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3部分阅读
清深不寿--皇后之路 作者:未知
皮的满意?”先生笑着摇头,我也笑着说道:“只怕先生是撑了一肚皮的后悔,悔不该一时贪鲜,喝了那些个汤水,现在胀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了。”先生大笑,轻轻拍着扶手:“还是芳儿知我心意。”我也跟着笑,只掩着口不愿放声而已。
先生自椅上站起身来,沿方砖踱步,我起身立在书桌旁,听先生边走边说:“记得当年我还在扬州随父亲读书时,家里请的教书先生最是老夫子,念起书来兀自摇头晃脑句读不清,打起手扳来虎虎生风毫不留情,对饭食更是挑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别扭。我和大哥开始是怕,后来是烦,两个人想着法子整治先生。一次中午吃鱼,先生一个人吃了整条,只留鱼头鱼尾给我们,还正经八百的教训我们做事要有头有尾,不可暴殄天物。大哥于是吃了几颗蓖麻子,抱着肚子疼的满地打滚,我趁机说中午吃的鱼是剧毒河豚,吃的越多毒发的越快。先生听了登时脸色发青,强撑说我是无稽之谈,背手慢悠悠的踱步回后堂,其实一个人偷偷溜到厕所,自己舀了粪汤强挣着灌下,翻江倒海的上吐下泻,怕是连黄胆水都出来了,还是怕死,又提了井水抱着桶狂饮了一番,足足折腾得三天没下来床。我和大哥拔墙头看着笑得喘不过气,后来给我们老爷子知道了这事儿,拖过来拿藤条臭揍了一通,逼着我俩去给先生道歉。等亲眼见着先生那副模样,老爷子自己却也掌不住噗嗤一乐,更把先生气的个天昏地暗,当时就口吐白沫辞师不做了,临走时还愤愤瞪着我和大哥说‘竖子不可教也’。”
先生边说边乐的出声,手捻着胡须笑着眯缝起眼。我在先生身边七年,见惯了他泰山崩于前而气色不变,今日这般的欢喜模样也绝少看见,心里略松了些,接言道:“芳儿还以为天下没有比我们先生更正人君子的正人君子了,没想到这君子小时候也这样顽劣,真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了。”先生也不看我,自言道:“一晃也有十多年了,斗转星移早已改换了人间了。好多事儿还以为早忘了,今天想起来,却还如历历在目一般。”说着缓缓放慢了脚步,负手微微叹息,眉间似有不堪回首之伤痛,抬头远望着那幅“归去来兮”竟渐渐凝住了眼神,神思恍惚如魇住一般。
伍先生4
我一旁看着看着,不由心生酸楚。先生这一年来时常这样神伤,一个人不言不语的入定住,有时眼角还会克制不住的落下泪来。每每想唤醒了他,又伤感此时先生这般憔悴模样,想劝几句,又不知这话儿该从何说起,若由着他这样回忆下去,待情不能自禁时必又要借酒麻痹了去,眼看着先生的身子骨就这么一天天的坏了下去,我心里如烟熏火燎一般疼痛,却又无力襄助无以解忧,只觉浑身疲软劳乏打心眼儿里往外的烦闷。
眼看着此时先生又往书架寻酒,一横心疾步上前,挡在头里说道:“芳儿恳请先生爱惜身体,别再喝那劳什子的黄汤了,您已经比年前瘦了好些,要再这么下去,只怕您……”一时泪噎在喉哽咽难言,抬头看见先生的手已碰在酒壶上,一咬牙拨开先生将酒壶抢在手里,急走开几步背对着,不管不顾说道:“这穿肠毒药能让先生一时痛快,可也能要了先生的性命。芳儿知道先生这是心里苦,可再苦再痛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您现在哪怕再难过再伤心也都无济于事,何苦这样跟自己个儿过不去!这七年里芳儿一旁看着先生煎熬,心里也不好受,总想着若能替先生分担些苦楚就好了,可见先生这样不爱惜性命,更是叫芳儿痛心!先生,您若是这么舍了芳儿去,芳儿日后还能有何人可靠,何人可依!”
