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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37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会少了,可每一次再见她的时候,她都会看上去不一样一些,仿佛是块璞玉,经过巧手琢磨,开始逐渐展现出玉髓的本色,变得清澈通透,原先的瑕疵也或者隐去,或者成为独特的点缀,比起无暇的完美,反而来得生动别致,与众不同。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

    众人都说她好了,我却有些怅了,以为她变了,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在我十六岁,她十一岁那一年的冬天,一天早起漫天飘雪,大家都躲在屋子里烤火,唯独她,拉着我偷偷牵马出府,一路踏雪疾驰,一直来在白云观前的梅花林,说是要踏雪寻梅,寻也不好好寻,又是捏雪球又是堆雪人,一直闹到两个人都冻的通红,才找了个小酒馆坐下来,就着花生米喝烧刀子,她的脸,在雪光下看起来莹白绯红,喝了点儿酒,越发来了精神,大笑大闹,拿筷子敲着碗唱歌,满酒馆的人都被她闹得不行。

    我很欣喜,她分明还是我的那个小痴丫头。

    此时,有一个衣衫褴褛的癞痢道士走了上来,满身酸臭味儿,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接着抚面大笑说道:“小道人心血来潮,感应今日必有酒吃,果然就应验了。”说着话不管不顾,竟一屁股坐了下来。

    我见这道士江湖口吻,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刚要打发了,不想却被她拦下来:“今日结识道长,正是小女子福缘有幸,既然道长不嫌水酒寡陋,表哥又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请道长不要拘紧,尽情吃喝才好。”

    癞痢道人果然不客气,端起酒来就喝,抓起肉就啃,满桌饭菜不分荤素肥腻,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就跟倒土箱子里似的,吃的啧啧有声,看的我又气又笑,她也大笑不已。

    好容易吃完了,癞痢道人拿袖子擦了擦嘴,仰天打了个大嗝,随即也不谢我们,反而冲天一抱拳:“弟子谢天护佑,又得了一顿饱饭吃。”

    我气得都傻了,她笑得都快背过气了,谁知那道人猛地一抹脸,陡然间清醒了一般,冲我们一抱拳道:“小道人师从江西龙虎山,自幼研习先天演卦,虽不精通,却也能勉强堪破一二,奇qisuu書网相逢既是有缘,今日就容小道人为二位算上一算吧……”

    说着话也不管我们答应不答应,他已凑过来冲着我左瞧右看了。

    这道人满口酒肉臭,加上一身馊臭,我被他熏得睁不开眼,刚要呵斥,他已经一溜烟儿躲开了,在桌角苦笑着叹息道:“可怜啊,又一个痴种。”

    说完也不理我,扭头朝她看去,端详了她一番,神色渐渐凝重,竟微微摇头叹息:“金枝玉叶,奈何害了天命,无可救药了。”

    这道士如此大放厥词,她倒不恼,反而笑得开心了:“道长果然诚信人,直言不讳的好,请同饮一杯。”说话动手斟满一碗酒。

    哪知那道人闻言纹丝不动,兀自摇头叹息:“前世的孽因今生的果,哪里是享福,分明是千刀万剐的报应,可怜哪可怜。”

    我早怒火中烧了,哪里听得他这等混帐话,一把攥住了那道人的脖领,举手要打。

    她一把将我拦住,轻声说道:“难得道长如此坦诚,表哥怎可无礼。”我无奈,只能撒手。

    癞痢道人倒毫不在意,被我揪的脖颈见瘀,反而轻松的很,好像揪的不是他的脖子。

    “却不知小女子的命数如此不堪,可有破解的法子?”

    道人一拱手:“小道人□凡胎,哪有破命的本事,姑娘怕是问错人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被我一把揪住,动弹不得。她一旁想了想,再开口,神色已经凝重了:“既如此,就请道长留赠一言,小女子愿赠金十两,只求一句良言。”

    说话间把一枚光灿灿的金锞子摆在桌上,那道人看得两眼放光,劈手紧紧抓住:“姑娘执意要求,小道人只有一句相劝,若想双亲安泰自身无忧,必得寻一处深山从此隐居苦修,此生孤守青灯蒲团,再不见任何一人,不动半点儿真情,若非此,不得了断孽业苦果……”

    我再忍耐不住,怒吼一声:“你分明是个江湖骗子,竟敢以这等伎俩蒙骗你小爷我,今日非叫你吃顿硬馒头不可!”

