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13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吝赐教才是。dierhebao”
说完便垂下头去不再言语,鼓足气力强压制着满心的疑惑和恐惧,半晌之后,只听得嬷嬷长叹一声,竟是悲喜交加的声气儿:“姑娘不愧是首辅中堂、托孤重臣索尼大人的嫡长孙女,小小年纪竟是已历练出这套两头圆中间尖的护身本事来了,若是当年孝端皇后能有姑娘这一半打太极的功夫,想来也便不至于枉死深宫了……”
话到此时,却已不肯再说下去了,只见嬷嬷一抬手,往袖中摸出来个手帕包裹的什物,托在手里攥了攥,抬眼看了看我,朗声说道:“姑娘口口声声说是不明白老奴的意思,那就不知道这么个小玩艺儿,姑娘见了可还认不认得了。”
一边说着话,嘴角边自笑了一笑,一边动手去揭手帕,我心头一颤,不由迈前一步,借着冷月清辉,发觉这层层的手帕包裹着的什物,看形状有棱有角的,却不似是珠钗玉器之类,也不似是书信花笺,又仿佛是没什么分量,在嬷嬷手里轻飘飘的捧着,看似不费分毫的气力。
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什物即是和我有关,又关系着昔年那场宫闱秘闻呢?
待最后一层手帕终于揭开,将里面的什物完全露了出来,才刚看了一眼,我这一颗心,便一下子高高悬了起来,自觉着先前那股酸冷的寒气又再出现,随着脊背一路攀爬开去,激打在我的后脑上面,嗡嗡直做闷响。
只见一只拇指大小,木头打磨的兔儿爷,静静躺在那方帕子上面,一身漆光铮亮的金盔金甲,仿佛是个兔儿爷中的吕奉先似的,粉颊朱唇眉目有神,活脱脱好俊俏的一个小模样儿!
脑中只觉一片混浊,手脚打颤不听使唤,几次想要说话,张口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这,这不就是,碧桃临产当日,我在她匣子里看见的那一只兔儿爷吗,此时静静躺在嬷嬷的手心里,还同那日一般,一样的玲珑可爱,一样的精致鲜活……
脑海间精光一闪,陡然间想到了什么,不觉扭头急急向嬷嬷看去,只见她默默无言,丝毫也不躲避我探询的目光,静静对视片刻后,只见她无言的,面无表情的,堪破一切的,冲着我,重重的点了下头。
霎那间一道寒气从脚底直透入肌骨,全身的血液纷纷冻结成块,怪不得,我道今夜为甚的,无缘无故要讲这许多陈年往事呢,却原来,是为了这么个原因……
十年前和硕荣亲王枕下的寄生符,十年后的碧桃匣子里的兔儿爷,一样儿突如其来的天花,一样儿的岌岌可危的性命,却都是源起这般精巧的,不易察觉的,杀人不见血的祸端……
也不知何时,夜空中的莲花云朵已尽散开去了,天幕只见一片清澈的幽蓝,还有几颗散星,孤零零的守在一角困倦的眨眼。许已时近子时,当空独占一轮银盆也似的月儿,溜圆精白光华生辉,照得山林深处一片白亮,照得那只小兔爷越发色泽鲜亮毫发可见,精气神儿也越发抖擞了。
可不是吗,有如此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儿摆在眼前,怎不叫我心生爱慕,直要捧在掌中把玩一番呢?
真真是呀,我的这点儿小心思,早给人家摸得透透的了……
这只兔儿爷,也同当年深宫里那只寄生符似的,被人有意沾染上了天花痘浆,但凡是如我这样还没出过痘儿的人,只要一沾手,便十有八九会过了天花的病气去,继而就如我那些没养活的哥哥姐姐们一般,就如和硕荣亲王一般,无声无息的,不明不白的,陆续消失在那些深深庭院之中……
看着看着,眼前慢慢模糊住了,脚下跟踩着团棉花似的,只觉得软绵绵轻飘飘的,丝毫使不出力气支撑身子,一步踏空,整个人就直直跌了下去,不断的坠落,坠落,脚下是一片深黑色的,能把一切都吞噬进去的,永无尽头的深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再惊醒时,才发觉自己已被景嬷嬷搀扶着,坐在道旁石阶之上,身下厚厚垫着大氅,依旧感觉得出石凉,腰肢却酸软的没有一丝活气儿,看得见自己的双手就摆在膝上,骨头里却软绵绵的,容不得我提起分毫的气力,只还有一双眼睛,也不知要往哪里看好,于是依旧死死盯视着景嬷嬷手中的那只兔儿爷,愣神的,无知无觉的,任凭耳旁边嗡嗡作响,脑海中却只剩下一片空白。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谁,究竟是谁,竟会使出如此阴险狠毒的招数……
