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公务员第17部分阅读
唐朝公务员 作者:未知
在的这几天,不知二位大人联络赵老虎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秋读阁
“你当赵老虎是省油的灯?”,一向温文尔雅的林学正今天说话真是很冲,他也没接唐缺递过来的茶水,直接站起身来,“还不赶紧走,张县令面前我看你怎么解释”。
上了车,林学正一路上愣是没搭理唐缺,唐缺心下已有定案也并不焦虑。
生活中总有一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前边很多无意识的“因”,到最后竟然就结出了意想不到的“果”,而这个“果”本身又循环成了下一个结果的前因。
不一时到了县衙,因是中午散衙的时间,张县令正好在书房,果不其然,见是唐缺来了,他的脸色也不比林学正强到那儿去。
三人坐定之后,林学正看着唐缺道:“已经到了,说吧,你有什么解释?”。
见林学正及张县令都紧盯着自己,唐缺缓声道:“我确是跟英纨在一起,而且不久之后就会成婚,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情”。
他前面那句话说出来,两人顿时脸色大变,好在这两人毕竟是有涵养的读书人,总算勉强忍住等他把话说完。
林学正的手已放在了身边的案几上,眼瞅着一句不对就该拍案而起了,“说吧,还卖什么关子!”。
“重要的是英纨的舅舅”,唐缺迎着林学正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最爱护短儿的县尉赵老虎就是她的亲舅舅!”。
第七十三章 通婚书!
“赵老虎就是她的亲舅舅”,唐缺这句话一出口,张县令和原本满脸恼怒的林学正猛然一愣,二人交换了个眼色后,林学正又跟着问了一句,“你说赵老虎是那妇人的亲舅舅?”,因神情变幻太急,他的脸色就显得有些木木的。
唐缺也无多话,只点头答应,“是”。
确认这个消息后,张县令与林学正再次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眼神中都有一股子猝然而起的欣喜,天上掉馅饼儿,这还真是好事临头了。
就不说前几日早定下了笼络赵老虎的策略,其实早在张县令刚刚到任的时候就在赵县尉身上下过功夫,希望能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来。
赵老虎乃是本县老人儿,几十年在衙门里一步步熬出来的,民间威望又高,不管是在市井间的影响力还是在县衙里面,他都是一个当之无愧的狠角儿。虽然是三把手县尉,但不管是从资历还是影响力来说,都足以跟姚主簿抗衡。
无奈这赵县尉也是老成精的人物,虽然嘴上一点不露,但县衙里的大势却是看的门儿清,压根儿就没心思掺和进张、姚之争这潭浑水。所以任张县令如何笼络怀柔,他总是不远不近的支应。公事上不懈怠,但要论私谊交情什么的,却是免谈。
遇到他这种态度,张县令实在是半点办法没有。他这个县尊本就是个跛脚鸭,又有什么办法来拿捏资格既老,政绩又突出的赵老虎?
自打四天前定计之后,张县令再下苦功,还拉着林学正一起去敲边鼓,饶是如此,情况也没好上多少,整个情形依旧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嘴。
但在眼下不能请调镇军却要解决二龙山土匪的时候,赵老虎实在是太重要了,却又不能不拉,就为这事儿,张县令这几天实在没少上火。
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张县令正心急火燎的当口,唐缺突然爆出这么个消息来,如何不让他欢喜?