    说着话一拳砸下,竟不想落了个空,那道人也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径自捻须苦笑:“实话不好听,好听的不是实话,轮回造化,天命所归,不可说不可说啊……”

    叹着叹着,只见那道人伸出一根手指,在满满的酒碗里一点,一整碗酒便凭空消失了,随手将碗反扣在桌上,大笑而去。

    她看着空碗,收敛了笑容,默默失了神。

    这一桩莫名的事故,仿佛是一个契机,将她对我的亲热,以及对周围所有人的亲热,都如那碗酒似的,一晌之间凭空席卷而去了,她仿佛从此做了个上锁的匣子,将真性情统统收进去,而钥匙,却遗失了。

    我大概明白,她是真信了那道人的话,身虽不能隐居,心却可以。

    她这样封闭起自己的心,模样却越来越美,学问也越发的高,常常坐下来一面绣花,一面同我谈史,也有描白也有评述,听的我发呆,常常一个下午讲完了,手里的活儿也绣好了,剪断线头那“咔嗒”一声,就算是告一段落的提示。

    眼看着和她越离越远,我突然害怕了起来,心里头裂开一个大大的空洞:若是今生没有她,我该怎么办!

    番外三 查斯切朗

    那一天,我接到了一封信,就此改变了我的一生。

    那一天,我走进京城北的那家常去的茶肆,照例叫了一壶白水,一碟酥饼,听先生唾沫横飞的说隋唐演义,打算照例消磨一个下午的时光。

    小二为我端上了酥饼,在盘子底下垫着一封信。

    我拿过来掂了掂,随手丢给小二一钱银子。

    一钱银子,可以买一石米,两匹绸缎,三千斤木炭,甚至一个贫饿无依的女孩子了。

    当年,我身上若能有这么一钱银子,老管家临终就可以吃上最后一口热汤面,大黄就不会饿到偷人家的鸡吃而被打死,我也不用跟随走江湖卖艺的师父四处流浪,半乞半讨活着了。

    信封里沉甸甸的,似乎盛着一些珠宝翠玉。

    我揣在怀里,起身走了出去,小二追在后面赔笑:“玉大爷慢走,玉大爷脚下小心,玉大爷……”

    每次人家喊我玉大爷,玉哥,玉兄弟,玉煞或者玉王八蛋,我都不由愣一下,听了这么多年,我还没有习惯这个名字。

    老管家在世的时候,一直管我叫“爷”,我以为这就是我的名字了,谁知道他临终的时候对我说,其实我的名字,是察斯切朗,意思是夜空里的寒星。

    我问他,那我姓什么,我的爹妈是谁,他摇了摇头,指了指心口藏着的一个荷包,饿着肚子,咽气了。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害怕一切包起来的东西,包括包袱,包括荷包,包括信封。

    我回到自己的住处,关好门,跳上房梁,动手揭开那个信封。

    信封里有一张信笺,一副白玉镯子,一对珠钗,宝石的光芒在昏暗中闪闪发光。

    信是一个女人写的,字迹娟秀,像是大家闺秀的文笔,寥寥数言,直白了她强烈嗜血的仇恨,简单明了,要我替她杀了另一个女人。

    我看的不耐烦,正想随手撕了,却在最后一行话,发现了我朋友的名字。

    也是因为这个名字,我没有撕掉那封信,相反地,将它揣在怀里,翻身出门去了。

    这个名字的主人,乃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

    我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单凭这个名字,已经足够叫我去杀任何人了。

    于是我根据信上的指示,连夜去了热河,绕过皇家的哨卡,进入避暑山庄的皇庄。

    当时夜已经深了,皇庄上仍有人家亮着灯,我凑在窗下,听明白他们是专为避暑山庄供□的庄户,这些天日夜操作,要送最新鲜的牛奶进山庄,窗下就停着装牛奶的木桶车。

    那木桶很深,我轻而易举的躲进其中一个,盖上盖子,坐在稠厚的牛奶里,安静的等待。

    木桶里很黑,奶臊气很重,浓厚的像一只拳头,狠狠砸在鼻子上,这样的感觉我曾经经历过,不过那一次,周围没有现在这么安静,好像有很多脚步声,很多人的哭喊声,叫骂声,我记得有一个女人的声音颤抖着说道:“快带这孩子走,他是老爷仅存的血脉了……”

    那个女人是谁呢,我一直想不起来,也许那时候实在太小,所有记忆只能靠老管家留在荷包里的血书一点点拼凑。

    师傅曾经问过我,功夫学成了要干什么,我说,我要报仇。

    师傅摇摇头,这世上你只剩下一条命了,居然还不懂得珍惜。

    师傅他不是我,他没有读过那封染满褐色血迹的书信。

    不能再想了,心口仿佛有把刀子,一点点剜着我的血肉。

    木桶车终于动了起来,一路颠簸,前往我要去的地方。

    那封信上说,要杀的女人,名叫芳芳,赫舍里芳芳,中了痘毒,现在满脸痘痕。

    这样的女人,应该并不难找。

    等我从木桶中出来,跟在一个仆从后面,一路进了避暑山庄。

    皇家的园林,果然气派,住在这里头的小皇帝,还有那个芳芳,一定没有像我似的,尝过流落街头的饥苦。

    我被牛奶浸泡的膝头,开始隐隐作痛,应该是冻坏的旧伤发作了。

    饥饿和寒冷,甚至比战争杀人更多,我没有死在额娘染血的怀抱里,却差一点死在寒冬大雪纷飞的街头,他们却在这仙境一般的地方,享受牛奶,这公平吗!

