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第57部分阅读
唐朝公务员 作者:未知
都是这句”,唐成苦笑着摇了摇头,复又将那番话说了一遍。 秋读阁眼瞅着人也到得差不多了,唐成向同在门口迎客的关关交代了一声后,便亲陪着周钧向院内走去。
刚进大门没多久,便见那同行的香料商动了动鼻子,一脸讶色道:“鸡舌香?”。
唐成笑答道:“金兄好眼力,园子里用的熏香正是来自南诏的上品鸡舌香”。
周钧豪富出身,自然知道这鸡舌香乃是熏香中最为名贵的一种,其价值恰似绸缎绫罗中的单丝罗,说一句寸香寸金也不为过。“这家大雅至正园好大的手笔!”。
“你们谁不是万贯家财,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我敢怠慢?”。唐成嘴里笑说着,心下却是颇有几分自得,“屋里看看吧,大雅至正园别的不敢说,若论环境布设之考究,道城第一这四个字尽是当得起”。
走进阔大地正厅。周钧刚一进门便觉得眼前一片光辉灿烂。别地不说。单是厅中那八架九龙闹海地大型灯树。一看其精致地做工便知乃是出自帝都将作监中地精品。就不说这八架灯树值多少钱。单是灯树上那一支支大放光明地红烛。便已先为整个大厅彰显出一片华贵地气象。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是中唐时地一首名诗。诗从侧面写出了彼时蜡烛地珍贵。“日暮汉宫传蜡烛”。唐诗里素好“以汉代唐”。在唐时。在当下。蜡烛极为珍贵。日常里能用得起地多是王公贵盛之家。普通百姓除了在洞房花烛地喜日子之外。平日里根本无力问津。而眼下这正厅里。八架灯树上几十近百点地光芒竟然点地全是蜡烛。只此一点便已先声夺人。
跟烟气极大且又昏暗地油灯比起来。蜡烛地光芒明亮而稳定。正是这八架灯树将整个大厅照耀地亮如白昼。而明亮地烛光及三转地走马灯又将屋内各样器具地精美加倍地呈现出来。看着眼前地这一切。那金姓香料商啧啧赞叹地同时。周钧也轻轻地点了点头。唐成所言却非虚妄。这大雅至正园别说是道城第一。这般地环境布置便是搬到帝京长安。也是能排地上号地好地方。
与这豪美华奢地环境相衬地是。厅中地男客们皆是大腹便便。一身地珠光宝气。而在其间作陪应酬地女子们也是衣衫精美。最难得地是这些妙龄女子容貌虽然不一。但她们身上却无一例外地透出温婉地仕女气度。
豪商云集。仕女风流。大厅里地一切悄然营造出一种莫可名状地气氛。直使周钧感觉自己似是一脚迈进了一个不同地世界。与外面。与平时生活中截然不同地世界。
“二位。\\请吧”。唐成话刚出口。厅中已有人注意到他们。当下便有商贾前来寒暄见礼。
这些人与周钧见礼过后,几乎无一例外的向唐成打探起他怎么就找了这么个好地方。
“唐书记,亮个实底吧,这大雅至正园的老板究竟是谁?好大的手笔呀”。
“是,段兄说的好,这地方每一件器具从大到小,竟然样样件件都是个中极品!以前也觉得隔壁柳林坊的月明楼气派,但今晚再一看这大雅至正园,月明楼还真是不行了”。
“这是好事嘛,再遇着三都或者是江南商户来谈经济营生的时候,咱总算不用犯愁往那里安置了,他娘的,想想以前,脸面上还真是不好看”。
这黄姓商贾此言一出,顿时引得附和声一片,山南东道毕竟荒僻,比之三都及江南地方确实是差了一些,这种综合性地差距反映在各个方面,譬如接待之所就是其中一例,往日里那些三都及江南来地商贾们为此没少表现出优越感来,只把本道商贾们郁闷的够呛,大家都是有钱人,有钱人讲究地可不就是这个。
你一言我一语的非议了好一阵儿三都及江南客商们后,众商贾慢慢就将眼神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列位,此处大雅至正园的老板便是适才在门口迎客的关关姑娘”,见众人面有不信之色,唐成无奈的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位关关与某份属姊弟,今后还望列位看在我的面上,能多多惠顾本园”。