眼中的喜意掩都掩不住,与林学正对视的张县令转过目光后,稍稍迟疑着道:“听说这个妇人素来克夫,唐成你……你还要与她成婚?”。
唐缺目睹张县令的这个迟疑和探问,心中实有一股说不出的淡淡的高兴,张县令在自己这样艰难的时刻还能想到问他这么一句,虽然透出些书生气,却也足以说明此人并不是那种只图功利的刻薄寡恩之人,跟着这样的上司干事儿,至少心里不憋屈。
“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克夫不克夫的我却是不信,说来我与她相识也有年余了,这一年多来不也活的好好的,别说克了性命,就是小病小灾都没有”,心下想着张县令刚才的表现,唐缺面儿上却是一点儿没露,微笑着道:“此事我已禀明双亲,他们也都是同意的,如今就等着往女家‘通婚书’了。”
唐缺话刚说完,一边儿的林学正已是抚掌赞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唐成说的好”。
闻言,张县令莞尔一笑,要说这事儿最乐见其成的就是他了,“只不知赵县尉素日对他这个外甥女儿如何?”。
唐缺想了想,终究没把毒寡妇替她舅舅打理乡下田产的事儿给说出来,赵老虎既然做的如此隐秘,自然是不想别人知道,若非实在必要,他也没得多嘴去说,只是简单答道:“还好”。
“县令大人多虑了”,林学正笑着接过话头儿,“要说这赵老虎最大的特点就是好护短儿,平日里对手下都像牛犊子一样护的厉害,更别说自家亲外甥女儿了。”
此时的林学正那里还有半点刚才见唐缺时的恼怒?见张县令闻言而笑,他遂又呵呵的续了一句道:“既是唐成的好事,这通婚书说不得就要借重大人墨宝了,择日不如撞日,便由我为大人磨墨如何?”。
闷了好几天如今脸上总算露出笑意的张县令闻言也没推辞,询问了唐栓的姓名及毒寡妇在家中姊妹间的齿序后,自到了书案前引笔援墨,伏案而书。
唐缺起身走到书案边看去,见张县令实是写的一手好行书,笔下的内容倒也简单,不过二三十字而已:
唐栓白:家有独子,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承贤二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高援。谨因媒人张无颇、林玉楠,敢以礼请,脱若不谴,伫听嘉命。
至此,唐缺才知道张县令的全名是张无颇,看着这张通婚书他也着实欢喜,不过这份欢喜更多的却是为李英纨,这妇人半生姻缘多舛,几次成亲给她带来的都是无尽的伤心与羞辱,此番成亲能有本县县令及学正大人出面做媒人,至少扬眉吐气这四个字是尽占得住了,这除了能给她挣回一个大大的脸面之外,好歹也能一扫旧日的晦气。
当然,一个寡妇再嫁却能引得张县令拉着林学正一起做媒人,县尊大人更多的意思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否则仅凭唐缺现在的脸面是远远不够的。
张县令想必对自己在通婚书上写的这笔行书甚是满意,收笔之后又细细看了一遍,直到墨迹全干之后,这才吩咐书房外候着的下人去内室取锦盒来。
不一时,那下人捧着一个长约一尺左右的锦盒走了进来,唐缺见这四角镶银的盒子做工考究,隐隐还有檀香味儿传来,已知其名贵,眼见着张县令要用它装通婚书,忙出言拦了,能得张县令亲承媒人,手写通婚书已经不易,没得再让人贴补这些东西。
“唐成不必如此,这礼函万万疏忽不得”,林学正现下心情正好,趁着张县令正在封题那檀木盒子的时候,笑着向唐缺解释道:“莫小看了这礼函,每个尺寸都是大有讲究的,长一尺二寸,乃是法一年十二月;宽一寸二分,象一日十二个时辰,檀木厚二分,象二仪,盖厚三分,象三才,函内宽八分,象八节。这些尺寸半点都不能错,你要不用这个,一时半空还真找不到合适的”。
林学正说完礼函的讲究后,张县令手中的封题也已做完,顺手将盒子递给了唐缺,“玉楠说的对,婚姻乃人道之大伦,实是疏忽不得,说起来这礼函还是为我幼弟准备的,今天正好赶上,你且拿去用就是。毕竟是赵县尉的侄女儿,于这些礼节上莫要轻忽了”,见唐缺接了盒子,张县令又笑着补充了一句道:“对了,回家之后莫忘了用五色线把这礼函扎缚好”。
张县令既然提到赵老虎,其潜在的意思已不用多说,唐缺也就没再推辞,“多谢县尊大人了”。
“恩”,张县令笑着点了点头,却没说话,侧身间看了林学正一眼。
林学正又怎会不明白张县令的意思?笑着拍了拍唐缺的肩膀道:“还是刚才那句话,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你双亲已经同意这门婚事,我看下午便可把这通婚书送往赵家”。
