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第25部分阅读
唐朝公务员 作者:未知
必须住在戒备森严的监舍里,否则万一出个什么事儿可不好交代。haohanshuwu 浩瀚书屋手机版
既然是这么个情况,这两天留守在衙门里的公差班头儿并刀笔吏们都快要忙疯了,原本关在监舍里小偷小摸的犯人都给轰出去,一些个还在等刑部公文批转结果的重刑犯则戴上重枷送往州城,那里的监舍比小县城里富余多了。
他们这一忙起来连带着唐成也得跟着忙,毕竟不管是放人还是将重刑犯转移监舍,在赵县尉不在地情况下都需要张县令审定公文后署印,这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唐成这个录事身上。
刑名干系大,唐成也不敢怠慢。他本身又是个认真不苟且的人,如此一来这两天光是文卷都看的头昏脑涨,一本本抱进来,然后署印后再一本本让杂役老孙送回去,唐成这两天真是忙的头都大了,好歹赶在赵老虎回城前这一摊子事情给料理完了。眼下交代老孙送去的就是最后一批。
昏天黑地的忙了这两天。终于把这件急差给料理干净了,但没等回到公事房的唐成消停多一会儿,就有公差来报,言说赵县尉一行已经快要进城了。
“走,咱们去城门迎着”,闻报后张县令手一挥,兴致高昂的当先向外走去。
这次为迎赵老虎一行,一向并不太喜欢招摇的张县令特令摆起了全副仪仗。轩车前“回避。肃静”的旗牌都亮了起来,惊闻锣敲地咣咣作响。后面跟着的是两个挺胸凸肚,意态昂扬的公差,手中的水火棍擦的锃亮,看着甚是晃眼。
张县令到了城门口后便自下车,被锣声及县令仪仗吸引过来的众多百姓隔着十来步地距离在外面儿围成了个,一边儿探头探脑地向城门外张望,一边儿小声嘀咕着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
唐成也站在城门口,在微微落后张县令半步的位置,只是他现在的心思既不在前方的路上,也不在身后的围观人群,而是在身边儿不远处的姚主簿身上。
剿灭二龙寨山匪对于郧溪县来说怎么都是件大事儿,迎接赵县尉凯旋这事儿张县令无论如何都要跟他打个招呼,而无论姚主簿心里多么不愿意,他也都得来。
自打姚主簿刚从车里下来站在张县令身边后,唐缺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他,越看越是心下叹服,不愧是熬了几十年的老衙门,二龙寨地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眼瞅着柯长明就要被押解进城了,姚主簿脸上愣是能保持着云淡风轻地淡然,虽然他没有本应该有的喜色,但光是这份云淡风轻就已尽显出几十年地历练之功。
跟赵老虎和姚主簿比起来,张县令着实是差了一手啊!唯一该庆幸的就是赵、姚两人没有联起手来,否则张县令这个位子注定是坐不牢的!
至于赵、姚两人为什么没能联手?姚主簿为什么不去拉拢赵老虎?又或者赵老虎为什么要拒绝这种拉拢?唐成尽管想的很多,也力图想的很深却依旧没能找到答案。
其实唐成自己根本就没意识到,在入职县衙这么些日子之后。他已经渐次熟悉并融入了衙门里地环境,而他刚才的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思索就是一种对环境的理解与反思,踏踏实实的做事与这样不断的反思结合起来,就成了一次次的历练,这些历练的成果必将体现在他今后的行为处事上,到底能历练到那一步,从某种程度而言也就决定了他在唐朝公务员地路上到底能走多远,多高。
正在唐成脑子里翻腾不已的时候,赵老虎一行的队伍终于在远处的官道上露了头儿。先是几骑骑马的公差,随后就是长长的步行队伍,队伍两边的是手拿制式单钩矛的征调壮丁,中间则是一串串用绳子拴着的二龙山匪。十人栓一根绳子,沥沥拉拉的十来串山匪把队伍拉地老长,壮丁外侧则是手握腰刀的公差骑着马在前后照应。
随着队伍越走越近,唐成已隐隐能听到顺风传来的哭声,间或还看见一些公差策马靠近队伍后,用手中的刀鞘狠狠敲打着那些走的慢的山匪。