他这句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轰然一笑,“难怪”之声四下而起。
笑着向众人拱手还礼之后,唐成复又大声道:“凡今晚受邀之宾客,人人可得玉牌一面,上面详细写有诸位的姓名及籍贯,凡持此牌者,无论何时前来皆有优先定座之权,一应花销尽减二成结算。除此之外,便是诸位在道城一时手头或有不便。凭牌也可在园中柜上借支飞票若干”
唐成说到这里时,下面已有叫好声响起。
“此牌本园仅制有百五十面,除此百五十面之外概不再刻发,丢失不补”,言至此处,唐成呵呵一笑道:“也就是说。整个山南东道仅有百五十人可持有此牌,诸位位列其中,这玉牌还请妥善保管为好”。
说完之后,随着唐成一击掌,早有人将准备好的托盘送上,托盘内红绸上放置的便是一面面翠绿如湖水般的玉牌,一一分发下去后,诸商贾们便见这玉牌的正面写有自己的名字,籍贯。而在反面则刻有一个特定的数字,不消说这便是特别提款权了。
且不说这面玉牌能带来的便利,单是以上品翡翠雕成的玉牌本身就已价值不菲。但让这些豪商们最在意地还是那“百五十面”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今晚能到这里的都是身家巨富,他们不缺钱,缺乏的恰是限量玉牌背后所代表的身份认同,大雅至正园注定会成为道城最为华贵的消闲会客之所在,而能在这般地方拥有这样一面代表特定身份地玉牌,这份子优越感才是最合商贾们脾胃的。
其实,这恰与后世的那些顶级金卡是一样的道理,拥有金卡本身代表着的就是成功者的身份证明。而与后世那些知名巨商不同的是,唐朝的商贾们社会地位更低,由此他们渴望身份认同的盼望就愈强烈。而唐成地这个措施,可谓是正击中了他们这种特定的心理。
“阿成,你的心思实在是太多了”,周钧将手中玉牌收入怀中时,叹声向唐成笑道:“我自忖不是个俗人,但看着这玉牌却也心动,兵法有云:攻心者为上。阿成啊,你把这个都用到经济营生上来了,由不得不佩服啊”。
“那有周兄你说地这么邪乎,不过就是为方便大家罢了”,一脸笑容灿烂的唐成正准备往下说时,外面疾步走进来一个下人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掩饰不住脸上喜色的唐成听下人说完后,两声响亮的击掌,待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他身上后,缓声道:“诚邀列位与我同往恭迎尊客”。连大漆器商周钧进来时。唐成也只是陪他进来而已。此时再一听这话,众商贾疑惑不已。本道还有那个商贾比周钧更有影响力不成?“尊客?”,“客人是谁?”。
迎着那一双双疑惑探究的眼神,唐成缓慢而清晰的道:“这位尊客便是本道观察使于大人”。
说完之后,唐成也没再等,向身边愕然发愣的周钧道:“周兄,请”。
“观察使大人?”。
“我没听错吧,唐书记说的是本道观察使大人?”。
“应该没错吧,我听地也是啊”
“这……这是真的……”。
“快走吧,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以说今晚与宴的这些个大商贾们每个人背后都多多少少有着朝廷官员的影子在,平日里他们与司马,别驾,乃至于一州刺史见面的次数也是多的很,但问题是这些相见多是在私宅里进行的,一到了公共场合时,这些个大人们不约而同的就开始避讳起来。这情景颇有些像后世里改革开放初期的官员们很少去私营企业视察一样,尽管这些私营企业主经营地很成功,心里也很盼望着官员们来,平日里私下场合说话时也很亲热,但你要请他来视察,就是个千难万难。
由身份及社会地位差距演化成的玻璃墙历朝历代无处不在,这一点对于更注重身份,所有人都被划为官良贱三等的唐朝就更是如此。
而这,也就是这些商贾们明明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唐成的话,却依然不敢相信的原因,这可不是别驾,司马什么的,而是份属封疆的一道观察使啊!他会来参加这样的商贾聚会?