此事好容易得唐张氏两口子答应了,唐缺实也不愿再拖,当下便点头答应。他到县衙入职的事儿因有姚主簿那边软顶着,所以一些必备的需要存档的文书就还没做好,当下三人商量着这几天且不急此事,先把眼前送通婚书及定婚期的事情办妥之后再说。
第七十四章 练字小突破
从张县令书房出来,唐缺目送林学正马车走远后,便怀抱着礼函往家中走去,一路上的行人看到唐缺这般模样,多有人投来善意谑笑的目光。
唐缺回到住处要进二进院落时,脚下微微停了停,顺手将装有通婚书的盒子藏在了背后。
一如平日般,唐缺刚推门走进院子,李英纨就从厢房里迎了出来,“往日这时候早就到家了,怎么今个儿这么晚?”,口中说这话,妇人已将早就备好的热手巾把子递了过来。
唐缺手上拿着东西,就不好接手巾把子,怕李英纨看出不对来,索性把脸向前伸了伸,笑道:“今个儿办了件大事着实累了,你帮我擦擦就是”。
新买的两个丫头还在乡下庄子里,兰姐儿又在前院灶房忙活,这二进院子里本没有人,饶是如此,妇人见着唐缺如此亲昵的动作还是忍不住微微红了脸,但眼神儿里的流波漾漾着的却满是蜜意柔情。
“这光天化日的……”,嘴里无意识的说着什么,妇人手上的手巾把子却已展平着往唐缺脸上擦去,每一下都轻轻柔柔,慢慢的妇人也似迷醉在这样的温情里,手中越来越慢。
唐缺原本只是为了遮掩手中的盒子,所以才会让李英纨给他擦脸,却没想到妇人这简单的动作竟然勾起了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后世里小的时候,小姨每天早上也是这样给自己擦脸的吧?虽然仅仅是童年一闪而过的回忆,却足以带来融融的温暖。
至此,唐缺愈发的分不清他跟李英纨在一起时,到底是男女之情多些,还是这融融绵远的亲情更多些。
虽然是一个简简单单擦脸的小事,但妇人做完时却已是双眼流波荡漾,男女间事就是这么简单,只要有真情意在,便是做着再小,再普通的事情也能收获满满的欢喜与幸福。
等妇人收了手巾把子,唐缺顺势向前一步亲了亲她那三月桃花般的脸蛋儿,“我饿了,你去厨房看看饭食做好了没?”。
听唐缺叫饿,正柔情蜜意的妇人当下就往外走去,因是走的太急,手中擦过的手巾把子都忘了搁下。
见她去了灶房,唐缺迈步到了妇人所住的西厢房,将精美的檀木盒子放在梳妆几上后,转身去了花厅。
中午的饭食是两荤两素,外加一甜一咸两个汤品,素的都是时令鲜蔬,荤菜里除了唐缺素日爱吃的煨羊腿之外,妇人又特意命加了一道飞刀脍鲤,这道菜就是取用新鲜鲤鱼,以快刀斩成细细的鱼片后蘸着调味汤汁生吃。
唐人饮食特别强调一个“鲜”字儿,这道实是江南名菜,高家的不愧是一手好茶饭,直将鱼片儿斩的极细极薄,煞是好看。毒寡妇固然是极喜欢这道菜,但唐缺只吃了一口后就再没动第二筷子,后世里养成的肠胃实在没办法,他对这道生鱼片真是半点好感也无。
“吃完饭跟高家的吩咐一声,以后肉食都要做熟了再吃”,随口吩咐了兰姐儿一句后,妇人见唐缺正用筷子拈起掉在碗边儿桌上的米粒儿,迟疑了一下后柔声道:“阿成,你实不必如此的”。
唐缺将掉在桌上的米粒儿喂进嘴里,笑笑道:“没什么,习惯了”。
眼下吃的可是从江南西道运来的吴兴米,这种米晶莹白净,在唐朝又有“水晶”之名,比之唐缺在家中所吃的黄糙米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而即便就是这样的黄糙米,他家里也是十天半月的才能吃上一回。毕竟在郧溪这样的山区主要是以产麦为主的,没有水田的话吃米全靠花钱买,农家有几个人舍得花这份钱财?经历过这样的日月后,后世里小康人家的出身的唐缺如今竟是舍不得浪费一颗米粒儿。
唐缺吃饭快,他先吃完后也没再等李英纨她们,便自到了书房,前些天先是到州城,随后又回家,不仅耽搁了许多课业,便是毛笔字的练习也一并停了,他心里难免也有些焦虑。
若单说这些还好些,最让唐缺头疼的却是画技的习练,因着这些日子忙,他再没到天福寺去过,上次去时澄宁老和尚据六朝绘画大家谢赫《古画品录》给他讲解了“六法”总论,原约定好下次的功课就该是学习粉本勾勒的入门功夫,这一耽误十多天,真让唐缺想到老和尚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这学生当的也太差劲了!
“这两天无论如何也得抽点儿时间去天福寺一趟了”,唐缺苦笑着摇摇头,磨墨拈笔之间顺手在书案铺好的纸张上写下了两行诗句:
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劳一分才!
