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必有我夫第58部分阅读
四人行必有我夫 作者:未知
事,一旦钻入脑中,刻进心头,怎么可能不思不想,不痛不恨,她可以善待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不知道是怎样度过这几日的混沌不堪,除了周而复始的吃饭睡觉,活动散步,剩下的时间,都是神思恍惚,不知所以。hubao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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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江山如画 第十章 心悦君兮(大结局)
浑浑噩噩走出殿门,回到值房,刚跟黄芩说清情况,就听得外间有人禀报,说是马车和随行人员都已经在宫门处待命,随时听候差遣。
他的动作,倒是不慢呢。
“好,我立时就来。”
君浣溪接过黄芩递过来的背囊,不忘叮嘱一声:“陛下那边,你还是多留心,日常推拿按摩继续进行。”
“是,先生你路上小心,见得老先生,代我问好。”
低低应了一声,随着那内侍一路朝宫门处走去。
天色尚早,太阳还躲在云层里没有露脸,殿外凉风习习,清爽无比。
一丝清风拂上面颊,热浪消退,开始思索从昨夜到今晨的林林总总,点点滴滴。
其实,就算知道他是精心布局,算计自己,也根本不该反应那么强烈,那么愤懑。
自己本来就欠他的,不经告知商议,擅自剥去他的记忆,安排他的人生,自以为是对他好,却不知道,原来竟与自己的初衷背道而驰。
他过得并不好,守着丝丝残余的感觉,握住些许记忆碎片,因此而郁郁寡欢,苦痛不已。
所以,他要算计,要报复,都是没有错,相欠多年,自当偿还。
说到底,自己只是在借题发挥,想法出宫罢了。
现在虽然顺利成行,心情却丝毫轻松不起来——
自己身体空乏,头昏脑胀,又被找到老师的喜讯激动得魂飞天外,似乎遗漏了好几件重要的事情——
夜明珠不但没拿出来,反倒让他把玉牌重新摘了去。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自己心中困惑,却忘记询问。
还有黄芩,担心那人的身体,留他在宫中照料,反过来想,又留下了一个牵绊,顾此失彼……
到了宫门处,一辆双马并辔的四轮马车早已等候于此,马车四周还有数名便装男子,个个牵着高头大马,强悍干练,一见她过来,均是行礼问候。
“君大夫,卑职奉命随行,这就启程吗?”
君浣溪点头,微微蹙了下眉,这阵仗,有些兴师动众了。
上得车去,对着那车夫言道:“我还有东西落在南市的朋友府中,先去取了,再出城吧。”
“是。”
那车夫应着,正待扬鞭出发,忽然车下传来唤声:“君大夫,等等!”
君浣溪掀帘一看,一名长青宫内侍匆匆走来,将一个布包递给自己。
“什么东西?”
那内侍答道:“君大夫看了就知道了。”
君浣溪将布包接过来,点头致谢,待那内侍远去,这才打开细看。
包裹里,有一只温壶,里面盛了大半壶鸡肉粥,还有一只食盒,盒里是一些精巧点心。
肉粥与点心都是自己素日极爱的早膳,温度正好,鲜香扑鼻。
可是,他的心意?
笑了笑,随着马车起步的轻微荡漾,慢慢吃起来,只觉得其中滋味百出,已经品不出原味了。
随意看向车厢,地方宽敞舒适不说,车底铺着厚厚的褥子,男子衣物与被服细软,一应俱全,十分周到体贴。
看着这些,不由微微叹气,不用说,这又是与他有关。
这样的男子,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才好呢……
车轮滚滚,穿过大街小巷,一直朝南行,最后停在了沈奕安的那座宅子门前。
下车挥退一干侍卫,上前叩响门环,没过一会,就有一人前来应门。
“君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说着,打开府门,侧身让她进去。
君浣溪认出是沈奕安府中的王管家,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里面院落,边走边四处张望。
“你家少爷呢?还有瓦儿,蒙哲呢?”
王管家惊讶看着她急切找寻的身影,不解道:“少爷不是回弘西去了吗?君公子不知道?”
“什么?”
君浣溪猛然回头:“走了?”
沈奕安,他说过在府中等她,不见不散的,怎么就这样不声不响走了?