    还有我的朋友,他那样的人物,没有死在建功立业的阵前,却死在阴冷血腥的刑室里,这公平吗!

    而我的阿玛,从山海关挺进中原的八旗勋贵,顶天立地的英雄,居然惨死在政敌玩弄权术的手上,这又公平吗!

    眼看着一路雕梁画栋的奢华,感觉这份祥和与安宁仿佛昂着高傲的头,正觑眼俯瞰着我,一股从嫉妒、仇恨,还有孤独中生出的杀机,开始在内心深处勃勃跳动了起来,管它什么公不公,均不均,一路只管杀过去,杀干净,杀杀杀杀杀!

    当我看见那个叫芳芳的女孩子的时候,那股嗜杀的欲火,燃烧的更加热烈了。

    她瞪大了眼睛,瞧着我,就和这满院子的花草似的,细细弱弱,没经过半点儿风霜,一袭丝衣的站在月华之下。

    她看见我扭着那个景嬷嬷,一双眼睛里写满愤怒,还有恐惧,更有趣的是,她居然挡在那个小皇帝前头,想要用她不堪一击的瘦身板儿,保护那个小皇帝。

    我真想笑了,这个小女孩儿,满脸痘痂,披头散发,瘦怯怯的举着一把匕首,居然也敢跟本大爷叫板,而那一双细的好像一折就断的手,居然也能下毒手,杀害未降生的婴孩。

    而那个小皇帝,被人呵护着长大的小皇帝,他瞧着芳芳的眼神,仿佛她是个什么珍宝一样。

    于是我在那一刻疯了,当着皇帝的面儿,我要夺走他珍视的东西,就如同当年他们夺走原本属于我的幸福那样。

    当时,只差一点儿,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当场扭断芳芳那瘦弱的脖子,我心中那股澎湃的杀机很饿,非常饿,它嘶吼着想要吞食小皇帝脸上,那种眼睁睁失去心爱女子的绝望和恐惧,那美味的恐惧,仿佛在刀尖上微微颤动的奶油,甘之若醴……

    现在想起来,若那一刻,我真的那样做了,如今,也便不用痴傻傻的爬上城头,遥望着中宫的大门,夜夜凭醉换梦了……

    那一晚,与其说是我掳走了她,倒不如说,是我就此落入了她的陷阱……

    番外四 左连城

    当我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我曾一度绝望了……

    鳌拜要我归降,清廷也要我归降,莫长老早已蠢蠢欲动,满人和内口茭的爪牙早已渗透入丐帮的核心,我看着他们在身边进进出出,却不能痛下杀手将他们除去。

    在时机成熟之前,我决不能轻举妄动,要忍耐,一定要忍耐下去……

    其实,这十几年来,我又何尝轻举妄动过,我一直都在忍,忍得好用力,好辛苦,好累。

    可时机,却迟迟不见成熟,而不得不做出的决断,已经越来越逼近在我面前。

    是降吗,将百年基业拱手献给满人?

    是不降吗,眼看着莫长老举反,踏着丐帮老少的尸骨,迈他的飞黄腾达路?

    是除口茭反清吗,苦苦经营十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经得起再一次的战乱吗?

    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父亲的牌位供奉在祠堂前,和丐帮诸位长老一起,沉默着,森然的,一致用金漆红底的面孔,不动声色地逼视着我。

    我突然发现,除了脚下的影子,我已是孑然一人,做帮主的这些年来,连一个能分担的伙伴也没有。

    我不由嘲笑起自己来,这是必然的,我视旁人,不是为棋子,便是为敌人,何曾试过倾心交谈,又何尝敢于吐露心声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老天将她,带到了我的面前。

    若不是那一晚传来消息,盘踞通州经营黑店的那一伙悍匪人被杀店被烧,为祸的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我也不会心血来潮,换上乌衣亲自去打探。那开黑店的一伙人为害已久,仗着人多根基深害了不少性命,居然能被两个人轻而易举的直捣黄龙,实在令我有些好奇。

    待亲眼见了,原来不过是两个少年人,这一男一女风尘仆仆,男人受了伤,女孩子虽扮了男装,星眸皓齿,却分明是个绝色佳人,更奇怪的是,两个人看起来并非一路,女孩子似乎受制于那男子,行动起坐,举手投足,有一股说不出的贵气。