一口气说完泪如雨下,抱着酒壶伤心的只想作声,手指狠狠的抓着冰凉的白瓷壶把儿,只不能将这壶搓圆压扁了才好。身后先生一直未言声,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我一人啜泣声音,虽有心忍住不哭,却好像有只手死死的攥住了心窝,又是酸又是痛,克制不住的抽泣,几不成声。
隐约觉得有只温暖的手落在额头,又有只手从我怀里想取开酒壶,我只牢牢抱着不肯放手,气恨恨的扭过脸去,头顶听着有人轻叹,先生声音悠悠响起:“记得芳儿小时候就很少哭闹,第一次哭是因为给我纳的一双鞋底被碉埔嘲笑针脚大。还有一次是因为辛苦摘下的枸杞被鸟儿一抢而空,没的给我泡茶用。第三次就是今儿这次,也是我见过芳儿哭的最伤心的一次,看看,哭得胭脂都化了。”我抽抽鼻子还是不抬头,看见先生从袖筒里拿出手帕,像小时候一样捏着鼻子让我醒,我有意不理会,先生举着手帕只不挪开,捏的我出气儿都困难,我悔不过,老大不客气狠狠清了清鼻子,还嫌不过瘾,又扯过先生的袖子擦眼泪,顺道儿把口水也擦了擦,伸手把鼻涕抹在另一只袖子上,方觉着稍稍满意了些。
先生站着不动任我出气,见我愤愤的抬头看他,笑着说:“芳儿可是在圈地吗?”我气道:“要圈也圈些肥美良田,这瘦田荒地的谁稀罕圈去。”先生大笑:“我这亩瘦田虽只能种种麸皮半空子,若赶上雷公发脾气也是一样要弄饥荒的。”我被逗得有些松懈,可还绷着脸说:“雷公下雨还不是为了瘦田好,只怕再多的雨水也润不透那老碱地。”说着又觉伤心,眼泪在眶里打转,先生赶忙半蹲下腰替我擦眼泪,偏偏还是那块粘了鼻涕的,擦得我横一道竖一道的鼻涕,先生看我气得都忘了再哭,抚掌笑着:“芳儿这下可真有了雷公样儿了。”
坠儿闻声早打进洗脸水来,双手捧着跪下举高脸盆,我摘去手钏耳环汲水清洗,先生取出块未拆封的香胰子给我使用,我接在手里,洗着洗着觉得气味儿熟悉,竟像是那人用惯了的薄荷味道,心下一动,忙埋头只做无知觉状,仔仔细细把胭脂残粉洗个干净。
先生里屋有面圆铜镜,坠儿取来放在桌上,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润肤的香|狂c给我抹匀,先生站在一旁看着,迈步走到书橱前,从下手处的抽屉里取出一只小包,笑吟吟的放在我面前,奇qisuu書网边解开边说:“这是早先闲暇时候自制的七白粉和桃花乌鸡膏,比芳儿现在用的法兰西粉也不差什么,只用着更干净匀称些。还有这管描眉的黛笔,还是上次和二爷赌酒赢回来的,颜色自是极好的,比纯绛色的眉笔更提精神。”
我依言用了,果然粉色透亮,胭脂浓淡适中,镜中看着人气色一新。再用那黛笔,轻轻描一描眉梢已显远山姿态,不是常见的纯黑,乃是淡淡的灰黑色,夹带着亮粉一般闪闪如星。坠儿一边看着叫好,说姑娘这一捣持,一下子从花木兰变成了病西施了。我轻啐开她,起身给先生看,先生也说是好,又用黛笔给我眉心中描了一绺颦纹,笑说:“这下真真是个捧心西子了。”我微臊了,扭开头去瞧镜中人,只见人影绰约间粉面含羞眉梢有情,目光清亮如朗月,点点樱桃口含笑,竟一扫先前的勃勃英气,多了些汉家柔媚女儿姿态。
我看得满意,转脸朝着先生笑道:“先生真真完人,小女儿家的脂粉经先生手造出来,也如此不同凡响。”先生笑说:“本来这些就是游戏用,芳儿若喜欢,以后经常做些给你妆容可好?”我还没及拜谢,一边坠儿早插烛也似的拜下去,口称道:“那请先生也教坠儿做些,以后好伺候我们姑娘用。”我笑骂:“你这小蹄子,明明是自己想要,偏把我推在前面作幌子。”先生不以为然,只说:“女子爱美本是天性,这脸面上的功夫可不比其他,天姿国色也是非好脂粉不足以烘托的。”一时应允,坠儿欢喜不已,又见先生皂白袖口点点着污,忙殷勤着去寻了件干净衣裳,伺候先生着换下长袍。
待重新坐下来,一转眼看见书桌上还摆着那只白瓷酒壶,见我瞪视,先生自失的一笑,起身折了一枝腊梅插在壶里,随手放在中堂条案上,只做花瓶供奉。我这才罢休,暗自坏笑着拿起书本,嘴里说道:“赶明儿去白云观参拜,芳儿也去寻个牛鼻子道人问问,听闻道家不忌荤酒,只不知是否也像我们先生这样,不用净瓶插杨柳,反取腊梅供酒香呢?”