王管家答道:“少爷是昨晚连夜启程的,说君公子可能会来取东西,让我在这里等着。”
君浣溪怔忡道:“我……取什么东西?”
王管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就是这个,少爷临走时交给我的,请君公子亲启。”
君浣溪手指颤抖,接了过来,信是用火漆封了口的,显出写信人对此事的慎重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写了几行蝇头小字,只几眼掠过,立时僵住不动,心跳如鼓。
半晌,才喃喃出声:“他走的时候,还说什么没有?”
王管家道:“少爷没说什么,只说君公子看了信就知道了。”
君浣溪咬了咬唇,将信笺收入袖中:“瓦儿和蒙哲呢?有劳王管家去请他们出来……”
王管家皱眉答道:“花小姐一直没回来,蒙少侠出去寻她,也是一夜未归。”
君浣溪听得又是一惊,难道是宇文明翔紧追不舍,瓦儿甩不掉他,连沈府都不敢回?那蒙哲出去找她,三人会不会碰到一起?这纠结的情感,最后如何解决收场呢?
疑问一大堆,此时却轮不到她来管,就算抱着个孩儿,以瓦儿的身手,也应该不成问题;而老师,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些年也不知经历了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他老人家,好生相劝,接到一处妥善之地,小心侍奉,颐养天年。
告辞王管家,重新上了马车,继续前行。
默然想了一阵,终于又取出袖中的信笺,字字句句,逐一细读。
比起方才初看之时,此时的情绪,平静了不少,却是依然震惊而心疼。
沈奕安在信中提到一种自己并不知晓的,弘西特有的十分神奇的草果,名字叫做朱丹。
据说,用这朱丹泡出来的酒,清香四溢,芳醇醉人,而且,喝下之后会出现幻象,飘飘欲仙,忘乎所以,梦里不知身是谁,惟觉一晌贪欢。
这朱丹酒,是鸣凤山庄酒窖里的珍藏特产,数量稀少,从不外传。
而他,是从小就喝习惯了的……
“浣溪,原谅我和大家一起欺骗了你,你醉了,口中喃喃喊着阿略的名字,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我叫瓦儿和碧玉来帮你换了衣服,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你,守了你一夜。”
“我问过临风,在你失踪的几年,他都做了些什么。他说,他揣着半截镯子,守在干娘的灵位前,等你回去找他。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至少,从漓南淮山村到骥东疫区,那大半年的时间里,我日夜陪着你,形影不离……”
“半年,于我而言,犹如一生……”
车外的侍卫默然开路,旁人都离得远远的,不敢前往惊扰。
车厢里很静,静得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时光仿佛回到当年,驾车前往骥东鹫峰山的路上,当自己掀开车帘,那拦路搭车的男子一袭白衣,笑容殷勤;满是毒蛇的山林间,当自己面临生死一线,那神兵天降的男子银冠青衫,冷漠无边。
“奕安……临风……”喃喃念着他们的名字,“怎么这样傻?”
捧着信笺,一时泪流满面。
人生,若只如初见……
当年天子御驾亲征收复漓南,彻底颠覆伪帝政权之后,专门新修了从京城宛都到漓南郡的道路。时隔经年,走在这条平整的官道上,通行舒畅,很是惬意。
据随行侍卫讲,此次离京前往漓南,算是公务出行,所以每到一处,都是宿在驿站,有人提前一步,安排到位,照顾细致,一路并无旅途劳累之苦,只用了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就到了漓南界内。
不能不承认,对于这些,自己是很享受的。
享受的同时,自然而然,也就想起那个安排下这一切的男人来。
将近一月不见,不知他在深宫内殿,高堂之上,过得好不好?
是否也如自己一般,日夜遥想……
过了封邑城,再往南行,春暖花开,风景如画。
千里来寻故地,旧貌换新颜,回想着那一家四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禁不住心绪激动,频频掀帘。
这日未时,终于到了那山谷外的小镇。
镇上人来人往,热闹了许多,见得大队人马驰来,皆是退后张望,议论纷纷。
车轮滚动,车队行到正街上,四周景致愈发熟悉起来。
“停一下……”
君浣溪突然叫道,只觉得眼前一亮,那青砖碧瓦的院落,不正是当年自己与他初初相识的普济药行吗?