这两句诗虽然俗烂,但对于此刻的唐缺而言确实是发于深心而后流于笔端,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着机心的自然,反倒使得这两行字竟比以前写的都好,唐缺收笔之后自己也是咄咄称奇。
仔细看了看这十四个字后,唐缺顺手又从书桌旁边取过一张纸来,那上面就是他前些日子到州城前练习的毛笔字,专门存下来以备前后比对,自我核查进度的。
这两下里一比较,差别就出来了,这幅刚刚写下的字足要比前几日那幅好上一分不止,唐缺将两幅字细细比对过后,心中嘿然一乐的他又取过案头上钟繇的《还示帖》。
钟繇号称正书之祖,在书法史上与书圣王羲之并称为“钟王”,其书法最大的艺术特点是刚柔兼备,书风古朴,书写自然而又意境茂密幽深。
当然,眼前唐缺的这幅字跟钟书的这种艺术风格是半点不沾边儿,所谓艺术风格毕竟是书法大成之后才会有的,唐缺现在还差的有十万八千里。然则虽然艺术风格靠不上,但具体到每个字的章法结构和运笔回笔上,他这十四个字却有了些形似的意思,至少在整体看来已经有了钟繇独创的“八分楷法”的味道。
在经过近一年苦练不辍的临帖后,唐缺终于到了第一步突破的边缘,只要这关能顺利突破,就意味着他即将由“临形”向更为艰深的“摹意”迈进,直到最终彻底掌握钟繇书法的神髓。
正在唐缺捧着《还示帖》对着自己刚写的这幅字细细揣摩总结时,随着书房外响起一阵儿急促的脚步声,就见李英纨捧着那个盒子跑了进来,说来同一个小院儿内距离实在不远,但因为她跑的太急,竟至于有些微微气喘。
因不愿打扰在书房中的唐缺,妇人刚才吃完午饭后就直接回了西厢房,时值正午,她又是刚吃过饭有些食醉,身子原本慵懒的很,但在不经意间看到梳妆几上的锦盒之后,慵懒的身子却猛然一怔,随后就紧紧绷了起来,刚刚起来的睡意也在瞬时之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前后算是有过四个男人,虽然都是有名无实,但对于这式样独特的礼函,妇人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她自然知道这盒子里装着的就是报婚书。
唐朝没有后世里的结婚证,但眼前礼函里装着的通婚书虽然叫法不同,但功用却如同后世的结婚证。
第七十五章 繁华落尽见真淳!
《唐律》中有明确记载:“诸许嫁女,已报婚书而辄悔婚者,杖六十”,也就是说只要双方交换了婚书,这婚书就具有了法律效用,便如同后世所领的结婚证一样,是受官方认可及律法保护的。
妇人这半年来日日思之念之的便是与唐缺能成好事,其间她经历了多少的自怨自艾?经历了多少的绝望与希望的煎熬?更不说前天晚上在唐家所遭遇的一切。虽然唐张氏两口子已经允了婚事,但毕竟只是口头答应,而眼前这个盒子里装着的却是她实实在在的渴盼。
这一刻妇人竟然有一种全身力气都被抽空的感觉,当她微微哆嗦着手捧起礼函时,心中那股子不知积了多久的郁气终于一吐而空,轻轻抚摸着精致的檀木礼函,毒寡妇微不可闻的喃喃自语道:“我终于有个家了!”。
尽管她前后有过四个名义上的丈夫,尽管她在乡下和县城有两处宅子,还有一处本县最大的桐油铺子,但年近三旬的妇人自从离开父母的那刻起,就再也没有真正感受过家的味道。
家不仅是钱财,家不仅是桐油铺子,家也不仅是房产,对于她这样的女人而言,若没有那个男人,没有和那个男人生下的孩子,若没有这些人日日厮守在一起,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永远无法让她拥有家的感觉。
当妇人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装着婚书的盒子向书房跑去,跑来的路上她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憋涨着要炸开,但真等站到唐缺面前,看到这个正对着她笑意吟吟的男人时,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到妇人这样子,唐缺放下手中的《还示帖》后,径直从书案后走到妇人身前,同样也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伸开双臂将女人轻轻拥进了怀里。
妇人偎进怀里后,头就顺势靠在他肩头,唐缺侧头看去时,就见到李英纨脸上有着一种以前从没有见过的笑容,这种笑容很平静,很恬淡,也很安心。看着这样的笑容,总让人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子暖暖的温热来。