先生笑笑,手按书本,也不翻开,只一边微微摸索着封皮锐角,一边笑着说:“释教禁欲,忌荤腥不论酒肉,是连韭菜香芹葱姜蒜一概列为五荤的。日常饮食更是连酱料油盐也不能多用,一味要求自身定力克制欲念困顿,以追求心灵的顿悟或渐悟。相比之下,道家则讲究本源自然,追求的与世无争旁观事局,修炼中以身体为丹鼎汤镬,借助天地万物之灵气仙丹妙药之效力层层升华,不持执念不忌荤酒,游历也可隐居也可,反倒散脱了许多。”说着话转头微笑的望着我,“赶明儿芳儿也替我向牛鼻子老道问问,若伍某他日有缘遁入空门,能不能也学做个道人,无酒肉也可,无肉鱼也可。千万别拜了西山那些老和尚为师,拉着伍某每日去吃些个青菜豆腐,岂非生不如死啊!”说着话还摇头扮蹙眉状。
我知道先生是想哄我开心,用力忍住笑意还扮赌气样儿。先生也不理会,接着还说:“想当年那鲁达做了和尚,每日肚子里只能装着青菜豆腐,寒冬腊月敲鱼念经枯坐蒲团之时,大殿上嗖嗖的穿堂风刮过,冷得他想竖一竖汗毛,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原来汗毛也早被剃得一干二净了,哪里还有的一星半点反应。一时后悔起来用手去挠头皮,只可怜头顶又没有半根头发御寒,只摸得着几点香疤而已。恨起来一捋下巴,这才想到胡子早就剃的剩不下半点,胡茬也不许留下。正郁闷间,正巧听见台上主持讲解佛经,说出家人应四大皆空,无目无口无嗅无闻无听。鲁达听着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冲着台上老方丈嚷道:“好歹还给留下两条眉毛挡挡灰尘,不然洒家这脑袋岂不成了个蛋吗!”
我到底撑不住,乐的前仰后合,拿拳头连连捶打桌面,震得茶盅也微微颤动。坠儿靠在墙角的脚凳上也笑的拿衣服掩着脸,外堂正收拾家什的两个小厮也跟着傻笑,先生也手点着桌面发笑,一时穷庐内笑声此起彼伏,其乐融融。我是越想着越可乐,见先生难得这么好的兴致,索性也不读书了,站起身来拉先生的衣角,说道:“芳儿斗胆,求先生再讲个笑话。”
先生笑着刚要发话,忽听得院门外有人高声笑语:“今日穷庐好热闹啊,看来老夫这次可算来对了时辰啊。”
玛法
先生闻言一惊,须臾间又恢复如常,赶忙起身往门外走去,口中高声说道:“东翁今日好兴致,次友迎接迟了,恕罪恕罪。”我也连忙跟在先生身后走出屋门,还没来得及步下台阶,只见院门早已自外推开,有高昂笑语声道:“年节事多,今天才得空过来瞧瞧,二爷一向身体可好?”
我抬眼看去,只见玛法正站在门前台阶上,穿一身半新家常貂毛大袄,腰间随意束了条和田玉带,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显是刚下了朝,脚上还穿着官靴。此时负手站在台阶之上,虽眉目间神情散淡眼角微微含笑,只举手投足间那威严气度不隐反盛,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敬畏,略对视眼便低头诺诺不敢多言。
先生似无知觉,仍笑吟吟迎出门外,站在玛法身前微微躬身拱手称道:“次友见过东翁,蒙东翁惦记,次友的病已经大好了。”玛法笑着点点头,说道:“看二爷面色尚好,好象也比先前胖了些,这就好这就好啊。”说着与先生一同摆手迈进院中来,我忙上前几步福身下拜,称道:“芳儿见过玛法,玛法吉祥。”二人在我面前站定,玛法抬手叫起,道:“还没到院门就听见我芳儿的笑声,是什么事儿这么好笑,说来叫老夫也乐乐。”我抬头看着玛法,笑说道:“刚才先生说要剃光了头做和尚去,又怕没的酒肉解馋,没头发保暖,每天只有青菜豆腐,正说着没有酱肘子好吃了,可巧玛法就听着了。”玛法听了也笑,说道:“酒少喝些也好,要是害的二爷吃不上酱肘子烧羊腿了,岂不是枉在人世儿走一遭吗!”