开始时商贾群中还是议论纷纷,但等走出大厅,随着领头地唐成及周钧在大门口站定时,又是紧张又是惊喜地众商贾们反倒是鸦雀无声了,但在这一片静默之中,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一股躁动。
彼时天色已经黑定。在大雅至正园围墙上那一排宫灯地照耀下,众商贾们首先看到了分做两排的一班八个公差,在这八个腆胸凸肚,手持水火棍的公差之后便是一辆硕大的毡车,看到这辆毡车的同时,商贾群中猛然吐出一口气来。
唐代车驾样式极多。但诸多车驾里面积最大的便是眼前这等带着浓浓胡风地毡车,依《大唐律疏》之规定,巨大而奢华的毡车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乘坐,民间有私造者便是僭越之罪,是以一看到这特定的毡车,诸商贾们已是确定无疑的知道——唐成没瞎说,观察使大人真的来了,来参加这次商贾之会了!
商贾群中愈发的沉默,但那无声的躁动也越来越强烈了。“属下恭迎观察使大人”。唐代的规矩并不像清朝时那般严苛,上下级见礼时只需拱手而已,当于东军由唐成迎着从毡车里走下来时。众商贾们已由周钧引领着拜下身去,“草民恭迎观察使大人”。
方才商贾群中沉默的躁动都通过这一声见礼发泄了出来,一声见礼端地是气势昂扬。
看着拜倒在地的周钧等人,唐成心底悄然叹了口气,这要是在后世,像这些个手握重金的豪商可是官员们极力联系地对象,尤其是像周钧这号的行业龙头,混个人大代表,全国政协委员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便是省长见了多少也得给点面子,更别说跪倒拜迎了。无奈,他们实在是生错了时代呀!只看《大唐律疏》中明确规定“工商”子弟不得参加科考,便知唐时商贾身份之低,以及以官员们为代表的士林对商贾排斥鄙薄之深了。
刚下车的于东军吃这宏亮的声音一逼,脚步竟往后退了一下,这才站稳,明确感受到商贾们情绪的他哈哈一笑,“都起来吧。今个儿你们才是主宾,我是应唐成之邀来做陪客的,主次有别,列位就无需多礼了”。
“多谢观察使大人”,周钧等人起身之后,便自觉的分外两边,让出了门口中间地道路。
“观察大人,此女便是这大雅至正园的老板关关”,边陪着于东军往里走。唐成继续绍介着身边的周钧道:“这位乃是襄州最大的漆器商周钧。其一年上缴朝廷的税赋足抵得上一个中等县了,属下在金州修路时也全仗着他及列位豪商们的支持。才得以顺利进行”。
于东军已尽知唐成操办金州事情的经过,对于周钧这个名字倒不陌生,闻言,缓步前行的他微微扭过头来,“哦,你就是那第一个买下金州码头的襄州周钧”。
“草民正是”。
“好,身为商贾而能戮力国事,解地方急难,如此方不负先贤子贡之遗教”,于东军边缓步前行,边悠然声道:“而今观察使衙门已立专司料理地方修路事宜,周钧,于此事上你还需多多支持唐成才是啊!”。
“多谢大人夸赞。草民定当戮力以助唐书记”,看着脸上神色激动不已地周钧,唐成先还不解,略一寻思后才明白过来原因。刚才于东军口中所说的子贡便是孔子七十二贤徒之一,此人不仅是孔子高徒,且还是个善于经营的巨商。《史记货值列传》载其“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曾自费乘高车大马奔走于列国,说齐、存鲁、霸越、亡吴。儒家学说后来得以发扬光大、其人居功甚伟。因是如此,子贡也就成了“儒商”之鼻祖。
而身为一道观察使的于东军在众人面前以“不负先贤子贡遗教”品说周钧,这实在是很高的赞誉了,难怪他会如此激动。
周钧谢过之后,向唐成投来感激的一瞥,他也是人精儿,自然听得出刚才唐成在给他绍介时所说的话都是为了使其能给观察使大人留一个好印象。如今目的已达,且不管这份好印象到底有没有用,但是唐成的这份用心就值得他感激了。
可惜,唐成却没能看到他这眼神,因为此时地他正随着于东军地步伐快速的介绍着两边商贾地名字,因是人多,自然不可能再像刚才绍介周钧时一样说的那么多,但语速飞快的唐成力争不漏掉任何一个,总得使他邀约来的这些人都能在观察使面前露一小脸儿。
见唐成如此,于东军嘴角油然浮现出丝丝笑意,他虽没再说话,但脚下还是配合着放慢了步子,随着唐成的介绍将那和煦的笑脸看向两边的商贾。
自有唐以来,这也许是第一个正三品高官在大广众之下对商贾如何和煦的,亲身遭逢此事,两边商贾们的心情激荡不言可知,与此同时,他们看向唐成的眼神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如果说以前他们还仅仅只是将唐成视作一个有官方背景的生意伙伴的话,那么此时他们就更多的将唐成看成了朋友,一个真正尊重他们,而并不仅仅是为了钱而与之虚与委蛇的朋友。
哎!大唐各级衙门里,能像唐成这般对待商贾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绍介完毕之后,商贾们众星拱月的拥着于东军向园内走去,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那在前导引路途的关关却并不曾将众人引向正厅,而是纤手虚邀,在两边花灯的琉璃光亮中引领众人向后园走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一夜!