马车停下,车前人影闪动,有人凑近过来,抱拳禀道:“君大夫,请下车吧,就是这里了。”
到了?老师和芷儿,居然栖身普济药行?
君浣溪带着一丝疑虑,一丝怀念,漫步走上前去。
地方没变,只大门上的横匾似是新做不久,阳光一照,熠熠闪光。
还没走近,就见药行门内迎面走出两人,其中一人将另一人送出大门,即是拱手行礼:“张大哥,这药分三次煎服,早晚各一次,你可记住了。”
那捧着药包的汉子点头回礼:“谢谢你啦,白先生。”
见病人远去,那挺拨俊俏的少年笑了笑,正要抬步返回,忽闻身侧不远处一声低唤,略为迟疑:“芷儿?”
少年身形一僵,慢腾腾转过身来,与她四目相对,登时双眼圆瞪,呆若木鸡。
“姑……”
“你是芷儿?哈哈……”
君浣溪看着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欣慰大笑,朝他张开手臂:“快过来,让我看看瞧瞧,我家芷儿都长成俊小伙了,嗯,个子比芩儿还高些!”
白芷慢慢走过来两步,然后猛地扑到她身上,搂住她的肩,呜呜道:“姑……你终于找来了,爷爷天天念着你!”
君浣溪一边拍着他的手臂,一边抹着眼泪:“好孩子,不哭,我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白芷又哭又笑,大声答应着:“真好,爷爷看见你,不知道该多欢喜……”
君浣溪连连点头:“走吧,赶紧带我去见老师!”
与那带队侍卫长交代两句,行礼道谢过后,便是脚步不停,随白芷朝院中屋舍走去。
不经意回头,但见门外一干侍卫整队集合,轻轻悄悄,隐避不见。
一路上,白芷简单说起别后情景。
原来,当年君正彦让黄芩去寻她,自己则是带着白芷随杨乐寒一路南逃,准备回封邑避祸,谁知正好遇到漓南郡守称帝自立,烽火硝烟,一片混战。漓南去不得,无奈之下,只好改道去杨乐寒的老家,弘西边境上的小城天水。
适逢乱世,本来一路同行的梁旬担心封邑家中老母,与几人依依惜别,还是顶着风暴进城,从此再无音讯;而途中君正彦身体一直不太好,颠簸辗转,在天水大病了一场,休养调节了近两年,才慢慢好转。
“这些年来,爷爷一直在想法打听姑姑和黄芩的消息,听说南医公子的师兄在疫区出现,杨大哥还专门到那里找过你,谁知一无所获……”
君浣溪苦笑:“那时,我和芩儿被你沈大哥接到弘西去了。”
白芷点头,又道:“爷爷这一年身体好了些,嚷着要回漓南老家,我们前几个月才回来的,哦,这药行李掌柜年前病逝了,我没花什么钱就把药行盘下来,虽然不怎么赚钱,但总算能过日子……”
君浣溪听得心酸,抚着他的手臂:“乖,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白芷笑道:“姑姑,我都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还能让姑姑操劳?以后就让我和黄芩来照顾姑姑和爷爷!”
君浣溪应了一声,又问道:“对了,你杨大哥呢,怎么没见人影?”
白芷哈哈笑道:“姑姑还不知道呢,杨大哥在封邑城里成了家,嫂子容貌品性都好,就是她老爹脾气怪些,非要杨大哥入赘,杨大哥起初不干,还是爷爷劝了好几日,才答应了。前几天,杨大哥还和嫂子回来过,说把爷爷接去城里住,爷爷不愿意……”
君浣溪奇道:“老师为何不愿意?”
白芷敛了笑容,压低声音叹道:“爷爷非说他时日不多了,想在这里等着姑姑回来。”
君浣溪吸了下鼻子,强忍酸楚道:“老师是糊涂了,别听他的……”
两人说着,止步于一处紧闭的房门。
白芷上前轻轻叩门,没过一会,门内传来老人苍老的声音。
“是芷儿吗,进来吧……”
推开房门,君浣溪一眼瞥见那道熟悉的清瘦身影正垂头坐在榻上,显然是刚午睡起身。
因为屋中窗帘尽掩,光线幽暗,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只听得他低低念叨:“我方才做梦,又梦见你姑姑了,这些年也不知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唉……她这别扭性子,我真是担心啊…”
君浣溪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拉住老人的手,颤声道:“老师,我回来了!”
