂柳后面,许多房子正在修建,不久之后,这些房子就将化身成酒肆,客舍,甚或骡马大店。
看着眼前正在建造的房屋,唐城依稀之间似乎已经看到了这条道路上人来人往,人流如织的景象。
原本,唐成迫不及待的登上小丘只是因为好奇,好奇于他自己规划并参与建造的这条路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此刻,随着在小丘上驻马而立的时间越久,唐成便越觉痴迷,痴迷于眼前的一切,也正是这份痴迷,使得他对这条路怎么看也看不够。
从道路六辆车驾并行的宽度设定,到夯土为基,上铺沙砾与石板的道路结构,再到两边的行道树选定及树后那些房屋的建造。眼前的一切无不倾注着他的心血,他地劳碌。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眼前这条路不仅是在金州,就是放之整个山南东道。也是最气派的一条。这是唐成穿越来唐后真正意义上独自操办的第一件大事,这条路就是他地孩子,没出世的时候虽然也想看,但等真正落地之后,为父母者才会突然发现他竟然是这么好看,这么血肉相连。
静静的看着山丘下蜿蜒的道路,面色看似平静的唐成心底却在不断发出牵扯着心肺的嘶吼,“这是我修的路!”。有了这条路,金州人今后再出行时必定要比以前方便十倍百倍;有了这条路,原本闭塞的金州注定会迎来新地,前所未有的车马齐至,人流如织的繁荣。
这一切都是改变。而这个改变的深远影响必将在今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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