唐时的房舍都极宽大,尤其带着园子的就更是如此,中唐大诗人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置一园前后十五亩,尤言促狭,由此可见一斑。
张子川帮唐成买下的这个园子尤其的大,总其面积不下当二十二三亩,除了前面华美的厅堂之外,这栋宅子里花费心思极大的便是后花园。
皓月当空,在如洗的月光下,大雅至正园中花灯处处,橘黄的灯光不仅增添了几分月儿的明亮,更于无声息之间冲淡了月光的清冷,为整个园子平添出几分温暖之意。
“这月门倒也精致”,侧身之间笑说了一句的于东军刚一迈过那道月门,便觉一股带着微微水雾的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待转过头来的他看清楚眼前的一切时,一时之间竟是有些失神忘语。
不仅是于东军,紧随其后而入的那些商贾们竟然无一不是如此,便在这瞬时之间,整个人群蓦然就此停住,惊诧而赞叹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在清寒的月辉及花灯光芒下,眼前呈现的是一副郁郁青青的秀山丽水,放眼望去,半坡型的麻石小路下水声淙淙,竹叶摇响,其间有楼有台,有亭有榭,悉数掩映在构思巧致的叠山垒石之间,其间更隐隐可见反射着泠泠月辉的涟漪水波,以及那水波之上如新月般卧波而立的小桥,楼台亭榭及山石水桥之间则是繁花丛丛,竹林片片。
这山这水,这楼台亭榭,还有这水波卧桥,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浑融和谐,恰似一副绝品的江南山水长卷,乍睹此景,惊叹爱赏之余,同为文士出身的于东军脚下竟是不忍迈步,生恐一脚踏去便踏碎了这副绝美天然的山水长卷。
大雅至正园正在道城最繁华处。明明深知自己是在热闹的街市,但甫入此园,于东军恍然之间却似走入了城外的青山秀水,一时间脑海里无数首前贤吟咏山水田园的诗作涌上心头,心中诗境与眼前山水融而为一,在这一刹那间。于东军浑似走进了一个迷梦,一个根植于每一个文人心中抹不去的山水田园之梦。
见到于东军一脸惊叹地样子,唐成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近三个月的时间,耗费大量钱财及人力,他要的就是眼前这个效果。
中国的古人们对于营造园林有着一种特殊的偏好,然则园林营造之风开始的虽早,但在早期地很长时间里一直追求的仍是朴拙之美,园林阔大有余而精致不足。当下的唐朝便正是如此。营园艺术直到明清之际才达到顶峰。而眼前这个大雅至正园,便是唐成综合了后世苏州拙政园、狮子林、随园、留园、网师等名园的游赏精华,再经本道第一治园名手金健友通过技术手段实现出来。可以毫不自夸的说,眼前这座园林绝对是远超时代水准之作。
对于见惯了粗疏园子的于东军及众商贾来说,乍见这一超时代的大雅至正园,其视觉及心理冲击就类似于在后世七十年代突然看到二十一世纪制作出的科幻大片一样,最初的震惊过后就是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众人不说话。唐成也自无言。良久之后。才听于东军一声轻叹道:“本使昔日供职工部时。也曾遍游乐游原上诸家园林。然则平生所见。此园经营之精。匠心之妙实是远胜侪辈多亦”。
“多谢观察使大人夸赞。大人请”。唐成边陪着于东军往前走。边轻声笑道:“此园共有十四亩。于这十四亩之内建有楼台亭榭及书斋、客舍共九十六间。中有小径、曲桥及回廊连接。力求清新典雅之诗意。概而言之。造园亦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前后呼应。方称佳构。最忌堆砌。最忌错综”。
闻言。于东军猛然停住了脚步。“哦。此园竟是出自你手?”。