君正彦闻听这一声,惊喜交加,顿时老泪纵横,枯瘦的手掌握了过来。
“是……阿溪吗?阿溪啊……”
师徒久别重逢,免不了一番抱头痛哭,整整半日时间,都在细细叙话,互诉衷肠。
好不容易把老人的情绪安抚下去,已经到了黄昏日落,白芷早早关了药行大门,君浣溪去了厨房,随意做了些饭食,一家人在案几前面对面坐着,一起享用晚餐。
白芷吃了一口,就忍不住笑:“这几年来,姑姑的手艺一点没进步,还是那么难吃……”
君浣溪气得拿筷子在他手上轻敲一下:“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你姑姑是大厨么?臭小子!”
君正彦看了看他们姑侄俩,淡淡笑道:“芷儿说的是,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女红中馈还是全都不会,将来婆家定不知怎么嫌你。”
君浣溪闻言垂眸,讪笑道:“只要老师不嫌我就好……”
君正彦瞥她一眼,转了话题:“对了,阿溪,你一个人从宛都过来,路上都没个人陪着随行吗?”
君浣溪怔了下,答道:“倒是有几位朋友同行,到了镇上,他们就回去了。”
白芷在一旁插嘴道:“姑姑的朋友好生威风,那辆马车更是大得出奇,这一路上想必招摇气派得很!”
君浣溪笑道:“也没什么,他们是去封邑出公差,顺道载我一程。”
君正彦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道:“人家总是辛苦护送你回来,这番心意,日后要好生感谢才是。”
君浣溪埋头吃饭,含糊称是。
刚进大门的时候,一心只在老师身上,确也顾不上其他,到了晚饭前再出去查视,一干人马十分自觉,门外也无半点痕迹。
那侍卫队长临走之前,倒是特别叮嘱了一句,若想返回京城,则在大门上挂个红布条,届时自然有人备好车马,上门来接。
只是,自己其实并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回去……
寻亲顺利,一夜好眠,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身穿衣,推门而出。
白芷经历这几年艰辛生活,心性转变不小,虽然那丝顽皮本性还基本保留着,不过比起当初还是懂事了太多,早早开门做事,迎接客人。
君浣溪看了下,小镇百姓不多,这药行生意并不繁忙,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应付过来,于是打消帮忙的念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又朝着君正彦的房间走去。
老人一向早睡早起,此时已经坐在房里看书,见她进来,立时面带笑容道:“昨晚睡得可好?”
君浣溪走过去,恭敬跪坐:“回到家里,自然睡得好。”
君正彦笑道:“昨日你说在编纂医经,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写完之后,先给我看看,再争取付版印刷,流传于世,你老师我面上也有光彩。”
“弟子才完成一半多,手稿还留在——”
嘴里说着,心头一个激灵,走得匆忙,忘了把医书带走,真该死,这要紧的事情又落下一件!
面上却是笑容不变:“嗯,手稿还留在芩儿那里,我以后再请老师检查。”
君正彦微微颔首,忽又抚下额,平声道:“对了,你的东西一直放在我这里的,这会你就拿回去吧。”
君浣溪听得一愣:“什么东西?”
君正彦没有作声,过去榻前木柜,从中取出一个葛布包裹,推到她面前。
君浣溪目测下那包裹的大小,也不甚在意,一边笑,一边动手去拆:“老师给我留什么好东西了……”
包裹拆开,一样灰白绵软的物事静躺其中,呈现眼前。
竟是……那件灰狼皮里的披风!
君浣溪震惊抬头,双目盈泪,声音不住发颤:“老师,你……”
当初恰逢宫廷政变,走得匆忙,后来又遇烽烟战乱,自己原本以为这披风早已遗失,不愿想,也不敢提,谁知竟在此时此地出现!
君正彦叹气道:“傻孩子,哭什么呢,你的宝贝东西,老师哪敢轻易舍弃,这些年,一直保存得好好的,等着你回来还你。”
“老师……”
抚着那柔软温暖的皮毛,声音里有丝哽咽:“弟子,不知当怎么感谢老师……”
“你这孩子,尽说傻话,跟老师还说什么谢不谢的!”
