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行必有我夫第51部分阅读
四人行必有我夫 作者:未知
色已晚,宫中四处点起灯火,高低错落,在这长风呼啸的夜里,暖意顿生。hubaowang
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不对,咦了一声,停步不前。
“先生,怎么了?”
君浣溪摆了摆手,朝身后看看:“我怎么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后方是皇后所居的未央宫,因为心中有丝芥蒂,此前每有路径,都是匆匆而过,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更不用说有所停留。
未央宫之后,则分别是永乐宫和建章宫,前者是前太子殿下,如今的安平王爷宇文明瑞所居宫殿;后者俗称西宫,却是天子妃嫔聚居之所。
那一道目光,却不知是从何而出,一路紧紧跟随。
黄岑也是超背后看去,游目四顾,蹙眉道:“我什么都没看见,先生你是不是眼花了?”
君浣溪再看几眼,未见异常,于是笑道:“也许是吧,大概是我太紧张了……”
正说着,旁边带路的内侍插上一句:“会不会是宁宛公主?”
君浣溪不解道:“宁宛公主是谁?”
那内侍自知失言,顿了下,方才低声道:“就是当年的六公主,前几年不知怎的,得了失心疯,经常半夜出来晃荡,吓昏过好几名宫女内侍……”
说罢,不敢多言,人急急走到前面去了。
“子婴公主?”
君浣溪目光过去,黄岑赶紧摇头:“不是我有意不提,这事实在不曾流传出去。”
君浣溪一阵默然,叹气道:“是个可怜的女子,等过了这阵,我去给她看看……”
到了帝寝,天子还没睡下,两道浓眉几乎拢到了一起,见她过来,这才稍微舒展一点,唇角扯动,微微一笑。
“常侍提议说太医署据此路途太远,颇有不便,朕没先问问你,就自作主张设了临时值房,日夜随驾,你不会怪朕不通情理吧?”
君浣溪还想着刚才所闻宇文子婴的事情,闻言有些怔愣,咀嚼半天才回神过来。
日夜随驾?
这差事可不是一时半会,一旦揽上身来,根本脱身不得!
更何况,时时刻刻面对着他,面对这个自己深爱如昔,他却已经将自己全部遗忘的男人,她不认为自己有那超强的自制力……
心中暗中叫苦,面上却神色如常:“臣不敢。”
携黄岑行礼完毕,径直去到榻前,例行公事号脉检视,然后取碗盛药,小心服侍他喝下,随后安歇就寝。
如此过了两日,眼见天子气色尚好,对于再次求见的一干臣子,君浣溪不再坚持,只朝吴寿规定了谈话时间,自己待在临时值房里,继续钻研治疗方案。
正掩卷沉思,突然听得门外轻轻叩响。
“君大夫?君大夫?”
过去开门一看,外间站着一名小宫女,神情略显慌张,看着十分眼生。
“你找我?”
那宫女点头,指着外间甬道的方向,嗫嚅道:“翠娥姐姐在那边摔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君大夫能不能过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姓君?”
宫女怯怯答道:“我听外面侍卫大哥说的,都说君大夫人好,医术高超……”
“这谎撒得可不高明,想骗我出去,没那么容易——”君浣溪冷然一笑,面色一沉,“你再不说实话,我可叫人了!”
那宫女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奴婢知错了,求君大人高抬贵手……奴婢,奴婢是吕贵人宫里的,贵人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见见君大夫!”
吕贵人?
君浣溪想起那殿外伫立的一抹人影,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咬了咬唇,低哼道:“你回去告诉贵人,就说陛下很好……”
宫女抬起头来,眼泪涟涟,额头微见血渍:“君大夫,求你跟奴婢去见见贵人吧,奴婢实在无法交差啊!求求你!”
“对不起,我没那个闲工夫!”
“君大夫啊……”
君浣溪硬起心来,转身进屋,正要关门,一只素手横伸进来,将门板死死抓住。
“啊,吕贵人!”
那宫女跳了起来,伸手去扶,却被来人一把推开:“你回去,没用的东西!”
君浣溪忍住怒气,一脚跨出门去,对着那突然现身之人叱道:“胡闹!你不要你这只手了?!你……”
“君……君大夫……”
那人看清是她,喃喃念道娇躯猛地一震,即是僵直不动,仿若石化一般。
“你是……”
君浣溪眯起眼,朝她从头到脚,上下打量。
来人一身绫罗绸缎,雪裘披肩,肤色白润,五官生得也算美丽,只是左脸上一道伤疤,从眼角斜斜划下,直到鼻侧,显得有些骇人。
那人感觉到她注视的目光,终于有了些反应,手执颤颤上去,将那道伤疤掩住。
“君大夫……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我是羽衣啊……”
羽衣……
吕贵人……
君浣溪身子一晃,险险站立不住。
竟然是羽衣!