“属下可没这本事”。唐成笑着摇了摇头。“此园系有金健友所建。属下只是在其建园时提了些想法而已”。
“噢。你提地都是什么想法?”。于东军边走边饶有兴致地问道。“也没什么。只是去岁末时属下曾往扬州一行。其间也曾游赏过康乐名园。却感此园虽大而拙。无奈却失之于山水意境。这次正好得着这样地机会。窃试以作诗之法用之营园。力求通过离奇之构思以表达胸中意蕴。当使一亭一池。一楼一阁。一台一榭。一花一木皆悉心部署。以得平中见奇之诗趣……”。
此前在于东军及众商贾们心中。唐成地形象就是一个平底生金。脑子灵活地经营者。或者再直接些就是个善于替衙门敛财地生意人。但此刻月辉花灯之下。在眼前山水画一般地园林中。耳听脚踏麻石小径地唐成侃侃清谈。这环境。还有他口中所说地一切。都为他笼上了一层看不见。却又能清清楚楚感觉到地读书士子气息。也就是在这一刻。许多熟悉他地人才猛然间想起。原来唐成是还有一个道学士子身份地。
“造园如作文,必使曲折有法,平中见奇,说地好!”,于东军微笑着击节而赞,“举一二能反三,唐成读书有成啊”。
“节度使大人谬赞了”。
说话之间,几人已来到园中那一泓小湖旁,此时湖畔竹叶丛中早设有若干座头,每副座头上各有香炉,酒瓯,玉盏及下酒清淡小菜,随着唐成向于东军束手邀坐,身后竹林中缓缓走出一群妙龄女子,这些女子颜色姣好,身形婀娜,最难得的却是气度出众,此刻身穿宫装穿林踏月而来,其人本身便是一副极美的宫装仕女图。
众客在仕女的导引下各于湖畔竹林中坐下,身前是反映着月光的湖水,身侧是临风夜唱的竹林,再加之身畔散发着微微馨香,正持瓯添酒的宫装仕女,眼前的一切不仅使诸客们暑气尽消,更飘然多出几分离尘脱俗之感。
这时最主要的应酬手段便是歌舞宴饮,但对于今日地座中诸客而言,纵然久历欢宴。却无一次能如今晚般带来如此之多的惊喜与赞叹。
“娘地,啥事一跟唐成沾上,总得让人有惊喜”,竹林中一商贾坐定后刚说完这话,便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是他自己也感觉到这样的环境里实在不适合说那些惯熟的口头禅。
见他如此。旁边不远处的那个客人笑着道:“是啊,要不怎么说唐成是七窍玲珑心,下回一定得把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带来看看,这地方就是有读书人地味道,往这一坐就感觉身上清淡了三分”。
“是,这地方也邪性,还真是能消俗气地”,开始说话那商贾点点头,“下回再有客人来。直接往这儿带就是了,就不说别地,冲着这个园子。道城里其它地方还真就拿不出手了”。竹林中三三两两的议论时,观察使于东军已端起了面前地酒盏。
“好园,好酒”,放下手中的酒盏,于东军深吸了一口清凉的夜风,笑着向不远处陪坐的唐成道:“下面该是什么?”。
“请大人细听”,说话之间,唐成微举双手清脆的两击掌。
随着唐成地击掌声,一声琵琶突然从众客面前的湖中不远处激荡而起。这琵琶之声蓦然而来,一来之后便铮铮而起,瞬时之间打破了大雅至正园的寂静。
众客座头处悬有宫灯,而湖中却是一点光亮也无,这一明一暗之下,就使得客人们眼前地湖面上益发的幽暗,幽暗之中,因看不清那弹奏琵琶的到底是谁,反而促使众人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破空而来的声声琵琶上。
唐时富贵人家凡宴饮必有歌舞以助其兴。而今晚能应邀而来的客人们更是宴饮场中的行家,是以虽不习音律,但长年累月的耳濡目染下来,即使说不清到底好在那里,但对于好坏本身的判断力还是尽有地,这就如同好吃者虽不一定就精于做菜,却一定精于品菜是同一个道理。
轻拢慢捻,挑、抹,勾。尤其是那极难的轮指应用。湖中琵琶声响起没一会儿,岸边的小声议论已经戛然而止。此刻,在惊叹精湛的琵琶技艺时,众人心底最多的一个疑问就是,这弹奏琵琶的到底是谁?道城里什么时候竟有了这等国手?