    恐怕十有八九是绑票,我失去了兴趣,可瞧那女子的神情,凄凄似有不可名状之伤痛,并不像是惊恐,却仿佛悲天悯人一般,不由生出好奇,假意唱莲花落向店主乞讨,意在借故探究他们的身份背景。

    她果然涉世未深,才见我被店主驱赶,立即就生出侠义之心,不但叫我同席而坐,更将饭菜送到面前,仿佛我是个孩童她是个娘亲,要照顾起我来。

    我不由好笑了,这个丫头,活得这样认真,日后怕是有吃不尽的苦头了。

    于是我安排眼梢盯着他们的行踪,这样的女孩子,身份必不一般,说不定还是个郡主格格,若能为我丐帮护教,他日不测之时,也能保住几条性命。

    没想到的是,他们两人走啊走,身后除了我的人,竟然还跟上了另外的人马,为首的那个当年在江湖上还有些名号,如今投靠了鳌拜,做了满人贵族的走狗。

    这样一来,反倒印证了我的推测,这个女孩子的身份果然不一般。

    眼看着他们两方动起手来,我暗中启开了暗道,那个少年郎虽然厉害,毕竟受了伤,必定不是病无常的对手,我乐得做个渔翁,看他们鹬蚌相争,只需作壁上观即可。

    果然,事情按照我预料的那样发展,在那女子落入我怀中的一霎那,雪白的手腕上闪动一抹血红的艳色,直叫我的心,格登跳了一下。

    难道,她就是热河那边一直在找的女子吗?

    若当真是她,那只能说是上苍可怜见我丐帮,要渡我们出苦海了!

    仿佛一道闪电炸开在眼前,在她白玉般昏迷不动的脸颊上,我分明看见了新的希望。

    可是,要是事情按我计划的那样前进,并非易事。

    首先,我要叫莫长老放松警惕,以为我被女色所迷。

    其次,我要放出消息,叫朝廷知道这女子在我手里。

    再次,我要这女子配合我的计划,真正成为我与朝廷讨价的筹码。

    人是有思想的,思想是未可知的,因为未可知的思想,我们内心的秘密得以保全,也因为思想的未可知,我们看不透对方心中所想,阴谋因此产生。

    当她醒来,一身汉家打扮来到我面前时,我以为她是个不是人间烟火,不为阴谋染指的小仙子。

    谁知道,她竟是在阴谋里泡大的,心思缜密的叫我无法掌控,尤其是那一双水晶似的眸子,竟仿佛能看穿我的五脏六腑一般。

    无奈之下,我只能出了下策,在她的汤药里种下剧毒。

    日后她必定会嫌弃我,厌恶我,与我自身可能还会有性命之虞,但此时我已顾不了将来的事了。

    若此番不成功,我,连同整个丐帮,便没有将来可言了。

    看着她喝下毒药的一刻,我的心,不知什么原因,在隐隐生痛。

    后来,当我听她劝我归降那一番话时,方才明白,其实早在那一刻,我的心,终于为我找到了一个伙伴,而我的命运,却将她推了开去,推到了我永远触碰不到的地方,我与她,从此之后,可为盟友,可为仇敌,可为君臣主仆,却永远不可能成为伙伴了……

    惋惜吗,后悔吗,这是必然的,然而我却不能回头审视,脚下的路,只容许我一步不停的朝前走去,我的心,终有一天,总会习惯了孤独的……

    番外五 康熙

    欢喜是有毒的,孩子,你终有一天会懂的。

    太皇太后站在阶下,打开了蜡嘴儿的笼子,我看着蜡嘴儿乍开翅膀,忽的一下冲到门口,却突然止住了步子,鲜红的小脑袋探了探,转眼又缩了回去,然后又探出来,缩回去,反复这么好几次不停的试探,仿佛不相信自由会来的如此容易似的,又像是不习惯没有阻隔的蓝天白云似的,只是犹豫不前。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重新关上了笼门,我听见她说:“这么只小雀儿也知道压抑欢喜,我的孩子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后来,我的印象里,她老人家高高举起了笼子,从乾清宫高高的汉白玉石阶上,一把摔了下去。

    竹笼子砸在地下粉碎的声音,仿佛至今还回荡在这片空寂的广场上,就那么干脆的,沉闷的一声响,就此终结了我童年时大部分的梦。

    欢喜为什么是有毒的,祖母,孙儿不明白。

    孩子,你回头看看,你看见了什么?

    孩儿看见了红的墙,黄的瓦,白的砖。

    还有呢?

    还有树,还有海子……

    还有呢?