是想害死碧桃的孩子吗,还是根本就要致我于死地……
绣禧就是因此,才会无辜枉死的吗……
嬷嬷,嬷嬷又是从何得来的这只兔儿爷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开始察觉耳旁有景嬷嬷说话的声音,虽不甚清晰,却始终听得见,她像是在反复不停的说着什么,似是抒情,又仿佛是叙事,在耳旁一刻不停的说着说着,我虽始终听不清言语的内容,神思却是在这话语声中渐渐被聚拢了回来,慢慢的,感觉双眼能看清楚了,渐渐也查觉得出,嬷嬷的气息喷在耳廓上时的阵阵轻暖,手臂好像是也能动一动了,心底不由略鼓了鼓气,看着那只兔儿爷,猛然间一个发力,抬手便挥了过去。
“姑娘大病初愈,登高爬山又甚消耗体力,方才一时心力交瘁,难免会有血不归经的晕厥表象,不妨事的,来,吃几颗老奴专为姑娘备下的参茸补气丸,就好缓过来了。”
感觉手上一个落空,还未触及那只兔儿爷,就被景嬷嬷一把攥住了。听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我嘴边递来只香气扑鼻的丸药,不觉一呆,抬头朝她看去,只见嬷嬷她背着月光坐在身旁,一扫先前时的模样,脸上重归一片和平安宁,话语口气也尽配合的恰到好处,竟是转眼之间重又戴起了面具,一板一眼牢不可破的,叫人看不出丝毫心意。
心口绞痛,肠胃也隐隐抽搐起来,偏开脸不欲去碰那只药丸,却被嬷嬷不由分说的按住肩头,哄劝着一般,轻声说着:“姑娘莫要怕苦,这丸药乃是老奴的心血之作,内有党参、白芷、柏子、乌鸡之类,俱是活血疗伤,平疤去痘的妙用药材,专为女子出痘后调养服用,不但有补气调经之效,服用三五十粒后,更可保姑娘周身痘印愈合,光洁更盛当初。”
敲开白蜡仔细吹去残渣,一抬手便给喂在了口中,好容易将那药丸吞咽下去,竟是耗尽了我最后一分气力,全身霎时瘫软下来,唯独还有两只眼睛,勉强张着,隐约分辨得出嬷嬷直着身子,正将我一个合身,轻轻抱在了怀里。
“请姑娘委屈暂且靠在老奴身上,待一会儿五娘她们寻了来,就可以回去好好歇歇了……”
头顶隐约有只手为我轻轻梳理着头发,“姑娘此时气虚体弱,不可再费心力。有什么要说,要问的,等到身子大好了,再一一查问不迟,眼前最要紧的,便是把身子骨儿调养好了,凭我们姑娘的本事,将来又有什么事儿,是不能好好办的呢……”
随着话语,抱着我轻轻转向,只见游廊尽头有一片火光慢慢逼近,依稀听得见有女子高声说着:“阿弥陀佛,可算是找着了,快瞧,那不是嬷嬷扶着我们姑娘在石头上坐着吗……”
两眼猛然一黑,已再无力支持自己清醒下去了。
玉淇1
清康熙六年 十月初一 热河
碧云天,黄叶地,草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毕竟已是深秋时节,恁是如何的傲霜欺寒也罢,抬眼望去,昔日窗外如烟似幻的一片菊海,如今已如沉暮白头的老妪,芳华高洁随秋寒一并衰败枯萎而去了。满圃之中唯还剩下三五几枝,兀自心结难解挣扎勉力,凄凄枝头抱香,终是不肯随风逝去,奈何身下一地残红飘零散落,还未待得碾香成泥,早被一干虫蚁忙忙碌碌,纷纷搬去构筑它们的巢||狂c|了。
早起乍冷,透指森凉,因我执意不肯穿衣架上的那些华丽衣裳,缀彩无法,只得翻箱倒柜,好歹找出了件昔年做下的丝棉夹袄,匆忙服侍着穿上。虽是短小了一些,又许是压在箱里久了,衣襟袖口之间褶皱醒目,还有阵阵樟脑气息扑鼻冲来,熏得人昏沉渴睡的,却也勉强把通身的寒气赶去了一些。
此刻坐在梳妆台前,只觉身上懒懒的,连带着一颗头颅也是沉甸甸的,横竖提不起劲儿去多费神思,于是便拿手支起下颌,放任着自己痴坐镜前,直愣愣的望着镜中的倒影儿,久久的,只是不肯收回目光来。
今日秋阳明媚,此刻正照在这妆台前的铜磨镜面儿上头,温润如水般的金色阳光,倒像是给在镜前照影儿的人儿,细细罩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面纱一般。
这,可还是我吗?