约莫着距离还有二十步时,张县令已迈步迎了上去。“守静,你腿上有伤,怎么好就骑马,也该找辆车才是”,张县令先是笑着嗔怪了一句后,向刚刚下马的赵老虎拱手一礼道:“二龙寨山匪为祸地方久矣,此番赵县尉剿匪功成,本官代合县黎民谢过守静兄了”。
赵老虎名猛,字守静,据说为他取这个字的乃是三十年前的郧溪县学学正。只是赵老虎自己却不喜欢,所以素来也没人这么叫他,以至于唐成今天听了都觉得有些奇怪。
经过中间这个多月的修养,赵老虎地腿已经好的多了,至少淤肿都消了下去,虽然走路还是有些不利索。但至少看上去已经没什么异常了。
“县令大人且莫如此。我实在受不起”,赵老虎抢着把张县令扶起后,嘿嘿一笑道:“带着车了,路上一直坐着,也就是前面三五里的地方才换的马,好歹也是个主管武事的县尉,坐着马车算怎么回事儿?”。
他这一说惹得众人都笑,就连一边跟上来的姚主簿也抿了抿嘴。也不知是他心神不宁。还是唐成掩饰太好地缘故,姚主簿竟丝毫没注意到唐成时刻关注着他地眼角余光。
就在刚才。姚主簿分明与那山匪队伍中栓在最前面高个瘦子对了个眼色,虽然这个眼风短的一闪即逝,却依然被有心关注的唐成给看个正着。
趁着姚主簿正与赵老虎寒暄的空当,唐成走到一边儿的公差身边,指了指那脸上神情古怪的瘦高个儿低声问道:“这厮就是柯长明”。
“不是他还有谁?”,那公差瞥了一眼柯长明,“虎爷怕进城的时候当着百姓的面儿不好看,路上拘地紧,等到了牢子,有他享福地时候”,说完之后,公差的嘿嘿一笑地人发冷。
寒暄完后,队伍开始进城,壮丁们一个个学着公差的样子挺胸凸肚,看着竟也有了几分威武的样子。
从闹腾腾的街市人群里穿过之后,山匪们被塞进监舍,壮丁自有衙门里安排好的人带去安置,赵老虎和众公差则随着张县令去了宝合楼。
因早得了吩咐,宝合楼早就准备的妥当,为了迎接这次县衙的庆功宴,甚至将散客都给推了。
剿灭了二龙寨匪,不管是张县令还是赵老虎都高兴,那些公差们更是在乡下憋的很了,现下庆功宴上的闹腾劲儿自不必提,这顿酒宴从黄昏时吃到新月初升,才是刚到芓宫。
跟赵老虎对饮了一盏,酒意上来后有些醺醺然的唐成无意间扭头时,便见一个穿着公差服的牢禁子从楼外一溜小跑的进来,也没理会大堂上众公差的招呼聒噪,径直往这个雅阁而来。
“出事了!”,这是唐成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果不其然,牢禁子跑进来后张口说的就是:“柯长明死了,刚刚在牢里自尽了”。
禁子此言一出,原本还是笑语欢然的雅阁内顿时落针可闻,唐成第一反应就是向姚主簿看去,正好看见他嘴边那抹即将消逝的浅笑……
“怎么死地?”。张县令手中欢宴的酒盏还没放下,声音已是非常低沉了,看得出来他是在刻意压抑愤怒,这也难怪他,扫兴不说,那柯长明可是匪首,活捉匪首和弄一具死尸报上去,仅是论功上也有很大的区别。
“今天来的人太多,牢子里人少支掌不开。就打散分到天、地、玄、黄四个监区,我跟老于头负责的是天字监区,最先安顿的就是柯长明,因他进了监舍就卸了重枷,当时忙慌着没砸脚镣,只是手上带着锁链,等我们安顿好其他山匪回来后才发现……发现柯长明脱了裤子绑在铁栅上把自己给勒死了”,因知道关系重大,这禁子说的异常繁琐。
要自尽在外面岂不比牢里机会多?那柯长明早不死晚不死,刚进监舍却死了。要说他是决意自尽而死,唐成还真不相信,但也是借着禁子说话的这段时间做缓冲,他的心情从刚才地震惊中慢慢平复下来。
心定下来之后就能理出思路来,心思电转之间,唐成的眼神儿已向对坐在正下首位置上的赵老虎看去。
柯长明死不死有什么打紧?反正他就是现在不死,等刑部公文批转下来之后肯定还是得死,以他这样的罪名即便是朝廷有大赦也轮不着他,他最重要的价值就在于跟姚主簿的关涉,尽管这种关涉在唐成看来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但毕竟没有实证。
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就想彻底扳倒一县主簿谈何容易?更别说这个主簿身后还站着金州二号人物的马别驾。
但是柯长明现下虽然死了,但这前面三天他可都实打实控制在赵老虎手里,自己的怀疑赵老虎肯定也有,就凭他这老狐狸会想不到先下手为强?