君正彦声音拨高了下,随即又降下去,低沉道:“阿溪,老师这几年虽然人在偏远地方,远离京城,对于天子的事情还是略有耳闻……你说,你和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君浣溪擦了下眼睛,摇头一笑:“我无甚打算,明日就送信回京,把芩儿叫回来,我们一家团聚,今后好好过日子。”
君正彦连连看她好几眼,花白的长眉拢了起来:“我以为,你会把我们接去京城……”
“老师……想去京城生活?”君浣溪大大吃了一惊,“待在这里,难道不好么?”
“阿溪,你还不明白么,人在哪里并不重要,关键是你的心……”
君正彦看着她,轻轻叹气:“这些年来,你执意不嫁,应该不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人选,而是一直放不下他,是不是?”
君浣溪垂下头,只觉在老人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半晌,才轻声道:“是。”
“你呀,一直都是个实心眼的孩子,相当固执,认定的事情,义无反顾,从不回头!”
君正彦感叹一声,又道:“过去老师极力反对你们,其实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事先知道他的身世,不想你有一天会卷入皇权之争,谁知越是反对,你越是不顾一切靠近过去……”
君浣溪呐呐笑道:“老师,看你说的,倒像是你的弟子厚着脸皮倒贴他似的……”
君正彦并不置可否,只叹气道:“不过,我看他待你也是真心实意,更重要的是,他虽然在那样的环境里长大,却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恨,胸怀依旧宽广无垠,只是,性情稍微沉闷了一些,比不上其他两位活泼开朗……”
君浣溪挑眉,提醒道:“不是稍微,而是十分。”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好笑,这个木讷男子,她到底喜欢上他哪点?
真是……悔不当初!
“我记得,那一年,我奉命去建章宫给先帝的一名妃嫔诊病,宫中道路改建,必须绕道从甘泉宫门口借过……”
君正彦微微仰起头,视线越过她,仿佛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一点点回忆着过去,“当日不知什么原因,许是侍卫疏忽,甘泉宫宫门半开,从中露出一张小男孩的脸庞,大概五六岁,正努力伸头出来,满面欢喜,好奇地望着外边的世界,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净……”
君浣溪紧抿着唇,眼睛涨得酸痛,虽然明知这男孩后来的命运,听到此处,仍是不免满怀不舍,心生怜惜。
那个曾经有着那般明朗笑容的小男孩,并不因生活苦楚而失掉那颗赤子之心,如同高山悬崖上一株伟岸青松,迎风沐雨,顶天立地……
“正好有宫人内侍过来送饭,我站在那里,亲眼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向那飞扬跋扈之人道谢,高高兴兴把那量少而粗糙的饭食捧回去,那愉快的笑声,险些让我这个大人当场掉下泪来……”
他回神过来,逐渐柔和:“当年为你选婿议亲,要不是隔着那隐藏的身份,我其实最中意的,还是你那心上人。”
“老师……”
君正彦站起来,朝她微微一笑:“这几年,老师想明白了,也不再反对你们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拿定主意,就不要再迟疑了……”
说罢,绕过她,大步向房外走去。
君浣溪低头暗叹,老师是想明白了,可是自己呢?
四年前,正是因为不愿跌进那后宫深院,才不留余地,执意远离。
难道,兜兜转转,弯弯绕绕,如今还是要转回原点去么?
是,自己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他已有为己废除后宫之意,若是她回头,今后独享君宠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这就是自己以后的生活吗?要让那宫中千百女子流离失所,老无所依,这般横行霸道,巧取豪夺,得到的,就一定是幸福吗?
不,她从来都是自私的,卑劣的,她既渴望幸福,又希望自己问心无愧,没有对不起谁,且不会在将来心存悔意,渐生烦恼,夫妻间嫌隙不断,貌合神离。
卫临风说得对,又不对,虽然不管他是平民还是皇帝,她都是舍不得,放不下;但是,真正让自己铭记在心的,绝不是那些策略权谋,帝王心术,而是,那坦荡的胸怀,包容的气度,以及那一颗挚诚无伪的真心……
相爱,到底要不要相守?
要不要……
正心思恍惚,矛盾重重,忽然听得外间扑通一声,似是有人跌倒在地。
那是……老师!