一旁坠儿难过的看不下去,端起杯茶水几步走上前来,俯身低声说道:“姑娘,您这身子骨儿可还没好利索哪,这一大清早的坐在这儿吹风,若一会儿再着了凉受了寒,嬷嬷可又是要发奴婢几个的脾气了……”
话虽听在耳朵里,却一时做不出任何反应,两眼依旧追索着镜中的人影儿,目不错睛的,深深的望了进去,望的镜中人儿先是吃了一惊,急忙凑近前来细细打量,待好容易看清楚了,继而又眉心微微做蹙,拿一口糯米细牙紧紧咬起了嘴角来,直咬到疼了破了,舌尖都尝见腥甜了,兀自还是不肯去信,忙又伸手探了探眉梢,发狠点了点脸颊,目光在脸颊上搜罗过一遍又一遍,直看得两眼发花头晕目眩,几乎坐立不稳,方才不得不收回眼神来,身子在妆凳上头依旧还是稳当当的坐着,只是在这心底里面,却已陡然颓然沉下去了。
这,可还是我吗?
五娘心细,自打我醒转过后,便早早把这屋子里的菱花手镜、螺钿磨镜之类统统收了起来,而昨日当我能够下床行走以来,她不但将通身穿衣镜也藏了,更是连水盆更漏也不敢装水了,唯独只剩下这面铜镜,因是与妆台连为一体不好搬动,只得寻来块不透光的黑布,层层叠叠仔细的掩了起来。
想到此时,面上不觉惨然一笑,五娘啊,你能掩的过一时,可还能掩的住这一世吗?
此刻只见镜中的人影儿,由缀彩蘸着桂花头油,细细梳起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来,两条秀眉也修整的甚为精巧,不是远山娇媚,不是柳叶灵巧,倒是两弯云山雾罩的笼烟眉,衬得一双眸子越发水亮精神,顾盼流转之间,竟是平添了几分情思神往,楚楚可人的模样。
只不过,恁是缀彩如何用心的装扮,也掩不住我那面颊之上,如被啃噬腐蚀过后一般的,狼藉混沌模样。一眼看去,从额角到下颌,从眉心到腮旁,星星点点,无不遍布着大小深浅不一,又是红又是紫的痘儿印,手指轻抚上去,只觉如抚在泥灰涂抹的墙面上似的,又干又硬,毛糙扎手,迎着一线光芒投照,整张脸孔越发显得凹凸斑驳,麻癞可怖起来。还有脖子,手臂,甚至胸口上面,目所及处也一样儿满是这些梦魇一般的痘儿痕,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连成一大片,包裹在紧小的夹袄里面,只觉浑身刺痛,直叫人不忍亲睹。
我,这就是我吗,眼前这个麻脸肿胀的丑鬼,可就是昔日的赫舍里芳芳吗?
看着看着,心头不由得一酸,泪却积压在眶里,咬着牙不肯坠落下来。织瑞一旁看的心焦,陪着小心上前轻声劝道:“姑娘莫要在意,只因那破浆的创口尚未愈合,所以此时看着还有些疤痕,原也不打紧的,只要奴婢几个好生伺候着姑娘多吃些多喝些,三五七天之后,管保姑娘就可大好了……”
傻织瑞,虽是嘴上需得这么劝,其实彼此心里头又个有什么不明白的,我那昔日曾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的面庞,经此天花破相的一劫,即使有龙肝凤胆可吃,又岂是说一声好,就能轻易好的了的嘛?
看着看着,只觉心头酸痛的很,哀哀就想放声,可两只眼睛却仿佛早已僵死了一般,兀自直勾勾看着镜子,干涩红肿,只是不见零星半点的水气。
看着看着心头一动,不由伸手去抓腕上的念珠,指尖儿刚刚碰上那滑不溜丢的珠子,却好似是被烫到了一般,赶忙一下又缩回了手去,恰巧袖边儿又勾着了个首饰匣子,被我发力一带,连碰着妆台上的四五个盒子都要倒落,慌忙中就要伸手去扶,却是一个坐立不稳,擦身就要摔下妆凳了去。
“姑娘留神了!”一旁坠儿和织瑞吓的心惊肉跳,赶紧一步上前紧紧搀扶住了,再不敢扶回镜前,只得一左一右架着我,小心绕开散落满地的金玉宝器,蹒跚着就要朝床铺走去,却被我摆手制止,示意着来往书桌前,待扶着桌子好容易坐下,才发觉方才那一口伤痛全呕在心口,此时回过神来,两边的太阳||狂c|兀自肿胀着颤动不已。
耳旁只听得“扑通“两声,显是膝头磕碰在砖面儿上的声响,还不待我定睛看去,只听见是织瑞的话语夹着哭音儿,在地下凄凄说道:“都是奴婢们不会伺候,明知姑娘身子不适,还要扶着主子在窗口边儿一坐那么久,这会子害姑娘吹风着了凉,都是奴婢们的过错,就请姑娘随意责罚,奴婢们绝不敢有半点怨言……”