说笑间进得里间屋来,在竹榻上分尊卑坐下,坠儿和两个小厮早擦干净了茶几奉上热茶来。我知道玛法刚下朝必定腰腿酸痛,于是特地寻出年前订制的蟠桃献瑞大软靠垫,请两人歪着,又搬出高脚凳给垫在脚下,吩咐坠儿快往小厨房准备茶点端上。七手八脚忙活一通后看着算是安排妥当了,刚想请安告退,玛法端着茶盅笑说道:“芳儿先别走,就留在这里,咱爷们几个也好说说话。”
我连忙称是,端过绣墩插签坐下,听先生说道:“正好我这里有些茶叶一直没舍得开封,今日次友就借花献佛,请东翁品品这茶味道如何。” 玛法微笑点头,说道:“二爷的茶叶必是好的,难得茶艺更是出色,今日老朽是有口福了。”我循声好奇的望去,见先生弯腰取出块银碳,放入小火炉里引火点燃,将常用的紫砂小壶在火上慢慢烤热,待温度适中,捻起一把茶叶放入壶中,须臾间满室茶香扑面,与以往闻惯了的清香气质大有不同。这般制茶方法我也是第一次见,先生也不多言,只取块麻布垫手,提下小壶,用茶勺舀一勺吊子上煮沸的水,打开壶盖浇下去,只听茶水相遇灼灼作响,随即觉有一阵异香散开,顷刻间盖过了满室的火炭气,也不是茶香也不是水香,闻的久了竟微微起了醉意。
先生取薄胎小杯倒出茶来,先捧一杯给玛法,又取一杯递给我,我称罪欠身接在手中,凑近更觉香气与众不同,抬眼见先生也自倒一杯喝着,遂捧杯在唇边略抿了抿,平时喝惯了龙井铁观音等清淡茶味,初尝此味并不觉着特别,只觉唇齿间有股苦香萦绕,盘旋不定,待继续品下去,只觉这茶水越发苦涩,仿佛凝在舌间嵌在喉头,嘴里干苦的难受,匆忙将茶水吞咽尽,这苦涩竟又须臾间转为甘甜,一扫涩口之感,口中有似杏仁的焦香气息留存,腹中竟觉着饥饿了。
我看着小壶只惊奇不已,先时初见先生煮水泡茶,听水声观水色讲究蟹眼龙眼闻一品二的茶道已大为惊异,今日又见这般不同以往,更觉新奇有趣,偷眼瞧先生,先生闭目品茶不语,于是自取壶来又斟满一杯,端在手中细细打量起杯底茶叶,这茶叶若说是“叶”,倒不如说是“沫”,显呈彤色,漂浮杯中零零星星不成形状,其中不夹花瓣,想来不是花茶,也不会是讲究连蒂整叶雨前毛峰冻顶之类,难道是祁门红,要不就是药茶,为何气息间又闻不着药气。我心下暗忖,思来想去也琢磨不出道理,慢慢放下手中茶杯,自收敛妆容挺直腰杆欺身掐坐在地下,垂目观鼻鼻观心,沉默聆语。
稍时,听竹榻轻响,闻得玛法声音在头顶方处不急不缓曰:“芳儿可知方才品的是什么茶吗?”我抬头笑答道:“芳儿孤陋寡闻,这些稀罕什物自是分辨不清,请玛法指点一二。”
玛法笑道:“也不怨你不知,就算是你二叔也未必认得清楚。这茶名为普洱,乃是发酵而成,是黔贵一带的边民将土产茶叶经蒸压藏等工序积年制成,再用秘法制成百斤茶砖,交骆队沿商道运往大小金川,为的是和藏民交换马匹之用。那大小金川瘴疫贫瘠之地难见五谷,人只吃肉食宜生病患,藏苗民家家就以这茶砖为菜食佐饭,又或像刚才那般烤制泡水饮用,治疗鸡视夜盲,有时也治高热昏迷,实乃是当地百姓安身立命的物事儿啊。”说完,微微摇头轻叹,转头对先生说:“老夫还是十几年前在云南打万历的时候尝过,如今也算稀罕物了,不知二爷从何处寻得这些茶叶?”
先生边续茶边说道:“这茶叶在内地人眼中本不值什么,只是这些年云南来的东西越发的艰难的,连这不入大雅之堂的东西也金贵起来。我这些茶叶,还是范小管事儿的从济世大人家的门子手上得来的,年节里送来给我看,我就想着要和东翁一起品尝,今日算是得偿所望了。”
先生说着话面不改色,我在一旁听的手心冒汗。这济世乃是当今天子授业之师,和鳌相府一向走动的勤快,这济世府上的门子都能得着的普洱茶,必和鳌府脱不了干系。我曾听额娘说起,当今天子的茶库里也缺这云南的普洱茶。那么这鳌府的茶叶,莫非是从云南得来的,这云南的吴三桂又是什么正经货色,这老贼若是真和鳌拜勾结,那当今天下不就又是一场风雨飘摇了吗……
我越想越远,竟定住了神儿,玛法在上首问我的话竟没有听见。一旁坠儿没法子,在身后悄悄扯了扯我的衣角,又扯了下我的辫梢,我这才如梦初醒,耳边听得玛法声音道:“芳儿想的什么这样入神?”
我急忙站起身来称罪道:“芳儿失态了。只因刚刚喝着这茶水着实新鲜,越喝越觉着饥饿,正琢磨个缘由呢,可左思右想也不得道理,这才走了神儿,请玛法、先生恕罪。”
玛法在榻上呵呵发笑,指着我对先生说:“二爷你看,我这芳丫头明明满肚子的心事儿,可就是个缺了嘴儿的茶壶不肯张口,每次问起来总是拿些闲话推搪,有不明白的还真被她这么个小人儿给糊弄了去。”说着话把脸转向我,“这里只有我们祖孙几个,你家先生更不是外人,芳儿心里有什么话,也别藏着掖着的了,趁今儿高兴尽管说出来吧。”
我站在地下垂头思量,心知玛法看我如看碗中之水,一眼见底儿。既如此我也索性把心一横,挺直腰杆抬头,眼睛盯视着玛法说道:“芳儿刚刚听先生说,如今普洱茶难得,只因这几年来南边与北方交通不畅,阻截贸易囤积自重所至。南边藩地存有异心不足为奇,怕就怕朝内也有此等利欲熏心之辈,怀揣不利于孺子之心,与南边狼子野心不谋而合,暗地里相互勾连,欲将我朝堂自内部击破。若不趁早将这窝硕鼠连根铲除,天下苍生只怕又难逃一场浩劫了。”
玛法倒像是不在意,见我一口气说完,继续发问道:“那芳儿认为何为硕鼠?”