唐成看向赵老虎时,却与姚主簿对了个眼神儿,却原来这姚主簿刚才地目光也主要是着落在赵老虎身上。扭头过来时难免与唐成碰了个正着。
回了姚主簿颇为勉强的一个笑容后。唐成又向赵老虎看去,但他看到的却是一张“衙门脸”,凭赵老虎的道行,一旦摆出这张衙门脸之后,任唐成看的再仔细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唐成原想着以赵老虎的心思,想必是过去三天里就已经弄到了柯长明画圈摁手印的供状,但现在看到这张衙门脸却又有些心中不摸谱了。
除了担心不能做到易将胜勇追穷寇之外,甚至连唐成自己都没意识到。因为上次姚主簿对他下过狠手儿。所以在他心底深处一直存着要狠狠捅一刀回去的念头,以前是没机会罢了。现在既然有了机会他自然不愿放过。正是因着这份心思在,所以他才有眼下这般的患得患失。
“德行不修,浮浪无行”这八个字是当日姚主簿行文县学的公文中对他地考语,而这份公文的目的就在于想将他开革出去,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唐成却丝毫没忘记过这件事儿。
软顶着不让进县衙也就罢了,从县学开革?这斩草除根的一手儿实在太狠辣,若是换了个学正真依了这公文,那可就意味着他除非能反穿越回去,否则在大唐一辈子都永远别想再有出头之日。对于他而言,这就如同唐人遇上了被人挖祖坟的事儿,即便是再忠厚老实的人也得豁出命去报仇!
这件事情看似很小,却是唐成穿越之后遭遇地最大危机,不仅关涉到他自己,也包括他整个家庭未来地生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把当日这个致命的窝心脚还回去,唐成心里郁着的这口气就没法儿真正消散掉。
出了这样的事,这庆功宴自然就难再继续下去,张县令在前,姚主簿及赵老虎等也都鱼贯向外走去,那些个在大厅中正吆五喝六,舞扎的欢快的公差们红着脸诧异的看着他们,想要过来问,但看到那一张张紧紧绷着的脸,刚迈开地步子就识趣儿地停住了。
这些人都是老衙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儿,本来也就喝的差不多了,当下也就此散席,留下一片杯盏狼藉地跟着张县令等出了宝合楼。
一脸酒红的张相文凑到了走在最后面的唐成身边,挤眉弄眼的低声道,“大哥,出啥事了?”。
“噗!你喝了多少?不能喝就少喝点儿!”,因是张相文靠的太近说话,张嘴就是一股子浓浓的呕酒味儿,只把唐成熏的猛吐了一口气,伸手扶住连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的张相文,唐成放慢脚步拖后几步小声道:“柯长明死了,脱裤子栓铁栅上把自己给勒死了”。
“这,早不死晚不死,偏选现在来败兴!”,张相文也醒悟到自己嘴里的酒臭味儿不好闻,又见离张县令等人远了,遂也往旁边站了站,他嘴里恨声骂着,手上却从袖子里掏出一件物事来塞到了唐成手上。
唐成低头看看,张相文塞过来的是一面翠黄玉的牌子,上面写着“宝合楼”三个字,这三个字下面还有一个小写的数字编号,旁边则镂刻着一些繁复的花纹,“这是啥?”。
“宝合楼的牌子,也没啥大用,就是订个雅阁或者一时忘了带钱什么的挂个帐方便,对了,州城里也有宝合楼,这个牌子也能用上”,张相文说着说着猛然打了个酒嗝,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虽说没啥大用,但万一急的时候也能救救手儿,给你就就拿着”。
感情这牌子倒跟后世里许多商家发的会员卡有些类似,而且听张相文所说,这宝合楼竟然还是个“连锁店”,虽然仅仅只有两家,但也能看出来这家酒楼的老板肚子里还真有些不简单,“你怎么替宝合楼送这玩意
“宝合楼的老板就是我幺叔”,张相文嘿嘿一笑,“怎么,你还不知道?”。