琵琶声声越来越急,高昂处巨峰插天,低回处水流森渊,飘扬处白云轻拂,险拙处石阻长
“《蜀道难》”,听到兴动处,于东军忍不住开言赞道:“好一曲《蜀道难》!”。
《蜀道难》乃是古乐府名曲,此曲意在述说蜀道之险,时光流逝,配合曲调而歌的诗辞虽屡有新创,然则曲调本身的变化却不大,是以于东军一听便知。
正在他赞叹出声时,这曲调的第一叠已经结束,恰在于东军意犹未尽地惋惜感叹之时,琵琶一转,二叠复转,于此同时,一声饱含苍凉的慨叹在琵琶声中雄浑而起: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随着这一声苍凉的叹歌,适才幽暗的湖面上蓦然光华大放,盛放光华笼罩着的是一座在水面上微微漂浮的平头画舫,此时,那画舫临水一角正有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以不断的轮指之法疾拨着琵琶,而在画舫正中处的则是一个赤裸上身,露出一身棕黑筋肉地壮年歌者,歌者身后那五个正跳着健舞地丁壮与他一样装束。
从琵琶到歌者,再到那伴舞的丁壮,此时画舫中地音声色表现出的全是烈烈的阳刚。盛放的光华中,那赤裸上身的歌者随着伴奏的琵琶接续放声长歌: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到此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枯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自南北朝齐梁间宫体诗大兴以来,历隋而至唐初,在诗坛占据主流的便是绮靡轻艳的宫体诗。中间虽有初唐四杰及陈子昂变革诗风,但一则时间去此未远,再则在诗歌的总量上也远远不及,是以此时人们歌舞宴饮之时听的最多的还是婉媚的宫体,而歌诗者也毫无例外的皆是歌女,纵有一些例外的,那也是眉清目秀的娈童们不男不女地依依呀呀。
酒席宴饮之中早习惯了怀抱琵琶的纤纤歌女,听惯了柔媚的宫体诗,眼前这个划破大雅至正园的长歌恰似一道闪电。彻底的颠覆了座中诸客对于宴饮歌舞的常识。
疾如暴风骤雨般地琵琶,裸露出全身强健筋肉的歌者,放声而唱的又是这样一首豪情奔放的长歌。从慨叹长歌的那一刻,湖畔诸客便已被这扑面而来的豪情及豪气所夺,而这豪情与豪气,诗歌中的狂放的感情,极其夸张的想象又于无声之中点燃了他们血液中男人地豪兴,千载之后,当后世学子每每读到李白的歌行体名篇时犹觉心情激荡,遑论眼前这般经过种种造势,又有那琵琶那健舞伴奏?
待歌者唱到第二遍时。座中诸客已有人忍不住的站起身来相和而歌,纵然诗句记不住,却也不忘跟着琵琶哼着节奏,一待歌者唱到“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时,则放声而应,其声之大,直使惊飞地夜鸟再度盘旋高飞,一时之间。整个大雅至正园中气氛热烈的便如熊熊火焰,飞舞奔腾。
一连三遍,当歌者在巨大的应和声中终于唱完最后一句时,画舫上花灯一盏盏熄灭,盛放的光华渐次归于朦胧直至幽暗,与此同时,湖畔竹林中接连响起“倒酒”的吩咐声,这些胸中豪情犹自未消的豪商们在喊出“倒酒”这两个字时,都比平时短促有力的多。
接过酒觞一饮而尽。任那淋漓的酒水从嘴角流出滴落在丝缎长衫的胸襟上。仍然站着地诸客将满饮后的酒觞重重往案几上一顿之后,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长声赞道:“痛快!”。
“好一个危乎高哉的蜀道。好一个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于东军毕竟身份不同,并不曾像那些商贾们一样起身相合,但他胸中的激荡却是半点也不少,将手中紧紧捏着的酒觞往案几上一顿,于东军慨声道:“好曲,好辞,好痛快!”。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到此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蜀地之难行竟至于此”,向奉酒的仕女摆摆手示意之后,唐成起身到了于东军案几旁,边亲自提过酒瓯倒着酒,口中边道:“然则蜀地之难行虽如此,依旧有壮士登绝壁,临深渊,于不可攀的畏途岩之中凿通道路,这等豪情,这等功业,这些开山劈路的壮士实是让人每一思及便油然而生无限敬仰之情”。
“说地好”,于东军就是将修路作为毕生之事业,此时听唐成此言,胸中本自未衰的豪兴陡然又涨三分,“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能得这一句之赞,我辈修路之人便是死于万丈绝壁,亦当含笑九泉,死得其所”。