我想一想,接言道:“芳儿浅薄,私下度之这硕鼠专指掠夺之辈,之所以为人不齿,因其不事生产,专觊觎着他人的财物粮食时刻妄图据为所有。又贪婪成性,明明只吃的下一斗的谷子,偏要去囤积一升的粮食,不顾他人冻饿只求自身享受。尤可恶的是这硕鼠喜以党居,往往拉帮结派一同作乱。凡此鼠辈所过之地无不田地荒芜村户萧疏,置民生社稷百姓安危于水深火热之中,实是动摇朝纲社稷之罪魁祸首。”
一鼓作气说完此番话,心中也清亮起来,只觉呼吸急促胸口崩跳不起,脸上也挂不住羞臊,急忙低下头去,暗自扯着衣角心中暗恨方才竟这般轻狂。
玛法和先生都笑了起来,玛法手点着我笑对先生说道:“二爷听听,芳儿这般话,倒也不失我满家女儿的本色。”先生点头微笑,玛法转脸看着我,继续言道:“方才一番硕鼠论,可见我芳儿心系国事,见识虽浅薄倒也掷地有声。只不过,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的道理,难道芳儿不知吗?”
闻此言我急欲福身称罪,玛法摆摆手,自站起身来,沿着堂前方砖负手踱步,开口言道:“我满族世居关外,世代以狩猎采参为生,虽有良马,却无利器,合族之众不过数十万,单凭我族众马上厮杀,百年之间入主中原谈何容易。想当年若无三藩王爷襄助,十万大军安能自山海关长驱直入,一举扫平李闯伪皇权,独得这片锦绣河山!可以这样说,若没有三藩王,就没有我大清今日的江山社稷!这一点,芳儿可要用心记忆!”
我虽紧张的胸口擂鼓,仍不禁脱口而出道:“芳儿明白,当年公卿人等擎天保驾功在社稷,乃我大清开国重臣,但如今四海归一人心向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当今康熙帝才是这片大好河山的正主,若天子证令不通,处处受人钳制,致使政权崩离,诸侯不敬,那和当年明崇祯帝的处境又有何不同呢?”
玛法听得一愣,先生的面色也略有微动,我这一番话未经深思熟虑,全凭一时意气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自觉悔意翻腾,羞恼间索性把心一横,跪下言道:“芳儿自知大不敬,可这些话由来已久,再不说出于心难安。只因去年芳儿往白云观参拜,见夹道两旁满是破烂草席棚户,路遇拦车乞讨者老少数十人,皆是衣不蔽体面容枯槁,大雪地里赤足蹒跚而行,跪地哀求活口之粮。芳儿亲见一老妇怀抱孙儿乞讨,待讨得馒头去喂孩子时,才发现怀中孩童早已冻饿僵硬了,那老妇伤心的哭也哭不出来,瘫坐地下紧紧拥着孙儿声声哀号,那哀号撕心裂肺,仿佛至今还在芳儿耳边萦绕一般!玛法,夫农天下之本,我大清一统天下已有数十载,这分崩离兮民不聊生的场面还要继续到何时?”
一时间堂内鸦雀无声,我跪在地下微微气喘,心中激懑一吐而快,虽是羞臊,倒也不觉后悔。良久,听玛法叹言道:“像芳儿这么大的时候,玛法还是太祖爷的阵前小卒,打熬身板随驾征讨,拼命杀敌立功,只盼望能挣得匹好马冲锋陷阵。那时候,虽时时刻刻提着脑袋过日子,心里却是暖的,有饭就吃倒地就睡,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不像现如今,什么都有了,舒服了皮囊,却苦了心啊。”说着话抬手把我扶起,“芳儿起来吧,在自己家里说话,不必如此拘束。难得我芳儿小小年纪心系社稷,又如此居安思危,甚是好,回去以后定有重赏。”说着话自失的一笑,“今日到二爷这里来本为了松范松范,谁知好酒好饭没吃到,却得了我芳儿这般讨伐,竟比当年那场箭雨更现锋芒,呵呵,真真后生可畏啊。”
一句话说得我脸红,先生笑着起身来向玛法一拜,说道:“次友这里虽无好酒,却有些粗饭食,承蒙东翁不弃,今日就请留下来用饭如何?”玛法笑说:“这不说还好,二爷这一提,qi书奇书齐书倒真觉着饿了。”一时往中堂分宾主落座,我握着把筷子侍立身后,两个小厮依次送上小米粥,黄梁窝窝,香椿拌豆干,清炒芥兰,银芽炒粉丝等素菜,最后用条盘上了条清蒸鲈鱼,大小碗盘热气腾腾摆满一桌,清香扑鼻,玛法笑道:“若每日有此等精致菜肴下饭,老夫陪先生做做和尚又有何妨!”