难怪宝合楼开张能请动赵老虎给张县令说项,原来是张子文亲兄弟开的酒楼!郧溪地方小了就是这样,但凡能上点台面的东西牵牵扯扯到最后都能扯到认识的人身上。只是现在却不是扯闲篇儿的时候,唐成将牌子袖了后,便快步赶上前去,张相文也回了公差队伍,其他的那些差人们还等着他打问出来的消息。
唐成重又赶到赵老虎身后时,这才想起来刚才不该就走,竟忘了问问张相文前两天在路上的时候赵老虎有没有单独提审过柯长明,毕竟他也是最后一批被轮换到二龙寨下的公差,回来的时候是全程参与的。
既然刚才忘了问,现在再把张相文从公差队伍里薅出来就有些太着痕迹,当下唐成也熄了这心思,沉默的低头走着。
一行人在禁子的带领下直接去了监舍,这里的禁子们也是懂规矩的,所以柯长明的那间监舍里依旧保持着他死时的样子。
第九十六章 赵老虎果然没让人失望
一行人在禁子的带领下直接去了监舍,这里的禁子们也是懂规矩的,所以柯长明的那间监舍里依旧保持着他死时的样子。
裸露着下本身的柯长明就那样挂在监舍的铁栅上,据眼前这情景推测当是他趁着没砸脚镣的当口,蹭着脱下了裤子,将裤子拴绑在铁栅上后脖子套进去开始转圈儿,越拧越紧之后把自己给勒死了。
勒死之后的人脸上的颜色和形状真是人的很,唐成看了一眼就没再瞅,他自知不是专业人员,即便再看也瞅不出啥东西来,何必再遭这份罪。
张县令忍着恶心细细看了一会儿后,招手吩咐仵作上来验尸,赵老虎请他到外面的公事房去坐也不肯,竟是要在此立等结果。
看张县令脸上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唐成心下一动:“莫非他也看出什么端倪来?”。
一杆子人静默在空气浑浊的监舍中看着仵作忙活,气氛很是压抑,但最后得出的结果却跟禁子回报的一样,这柯长明确是自尽而死。
等了个多时辰等出这么个结果,张县令闻报后什么都没说,径直回了衙门后宅,唐成送他回去的路上也是一路无言,只是在到了后宅门口时,张县令才闷闷的说了一句,“你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替我送份公文到州城”。
县衙里素来都有专人负责送公文到州城,此时张县令特特吩咐让自己去,显然要送的这份公文不比寻常,看了看张县令的沉沉的脸色,唐成什么都没说,点头道:“好!”。
晚上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原本的喜气已是荡然无存,天时也已经很晚了。披着一身月辉的唐成并没有直接出县衙回家,路过前院儿的时候顺势拐进了东边儿的院落。
赵老虎公事房里地灯果然还亮着,唐成往过走时,迎面正好也有一个人过来,那人见到唐成后却没上前招呼,反倒是避着什么一样猛然低下头匆匆由一边绕道儿走了,他脚下的步子真是又快又急。
本就是晚上。那人刻意避让之下唐成根本就没法看清楚他的长相,只能认出他身上的衣裳该是监舍中的牢禁子们的公服。
唐成见状精神一震,快步到了赵老虎的公事房。
赵老虎地公事房中本有一树五盏的灯架,但此时灯树上的五盏灯却只亮了最下面的一盏,这就使得整个屋中显得有些昏暗,再配上书案上的一瓯浑酒和无言饮酒的赵老虎,走进公事房的唐成猛然间感到一股子说不出地伤感的味道。
“伤感!这怎么会?”。唐成自嘲的笑了笑,见赵老虎也没招呼他,便欲上前将灯树上的其它四盏灯也一并点亮。“是我灭的灯,就这样吧”,赵老虎的声音有些低沉,这低沉的声音里含着一些莫名的情绪,但唐成却又分辨不清这些情绪到底是什么。
赵老虎说完这句后便再无话,端起身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放下手中火镰地唐成见状顺势提起酒瓯给空下来的酒盏中倒满了酒。
“把窗子打开”,赵老虎的话很奇怪。因他示意要开的那扇窗子正对着灯树,窗子一打开之后吹进来的夜风必定要将唯一的灯盏也给吹灭。
唐成听过赵老虎的旧事,见过赵老虎的老谋深算,也见过赵老虎地故作粗鲁,但认识以来唯一没见过的就是赵老虎的伤感,这可真是难得,即便是前些日子在二龙寨下腿部受伤,攻山无望时。唐成眼中地赵老虎可依旧是神情坚定,没有一点沮丧懊恼的样子。
今晚的赵老虎真的很特别呀!