    ……还有人,好多的人

    对了,孩子,还有人,好多的人,好多双眼,睁大了睁圆了,盯住你,盯着你身上每一点儿错,每一点儿软弱,只要你一个不小心,便会被他们一拥而上,把你扯碎了,压烂了,吞下去……

    可是,祖母,欢喜并不是错儿啊……

    傻孩子,欢喜比错误更可怕,更害人,它是包着糖块的毒,能叫你不明不白,晕头转脑,嘬着以为是甜头,其实却慢慢的,渗透进你的心里,叫它烂出洞来,跟着烂光你的全身,腐朽你的意志,将你的,连同大行皇帝的,太宗皇帝的,以及爱新觉罗家所有的荣誉和尊严全部摧毁!甚至你的身体成了灰,散在风里,化在水里,他们还不会放过你,还要把你的愚蠢用文字编纂成书,给千千万万的人拿去耻笑……

    祖母,我害怕……

    会怕就对了,孩子,记住了,千万不要流露一点儿欢喜,哪怕是在我的面前。千万不要给他们,任何人,包括你自己,一丁点儿可乘之机……

    是的,祖母,孙儿不会再要第二只蜡嘴儿了……

    ……

    当我看着芳芳安详的睡脸靠在臂弯上,听着她的呼吸,手摸着她精致的、柔软的唇廓,闻见白兰花的香气透过她的发丝轻轻飘散在温暖的小屋子里,我仿佛看见了童年时的那只蜡嘴儿,心口慢慢的,绷紧,在沉默的黑暗里,开始突突跳个不停……

    她竟可以这样轻信,就这样靠着我的肩,沉沉睡着了,全然不知道此时我的心里,正焦灼着怎样丑恶、卑鄙的念头,我看着自己的手,顺着她温暖细腻的肌理,慢慢向下滑去,一直摸到她凝脂般的脖子,芬芳迷人的幽谷,那精致的线条,越发牵引起我童年的伤痛,还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克制不住地,要捏碎了它的冲动!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若你没有出现,若你没有牵动我的心,我又怎会堕落进这样的罪孽里进退两难,你就不能别理我吗,别对我笑别对我流泪吗,你知不知道,你的眼泪好烫,烫的我五脏六腑都一起痛,比当年失去蜡嘴儿时要痛上一千一万倍!我知道,我的手,我的身体,已经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你,我唯一能够还把握的就是自己的心,可此时,在你芬芳的呼吸里,它好像也已经挣脱我的控制了,在我的意志之外,独自欢喜起来,而那有毒的欢喜,这甜蜜的毒药,当然就是你……

    可是,我若亲手杀死了你,我的芳儿,我的欢喜,你会从此在我的眼前消失,却并不会就此消散在我的心底,因为你在那里种下的欢喜已经根深蒂固,待我意识到时,已经太迟了……

    我该拿你怎么办,芳儿,我该拿自己怎么办……

    手颤抖着,厌恶着自己,终于挪开了,轻轻把她下肩头,抱到床上,小心替她拉好被子,放下帐子,看着她的脸隐在纱帐后面,仿佛月光一般温柔可爱,我只觉心口再一次渗透出欢喜的毒液,赶忙收回了目光,打开门,逃出去了。

    毁了,她连睡着了都这样叫我欢喜,等她醒来,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瞧我一眼,我岂不是毋庸置疑的,要彻底中毒了吗……

    满心都是纠结,头胀的发昏发痛,脚下一刻不停的只管走,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寻一个开阔的地方,吹吹冷风,叫我这被折磨的不清醒的神智,快些醒转过来。

    一直走了也不知多久,一直到脚下已经是无路可走的悬崖了,方才停下来,全身累的像是散架了一样的,被森凉的山风尽吹透了,于是随手推开眼前的一道门,摇摇晃晃的,一头撞了进去。

    那一晚的月光并不好,忽明忽暗的,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狂c|,渐渐才把眼前的什物看清楚,只见门楣上高悬着三个字“莲心庵”。

    原来,这里就是莲心庵啊。多年无人修葺,门柱都有些朽了,而暴露在寒风和烈日之下的门栓,经我大力一推,也嘶吼着断裂开来,激起一片灰尘。

    望着眼前这一片萧条,叫人不敢相信当年就在这里,父皇和孝端皇后两人,曾度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日子,就白灰墙上残留的诗文墨迹看来,那必定是一段羡煞神仙的美妙时光,“蝶儿不知春归否,只向黄花深处飞”,斑驳陈旧,仍在娓娓尽诉情肠。

    更甚的是,在神龛前的供桌上,白衣观音大士的金身座下,端端正正供着一只小锦匣,吹去上头寸厚的落灰,打开来,我看见一个用发丝编织成的同心结,年深日久,那些已经失去光泽的发丝,依旧安稳的,沉默的,躺在正中央,如泣如诉,代替远去的故人,讲述着一个誓言,向冥冥不可知的天命,发下一个结发的约定。

    欢喜是有毒的,父皇,难道您也不懂得这个道理吗?