玛法2
一时吃罢,玛法和先生随意说了几句家常话,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起身告辞,带着我穿过甬道往老太太屋里走去了。
出了门才发觉已是夕阳西下的光景了,穷庐门前点起两只大红灯笼,我见门上已换上一对崭新桃花坞门神,暗自满意点头。坠儿挑一只亮瓦宫灯躬身走在我身侧,玛法在前方离着三步远不紧不慢的走着,早春微风已见暖意,悠悠无声吹洒过来,园中花木影影绰绰的投影下来,偶尔两三只归巢鸟儿扑打翅膀飞跃树梢,一时间更觉清幽。
我抬头看着玛法背影,玛法身量高,长年操劳腰板略有些佝偻,腿也略有些罗圈,夜风中但见他清睿的轮廓,好像比前一年更加消瘦了。我暗叹,西风凋碧树,本来耐得风刀霜剑的自古又有几人,芳芳心底里却还是盼着我玛法能气死彭祖笑煞汉武,永远这么默默的看着芳儿才好。
一老一小缓步前行,前方来到一处转弯角处,此面山墙开着扇镂空花窗,正好对着园外接官厅的方向,一阵风刮来,依稀听见有人高声说话:“我和索中堂索老大人那是什么交情,当年他老人家主持金殿传胪,一身蟒袍玉带那叫一个派,说出来你们还别不信,他老大人亲手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呢,瞧瞧,那是多够长脸的情形,唉吆吆,瞧瞧,到现在我这件官袍上的肩膀上还绣了只虎爪呢。”
我打窗下站定,听着听着,终是掌不住扑哧一乐,玛法也是一乐,扭过头来对视片刻,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当今天子尚未亲证,朝中事务繁杂,太皇太后体恤玛法年事已高,特准散朝之后在府中接见各省进京述职官员。这份恩典合朝鲜有,玛法感念皇恩浩荡,敢不打点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至今已是三年有余,每日只有两三个时辰好睡,一晚一晚的秉烛熬夜,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我虽无知,只在一旁看着已觉痛心,玛法一生刚正坚毅,当年在摄政王多尔衮面前一样黑白分明不讲情面,戎马半世,心愿高洁如明月,只把清辉洒人间,无奈世事纷繁造化弄人,于至高处越发孤寂不胜寒,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伎俩瞧多了,常常打心眼儿里往外的疲乏。古人赞美大隐于朝的涵量,可看着知客亭里每天求职问事儿的官员通宵达旦的等候,那藏着掖着,追名逐利的心还在其次,最可憎的,种种口不能言的龌龊,又往那里寻得到一处隐居的清静地儿!只有迫着自己掩鼻整息,打叠起百倍精神勉强应付而已。
看玛法笑谈在两脚走兽之间,把一腔铮铮铁骨都付与狰狞世事,每日以老迈之躯辅佐新皇支撑朝局,与口茭佞之流周旋对峙虚于以蛇,这十年间更是被内部纷争消磨得心力交瘁。眼看着额前的皱纹刀刻般的深重起来,在人前却还有打叠精神装点太平,将满腹烦闷掩藏的一丝不现。想到此处,我笑着笑着,心口一阵儿酸凉,眼角竟不觉淌下泪来,赶忙矮身拿帕子悄悄点擦了去。
玛法似无发觉,抚掌合胸痛笑了一会儿,微微有些气喘,自捶着胸口继续前行,我看着心焦,快走几步来在玛法身边,我穿着花盆底儿也只到他胸口,抬头看去,玛法脸上犹自挂着笑容,气色也还平和,不由心头不由一松,像小时候那样伸手扯着玛法腰间佩着的荷包,并排前行起来。
玛法向来待我亲厚,虽自小有淳儿碉埔碧桃一并在书房读书,惟我的国语是玛法亲授的。记得那时就如今日这般,我扯着玛法的荷包,陪他园中信步闲游,玛法指点花草树木一字一句教我国语,若学会了就赏了奶糖块儿吃,学会后面忘记前面了玛法也不恼,极耐心的一点一点从头教起,走的累了,玛法就把我扛在肩上,嘴里喊着:“芳芳举高高喽,芳芳举高高喽。” 还有多少次自己不小心摔在地上,哭着满地打滚赖皮非要玛法抱,玛法定会笑着抱起用胡子扎我的痒痒,直逗得我破涕而笑……想着想着,竟舒服的仿佛守住了一盆炉火,火光融融间烤得人都化开了似的,通身温暖的竟生出几分倦意来。
若有幸,芳儿来生还能做玛法的孙女,也如此刻这般陪伴左右,哪怕从此后寒夜孤灯,夜路深漫,人心叵测,又何惧之有!