心中着实的疲惫上来,一面却也甚为感念织瑞的用心。前两天景嬷嬷为我号脉后曾经说起,我这几晚梦中每好哭泣,皆是因为肝火旺盛不得宣泄所致,单靠药物调理见效甚慢,不若每次想怒便怒,摔东西骂人都好,只是不可再强忍着不发出来。那时我只笑了笑,也没太当真,想来织瑞必是记在了心里了,此时借着了个茬便口口声声要我责罚,必也是想我能及时发泄怒气,也不至于再因急怒伤及肝脏了。
心中虽是大为感动,脸上却不肯带出零星半点。听她说完之后,只信手一挥,自己边扶着靠背在椅中慢慢坐正,边随口说道:“那么几子小事儿,不值当你们这么又哭又跪的,都免礼平身了吧。这会子我想看书,这里只留坠儿下来伺候,其他人等都出去吧。”一句话说完也不抬眼,只伸手取过一本《全唐诗》翻动了起来。
织瑞无法,只得轻声应喏,一旁又小声吩咐了坠儿几句后,便带着其他人轻步退出去了。
一时室中安静了下来,我捧书半靠在圈椅里面轻诵出声,坠儿垂手摒息站在身后,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唯恐我喝了凉茶伤胃,于是便一趟一趟蹑手蹑脚的更换上热茶来。窗外偶有南去的雁儿飞过,声声啼鸣哀哀,似也有不忍离别之伤感。
面前这张书桌居东南一隅的隔间里面,背后有道采光天窗,一步开外便是层层叠叠数排书架,琳琅满目皆是古籍通鉴之类的经史子集,前一个月卧床静养闲来无事之时,倒是把这些故纸堆搬在床头好好读了个遍,才发觉这其中多为有价无市的孤善本,每字总可以金计,更有一类馆藏书籍,虽多不见主人实名印鉴,字里行间却每有拿小篆楷书做下的眉批脚注,字迹或温婉流畅或大气磅礴,论道讲解更是精妙新颖,更有语不惊人死不休之感,读来叫人齿颊留香,每每抚掌大笑起来。
此时手捧着宋版《全唐诗》,却如嚼蜡一般,虽是强迫着自己默念出声,心湖却如翻卷起大风大雨,久久不得平复,满篇诗文只是看在眼里,丝毫落不下心间,慢慢的眼前认字儿也逐渐模糊起来,自觉头又昏厥了上来,一口血气全憋在胸口,堪堪就欲冲撞出来。
玉淇2
也不知用力压制了多久,我一抬头,正撞见坠儿一脸担忧的看过来,见她满眼皆是惴惴不安的模样,心头不觉惨然一笑,自觉腰肢酸痛再难坐住,便随手放下书本,撑着书桌便想起身,坠儿赶忙过来搀扶,奈何她身轻力小不得要领,连试了几次皆不成事儿,眼看着急得额头冒汗,嘴角一撇,几乎不曾哭出声儿来了。
看着她这模样,不禁打心底里叹了口气,却也不多说什么,只听凭着坠儿一旁执意相扶,好容易才从这圈椅里面站了起来,信走几步四处打量了下,转而看着床榻,微微伸手示意,坠儿赶忙引着步子往床榻上去了。
靠在枕头上面喘了口气,轻声吩咐坠儿去门外看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叫任何人进来打扰。说完之后便不再言语,背向侧身躺了下去,感觉坠儿轻轻为我拉上了被子,摘下帐子,捻着手脚挪出门外去了。
直至听见房门轻轻关上的那一声响,那憋在心头的一口泪总算才敢放了出来,起先还忍了一忍,终归还是忍耐不住,不由得一个放声嚎啕大哭起来,也不想去管什么礼仪风度,也不能去管什么体面气质,满腔只觉干灼生疼,熊熊如有把火在烧一样,疼得我泪流不止,疼得我痛哭出声,撕声哭喊兀自还觉得不够,索性边哭边坐起身来,一双拳头在被褥上连连擂击,恨不能将整个击碎了一般的癫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的害我,为何不索性整个夺了我的性命去,为何还要叫我受这生不如死的苦楚!
但凡世间的女子,无不因姿容秀美而沾粘自喜,无不为红颜将逝而唏嘘烦恼,哪怕是班婕妤文君之流非凡女子,一样也难于此处免俗释怀,尽留下团扇白头千古唱和之音,而我芳芳,不过是纷扰红尘中的一介小女子,曾几何时,每每对镜暗喜,每每照影痴迷,也曾深夜推枕顾影儿自怜,心头暗忖,不知这羡若桃花一般的美人儿,将来又该会采撷于何人之手……
可是,如今呢,这桃花也不是桃花了,美人儿也不是美人儿的,只空留下这一颗玲珑空盼心,随着欺骗的摧残,随着阴谋的伤痛,随着无声的怜悯,如窗外残菊般,一片片一瓣瓣儿的,尽都随风碎开去了……
呵呵,额娘,您明白吗,您的芳儿,怕是再也做不成那高占枝头的凤凰了……
玉淇,你这上得起马拉得起弓的莽夫,若见了此时此刻罗刹鬼怪般的我,可也会被吓的个失魂落魄,落荒而逃……
还有啊,龙世兄,龙广海,若此时被你见着我这张脸孔,你可还愿意,应承给芳儿那个,当日你凭心许下的承诺?