    手指触碰在纤细的发丝上,心中不由感慨,刚想放下锦盒,平地突然一阵冷风骤起,卷起了那个同心结,飘飘忽忽,不待我伸手去抓,转眼已消失在夜空中了。

    我抬头望着夜空,满天莲花云无声游走,月耀稀疏清冷,一派渴睡之色。

    脚下,山林葱郁松涛叠浪,于暮色中合着山风吹拂,默默无声唱和,全不顾观者心情是悲是喜,只管随风此起彼伏,悠然自得。

    有禽鸟被梦惊醒,暮色之下,抖擞羽翼冲天高飞起,扯破一片莲花云团,露出银盆似的一轮月影,千山万岭,憧憧树影,陡然间只见一片清光泄地,一念之间,已胜却人间无数。

    就在这一瞬之间,清明乍起一片悸动,我如醍醐灌顶一般,竟看破了。

    一阵清凉的喜悦陡然间吹散了焦灼的矛盾,满心积压已久的烦躁仿佛春日下的坚冰,一点点儿,一丝丝,紧接着是一层层,一片片,势如破竹般一发破裂了开来,霎时间已是春流潺潺涌动,如摧枯拉朽一般,席卷起一应淤塞阻隔,惆怅困惑也好,彷徨煎熬也好,竟陡然间疏通开来,转眼已是等闲,我只觉胸腹间有一股勃勃豪气难以遏制,不由冲着这片夜空,扬声高喊起来……

    祖母,孙儿想明白了……

    祖母,欢喜是有毒的,但是我,甘愿以身试毒!

    等回到她身边时,她已经醒了,果然睁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瞪着我,同时还撅着嘴,气鼓鼓的问:“一睡醒了就见不到你,大晚上的野哪儿去了!”

    普天之下,难道还找得出第二个人,敢同君主这样说话吗……

    我一把将她揉进怀里,又爱又恨,又怒又笑,把欢喜的毒药,拌在话里,吹在气里,逼在她的耳畔,一股脑全吐了进去:“你这个小妖精,既然给朕下了毒,就准备拿这辈子来偿吧!”

    她当然听不懂,张口刚要回嘴,已被我狠狠亲了下去,还要兀自“呜呜”着,反抗不出声了……

    番外六 玉淇

    在额娘特意打发人叫我回家以前,我还一无所知。

    面前摆着好几封烫金红笺,工工整整,写着某位某位的生辰八字。

    这本是汉人的规矩,额娘偏偏信的很。

    我一见是这个,扭头就走。

    额娘在背后高声吼道:“小畜牲想做反啊!”

    我站在院子当中,回头冲屋里答道:“我的事儿,额娘您就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额娘翘脚坐在桌旁,一手托着烟袋杆儿,一面冷笑:“你倒孝顺懂事啊,可惜白长了一双人眼,额娘扒心扒肝的你不领情,净拿热脸往人家的冷屁股上贴,你不嫌寒碜,我还嫌丢人呢!”

    我无奈,只能换了口气:“额娘您说的什么话,也不怕邻居听了笑话……”

    关东烟的雾气又呛又辣,合着额娘有意刻薄的嗓音,穿透过门户,逼着面门直杀过来:“哼,这时候你又怕人笑话了,怎么那会子就干的出来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阵子是不是偷偷送了一只儿玉佩给芳芳啊,一只给她,一只拴在自己腰上,白天揣着夜里搂着。哼!这才离了家几天啊,小畜生真当自个儿翅膀硬了,想学鼓书词上唱的,瞒着家大人私订终身了是吧!”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嘴皮子更是利索得不行,平时在家没事儿就爱和阿玛吵架玩儿,阿玛吵不过,慢慢也就由着她了,常在她连珠炮似的一阵狂轰间歇处,拿嘴打家伙,“利个隆地东”,算是给她拉一个过门儿,

    今天既然给我迎头赶上了,我也没辄,于是效法阿玛的不动如山,一个院儿里一个屋里,任由额娘一个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没想到今天额娘骂着骂着,也不知触动了那根情肠,竟然喉咙一哑眼皮一眨,转眼间带出泪音儿来了:“你长大了,额娘也老了,打也打不动是撵也撵不上了,本该撒手闭眼,随你爱野野去了。可我也没有十个八个,这辈子只得你这么一个儿子,就指望着你这根独苗儿建功立业,給你额娘脸上添金呢,可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这么不叫人省心啊,你说说,京城里那么多高门大户,那么多俊俏姑娘,喏,这么多帖子,怎么你就偏偏喜欢上芳芳那个丫头啊你这个不孝子啊……”

    还没完没了了!我也气上来了,没琢磨用辞张口就道:“芳芳有什么不好的,我就是喜欢她怎么着了!您还别拿话逼我,逼急了我今晚上就拉着她私奔去,爱上哪儿上哪儿,天南海北,番邦外国,你到时候想骂都没处骂去,光剩下后悔去吧……”