唐成稍等了片刻,见赵老虎没有再说什么后。便走到了窗前推开了那扇雕花木窗,随着窗子打开,伴着一蓬朦胧星辉进来的还有丝丝缕缕淡淡的夜风。
灯树上最后一盏油灯强支着摇曳了几下后,终于黯然熄灭,屋里一时暗了下来,唯有那蓬星辉透着点点滴滴淡淡的光辉。
唐成转身寻了胡凳坐下,正与赵老虎隔着一桌书案相对。赵老虎喝酒,唐成提瓯而斟。三斟三饮。唐成倒下第四盏后将手中的酒瓯收到了一边儿:“腿伤未好,不宜饮酒。借酒浇愁愁更愁,这是最后一盏了”。
本已端起酒盏凑到嘴边地赵老虎闻言,抬头看了看唐成,透窗而入地星辉下唐成的双眼竟显得有些熠熠生辉,迎着赵老虎地眼神儿,他半点儿也没退让。
两人对视了片刻后,赵老虎扭头望向窗外,手中的酒盏却是无声的放下了。
唐成刚将手中的酒瓯放到腿边儿的地上,赵老虎的声音也已幽幽响起,“我进县衙的那一年是二十一岁,姚东琦二十六,正在东院儿这边做负责刑名的刀笔”。
唐成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赵老虎口中的“姚东琦”该就是姚主簿了。
“进县衙之前我就是个青皮混混儿,除了知道拳头要硬,人要狠之外那儿懂得什么混衙门的机巧?莽莽撞撞的出了不少错,当时的那些公差原本看我眼里就有刺儿,等到见我犯了错了之后更是讥笑的厉害,刚进衙门当差不到一个月,我就恨不得撕了皂服舍了这鸟差事”,言至此处,赵老虎微微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若我当年真这么做了,你知道我现在又在那儿吗?”。
赵老虎虽然是问话的语气,却丝毫没有要唐成答话的意思,问完之后便自己指了指窗外西边的空际,“这么多年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遍,答案却只有一个……监舍!就像我后来亲手抓的孙三儿,佘七这些青皮头子一样,外面人见人怕的威风其实都是笑话儿,公差们手里的铁尺、锁链和水火棍才是真的”。
赵老虎说的这些唐成能理解,混街头,至少是在像郧溪城这样的小地方混街头的话。其实用不上太多地头脑,格局太小的环境下只要人够狠,拳头够硬就行了。但是混衙门的话那可就是另一个概念了,毕竟在这里有很多的约束让你根本无法一言不合就擂拳相向。
赵老虎因杀虎之功领了一大笔赏钱不说,还因此大模大样的穿起了公差的皂服,其他那些老公差眼热之下对这个昔日的青皮看不顺眼也是意料中事,毕竟他是个异数。异数地意思就是不正常,不正常的东西或是人就容易碍人的眼。
“当时整个东院儿唯一待我不同的就是姚东琦,那次我再也憋不住龌龊气要跟班头儿干起来的时候,也是他把我给强拉下的,就是他这次一拉手儿,我这一辈子完全就成了两个样子”,赵老虎的声音幽幽地。很平淡,平淡的装满了无限的追忆,“姚东琦是个苦命人,他爹从小死的早,全靠寡母给人浆洗衣服抚养大,十一岁上就到当时县学学正家当仆人讨营生,那学正是江南来的人,学问好是好,就是好男风的调调儿不好。他在郧溪干了八年,姚东琦在他家呆了八年,老学正走的时候愣是把他推荐到县衙了,所以呀,姚东琦虽然只比我大了五岁,但懂的事情却比我多的太多了”。
这还是唐成第一次听说姚东琦地出身,却没想到这个让他一度恨的牙痒痒的人竟然有如此艰辛的过往。
“我能在衙门里继续呆下来,后来能跟班头儿弄好关系。乃至再后来能接替总捕的职差,姚东琦教了我很多,很多……只可惜后来……”。言之此处,赵老虎无声的咂了咂嘴后,却是再也没说什么了。
赵老虎后来肯定是跟姚东琦闹崩过,而且这次闹崩的事情给两人的关系留下了不可弥补地裂痕,以至于他俩后来虽然依旧能够保持大面儿上的同僚关系,却再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那种至交。
联想到这些日子在衙门里听说赵老虎当年升县尉时前后拖了一两年,唐成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这事若没当事人亲口言说。任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出其中地具体原因。
赵老虎沉默了良久。唐成也没说话,他知道赵老虎现在需要的只是缅怀。这种缅怀既是对过往某一个人,某一件事,或者是某一种感情的总结;或许也是在经历了今晚这么些事情后,赵老虎将要做出某一个重要决定的前奏。