说到这句话时,于东军脸上又现出了那与年龄绝然不符的明澈笑容,而他的双眼中也是熠熠生辉,粲然闪耀着发乎于理想的光芒。
“大人此心,属下佩服!”,退后一步,唐成这一个拱手之礼发自深心赤诚,无比真挚。
“罢了,罢了,适才所歌之《蜀道难》绝是新辞,那做辞之人现在何处?”,于东军向唐成连连摆手道:“去,把我给我请来,本使定要邀他一大觞”。
闻言,唐成脸上一红之后,回到自己的座头捧过酒觞,遥向于东军邀饮道:“大人,请!”。
“是你?”,猛然起身的于东军讶声道:“这《蜀道难》的歌辞是唐成你作的?”。
瞬时之间,观察使大人地异常举动将满座宾客地目光都集中到了唐成身上……
这一夜,大雅至正园异彩大放;这一夜,被四明狂客贺知章一读之后赞许为非谪仙之才不可为之的《蜀道难》横空出世;这一夜地惊喜及惊奇必将随着满座豪贵之客们的传扬而流布开去,最终震动柳林坊,震动道城文坛,至于其影响所及究竟能流播到何种程度,却是非现下可知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唐成开出什么条件,老子也咬牙认了。
毫无疑问,是顾客的层级与档次决定了商家在行业内的地位,不管是酒楼、客栈,还是像月明楼以及大雅至正园这样的地方,决定它影响力的不是商家自己的吹嘘,而在于到这里来的都是些什么样的客人。
大雅至正园开业的这一天,可谓是将山南东道最顶级的豪商们一网打尽,唐成凭借他的身份和职司做到的这一点,在整个山南东道所有的商家里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而当这些本道最顶级的豪富皆对大雅至正园的华贵陈设,尤其是那如神来之笔般园林赞叹不已时,对那些未能与会的商贾们而言,其冲击力是巨大的。无形之间,大雅至正园已然超越了单纯作为一个消闲场所的意义,在他们看来,能到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让这么多大商贾都称赞不绝的地方你竟然都没去过?哎,丢人哪,这都实在不好说自己是有钱人!
与此同时,单纯从传播的角度而言,信息由上向下传播不仅能传播的更广,且信息的真实度更容易让人相信。不管是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待,但坊间的百姓总是喜欢关注并津津乐道豪富们的举动,这些豪富们说别的他们也许不会信,但当这些人异口同声的夸赞某个地方华美时,却没有人会去怀疑。
如果说商贾们限于身份,口碑传扬还有局限的话。那么本道第一人的观察使大人亲临大雅至正园的开业宴,这个消息本身对于大雅至正园来说就是最好,最为强劲有力的广告宣传。
这个广告宣传的力度之大,甚至远超始作俑者唐成的预期,在这样一个人分“官、良、贱”三等的典型官本位社会里,观察使因其地位而使其影响力远远超出了,对于商贾,对于士林,对于市井百姓可谓是全方位的震动。毕竟由于商贾特定地身份限制。在此前的记忆里,人们实在想不起来还有那个商家开业时能让本道第一人亲自去捧场的。
仅仅是在之间,刚刚开业的大雅至正园就以一种华美地形象成为整个道城议论的焦点,市井百姓们议论最多地是大雅至正园古怪地名字。它的老板到底是谁?究竟有什么样地硬扎关系,竟然能在开业的时候把那么些个富豪和观察使都请去。啧啧。连那些个有钱人都说好的地方儿。吃一盏酒,上一道菜得花多少钱?
商贾们津津乐道的是与观察使大人在大广众之下的会面。大雅至正园考究的陈设,雅致惊艳的园林,还有那气度出众的仕女、手法高绝地乐工,当然,说到最后时,他们总是会在无意之间显露出那块晶莹欲滴的玉牌,并无意的说起这样的玉牌有着怎样的特权,最最无意要说的就是这样的玉牌在整个山南东道仅刻发有一百五十面。说到这个时,他们的语气是不约而同的轻淡与随意。
士林当然也在议论,除了议论大雅至正园老板的背景,议论那被传地神乎其神地乐工及侍女之外,他们最关心还是那首被观察使大人击节赞赏的《蜀道难》,这年头科举录取地比例太小,读书人出头实在不易。由此,行卷和干谒就成了士子们必须学会的技能和人生经历,向谁行卷干谒?不就是那些诗坛领袖和位高权重者嘛!怎么行卷干谒?还不就是诗。
而在大雅至正园里放声一歌的《蜀道难》可是把这两遭都聚全了。哎呀,听说写出这首诗的就是一个刚到道学的士子。娘的。能让一道观察使大人这么击节赞赏,这唐成还真是撞大运了。议论着这个消息的时候。诸多士子们既是眼热,又是艳羡心酸,没天理呀,似我这般才华怎么就没能得着这样的机会?