想着想着,不觉口中轻念:“玛法,若芳儿能一辈子不用长大,一辈子守在您身边,该有多好。”
玛法也不回头,一边负手前行,一边说道:“这傻丫头,从小就爱说些玩笑话,如今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是如此淘气?”
我扯着玛法的荷包,碎步跟在他身后,朗声接答道:“才不是玩笑话呢,芳儿说的可是心里话。芳儿就是愿意一直留在玛法身边,听您讲当年征战时的故事,陪您谈天说地,读书练字,仗剑饮酒,对弈听琴,烦闷了就去西郊骑马,或是扮了男装去逛天桥,您说,若是一直都能这样过着,够多好啊。”
玛法脚步微顿,须臾间又继续迈步前行,竟无话语,只听得见我踏着花盆底儿敲在石板地上的脚步声响,晚风轻合,一时更显寂静。
我待又要开言,忽听得玛法悠悠一声长叹:“芳儿,玛法又何尝不想把你留在身边,为你遮风挡雨,不用去闻世事之苦呢?”
我听得心头一颤,手中竟未抓牢,荷包自手边扑落下去。却不待多想,只见前方玛法已站定身形,负手背立廊前,举头遥望远空默默不语,任凭晚风吹拂辫梢,已见斑驳花白了。
说话间玛法微微侧开身子,通身充斥着从未显现的疲乏,眼看着他身形萎顿腰肢佝偻,满头刺眼的花白头发,说话间夹杂着微微气喘,竟是不堪重负的虚弱模样,我心中顿时如刀绞一般疼痛,仿佛此时才意识到,玛法已经个是七十岁的老人了。
若是寻常百姓人家,七十岁的老人已是含饴弄孙,安度晚年,唯有我玛法,一生刀光剑影,英雄一世,老来竟还要忍受这般的煎熬苦楚……
泪压在喉头,却如何也不肯放肆出来,玛法一生要强,此时竟对我说出这般话,显见是积虑良久了,若我此时也伤心哭泣,他老人家必是再也支撑不住的了,只能狠狠将眼泪吞咽下去。待刚要说话,只听玛法又开言道:
“想来我满家女子,重马上技艺远甚于读书识字,然自芳儿三岁起,玛法特聘伍先生授业于前,讲解诗书礼乐,教授琴棋书画,专制淑女技艺,芳儿可知玛法此中用意?”
我心中咯噔一声,这些年思来想去,心中隐约能揣测出大意,却每每不敢深思下去,此时经玛法当面质询,竟是愣在当场,一时无从应答,正在嗫喏之间,又听玛法继续说道:
“本来女子天性娇弱,虽不得马上厮杀之力,却贵在心思缜密,至情至性,更有刚毅不可夺其志之长处,寻常须眉男子多有不及。这些年我冷眼旁观,我芳儿除有一般女子的长处之外,难得姿容过人,见识不凡,更有隐忍包容之气度。此般种种皆是芳儿之筹码,换而言之,也是我赫舍里一族的财富。”
玛法一番话如一道炸雷当空劈在头顶,我登时通身瘫软站立不住,却见玛法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语气加重道:“芳儿既为我索尼的孙儿,命数早已注定,身为族中长女,自当为赫舍里一族福祉考虑,今后只可将心思放在闺阁文章之上,至于天下政务,起居间可谈可论,却再不可如今日这般直抒心臆,无端招惹口舌之孽!”
说完这番话,玛法重新转过身去,长长叹了口气,昂头挺胸,竟在须臾之间一扫疲态,又恢复见惯了的老当益壮模样。
拐过弯是段上坡,沿山势架有油彩游廊,共设台阶九十七级。我微拉起袍摆提步拾阶,抬眼看去,玛法只在前方负手前行。晚风料峭,月昏星稀,前方一盏灯火摇曳,只有玛法和我默默行走在山间游廊,任由廊下描金彩画似流水一般缓缓抛在身后。灯火摇曳间长坂坡当阳桥三顾茅庐六出祁山的人物流水一般看去,只觉心口酸凉,一阵凉风吹过,竟有泪意涌上心头。
脚下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感觉前方停了脚步,一个激灵忙回过神来,只见玛法负手站定,面前是范大管事儿带着范小管事儿,带着一大群长随小厮提着亮漆皮灯笼沿游廊两旁夹道侍立,炬得火光灼灼耀眼。这边儿范大管事儿哈着腰,满脸堆笑的迎上前来:“奴才给主子请安,刚才主子奶奶见主子还没回来,说是家里一大屋子人等的着急,忙打发着奴才出来来迎迎主子,您瞧这不是,怕这天黑道不好走,多点了几盏灯笼给您照个亮来,”一伸头看见我在身后,忙又过来请安道:“小的给姑娘请安,小老儿眼拙,竟没看见姑娘也在,姑娘吉祥。”一边又往小暖轿上让,玛法不在意的摆摆手:“芳儿上轿先行一步,范儿去跟你主子奶奶说,我要自己走走,一会儿就到。”说着话迈步自行走开,范大管事儿忙称“是”,领起这一大群人身后尾随着,范小管事儿的忙打发人往老太太那里通报去了。
我立在原地,看着玛法带着一众从人渐行渐远,看着他的背影一点点融化在夜色中,渐渐模糊分辨不清,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见脚步声了,方才醒省过来,隐约觉着脸上有泪,手却疲乏的擦拭不动,仿佛身心也在这料峭的春寒中冻僵了似的,只隐约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冷冷的说道:“还不快往南院去。”却再无半点挣扎之力了。
纹锦1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了大家给清秋的评价实在是开心的合不拢嘴,清秋还是个养成期的新手,这三个月都是蜷在办公室里摸鱼写字的(头顶着前辈师姐白灼灯一般的瞪视),现正努力争取,在头皮烧成一片白地之前把男主引上场来,欢迎大家有空常来叨叨,谢谢啦!