想在此时,心头陡然一空,全身仿佛霎时间便耗尽了全部气力,身子摇晃不定,一个支持不住,颓然栽倒了下去,任凭满头的乱发遮在眼前,和着泪水沾成一缕一缕的,惹得脸庞飞痒,却再无力气抬手擦去。
就在此昏昏欲睡去之时,突然听见帐幔外头有人轻叹声音,似有不胜怜惜之意,那一声叹息幽幽入耳,竟激的我满眼干涸的泪水,不自觉又潮水般涌将了上来。
是谁?此时此刻,咫尺之间,送来给我这样一丝怜悯的伤感?
是谁,是谁胆敢如此居高临下的,要来可怜我赫舍里芳芳来了!
不管如今剩下的是什么模样都好,我赫舍里芳芳,当朝首府索尼的孙女,伊犁将军的女儿,也绝不用任何人来发的什么可怜!
一口怒气腾时涌上心头,竟是一个发力重新坐将了起来。随手一拢头发,正了正衣襟,盘膝端坐于前,冲着帘幛外面一声厉喝:“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吩咐,是那个不要命的奴才就敢擅闯进来!”
帘幛外的人听我这话,似是一下愣住了,诺诺半晌儿不知该如何作答。待了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近,似是那人朝着床前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那脚步声听上去沉稳有力,落地有声,显见不是女子的步伐。
这会是谁,想这避暑山庄里面,只有几个小厮和杂役是男子,平日里也根本进不得这三门以内,更莫要说这般张狂的登堂入室了,此时明知被发现了,偏还要步步紧逼上来,显见不是府中随行而来的家人。
那么,这必是外来的人了,可坠儿明明就在门口守着,这人又该是如何进来的呢?
一时思乱如麻不得要领,心跳也随之加速起来,听着那人脚步声音逼近前来,不由越发慌张了起来,顾不上多做言语,赶忙扭头环顾了下左右,想了一想,俯身探在枕头下面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了把平日防身用的小匕首来,捏在手里端详了一下,见这刀身总不过七寸长短,仿波斯弯刀的形状,配上鲨鱼皮制的刀鞘,一把抽出寒光闪闪,血仞昭彰,果然是一把吹毛可断的宝器。
这把匕首还是当日阿玛临行之前,特特回鞍下马塞在我手上的。记得他老人家当时说的是,我满人虽已入主中原数十载,奈何天下未定人心未归,京师四处依旧是一片杀机重重。芳儿和额娘身在深宅之中,表面上虽是风平浪静,实则更是凶险莫测,今日送芳儿这把匕首,不为别的,为的是时刻提醒着芳儿,我满家女儿生于白山黑水之间,汲天地灵气而长,绝不同于那些安守深闺绣花弹琴的汉家妇人,读书识理固然重要,然马上骑射刀弓技艺尤不可忘,我芳儿虽做不得个驰骋沙场的巾帼英雄,也必要做个游刃有余的烈性女儿,替阿玛好生照顾额娘,才不旺称得起我满家本色。
阿玛,您所谓的满家本色,可也包括这些尔虞我诈,斧声灯影,暗室操戈……
一时不敢再想下去,只一手紧紧攥住了刀鞘,一手把着刀柄,绷紧了身子单膝跪在床沿边上,摒息听着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步步前行,眼看就要来在床前了。
哼,不管你是何人,光天白日擅闯进来,不是死罪也是死罪,正好拿来祭我这柄宝刀!
心中一旦有了主意,满腹的恐慌便被慢慢压制了下去,耳边听见自己呼吸逐渐放缓,感觉自己捏着刀柄的手心微微放松了一些,心知可是好了,本来临阵之人,只要比对手多镇定几分,那么成事的把握便多了几成,想在这里,更觉有了底气,打心头默默长舒了口气,微合上了眼睛,凭听觉一下一下默数着这那人的脚步临近,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一!
待最后一下数出,猛然睁开双目,仓朗朗匕首出鞘几欲扑杀,突然闻得幔帐外面脚步声音陡然一空,在距离床铺约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生生硬生生停住了!