沉默了良久之后,赵老虎端起了那盏浑酒,却又停在嘴边儿没喝,“不管是论能力,还是论手段,张无颇比姚东琦都差得太远,可惜,可惜他就差了一个功名!一个功名之差,姚东琦再也坐不了正堂,如今竟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嘴里喃喃念叨了两声“功名”后,赵老虎一仰脖将盏中的浑酒一饮而尽,“功名啊!”,长叹声中,随着赵老虎手上一松,“啪”的一声响动中,空空的酒盏在地上摔成了片片粉碎。
赵老虎嘴里说地是姚东琦,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他青皮出身也没功名,单论能力和政绩地话,现在的他早就该升任到州中去做分管刑名地司马了。这些想法在唐成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在的他没心思感慨这个,心里不断回荡的都是赵老虎刚才说到姚东琦的最后那句话,“如今竟是连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
似乎胸中所有的意气都随着摔盏的动作泄了个干净,赵老虎起身关了窗户,又自将灯树上的五盏油灯一一点亮,一时间公事房内大放光华,而唐成面前的赵老虎又恢复成了素日的沉稳,那里还有半点儿刚才意态消沉的模样?若不是就实实在在坐在赵老虎对面,唐成真有些怀疑刚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感叹之余,又让他对赵老虎的认识更多了几分。
“以姚东琦的头脑本不至于干出这种蠢事儿来,可惜他的年龄和心思都太急切了,利令智昏!阿成,这四个字你要牢牢记住,记一辈子!”。
赵老虎的这句话唐成并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全被赵老虎按在桌上的那几张纸给吸引住了。
这是几张满按着血红手印的竹纹纸,唐成刚一看到题头地“供状”两字后。心跳陡然加快了几分,他的眼神儿根本没在正文上停留,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张纸右边的最下角,待看到“柯长明”三个字上被划了一个歪歪斜斜不规则的圆圈儿及重重摁上去的手印儿后,唐成长长吁了一口气。
赵老虎果然没让人失望!
“去州城的时候把张相文和老甘头带上”,赵老虎把柯长明的供状推到唐成面前,“州城张司马是张相文地二叔。有他同去事情办的更稳当些。至于老甘头儿……他是个牢禁子,就是他看到姚清国从柯长明监舍前离开……”。
好个张相文,还真是不显山不露水儿啊!唐成虽然早知道张相文家不简单,但因为不想显的太俗气,是以他就没主动探问过张相文家的情况,毕竟这个结拜兄弟比他有钱阔绰的多了,若是刻意追问反倒显得有些攀附的意思了。
他没问。张相文也没主动说什么,只听他提过一嘴说家里父辈兄弟五个,他老爹是老大,另有四个叔叔。却没想到他这几个叔叔都不简单,除了还不知道的那个以外,其他三个一个是本城总捕,一个是大酒楼地东家,这刚刚冒出来的一个竟然是金州司马,这可是本州第三号人物啊!
惊诧过后。唐成心中的张相文形象似乎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以前只觉着这个结拜兄弟够义气,但心里不免有些将他当半大孩子看的想法,毕竟张相文平时太没正形儿,但此刻再细想想,一个这么喜欢搞怪的人却能将家事瞒的这么紧,家门显赫却能半点儿都不显摆,能做到这样不事张扬的人果真是半点心机都没有?
继李英纨当日之事后。唐成再次发出了同样的感叹:“人哪,真他妈复杂!”。
因张相文这事一冲,唐成对老甘头儿看到姚清国从柯长明监舍出来的事儿也就没那么吃惊了。至于赵老虎所说姚清国逼迫柯长明自尽之事他也没多探问。
管他姚清国手里捏着什么竟能逼地柯长明自尽而死,重要的是他干了,而且被人看到了听到了,更重要的是姚清国是姚东琦的亲侄子,且他在逼死柯长明的时候不止一次的提到了姚主簿。狗肉上不了正席,素有“二尾子”之称的姚清国干着逼人自尽的事儿时想必心中也是怕地很了,浑没注意到离他不远处的暗影中竟然还站着一个平时见了他就点头哈腰的牢禁子老苍头儿。
原本随着柯长明自尽而死,虽然有供状在。但死无对证之下姚主簿未尝没有一辩地余地。但是姚清国此事一出,又落下老甘头儿这么个人证在。姚主簿的结局已经就此注定了。
今晚这一连串儿事情到底该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露”?还是该说姚清国太废柴?又或者是赵老虎的心思太深,手段太狠?