竟然是她!
可是,眼前这位一身贵气深受君宠的西宫贵人,怎么可能是当年瘦弱文静的太医署小医女?而且,还是自己从若干低等宫女当中亲自挑选出来,意欲改变女子不能行医现状的接班人……
“羽衣……你是羽衣……”
“是,我是羽衣,君大夫,是我,真的是我啊!你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当时的羽衣,如今的吕贵人,上前拉着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君大夫,我听说你被陛下革职流放,我心里好难过,真的好难过!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当时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呜呜……”
君浣溪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头顶上犹如电闪雷鸣,脑子里一片空白。
“羽衣……你是羽衣……”
轻声重复着,思维混乱,心伤欲裂。
老天,到底跟自己开了怎样一个玩笑……
卷四 第二十四章 咫尺天涯 无谓生死
“君大夫,蒙老天垂怜,我们还能见面,呜呜……”
羽衣拉着她的衣袖,声泪俱下,哭得浑身颤抖,君浣溪只觉得寒气一点一点从心底冒出,整个人似乎都给冻住了。
满心苍凉,满怀悲哀。
知道他后宫三千,知道他妻妾成群,以为不去想,不去看,就可以欺骗自己,相安无事,可是,为何会是她,会是自己当年亲自挑选,如此熟稔之人?!
“君大夫,这些年来,我一直都记挂着你,也不知你去了哪里,过的好不好……”
羽衣抹着眼泪,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终于发现她面色不对,哽声道:“君大夫,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不愿意看见我吗?”
“臣,拜见吕贵人……”
羽衣闻声一怔,眼泪不住滑落,掩面低泣:“你叫我……吕贵人?!哈哈,吕贵人?”
也忘了过来搀扶,只喃喃自语:“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贵人吗?我自己愿意吗?当年我被抛下马车,没人来拉我,没人来救我,受尽凌辱,生不如死……我知道情形危急,我一个小小宫女,比不上公主的命值钱,可是,这就该是我的命吗,我好恨啊,我怎么可能甘心……”
那张原本秀丽的脸庞,伤疤扯动,竟显出几分狰狞之色来。
“先生!”
正说话间,一条人影从斜刺里闪电一般冲了出来,扯在君浣溪面前,指着羽衣恨声道:“羽衣,我不管你是什么贵人不贵人,当年先生随你不薄,手把手教你做事,若非如此,你能有今天?忘恩负义的女子,你凭什么让先生给你下跪行礼?!”
“黄岑……连你也这么说我……我……”
羽衣身子晃了晃,忽然一声悲呼,捂着脸狂奔而去。
“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
君浣溪被黄岑轻轻扶起来,身上渐渐回暖,蹙眉一望,忙推开他道:“跟去瞧瞧,别让她出什么乱子!”
“我不去!”
黄岑咬着唇,头转向一边:“她这样伤先生的心,还顾她做什么?先生,我扶你回房休息,方才我看见卫侯爷和沈大哥进宫来了,说不定过来会看你……”
君浣溪摇头道:“不过是跪了下,我没那么弱不禁风……叫你去你就去,别废话!”
黄岑低低应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去了。
回屋躺了一会,头仍是昏的厉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得脚步声响起,黄岑慢慢踱进房间来。
“她……怎么样?”
黄岑看了看她,一阵默然,半晌才徐徐开口:“当年羽衣被郑党骑兵擒住,吃了很多苦,她性子烈,逃过两次,都被抓了回来,还给划伤了脸,不知怎么又回了宫中,做了名粗役宫女……”
“然后呢?”
“后来陛下扶灵回宫,偶然看见她,兴许有些模糊地印象,觉得当初没能救到她,心感歉疚,就让她做了司帐女史,很是信赖,过不多久,又收西宫,封了贵人……”
“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君浣溪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陛下对她很好,也算是对她的补偿了吧。”
黄岑睁大了眼:“先生,你不生她的气了?”
“我方才是太震惊了,不是生气——&039;
君浣溪侧头苦笑:”只是一个贵人而已,还有后宫千余采女,还有众多妃嫔,我真要怄气,便是没完没了,一命呜呼了!再说,我现在只是一介医官,却有什么资格管天子的家事?!”
楚河汉界,天上人间,早在她对他施下催眠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分得清清楚楚了。
“岑儿,我有点累,等会给陛下按摩推拿,就你去吧。”
躺在榻上,也不知想了些什么,迷迷糊糊睡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黄昏。
屋里门窗皆闭,光线幽暗,塌前人影晃动。
“浣溪,你醒了?”