屋内重归一片死寂,帐外唯有那人的呼吸声音依稀可闻,自觉手心中有冷汗慢慢渗出,双眼死死盯着幔帐外面那条模糊不清的人影儿,心中暗想,这必定不是个简单人物。
眼见帐外那人始终身姿不变,站在原地默默无言,僵持良久之后,突然墙角的自鸣座钟报时声乍起,心头不由被震的一惊,通身微颤,身姿也随之一变,就在此电光火石之间,说时迟那时快,我只觉耳旁一阵风声吹过,眼前只见那人影踢步往前一个虎跳,激的两旁幔帐陡然洞开,握着刀柄的那只手腕随即被人往外一带,一放,竟是一个吃力不住,身子堪堪偏移向后倒去!
心下一沉,好个厉害的角色,竟有此空手入白刃的胆色!
想到此处不敢大意,急变身形往床边翻开,伸手一把榄住床柱,只听右边呼呼风响,显是一阵掌风到了,急忙揪起幔帐借力向左偏头一躲,只觉那人一掌擦着我的发梢,堪堪击在床柱上面,急飞身起反手握刀,一手扯下幔帐,冲那人蒙头罩了下去,一边伸腿猛踢了下床柱,借力展身形向前方直逼过去,眼见那个人影在幔帐下挣扎,急急抬起右手,冲着对方的要害处,一个猛子就要扎了下去!
中了!
一刀刺下,果然命中,只听“扑”一声响,匕首好似扎进了个软绵绵的什物儿上面,不似人身,倒像是个枕头!
不好,中计了!
心下大惊,急忙就要起手收刀,却毕竟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满天幔帐陡然而起,霎时间将七寸长的匕首卷进其中,一旋之下把持不稳,随即便没不见柄了,只听幔帐中那人轻喘了口气,似发出一声不可言状之叹息。
我此时手中虽空,然心气儿尤盛,眼见宝刀被人生生夺去,不由一阵心头火起,顾不得再想许多,随手够过一旁的探海小叉,劈头盖脸就冲着那个人形猛击下去,此时那人虽有宝刀在握,奈何依旧被幔帐所困,明知被我当头一棒打来,脚下却被层层的帐子死死牵绊,轻易施展不开身形,只得赶忙举臂招架,哪知我使的是个虚招,在离他臂膀三寸之处陡然收势,身形一变转而攻其下盘,手中小叉轮圆猛一挥出,使了招秋风扫落叶,正正打在他的小腿腹上!
这下,可是真的中了!
只听得那人闷哼了一声,显是吃痛不已,我当他必定会站立不稳就势跌倒,那知他一响之下便不再出声,却也不用宝刀撕扯幔帐,竟是在幔帐下面就地使了个滚地葫芦,将幔帐从身上尽数扯动开去,眼看着骨碌碌就要脱困。
我哪容他如此轻易脱身,随即也操起手中小叉,一脚踩上幔帐的一端,瞅准了他的身形去向,起手要断他的去路,哪知正被那人看穿了心思,借着金砖地滑,急急使出一个翻江倒海,以双手为支点,腾空挺身反将幔帐倒踢开去,随即又就手发力一抽,我踩着幔帐一个站立不稳,眼看就要向后倒去!
不好,又中了他的计了!
好在手中还有一把小叉,急转之下使叉点地,借力向后使了个鹞子翻身,双脚便脱离了幔帐,在金砖地上稳稳站住了。心头一定,急急身近前来,使小叉横在腰间,摆出了个攻守相益之势,口中发声喝道:“好个小贼,倒也学过两年功夫,只是今儿你摸进了这道门槛,可算是瞎眼找错了地方!”
等了半晌,只是不见那人回答,我手持小叉立在近前,他就依旧裹着幔帐站在床边,两人皆是累得气喘不已,却始终听不见那人开口说话的。
我不禁上下打量起眼前这人来,只见他约可七八尺的身长,身型健硕虎背熊腰,一双手紧紧攥着幔帐两角,拳头比我的两个还大,身上似是穿着一身皂色的长袍,衣角垂在身下,露出一双石青色的麂皮猎靴出来。
为何此时看来,这个人的模样,竟会如此的熟悉?
心头一动,目光急忙顺着他的衣角往腰际寻去,正看见一只和田白玉璧,顶端配着颗墨色的琉璃珠子,束着绛紫色的穗子,随着风,轻轻飘荡在他的身侧。
眼角陡然一跳,仿佛当头劈开一道炸雷!竟是一个不管不顾,急近前来举手一把掀开了那人身上的幔帐。
天,果真是你,为何竟会是你!