跌跌撞撞奔了出去,就见那须发皆白的老人扑在地上,面无表情,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心跳都被震得几乎停止了,下一瞬,脱口惊呼:“老师——”
手忙脚乱扶他起来,颤抖着去摸他的脸,探他的脉息,慌乱得不知所措:“老师,呜呜,你别吓我,别吓弟子!我们才刚刚重逢啊,好日子还在后面,老师啊……”
但见他双手微微抖着,头颅耷拉向一旁,鼻孔和口唇渐渐溢出血渍来。
“姑姑,这是怎么了?爷爷怎么了?”
耳畔嗡嗡作响,似是白芷奔了过来。
“快,快去拿银针来!”
老师,等着,等着我来救你,我一定救你!
……
君正彦这一病,气势汹汹,来得又猛又急。
究其原因,则是年老体衰,在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中,没有得到很好的调养,腿疾发作,连带引起中风。
老师,毕竟是年过古稀,在这个朝代,已经是垂垂老朽!
不幸中的大幸,这中风之疾,是轻度……
而她,来得也是相当及时!
紧要关头,一根银针及时扎在其百会||狂c|上,将人救醒,然后苦思治疗方案,日夜陪护,静心服侍。
还好,这些年来,自己苦研医术,技艺无有落下,且更胜往昔,又正好守着间药行,需要什么即是信手拈来。
这日复一日的施针用药,疗效虽然缓慢,老人的病情却是稳定下来,情况一天天好转,已经可以下地走路,只行动上仍有些许不便,需要人时刻守护。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会去想那大门前挂什么红布条的事情……
转眼,季节交替,已是初夏。
阳光灿烂,普照大地,就连那从墙外吹进院落的风,都是暖的。
天气逐渐热起来了,宛都那边,都不知是怎样?
有她照顾老人,白芷放心开门做生意,这一日还出门去进货,到了黄昏暮色,都不见回返。
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君浣溪终于焦急起来。
这个芷儿,虽然精明狡黠,但总是年轻气盛,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服侍老师睡下,提着盏油灯,在大门口不住踱来踱去,直到夜幕降临,才见远远的,有一人缓慢走了回来。
看那身形,不是白芷又是谁!
心底顿时松了口气,又微微生怒,见他走近,也没细看,劈头就骂:“芷儿,你是怎么回事?这样晚才回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想让我急死不是?”
“姑姑——”
白芷慢吞吞走到她跟前站定,声音发颤:“你答应我,我等下说出来,你可千万要挺住……”
君浣溪瞅了瞅他,见他两手空空,身后也无车马运货,不禁问道:“是不是路上把货款掉了?还是被强盗洗劫一空了?”
应该不会啊,这里民风非常纯朴,几乎可以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白芷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递到她面前。
君浣溪定睛一看,是一朵小小的白花。
这个是……
心颤一下,勉强镇定道:“芷儿,是不是谁过世了?我认识的吗?”
白芷哽声道:“县衙和驿站都在服国丧,是当今天子……驾崩!”
天子……驾崩……
君浣溪身子一晃,手中的油灯啪的掉在地上。
胸腔里一颗心扑扑乱跳,神思恍惚,只记得一点,喃喃道:“你有否打听,天子是怎么……”
白芷眼里慢慢流出泪来:“我到处问人,后来在驿站问到一名相熟的驿丞,他是说天子身染重病不治……”
“不会!我离开皇宫的时候,他还好好的!他已经恢复了,而且芩儿还留在他身边的,怎么可能有事?”
白芷哭道:“姑姑,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没有骗你,是真的,你自己去县上看看,到处都宵禁了……”
“不,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君浣溪哑声叫着,脑子里乱七八糟,飞速转动。
天子驾崩这天大的事情,没有谁敢,也没有会拿来作假!
自己明白清醒,他的身体没有问题,绝对不会旧疾发作,病重身故。
宇文明瑞阴谋已经破裂,泠月异能全失,月诏王天远地远,就算朝中有人尚有异心,都不足生事,威胁到他的位置,甚至生命。
难道,又是一个苦肉计?是他想以此来催促自己回京?
不,不会,同样的计策,他怎么可能笨得一用再用!