恍然之间,唐缺莫名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似乎他跟怀中的这个女人已经相识了很久,也在一起朝夕相处的生活了许久……
就这样相拥了许久,唐缺才在妇人耳边轻笑着道:“我这儿通婚书都准备好了,倒是你啥时候领我这毛脚女婿去见老丈人?”。
似乎不愿从刚才的气氛里走出来,妇人说话时依旧闭着眼睛,声音也很轻柔,“我下午就回去”。
“哦,那我随你一起把婚书送去就是”。
“你还真是个啥也不知道的毛脚女婿!”,妇人闻言后亲昵的笑,“你道送婚书是件小事?你带着礼函上门之前,我家得先预备好长榻,长榻上需放着香案,上面摆好香炉、水碗和刀子,这还是简单的。招待你的酒食总得精心制备吧,另外你从我家走时的礼物也不能马虎。论说打发匹缎也使得,但阿成你现下的衣裳实在是少,正好借这机会多置办几件”。
见唐缺开口要说什么,妇人伸出一只手来掩住了他的嘴,“这衣服不仅是打发你这新女婿上门,也关系到我家的体面,你就莫要推辞了。别的都好说,做衣裳得花些功夫,我下午回去看看,时间定了就通知你。”
因这次通婚书不仅关涉到自己的婚事,唐缺实也有借这次机会跟赵老虎接触的想法,所以在他心里想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听妇人说了这么一大串儿,他原本还想抱怨一句麻烦,但话到嘴边儿总算是忍住了。
对于妇人来说,自己眼中的这每一桩每一件麻烦在她看来意义就又有了不同,也许她就能从这些琐屑的麻烦里得到满心的高兴与快意,嫌麻烦的话要真说出来,没得伤了她的心,“好,一切依你就是。”
妇人说做就做,从唐缺那儿出来后便回了老西街的家,难得这一下午的空闲,唐缺也没耗在书房,也出了门往天福寺而去。
走进澄宁老和尚的小院儿,唐缺抬头就看见柳无涯正俯身在院中的琴台上。
看他聚精会神的用手中的笔在纸上涂抹着什么,唐缺也没过去打扰,直接进了方丈。
方丈中的澄宁也在香案上写着什么,虽然听见唐缺进门的声响也没动身子。唐缺顿了顿后放轻脚步走到香案边,就见老和尚正在默经:
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唐缺虽对佛经知之不多,但对这极其有名的一段也知道是出自《金刚经》,不过让他感兴趣的却并非是经文,而是老和尚的书法。
老和尚默经的书法很古怪,整体看来结字匀称,其横画多是入笔尖细,而又逐渐变粗,至收笔时很重,呈现顿笔之势。捺笔也重,转折处不做重按,也没有各家书法中常用的蚕头燕尾,总之看上去不像有意为书,却给人一种朴实无华的安详之感,对,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安详。
这样的书法唐缺从不曾见过,至少在目前所见的前朝法帖中没有见过。
老和尚从容默去,唐缺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静静旁观,他对经文本身没兴趣,只是细察澄宁的运笔及字中的章法结构,来与自己所习的钟书做比对。
不知何时老和尚悄然收笔,空声问道:“你也喜欢佛经?”。
“啊”,唐缺从沉思中醒过神儿,先收了无意识跟着老和尚的笔虚空临摹的手指后,才笑着道:“学生与佛经倒没什么缘法,只是师傅您这字……”。
澄宁搁笔之后看了看唐缺正收回的手,枯木清空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难察的笑容,“这是‘写经体’,专为抄写佛经所创,与尔等所学都不一样”。
见唐缺不解,老和尚随口又解释了几句,“此体创自魏晋六朝时候,那时有专事为善信抄写佛经之人,名为‘经生’,其字称‘经生书’,久而久之这种书法自成一格,也就有了‘经生体’的名字。经生体并没有太多的讲究,只要做到清楚熟练,安详自然即可”。
“受教了”。
“同是用笔,书法与画技有异曲同工之妙,你且写几个字来我看看”,说完,老和尚已侧身让开了身前的位置。
唐缺没料到老和尚突然来这么一出儿,不过既是师父要看,也不容他推辞,当下上前拿起羊毫细笔写下了《金刚经》三字。
唐缺写完之后自己看了看,倒也觉得发挥出了自己的正常水平,侧身让了半步的他静等着老和尚点评,面上虽然平静,其实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待。
“唔,钟元常的八分楷法!”,唐缺尽自期待,谁知老和尚针对他的字儿也不过就说了这九个字而已。