    也不知是被我的话激的,还是吓的,额娘突然不哭了,撩下烟袋锅坐正了身子,好言好语的招手叫我:“不扯那闲的干的了,进来,有话跟你说。”

    我还瞪着眼:“干嘛啊,诓我进去好给我一烟袋锅啊……”

    “你进来嘛,额娘还能吃了你不成啊,有正经话跟你讲……”

    看她的神色恢复如常,不像是打算继续斗嘴了,我打鼻子里长出一声粗气,慢慢走回进屋里。

    额娘果然不再提相亲的事儿,还动手收拾了桌上的红笺。打发我在对面坐了下来,自己伸手整了整衣裳,一改平日没正形的模样,满脸严肃的,对我慢慢说道:“孩子,你是额娘十月怀胎养下的,你的那点儿小心思又哪能瞒的了天瞒的了地,哪能瞒的了你额娘我啊,你不就是喜欢芳芳嘛,咱们把话好好说啊,芳芳那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的确是不错,模样学问都上等,可就是,和咱们不对付……咱们别把心思花在她身上了,免得到时候”她犹豫了一下,“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就奇怪了“怎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额娘既然也觉着芳芳好,那还有什么不好办的,明儿我就请人去和大伯提亲,一样拿了芳芳的八字来合,等两三年以后,孩儿在军中谋得个一官半职,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来……”

    “别白日做梦了,你个糊涂车子!”额娘气急败坏,终于压不住火,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说你笨,你还真不精明,长这么大个子,这么就不长长脑子呢!你额娘老眼昏花了都瞧得出来,那个芳芳,是为咱预备的干粮吗,她学那么多本事读那么多书,是为了给你这个糊涂蛋做奶奶的吗, 她那是你姥姥家将来的一面山,迟早,迟早是要送进宫里去的!”

    “……”被额娘这么一抢白,我一时也愣住了,空张着嘴,听额娘气也不喘,一股脑的往下轰道:“你怎么不想想,你姥姥家的孙儿辈都不成才,就你二伯一个人独挑大梁,等你姥爷百年归老,谁能保证一家大小今儿个似的荣华富贵呢?谢天谢地,孙儿辈里还有两个出众的孙女儿,我冷眼旁观,淳儿乖巧懂事,但毕竟心智不足难成大事,芳儿虽然小时候不怎么的,这几年大了大了,越发出挑了,再加上你玛法打小就喜欢她,进宫那是十有八九的事了。你是没瞧见啊,她大喜那一天,你二伯母给她送的什么礼,金丝鼬鼠的香囊!你当那是白给的啊,那是大内专为待选秀女准备的,只要戴上那香囊,就已是皇家的人了,芳芳那是,就等着明年春天下诏采选进宫了……”

    “我不信!”额娘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心口儿上,仿佛一支又一支的利箭一般,痛得我再也坐不住了,猛一站起来带翻了桌子,“哗啦”一片,摔碎了一地瓷片。

    “行,行,你能耐,你豪气,你就不信吧,你就一头扎进去吧,明年,你等着吧, 等明年,等你眼睁睁看着她进宫的时候,是男子汉的你可别哭!”额娘也火了,伸手抓过烟袋杆儿来,扬手要打,待瞧清楚了我的眼神,一失神定格在空中,下不去手了。

    我头也不回,撞开门出去了。

    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不及。

    不可能,芳儿不可能进宫的,她是我的,她必须得是我的!

    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转了大半天,我的头越发晕上来,满腔邪火只恨出不来,随便撞了家酒馆坐下来,容不得小二招呼,高声要道:“不管什么酒,越烈的越好,只管上来。”

    一时间,大碗小碗,也不知灌了多少,埋头只管喝,生怕自己一停下来,泪就下来了。

    也不知喝了多久,我感觉对面有人,强挣扎着张开眼,模模糊糊,只见一个高大男子站在对面,再一细打量,认得的,乾清宫四品带刀侍卫,魏东亭。

    这是皇帝的奶哥哥,我不由吃了一惊,酒也跟着醒了一点儿,听那魏东亭说道:“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正巧我也是一个人,咱们一块儿吧。”

    说完话也不等我让,他已坐了下来,自己拿过一只碗,随手给我,也给自己斟满了,彼此让了让,仰脖灌了下去。

    店里嘈杂的不行,酒力发作,头渐渐疼了起来,我在昏昏噩噩中听见他说道:“一个月前,我跟着内务府来善扑营挑人,你是第一个报名的,你还记不记得?”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了,那时候内务府来善扑营,召集所有二十岁以下的满州子弟,也不说什么缘由,只问有没有人想升官的,是我第一个举了手。