她不相信,不相信这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芷儿,我们先进屋去,我要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被白芷慢慢扶着进了大门,步进院中,头晕目眩之际,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对了,帮我找一截红布条,我有急用!”
虽然自从那日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一干便装侍卫,但是自己隐约感觉到,他们应该没有走远,就在这附近。
对于那京城里发生的大事,他们定比自己更加清楚!
也不管夜深人静,翻箱倒柜找出布条,吩咐白芷搬来竹梯,将其牢牢绑在门楣上。
然后站在下方,对着那阴影里已经看不出色泽的布条呆呆相望。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话声刚落,就见头顶上亮彩闪过,一道光芒从中天陡然下坠,划破夜空。
是流星!
多年前,自己也曾见过这样的流星陨落。
那是在昌黎军中,先帝驾崩之际,紫微陨落,帝星更替……
此夜彼夜,何其相似!
漆黑的夜幕上方,一颗闪亮耀目的新星骤然升起,取代了原先的位置,光芒大盛。
天子驾崩,竟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
脑中轰然一声巨响,如遭雷击,浑身只觉得冷,无比的冷,无尽的冷,无休止的冷!
自己走后,那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说等她么,君无戏言啊,怎么会不守信用,出尔反尔!
宇文明略,你这个骗子!
“骗子……”
喉中涌起一股腥甜,黑暗中被人抱进屋去,有人在喊着:“姑姑,你醒醒,醒醒!”
哦,她不醒,不能醒,在梦中也许还能看到他的人,听到他的声音,若是醒来,面对这一切,她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不要离开,不要……
有一件事,他曾经最期盼最向往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他……
“可怜的孩子,唉……”
昏睡中,有一双枯槁的手掌,在她的头发上轻轻抚摸着。
“爷爷,姑姑她怎样?”
“气急攻心,劳累过度,所以昏过去了,还有——”老人顿了下,低低叹息,“你姑姑有了身孕,两个多月了,现时胎相不稳……”
君浣溪眼皮跳了跳,耳中听得分明,突然想哭,想大哭一场。
没想到,自己一直隐瞒不报的喜事,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被老师知道……
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又回来了,重返人间。
可是,孩子的父亲人在哪里呢?是苍穹碧落,还是地府黄泉?
不,他那么正直善良,那么好的一个人,一定会得道升天,位列仙班!
而自己,就此错过,悔恨一生——
没有办法追随,因为,两个人相爱相恋的见证,如今正在自己的腹中,静静成长。
“溪,真想你给我生一个孩子……真想啊……”
好,她什么都答应,她会好好活着,完成他的心愿。
孩子,他们的孩子!
醒来时,眼中眼泪已干,嗓音已哑,闭口不提前尘往事,对于榻前之人也没有更多的话语,拿笔开了安胎药的方子,让白芷去准备,自己坐在榻上,抱着一罐肉脯麦饭,慢慢地吃。
“阿溪,我已经听说了……你,这就动身去宛都吗?”
君浣溪停了一下,轻轻摇头:“过一阵吧,反正现在去也是晚了,我想等大家都好一点,再作打算。”
君正彦点头:“你这样坚强,我就放心了,孩子生下来,老师会帮你养的。”
君浣溪抬起头,淡淡一笑:“谢谢……老师……”
又埋头下去,一口一口吃饭。
有水珠,点点滴滴,落入饭粒当中,瞬间不见。
门外脚步声声,白芷疾步进来,唤道:“姑……有人找你!”