此时香案上的默经已干,澄宁顺手将之拿了起来递给唐缺,“此经共有五千七百二十四字,目下写到的是离相寂灭分第十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一天只需写二百字即可,但这二百字不得有一笔脱漏,一字讹误”。
老和尚这般交代必定有其道理所在,只是唐缺现下看不明白,反正他每日在练习写字,这也不过是顺带而已,当下便答应着接过默经。
澄宁点点头,从香案边回到了长榻上的蒲团上盘膝趺坐,“你有些日子没来了,今日授课之前,且先说说谢夏阳的六法吧”。
谢夏阳即是六朝时的名画家谢赫,据南陈姚最《续画品》记载,此人写貌人物“点刷妍精,意在切似,目想毫发,皆无遗失”,实在算得是魏晋六朝时的人物画大家。因其是陈郡夏阳人,所以后人惯以籍贯称之为谢夏阳,上次课程所讲便是取自他所著的《古画品录》,也正是在这本著作里,谢赫提出了画技六法,老和尚此举分明有考校之意了。
“是”,唐缺答应一声,略一沉思后开口道:“所谓六法,一是气韵生动,二是骨法用笔,三是应物象形,四是随类赋彩,五是经营位置,六是传横移写,此六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要义,气盛则纵横挥洒,机无滞碍,其间韵自生动。其余五法则分讲用笔、设色、章法和临摹等作画的基本要求和具体方法,骨法用笔是指……”。
静听唐缺侃侃而言,老和尚待他说完后点了点头,指了指香案道:“那上面有一副老衲前日绘下的院中古槐粉本,你且将香案搬出去,据我这粉本与实物再摹一份粉本出来,下笔之前需切记‘骨法用笔’的诸般要义,去吧,待你临出粉本后,我再据之与你一一分说”。
唐缺将上面放着的东西都取下后,自搬了香案带着笔墨出去院中安置好,那柳无涯看来是沉进去了,任唐缺闹出这么大动静,俯身在琴台上的他也没扭头望上一眼。
早在上次课程中唐缺就已经知道,这个时代绘画远非自己当初所想的那般是国画山水,后世熟知的“破墨法”,“晕染法”要等文人画开山祖师王维出来后才会慢慢发展起来,盛唐之前的画倒类似于后世的工笔,也就是先用墨笔勾勒出所绘之物的外形,随后再据此设色,所以这时候乃至前朝的画都是有颜色的彩画,而不是像后世的国画那样仅有黑白两色而已。
如此以来,他学画虽然免了“破墨”、“晕染”等法,但在用笔精工和设色赋彩上就得花费大功夫。而没有上颜色的画图底本,既被称之为粉本。
“早知道会穿越来唐,后世里学学素描写生多好?又或者我抢抢王维的风头,在此之前先把水墨技法弄出来?”,摆好香案之初,唐缺心里还不宁定,难免冒出这些古怪的想法。
但想也是白想,现在肯定不能再穿回去了,至于说抢王维的风头也是笑话,王维也是在吸收前辈画家的基础上才有了开创之功。而他在此之前对画技半点不通,纵然知道后世画法的大概,在一点基础也没有的情况下也别想搞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就好比后世里人人都知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很经典,但若没有扎实的物理知识做根底,你就是知道相对论理论的大概,也别想把它真个说清楚。要想做到这一步,总得先把基础物理的底子打牢了之后再循序渐进。
万丈高楼从地起,说的就是基础的重要性。
这个道理唐缺自然明白,刚才也不过是一时胡乱臆想而已,等他慢慢定下心神后,便对着澄宁的粉本及槐树原型开始了扎实而漫长的打基础工作。
人一旦沉入某件事情之后,时间总是过的很快,遑论唐缺本就是个做事特别容易专注投入的人,等他勾完最后一笔后长吐出一口气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太过专注之下,丝毫没注意到天边不知什么时候涌出了一大片辉煌灿烂的火烧云,天色竟已经快到了黄昏时候。
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就这样瞬息而过了。
唐缺起身活动着有些僵硬酸麻的身子时,才发现院子里原本俯在琴台上的柳无涯不知什么时候早走了,想想他来时柳无涯的专注,忍不住莞尔一笑。
活动活动腰腿,揉揉手腕子,等唐缺将身体都活动开后,便搬着书案重又进了方丈。
老和尚澄宁不仅是高僧,同样也是个擅于教徒弟的好师父,没有多余的空话,但只拿过唐缺的粉本一一指摘出其中的错误,并结合实例再次分说“六法”,如此现对现的有的放矢,唐缺听的明白,收获也就比单听空讲要大的多。
这是唐缺第一次绘粉本,里面的问题自然就多,饶是老和尚单挑着最基础的来讲,也花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授课结束,随后又给唐缺布置了一份“家庭作业”,着他下次来时再带一份新绘粉本后,这才挥手让他去了。