怀揣着那张供状,唐成在由东院重回张县令后宅的路上,油然又想起了赵老虎当日跟他说的那些话来,“如果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千万不要随便撕人脸皮……你知道别人要是撕我的脸,那我会怎么办?……谁想撕我的脸,我就要他地命……”。
这一晚张县令书房地灯亮到很晚才熄灭,这一晚唐成回到家时朦胧的月亮已高高地升到了中天,这一晚他回家时不像平时走的那么快,这一晚他想到了很多,似乎也领悟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唐成起了个大早来到城门外,上了前后脚而来的张相文的马车,至此唐成终于看清楚了昨晚刻意避着他擦肩而过的老甘头儿,普普通通的长相,满额头的皱纹儿,见着他上车就露出一脸谦卑的笑,此刻没穿差服的老甘头简直跟村里那些五六十岁的庄户人看不出任何区别。
兴许平时在县衙里姚东琦见着老甘头时连话都不屑于说两句,但就是这么个看着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人彻底断了姚主簿的生路。
寂静的夜晚,满布死浊之气的监舍,姚清国在摇曳的灯光下低声逼迫柯长明自尽,满脸冷汗的他浑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侧角里,竟然还站着一个佝偻着腰的老苍头。这是一个灯影的暗角儿,老苍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姚清国逼迫柯长明,看着他帮着柯长明拽下裤子,看着柯长明把裤子绑在铁栅栏上,头慢慢的伸进去,看着柯长明一圈一圈儿越拧越紧,也许他在这刻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喊一嗓子阻止柯长明自尽,但老苍头最终还是没动。静静的看着柯长明勒死自己,看着姚清国仓皇出了监舍……
看着面前一脸谦卑笑容的老甘头儿,唐缺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这样的画面,而这些画面最终定格在了那双隐藏在暗影中的眼睛上。
跟老甘头同坐在一辆马车上,唐成总觉得朝向他的那一半身子有些莫名的嗖嗖发冷,嘴里更没心思跟张相文说话,马车刚一动,他便闭上了眼睛假寐休息。
一路无话的到了州城,张相文吩咐车夫赶着马车到了金州宝合楼,匆匆梳洗过吃了饭食之后,外面的天色正近黄昏,恰是州衙散班的时候。
张相文跟唐成打了个招呼后,便带着老甘头出去了,不消说他是去找二叔张司马的,唐成没跟他们一路,出了宝合楼之后便径往北市吴玉军的茶庄而去。
茶庄里坐柜的依旧是那个大喇喇的小二,不过这厮脸色虽臭,但记性可一点儿都不差,掀帘子进去没一会儿,面团团的吴玉军老板就出来了。
“兄弟你来的巧!要是再晚一点儿我这铺子可就关门了,到那时候你要找我可就难喽”,吴玉军一笑起来眼睛就眯缝的几乎看不见了,走到唐成身边后,他边伸手往后边让,边嘿嘿一笑道:“怎么,二龙寨的事了了?”。
“了了,五天前平定下的”,嘴里笑说着,唐成反手拉住了吴玉军的胳膊,“里边儿就不去了,上次心里压着事儿也没喝痛快,今个儿无论如何要跟吴兄好好拼一场”。
宝合楼雅阁里,唐成循的是当日吴玉军的旧例,只有两人对座,足了酒过三巡的意思后就开始说正事儿。
随着唐成越说越多,吴玉军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什么效果,彻底晕菜了!还捂着月票不肯投的书友大大们就别再调戏小叶子了行不!该给的就给了吧,反正它留着也不会生娃娃!拜托手
第九十七章 这事还没准儿
等唐成说完,吴玉军端起面前的酒盏猛灌了一口后,长长的吐出一口酒气,“老姚好手段哪!兄弟,这事儿有铁证不,要铁证!四月间你来过之后我姐夫言语上试探过一回,马老儿对那个姚东琦可是回护的很!若按原本想的把他调离倒容易,如今竟是要办他的刑案,没了铁证可不行!他毕竟也是吏部在档的官
“吴兄放心,山匪头子柯长明死前留了供状,就是姚清国逼死柯长明时也有牢禁子在一边儿听见了,供状和人证一样不少,我这次都一并带上州城了”,唐成顺手提过酒瓯给吴玉军续满了酒,“要没铁证我也不敢冒然请吴兄引见使君大人”。
其实若按着手中掌握的证据,根本就不需要单独请见孙使君,无奈有个老马在中间硌着,他是别驾,这样的事儿一般按程序要先经他手再转到孙使君手上定夺,为怕中间有什么纰漏,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唐成还是决定遵照赵老虎的嘱咐办,两造里分别找张司马和孙使君,彻底把这事儿一下子就给做死,压根儿不留任何发生意外的可能。