又另:在文章第一第二章描述的“大喜”,直接灵感源于《大明宫词》太平公主在骊山温泉初潮的那一段,当时她泡在温泉水中,武皇后就是坐在池边恭贺她大喜的。哈哈清康熙六年 四月初四
一早,乌云珠就打发来洗脸水唤我起身。坠儿心细,昨晚早为我挑选下一件水蓝的袍子,配黑花纹巴图鲁背心,带点翠团花旗头着水蓝色丝绦长垂落肩。二婶房里的大丫头齐兰珠今日着实下了段功夫,打四更天服侍我镜前坐下,直至卯时方才给收拾好了头面,临走时还不放心,又往盒子里寻出一副明珠铛给挂在耳畔,左右端详了下,终是满意了。刚收拾利索,就见坠儿风风火火的迈进来,说道:“姑娘快些着吧,已经快过卯时了。”
乌云珠忙应了一声,我吩咐坠儿跟着,齐云珠带着小丫头们簇拥着送出院门,门外范大管事儿家的领着一架宝顶暖轿早在候着,见我出门,忙迎上前来笑着说道:“姑娘慢来,小心脚下。”我略点头,见天气甚好,于是摆手打发开暖轿,由坠儿搀扶着往书房走去。
毕竟还是春天了,哪怕此刻身在高墙甬道中,也能得着些阳光落在身上,刺眼的摇晃间,照耀着袍子上的双面针绣牡丹花样儿流光溢彩,打花心往外一层层泛着光泽,仿佛真给阳光唤醒了生命一样,在春风中徐徐绽放开了。
脑后的双把子头扯得我头皮生疼,为了发式持久又丝毫不乱,齐云珠特意给我在发髻里一层层缠上发垫,边梳边蘸着桂花头油,另加上匀粉涂面,佩戴旗头钗环,每次梳妆足费得一两个时辰。开始实在不习惯,接着两个月每天如此操作下来也慢慢磨得没心气了,按二婶的话说来,但凡女人,在这个年纪,只要脸上没疤没癞,就再没有个真难看的,只要肯下功夫打扮,一个个走出来个顶个儿都是美人胚子。
我倒不清楚自己现在算不算美人胚,这两个月我忙的日月无光,在镜子前面梳洗也能睡着。老太太因见这几年家里人多事儿杂,遂吩咐我也跟着二婶学学治家之道,二婶这边凡事儿也好有个分担,于是自打二月起,我每日寅时起身,梳洗罢赶往书房随先生读书,早饭往老太太房里吃,然后随二婶往东院见人学事儿,午饭后小憩片刻,即到书房读书至申时,晚饭还回老太太这里,饭后学习礼仪,二婶特叫来了当年服侍过她的景嬷嬷领着我,学习各项起居做派,大到服饰格致,小到吃饭喝茶,每一步都有层层叠叠的规矩比着,景嬷嬷说的:“女儿家这一言一行都有千百双的眼睛盯着,哪怕错了零星半点儿也是罪过。这可是都是脸面上的事儿,还请姑娘千万仔细,小心留意了才是。”
这两个月虽然忙碌,倒也过得飞快,天气一暖和了,额娘的病也见好转,二婶三天两头弄些精致补品送去,老太太也时常赏下人参当归之类的药材。内务府新任的堂官赵良栋是额娘在家做女儿时的包衣奴,这几月也时不时送来礼品,江南丝绸时令鲜果古玩玉器都有,一件件皆是难得的东西。额娘嫌看的眼晕,大多挑拣着送了人,留下些精致新奇的孝敬老太太,惟把丝绸首饰送来给我,可把缀彩织瑞忙坏了,连续十几天带着小丫头翻箱倒柜,把我屋里的橱柜大半腾空,领着七八个针线上人给我量体裁衣,装点花样儿,她们两人轮流监工,上到衣裳款式下到绣活儿阵脚一一监督,稍有不如意处一概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