等唐缺走出方丈时,天边美丽的火烧云早已没了踪影,一弯窄小如船的下弦月刚刚挂上院中大槐树的枝头。朦胧的月辉下,空际一片素雅静幽,前寺山门处的晚课钟声悠远而来,更为这静幽增添了几分飘渺空灵之意。
仰头看了看弯弯的月牙儿,唐缺披着一身月辉,沐浴在空灵如洗的钟声中缓步出寺而去。
白日里喧闹的街市上现在冷清了许多,透过大开的坊门,清晰可见两边坊区内点亮的万家,平民家庭为了节省灯油,是以这些都不太亮,没有后世夜晚的霓虹灿烂,只摇曳的在纸糊的窗扉上透出一道道红黄的桔光。
这样的远没有后世霓虹的逼人光华,却别样显出一股易亲近的温情,唐缺看着那一扇扇照亮的窗户,听着里面隐约传出的笑声,哭声,小儿嬉闹声,脑子里总不免思绪飘飞的要去想窗子里面的人家,窗子里面的故事。
在后世的钢铁水泥森林里住的太久,此时夜晚漫步在这一千三百年前的小城街市,一股股无处不在的“家”的感觉就这样润物无声的将他暖暖的裹住。
后世里,唐缺最欠缺的,最想要的也就是这种家的感觉,那怕它不够华丽逼人,只要如这盏盏油灯般够温暖就好,沉迷于这样的气氛中,他原本有些匆匆的脚步已在不知不觉间越走越慢。
等唐缺终于看到属于他的那一盏灯光时,脸上油然露出一个衷心的笑容,尤其是看到光晕里正焦急等着他回来的那个身影时,这笑容又盛了几分,脚步也陡然加快了许多。
第七十八章 这……是什么意思?
闻言,点点头的唐缺迈步到了西厢房,房内李英纨正由兰姐儿服侍着梳妆打扮,见他进来后就在镜子里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脸。
这妇人本就漂亮,一盛装打扮起来简直就是艳乍的逼人,好在有了前次的经验,唐缺倒没太意外,“函礼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该先跟我商量商量才好”。
闻言,正盈盈笑着的李英纨微微一愣,随后脸色一黯道:“时至今日,阿成你还当我是外人?”。
她这一问,倒让唐缺不好说什么了,倒是妇人沉默片刻后幽幽声道:“阿成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你也得替我想想?那儿有夫妻之间还要分算钱财的?莫非你是嫌我这钱来的不干净,怕使着污了……”,说着说着,刚才还是笑意吟吟的李英纨脸上已有了自苦之色。
今天本是大好的日子,唐缺实不愿她如此,再仔细想想自己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现在的坚持倒显得虚伪了,去年在村子里还好说。自打年后到城里以来,他这吃的,用的,乃至住的,那样不是花费妇人的钱财,虽说有言在先这些钱都是会还的,但这些日子来妇人何曾得过他一文钱财?
一边是读书要花钱,另一边是现在的自己实在没钱,唐缺一边在心里鄙夷着自己的虚伪,脚下缓步到了妇人身边,伸手拿起梳妆几上的乌木珍珠簪替李英纨戴上。
“自打我入县学以来,吃的住的那样不是用你的钱!”,唐缺手上调整着簪子的位置,“我倒不是故意要跟你分算钱财,只是想你知道,我之所以娶你,只是因为你的人,而不是这份家财”。
“我知道”,闻言,正自自苦的李英纨侧了侧身子,脸就贴上了唐缺的手背柔柔的来回厮磨,双眼看着身前镜子中一站一立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两人,重绽笑容的她口中细细声道:“我明白,我真的明白!”。
妇人重又高兴起来,但唐缺心里却并不快意,这倒不是生气或者恼怒,只是心里隐隐像堵着点儿什么东西一样,虽说夫妻一体不用计较钱财归属,但自己好歹是个男人,是个男人却被钱困成这样,怎么着都是一件窝心事儿。
“恩,我去换身出门衣裳”,唐缺轻轻拍了拍妇人的脸后向外走去,边走心下边在寻思找个什么机会好生想办法赚些钱花花,就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父母想想,唐张氏若是指着儿媳妇儿养活,时间长了难免要在妇人面前说不起话来。
但赚钱的事也不是你急就能有的,总得碰上好机会再说。等唐缺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时,正好见门房老高到了二进院子门口,报说有个张姓公子来访。
唐缺知道来的是张相文,他以前送过自己一回,今天循着旧路就来了,“恩,你领他进来就是”。
听唐缺这么吩咐,老高微微愣了一下,毕竟这时代男性外客一般是不进内宅的,能让进内宅的都是跟主人有通家的交情,可是,没见过这位张相公来过呀?