又羡又酸议论着的同时,这些个同样靠笔墨谋出身的人自然而然的就对那曲传说中的《蜀道难》动了兴趣,他们还就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首诗到底写的啥玩意儿,竟然能得科举出身的观察使大人如此高的赞誉。
因是唱词儿,这诗又长,商贾们虽然都赞好,但要仅凭听了两遍就把长诗全部默出来实在是有些勉为其难,无奈之下,一些既好奇,又因文无第一而心中不忿儿的士子们就把主意打到了大雅至正园。,果然是连豪商们都赞好的地方,这大雅至正园里的伙计都比其他地方的同行胃口要大。等闲三五十文钱根本就看不到眼里,直到花费了两贯的打赏才好歹把全诗给弄出来。
“噫吁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拿到这诗之后,士子们就习惯性的按着平日诵诗的节奏来吟诵起来,毕竟诗是个讲韵律,讲对仗的物件儿,只有读出来才能更好的品评体味。
但是,很快这些士子们就发现不是个事儿,当他们用往日那种慢条斯理,一咏三叹的方式来诵读这首诗时,读着读着气儿就不顺了,这首歌行体总是让人忍不住的就越读越快,越读声音越大,当士子们最终调整诵读方式一口气将这首诗读到底之后,就感觉前面那股子憋着的气终于酣畅淋漓的吐了出来,这感觉,这次第,怎一个爽字了得!
一传十,十传百,初来道城参加何园文会的时候,唐成盼着别人读诗都没人读,现如今却是士林里寻着,抢着,甚至不惜花钱买着去读。这世事还真叫一个没法儿说,正是在这种古怪的情况下,这首《蜀道难》飞快的传遍了道城文坛,并以其一道之首的区位优势迅速向下面各州士林传播开去。
虽然列位士子们每个人都自觉能从这首诗里面找出一两个毛病,比如,这个“方”字炼作“相”可能会更好等等,但纵论整首诗,这要让他们说个不好吧,还真是说不出口!一块儿没雕琢出来的璞玉你还能说它是个一钱不值的石头,但面对已经熠熠生辉的晶莹翡翠,再要强指它是石头,这就实在是说不出口了。
好歹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还能干这指鹿为马的不要脸之事?
大雅至正园的一处别致书房内,唐成看着来福放在案几上的那一叠飞票,随手过去扒拉扒拉,见全是些一贯、两贯的面额。约莫下来总数得有个七八十贯之多,扒拉完后。唐成笑着道:“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多人买”。
来福知道唐成地脾性。也就没再多说什么,谢过之后将那叠飞票收进袖中,“就刚才还有人问的。大官人身边就我一个长随,谁都知道要买诗就得来找我”,言至此处,来福一笑道:“不过这也有一宗不好处,现如今不说那些来买诗的,就是园子里的人都想着我来福是个见钱眼开好收买地。不过才几天功夫,这样的小话儿我都听好几遭了”。
闻言,唐成哈哈一笑,“行了,你就不用再递话儿了,此事既然是我让你办地,你就别担心这个”。
唐成话刚说完,一身儒服地孟浩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唐兄,你找我”。
见状。来福自去准备茶水。唐成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浩然。这些日子累着你了,咋样?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这大雅至正园中除了楼台亭榭之外,也如后世的那些苏州名园一样,筑有书斋和客舍,开业地第二天,唐成索性就从客栈里搬了进来,而与他结伴为邻的便是孟浩然。
“别人住一晚至少也得十五贯钱,就这还得排队等着。这地方还能不好?”,孟浩然说完,两人相视之间俱是一笑。这几天大雅至正园里生意好的爆棚,不得不限量放客人进来,而在这仲夏之夜,客人们最青睐的不是前面的楼,而是后边这个山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