    “那时候我问你,为什么想升官,你还记不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记得,我当时是说:“我有一个惦记了很久的心愿,只有升了官才能实现。”

    “别人想升官,说的都是为了报效国家,可你倒好,直截了当就说是为了自己达成心愿,抛开武艺出身不谈,你这个境界,已经输人一成了……”魏东亭一面嘬着酒,微微笑着说道。

    “二来,你也不问为什么要挑人,挑去了以后要做什么,会不会有什么风险,一听说能升官,立刻就举手报名,论沉稳,你又输了一成……”

    “这第三嘛,实话实说,你涉世未深,于官场交际更是施展不灵,以你一个善扑营管带之职,见了上级,怎么就敢不行礼,还这么大大咧咧的,只管喝酒!”

    他的声调严厉了起来,我的耐心也磨到了极致,将手中的碗一摔,大声叫喝道:“他们怕你,我钮钴禄玉淇的眼里可没有你!大爷本来心情不好在这里喝酒,你非要挤过来充什么人物头,还在这儿有一有二的啰里啰唆,敢情以为大爷的拳头是吃素的吗?”

    那股无名邪火沸腾在心头,岂是烈酒能压得下去的!一时间,伤心、挫败、恐惧、吃惊一股脑揉在心底,混合着烈酒灼灼的热力,一面折磨得我衰弱无力,一面更烧光了理智,驱动着我攥紧了拳头,抡抡只管向前砸去!

    管你是谁,芳儿是我的,谁也不能把她带走,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拳风击碎酒坛,奔着魏东亭的面门而去,出人意料,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的手,竟然一只手,便将我这只砸的死惊马的拳头,死死钳住了!

    随即又击出一拳,他侧身避过,紧跟着展臂一抖,我只觉一股大力如浪潮般直逼过来,将我推的站立不稳,竟是连连后退了几步。

    想也不想,不等脚下站稳就又扑了过去,就算打不过,也要打,打到底!

    我想,那时候我的模样,看起来一定是个恶鬼,通红的眼,披头散发,满口的牙咬得咯咯直响,将一双拳头攥成了杀人的利器,瞪着魏东亭,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连他,连同小皇帝,连同所有要夺走芳儿的人,统统撕碎了去!

    我已把自己变成了嗜血的野兽,没想到他却早已回归了君子的本位,眼看我蓄势待发,竟然毫不在意,在一旁抚掌笑道:“好,眼下多事之秋,正需要你这样不要命的狠角色,来吧,跟我走,我知道一个吃酒的好地方,咱们痛饮三百大碗去!”

    说着话,发力死死扭住了我,拉到门外上了骡车,我竟像是肉票,被他生生绑走了一样。

    他的身手远在我之上,铁钳子似的一双手扣住了我,压根挣扎不开,困在摇晃的车厢里,随着酒意和疲乏席卷而来,一股无力感渐渐升腾了上来,我摇了摇开始不清醒的脑袋,有些丧气的承认道,不谈权势,不谈地位,即使是我以最擅长的武力,却连人家一个小侍卫也斗不过,还怎么能夺回,我的女人呢……

    十七岁的心中,对事情的认知凭的就是一股血性,喜欢了,就算是爱,厌烦了,便自认为是恨了,爱就等于占有,恨就应该报以老拳,从不去想在爱与恨之外,还会有什么,那时候的我,只知道自己爱着芳儿,却不知道该怎样去爱,该用什么方式去爱,更没有掂量过,自己是否爱得起,能够为爱做些什么,我以为这些并不重要,甚至轻视会去琢磨这些细节的男人。

    直到眼前矗立的着一家酒肆,高挑杏旗上书三个大字“山沽店”。

    魏东亭在身后笑着说道:“走进这个门,你便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人了,功名利禄就在眼前,从前那一切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和你再无关系,权只当作了一场梦吧,兄弟……”

    一直到那时候,魏东亭扭我下了骡车的那一刻,我的人生,终于因为芳芳,因为动情,就此展开了全新的一章,我从此成了生涯的旁观者,眼看着命运如同一只陀螺,牵着我,离她越来越远,越转越快,直到彻底偏离了轨道,直至终于失去了她,就此失去了本来追求的意义……

    因她开始,开始后便永远失去了她,这是怎样大的一个玩笑阿……

    从踏入山沽店的那一刻起,我的生涯,如同失去了味觉的舌头,再也尝不出甜与苦,辛和辣,只是缓慢的,如嚼蜡一般,任由命运推动着脚步,一点点儿朝着为旁人所艳羡不已的幸福上,靠近了去。这种折磨埋藏的相当深,外表包裹着的那层幸福甚至还很叫人享受,却总能让我,在某个莫名夜晚里,喝着酒,胸膛里头仿佛?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