这吴玉军也是个按套路办事的爽快人,“有铁证就好,这事儿我应下了,不过今晚确实不行了,我姐夫的老娘今个儿刚到金州,晚上再大的事儿他也不会见外客,我明个儿上午去见见我姐,要是姐夫他明天中午没事儿的话,散衙之后我领你去”。
“如此多谢吴兄了”,唐成拱拱手,正要招呼外面候着的小二哥叫歌女时,却见吴玉军摆了摆手:“兄弟你等等,我这儿倒还有一件事儿要劳你帮忙”。
“噢!吴兄有话尽管说”。
“记得上次兄弟你说过自己是郧溪本地人?”。
唐成有些不明白吴玉军怎么会问到这个,“是啊,我籍贯就在郧溪。从小在此长大”。
“这就好”。吴玉军笑着搓了搓手,“听说郧溪有个地方专出一种别地儿不产的鱼,对了,就叫桃花瓣,这个兄弟你知道不”。
一听吴玉军说到这个,唐成忍不住笑了,“再知道没有了,全郧溪就我们村子外那十来里的河道里出桃花瓣,别的地儿根本没有”。
“这么巧!唐兄弟,这事我就不另托人了。指你身上好歹给我弄些桃花瓣来”。言至此处。吴玉军嘿嘿一笑,“下午我姐才嘱咐下来,晚上就遇到你,这事赶的。嘿,还真是巧!”。
唐成与吴玉军对饮了一盏后才知道其中原委,唐时素有北羊南鱼之说,其时南人多好吃鱼,孙使君的老娘更是顿顿不离,自打当日到任之后,孙使君便将金州地方上出产地各类鱼脯都送回家了一些,偏老太太对这桃花瓣情有独钟。
要说桃花瓣儿这种鱼也真是稀罕。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多了河边野山桃花地缘故。这种鱼身上竟生出一道道粉红颜色的鳞片来,它跟黄河里的红鲤鱼还不一样。桃花瓣不是通体全红,而是红白相间,不说细嫩略带桃香的鱼肉鲜美,单是这卖相就是一绝。
唐人爱吃“鲜”鱼,一般名贵的鱼都是当下斩了鱼脍来吃,以前隔的远没办法,此番老太太到了金州,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提到了想吃桃花瓣,要鲜鱼!偏生孙使君家里的吴夫人虽然妒劲儿甚大,但对婆婆的孝顺那真是没得说,吃过饭就把弟弟找了来,郑重其事的把这事给交代下来。
说到吴夫人对婆婆地孝顺时,吴玉军都有些吃味儿,话外地意思就是他这个姐姐对亲弟弟也没这么上心过!但这话听在唐成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番感触,孙使君一府之尊却如此惧内,他惧地恐怕绝不仅仅是吴夫人的雌威,这里面未尝没有对夫人虔心孝敬老娘的敬与爱。
因凶悍而生的惧毕竟不长久,尤其是像眼下这么个社会,孙使君又是如此地身份;倒是出于敬与爱而生出的惧才更有可能绵绵悠长。
吴夫人长于驯夫的名声可谓是金州皆知,闻者多有鄙薄其凶悍的,只是又有几人知道她于凶悍之外的这份虔孝?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难的,既然他吴玉军开了口,即便是更难的事儿,唐成也会尽力去办,当下自点头答应不提。说完正事儿就是开始招呼小二唤歌女进来。
依旧是两个歌女,两个妓家,这么一来酒就喝的热闹了,喝酒之间难免闲话,吴玉军说地最多地倒是州城里各家生意上的事儿,听着他地闲话唐成心中一动,想起了桐油的事儿来,李英纨的铺子小本钱少,最重要的是州城里有大铺子顶在前面做不了这大盘子生意,但若是把吴玉军也拉进来……
只是看现在的吴玉军正探手在妓家怀里揉搓的起兴,唐成知道现在跟他说什么只怕都听不进去,当下也没张口说这事儿。
那吴玉军也是个妙人儿,中途忍不住火儿去了后边的客房,唐成原想着他今晚肯定是要睡在外边儿了,谁知过了半个多时辰后,他竟然又特特儿跑来告辞。
满嘴酒气的吴玉军边系着衣裳上的布纽儿,边探头往里边瞅了瞅,及至见到房里竟没有刚才陪着唐成的妓家,脸上的h药笑顿时一扫而空,“咦,翠翠呢?”。
“今个儿赶路太乏,打发她回去了”,唐成的话让吴玉军连连咂嘴不已,“那小娘一身多好的皮肉,你愣是把她放跑了!”。
“总得顾惜身子骨不是!”,唐成笑着回了一句后问道,“倒是你怎么就舍得小粉桃儿?这辰光了还巴巴的赶起来要走?”。
吴玉军的回答真让唐成听的有些无语,却原来是那个吴夫人给弟弟立了死规矩,不管应酬再多,时间再晚也得回家去睡,合着她不仅把自己的丈夫管的紧,连弟弟也没放过。
唐成听得心底暗笑不已,但因事涉刺史夫人。他也不好说什么。也就穿了衣服去送。
走出宝合楼后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