老高稍等了一会儿,见唐缺没再多说什么后转身依命去了,过不一会儿,他就领着一身簇新打扮的张相文走了进来。
见门子领进来一个陌生小相公,除了高家的年纪大些还好,其她连高家女儿在内的三个丫头都作势欲避,唐缺见状,摆摆手道:“只管忙你们的,这是我兄弟,不是什么外人”。
张相文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人来疯,一点都没进人内宅该有的矜持,听到唐缺的话后,他老远就笑说道:“对,你家老爷是我大哥,说起来你们还该称呼我二老爷才对”。
唐缺往张相文身边走,没等近身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传来,“你身上这什么味儿?”。
“熏香!”,张相文显摆着就地转了个圈儿,“这熏香可是在襄州波斯胡店子里买的,怎么样,好闻吧?”。
唐缺无语,唐朝富贵人家有给衣服熏香的习俗,并以此为时尚,对此他倒是早听兰姐儿说过,只是到今天才第一次见识。
张相文正显摆的时候,就见梳妆完毕的李英纨盛装出了西厢房,她跟兰草都知道唐缺有这么个结拜兄弟今天要跟着一起送通婚书的事儿,而且两人的对话也隔着窗子听见了,是以不用介绍唐缺介绍,走近前来的她便微微一福身子道:“这位想必就是张家二叔吧?”。
因妇人穿的是软底缎鞋,正在向唐缺臭显摆的张相文就没听见背人有人来,此时闻声转过身去,乍见身前有这么一位艳光逼人的妇人向自己福身为礼,当下就愣住了,还是唐缺见不得他这呆头鹅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后,这厮才猛然醒过神儿来。
张相文醒过神儿后先扭头向唐缺挤眉弄眼的做了个鬼脸后,这才转过身肃容一拱手道:“小弟张相文见过嫂嫂”。
张相文虽然装相装的好,无奈他刚才愣神儿乃至向唐缺挤眉弄眼的动作都被侧跟在妇人身后的兰姐儿看见了,此时他越是装相,益发惹得兰姐儿再也忍不住的嗤笑出声。
这小子你就别指望他正经的起来!唐缺知道张相文的调调儿,当下挥手示意妇人不必再让茶,径直道:“准备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要是准备好了就动身吧。”
张相文接过唐缺递过来的礼函捧在怀里,边跟着往外走,边低声道:“嘿!没想到,我这小嫂子长的这么漂亮!大哥,我可算知道你为啥硬是要娶她了”。
“行了,闭嘴吧你”,唐缺可没有跟人讨论自己老婆的习惯,压根儿就没接张相文的话茬儿。
出了大门,妇人上了张相文带来的马车走在前面,唐缺两人则坐上后面那辆装着函礼的马车,两辆马车相跟着往县城老西街而去。
妇人的娘家是郧溪县城老北街的一院儿四合舍,只看房舍外围墙根儿上斑驳的绿苔痕迹便知这该是一栋祖传下来的老屋。
马车在妇人娘家门前停住,好动的张相文撩开车窗幕布向外看了看后“咦”的一声道:“不对呀,送通婚书可是重礼,就不说左邻右舍的都要来捧场,娘家人也该出来迎着才是,怎么这么冷冷清清的”。
闻言唐缺凑过身去看看,还真是,那老宅的门虽然开着,但门外却连一个迎候的人都没有,见到如此被人轻忽的景象,他心里难免有些沉沉的不高兴。
不过这毕竟关系着李英纨的颜面,唐缺也不好多说什么,“成婚乃是大事,里边儿的讲究多,未必你都知道?”,透过帘幕看前面的妇人已经下车进了门,唐缺也顺势就下了车。只是遗憾刚才只看到妇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