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说不出来,脑子里挑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赶忙低下头去,摊开双手,把脸死死捂住了……
玉淇啊,玉淇……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而在我最不愿意见你的时候,你却偏偏还要出现呢……
玉淇3
时间仿佛是凝滞住了一般,室中重返一片死寂。面东的几扇轩窗许是被玉淇拨开了风钩儿,一早便被山风吹开,此刻,只能无奈的听凭阵阵冷风在房间四角呼啸穿梭而过,吹得我通身没有一丝儿暖气,吹得整具躯壳仿佛已被冻住了一般,僵硬的丝毫不能动弹,耳旁除了自己的上下两排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之外,其余的,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敢听,只觉得出自己的双手死死捂住脸庞,而满脸的泪水,早已一颗一颗,生生砸落在金砖地上了。
玉淇啊,玉淇……
我们两人,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自那年你往古北口练兵,自从那一刻红梅树下道别,我有多久没有如此安静的,默默的,眼睛里除了泪水,只有你的影子了……
好像不过才一年吧,为何我总觉得,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儿了呢……
你,可长高了好些啊,也壮实了许多啊,从前你那是胖,现如今,宽肩阔背虎背熊腰,想是马上坐的久了,腿也微微起了罗圈,应当称得起是结实了吧……
你的面容呢,一年不见,竟也像是换了个样子,这样坚毅的脸庞,再也不是从前那样胖嘟嘟圆滚滚的了,这样一双生气勃勃的虎目,两道浓眉斜插入鬓,腮边还有新剃的胡茬隐约可见,你啊你,可真是长成了个大人的模样了……
唉,为什么,明明是想替你高兴的,可这满眼的泪水,却为何就是止不住的呢?
玉淇啊,玉淇,你可知道,当你不在的这一年里,芳儿是如何跌跌撞撞,一个人伤痕累累的走过来的吗?
这两年来,我日盼夜盼,始终等不见你的书信,或许是你军务缠身抽不出空来写信吧,那么为何连一个口信也不肯捎来,你可知芳儿握着那块白玉璧,一个人守在孤灯下面,又是如何熬过那一个个寒意刺骨的夜晚的吗?
不,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心忧天下壮怀激烈的,又怎么会为这些个儿女情长多费神思呢……
可又是为什么,此刻明明相见了,近在咫尺了,你却还是不肯过来,像从前那样牵起芳儿的手,用你那厚实温暖的手,为芳儿赶一赶心口儿的凉气儿?
你,玉淇,你可是因为见了我如今的模样,便忘记了从前那些说过的话儿了呢?
想说的话,想提的问,如浪潮一般层层翻涌上来,恨不能一口气全道了出来,可刚到了嘴边,又仿佛被只无形的手生生堵了回去,慢慢全部堆积回喉间,哽的我心口绞痛,噎的我泪流满面,却只能咬紧牙关,死死捂着脸颊,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却又生怕他要走,于是把两眼始终牢牢盯住了他,一伸手,从衣架上抽出一方丝巾,飞快的缠在了脸上。
自被我揭开幔帐的那一刻起,玉淇就始终僵身立在原地,面色瞧上去又青又黄,嘴角发白,颤颤歙合不止,眼眶仿佛微微蒙上了层雾气,直直凝视着我,眼底深处仿佛同样积攒着无数的话儿要提似的,然而几次欲开口,却又几次紧紧咬住了牙关,一如我这般的,生生的,将涌上嘴边的话儿狠命咽了下去。
直到眼睁睁看着我包上面纱的那一刻,他才仿佛再难忍受了似的,把两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小,身形一动,提步便直直逼近前来,直走到一步开外,一伸手就能将我揽在怀中的距离时,他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一手攥拳举在胸口,一手牢牢藏在身后,两眼丝丝□,仿佛恨不能用目光将我烧穿烧透了才好似的。
可是,即便是这般的难以忍受,他却还是紧紧咬住了牙关,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眼中虽是含着泪光,眼角虽是带着怜惜,嘴角虽是含着问候,却始终没有表达出来,反而却从领间袖口,嘴角眉头,天灵盖上面,隐隐约约升腾阵阵寒意起来。
我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他逼近前来,此刻抬头看去,我的脸,和他的脸,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我的疑惑,和他的寒冷,只不过隔着薄薄一层面纱的距离,却仿佛隔着山高水长,隔着前世今生,在彼此之间硬生生又隔出了另一个世界,所听见的,所看见的,直如一个置身水中,一个浮在水面,目光耳力所及之处,无不层层打起了扭曲,无不钝钝响起了嗡鸣,纷纷变得不真实了起来。胸口这一颗滚烫的心,经此变故,也从伤痛之中慢慢冷了下来,慢慢开始用一双眸子,重新打量起对面这个,全然陌生的男子起来。