君浣溪应声抬头,就见外间立着数名男子,皆是冠扎白巾,腰束白带,白花花的颜色,瞬间刺痛了她的眼,冰冷入骨,寒彻心扉。
若说心底之前还有一点细小的侥幸,此时便是被碾成粉末,风吹灰散。
他们的服饰,无一不在证实这噩耗。
那个自己挚爱一生的男人,真的不在了……
一人跟着进来,哑声行礼:“君大夫可是要返京么?卑职这就去准备。”
“我……暂时不回去。”君浣溪摆了摆手,目光盯着他腰间那一抹黯淡的白色,无意识喃道,“你们自己回去吧,不必管我……”
“我们离京之际,陛下曾有令,务必守护君大夫周全……君大夫不走,我们也不会走的。”那侍卫队长说着,哽声道,“请千万保重……”
保重……
是的,为了他,自己必须保重……
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一回事。
有些人和事,一旦钻入脑中,刻进心头,怎么可能不思不想,不痛不恨,她可以善待自己的身体,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
不知道是怎样度过这几日的混沌不堪,除了周而复始的吃饭睡觉,活动散步,剩下的时间,都是神思恍惚,不知所以。
有一种感觉,他其实没有走远,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就守在自己和宝宝身如……
阳光下,尘埃飞扬,村荫郁郁,墙边一丛杜鸩开得正艳,一切都是那般富有生命力。
静静坐在门前,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轻抚着腹部,低低吟唱。
“天上星,亮晶晶;
湖边竹,青盈盈。
小小儿郎恋娘亲,
永不离分永安宁……”
唱着,唱着,眼眶热了起来,赶紧抹一下眼角,低低笑道:“宝宝,妈妈想爸爸了……对不起,妈妈不该哭的,为了宝宝,妈妈要坚强,嗯,妈妈换一首歌唱给宝宝听,唱什么咖六
扶着门框,慢慢站起来,活动下手脚,又轻吟浅唱。
“自我离乡,数年不归。
山风呼号,秋雨纷飞。
汝叹于室,盼我早回。
每闻鹘鸣,我心伤悲撤
沙哑低沉的歌声,带着满腹思绪与怀念,在院中回旋不休。
“我从南回,又自西征。
年复一年,马蹄声声。
日裳犹在,汝影成空。
思之不见,江水流东……”
歌声未止,背后却是传来朗声大笑,声音豪迈,甚是熟悉。
“我就说嘛,盟主是白担心了,君公子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相信他真的不在人世,这不,还高高兴兴唱歌来着……”
是……颜三!
君浣溪猛然转身,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你说什么……什么盟主
心在狂跳,几乎蹦出胸口一一
没有听错,他说盟主,北侠公子,武林盟主!天啊!
颜三手里抱着团物事,大步朝她走来,笑得合不上嘴:“这天底下,还有第二个盟主么,就是有,我们都是不认的!”
君浣溪望着他,嘴唇颤抖,可恰巴巴,嚅嗫道:“颜三哥,你说明白一点……”
孕妇脑子不好使,这是真理……
颜三朝她上下打量一阵,见得那苍白的面色,消瘦的身形,一掌拍向他自己的脑门,失悔道:“那个,都是我的错,盟主让我给君公子及时报平安,我私心作祟,顺道回了趟家,媳妇生孩子,母子情形不太好,我又在家照顾了一阵,这不,刚一满月,我就赶过来了!我原以为君公子能猜到的,就没太在意……
“我……猜到什么……报平安?回家?”君浣溪眨了眨眼,这才看清,他手里竟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面容与他颇为相似,“颜三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是你颜三哥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带把的小子!”
颜三呵呵笑着,不无得意,将手中婴儿递了过去,‘说来话长啊,那日我被召进宫,盟主突然告诉我,说他不当皇帝了,要假死退位,让我赶在消息传出之前来这里找你,告知实情,叫你不要担心,他随后就到……嘿嘿,盟主自从当了皇帝之后,武捧中纷争不断,谁都不服谁,到处闹腾生乱,全靠他暗中协调,才相安无事。他回来当盟主,我们这帮兄弟真是求之不棍,
他喋喋不休说着,讲述着那人当年行侠仗义,车功伟绩,君浣溪立在当场,只觉得自己原本封闭麻木的心被针一下一下扎着,渐有痛觉,慢慢苏醒。
“他,“没死?没死?没死……”
抱着那小小婴孩喃喃念着,将信将疑,含着眼泪,怔怔看着他:“颜三哥,你不骗我,他当真……没死?!!”
颜三哈哈大笑:“君公子,相识多年,你难道还不信我么,我颜三有啥说啥,绝不打诳语!你等着吧,应该就在这一两日,盟主就要来了!”
“他……会来?这里?”
长长吁一口气,孕妇,情绪不能太过激动,她要挺住,就像几日前忽闻噩耗一般挺住,只是,那欢喜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滴落下来。
“会,当然会来。”颜三抿嘴一笑,满面艳羡,“君公子和盟主那么要好,真让人羡慕!”
宝宝,你爸爸没有离开我们,他就快来了,来看我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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