从冰绡丝巾的下面直看过去,眼前这个人的身上,再难寻出从前那个傻大粗黑,满脸笑容,三伏天蹲在井边和我比赛吃西瓜,隆冬天为我呵气搓手,一起并肩坐着看月亮的玉淇的影子来。眼前的这个人,乃是全然陌生的另一个人,一张端正坚毅的国字面庞,粗看上去仿佛全无心机,实则却是深不可测,一双安静的眼睛,能胸中沟壑尽数收敛起来,顾盼开合之间,隐隐一股杀气流动其间。还有藏在袖中的那一双手臂,仿佛平静自若,却能在我还未来不及察觉之间,将我一把揽住,生生扼死在其中。
这个玉淇,已经从那个我的男孩,变成了眼前这个,阴冷锐利的,杀人利器了。
见他这个样子,我这一颗心,就如跌进了冰窟一般,从里凉到了外。一张口,仿佛连呼出的气息,也是同样的阴潮冰冷,竟将满心想说的话,一概也都冻住了,只能随手抓过些现成的客套话,在嘴边一个字一个字的,硬邦邦的吐出来:“这么久没见,表兄还是如此好身手,芳芳有幸领教了。”
玉淇4
话一边说出口,一边自己也被它撕扯的鲜血淋漓,泪珠儿只是不听使唤的落在面纱上面,蛰得满脸的疮口,隐隐又疼痛起来。
听我这一句话,玉淇也仿佛清醒了过来,两眼依旧直直盯视着我,眼神之间却比起先多了一些活气儿,见我落泪,又仿佛心头微动,眼中的活气儿更浓了一些,却终究没有更进一层,只是兀自僵直着身躯,从上向下俯视着我,待了一会儿,也开口说道:“前几日得知芳儿身染重病,心中着实挂念,恰巧今日随驾来热河木兰打围,趁着有空,特意才过来探视芳儿。”
他竟是连嗓音也变得不同了,从前是那么的倔强质朴,而如今,却是这般的深沉内敛,不可亲近。
泪珠还在面颊上肆意攀爬,听他一句话说完,心儿却猛的向下一沉,反倒一时忘记了眼前的伤痛,随驾?可是那个人也来热河了吗,此时早过了狩猎时节,他为何偏要选在这个辰光来这儿打围场?
还有,玉淇原不过是六品武官,怎么会摊得上这随驾围猎的优差?
想到此处,不由抬头凝视着他,忙强打起精神对答道:“有劳表哥惦记着了,芳儿不胜惶恐。只是芳儿隐约记得,表哥原领善捕营副管带职,怎么短短一年未见,竟已够资格随驾出行了呢?”
玉淇神色纹丝未变,听我如此发问,毫不犹豫便接言答道:“芳儿有所不知,三个月前蒙穆里玛大人提拔,我现已是特许上书房行走,御赐黄马褂,内廷四品带刀侍卫了,贴身守护君父安全,此番热河秋郊打围,自然是要随驾前来的了。”
此言一出,由不得我大惊失色,满眶的泪水也一下止住了,穆里玛,那可是鳌拜的同胞兄弟,铁杆儿的逆臣啊,得他的提携作了内廷侍卫,如此说来,玉淇你,竟是已背离了亲族故旧,投靠犯上作乱的乱党一族了吗!
不会的,必定不会的,玉淇你当年曾说过的,平生的志向便是如你阿玛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以血肉之躯报销朝廷,宁可畅快淋漓醉卧沙场,也决不苟延残喘庸碌一世。记得那时你说这番话时,我还假意嗔怪道,你去建功立业,可叫姑母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呢?那时你还腆着脸说,若是明日就要挥旌出师,今日一准备下花红彩礼,吹吹打打接了个像芳儿这般的好女子过去,从此有她和额娘做伴儿,便再不怕会寂寞了。
玉淇,那时说出的话,如今你可是,一概都忘记了吗?
不会的,玉淇的本心,又会有谁,比我来的更为清楚呢。
想到此处,急忙定睛瞧向玉淇,只见他依旧绷紧了身子,两眼紧紧盯着我的脸,仿佛已将我看穿了一般,几不可察觉的,自嘴角,轻轻滑过一丝冷笑。
不待我开口,他已自接着说道:“此事确也突然了一些,不过芳儿也不必过分吃惊。常言道学的屠龙术,卖与帝王家,我钮钴禄玉淇一身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硬本事,正想找个趟得开的地方大展拳脚,如今有幸得穆里玛大人赏识,能穿上这御赐的黄马褂效力御前,飞黄腾达加官进爵便指日可待,不也正是应了当日我在阿玛灵前立下的誓言吗?玉淇能有今日的成就,芳儿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头,总该替我高兴才是啊。”
说这番话时,玉淇的神色虽然平静,眉宇间却有欣欣喜色,尽是掩饰不住的欢腾气色,看得我不禁心头一颤,哼,什么看在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头,就算你如今对我,只肯念一层手足亲情,那么对君国天下,你钮钴禄玉淇可是担当得起这乱臣贼子的千古骂名?
心头越发苦涩,不由发声苦笑道:“呵呵,替你高兴?请问喜从何来,想表兄当日一身傲骨铮铮,原不是肯为五斗米折腰之人,怎么一年不见,竟也如此不堪,要来发这田舍翁之喜?”
实指望此言一出,能逼出玉淇一点真心话来,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我,冷笑着朗声说道:“哼,芳儿久居深闺,官场里的那些龌龊事儿又有多少不曾知道的。想我钮钴禄玉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