沈奕安凑近前来,温润的黑眸闪动着柔和光芒。
卫临风则是双手抱在胸前,面色愤然:“在行宫的时候,你向我们保证得好好的,说什么身体已经大好,能够照顾好自己,结果如何?哼哼,一个小小的贵人,就能把你欺负成这样?”
“你们……都听谁说的?”
君浣溪撑起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哪里有谁欺负我?真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
侧头看向正在捣药的黄岑,还没开口,后者抬起眼眸,一本正经道:”我什么都没说,侯爷是问了外殿守卫的侍卫。”
卫临风看他一眼,轻轻叹气:“岑儿还在生我的气,怪我那日伤了你家姑姑?”
黄岑垂头下去,低哼道:“不敢。”
卫临风再叹一声,幽幽道:“当年可都是叫我卫大哥的……”
这只暴龙,心眼多得很,黄岑哪是他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卫……卫大哥……”
“乖,这才是我的好岑儿!”
“好了!”
君浣溪下个床来,瞪了一眼那洋洋自得的男子,正色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们进宫来做什么,别个我说是专程来看我的,我可不信。”
沈奕安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道:“临风是和广仁王一起来的,至于我,真是来看你的。”
他眉宇间轻愁犹在,眼里一如既往溢满温柔,让人实在不忍拒绝。
君浣溪手指微动,挣了几下,终于还是任他握着,心里轻轻叹气。
眼前之人,才是自己应该去想,应该去爱的男子……
卫临风瞪着两人相牵的手,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敛了笑容道:“陛下召了一干重臣商议边城战事,我是中途溜出来的。”
君浣溪听得一惊,赶紧放手过去,急急问道:“什么边境战事?”
卫临风答道:“风厉已经逃到回月诏,月诏王得知爱女被囚深宫,废后在即,勃然大怒,纠集精兵十万,意欲以武力威逼,迫使陛下改变主意,收回成命。”
君浣溪一拍床柱,怒道:“陛下从未有过废后的念头,都是那风厉挑拨离间,一派胡言!”
卫临风摇头道:“这还不算什么,月诏王还想与周渔沧澜联合进军,三方正在接洽……”
“周渔?沧澜?他们又凭什么?陛下可没亏待他们的公主!”
卫临风叹气道:“亏待是没有,不过据传这两位公主虽然贵为婕妤,在后宫却极不受宠,下嫁三年,也没见陛下几面,陛下在病重之时,曾经提到过和离……”
“就算陛下想过和离,那也是为她们好,她们年纪尚轻,有没有子嗣,万一有什麽不测,回到自己的国家去做回公主,也总好过呆在深宫内院终老一生!”
“你都是站在他的角度说话,别人可不这样想……”卫临风哼了一声,面色逐渐凝重:“周渔与沧澜表面上答应了月诏,实际想的是静观其变,坐享渔翁之利。”
“卑鄙!”
君浣溪气的甩袖:“这两位婕妤也不想着劝劝自己的父王么,再怎么说,陛下总是她们的夫君,哪有帮着自己家人来跟夫君开战的道理?!”
卫临风冷笑道:“她们正求之不得,于此作为要挟,来提升自己的后宫地位,陛下对后宫态度颇不平衡,早就积怨深重了!”
君浣溪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问道:“听说最近你在帮着廷尉调查给天子下毒的案件,可有什么进展?幕后主使,确定是风厉和宇文明泽吗?”
卫临风微怔一下,随即点头:“不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们。”
君浣溪蹙起眉头:“宇文明泽还好说,但我一直弄不明白,风厉加害陛下的动机是什么?”
卫临风想了想道:“风厉对泠月一直有非分之想,久而久之,遂生异心。”
沈奕安在一旁听得兴起,插口道:“这个宇文明泽,真是处心积虑啊,他当初与我结交,邀我助阵,我还真没看出来他这么厉害!”
卫临风轻笑道:“有些人,是深藏不露的……”
“是么?”
君浣溪抬起眼眸,饶有兴趣道:“这个深藏不露,用在宇文明泽身上,好像有点怪怪的。”
沈奕安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实在不像……”
“好了!奕安你不是一直说担心浣溪的身体吗,没见的时候盼着见面,见了面却不好好问候,总是说别人的事情……宫门关闭的时候就快到了,你知道不?”
沈奕安不以为然笑笑:“我说临风,都好几年了,你这脾气还是这样火爆,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听不进不同意见……”
“你!”
卫临风剑眉一挑,正要和他理论,忽闻脚步声急促而来,有人大步奔进来。厉声高呼:“君大夫!君大夫!”
拍闷声密如织雨,门板啪啪作响。
黄岑刚一开门,一名长青宫内侍扑了进来,喘气道:“陛下……陛下方才又吐了血,昏过去了!”
“混蛋,这个吴寿,明明跟他说了要控制谈话时间,不能过度劳累的!”
君浣溪跳了起来,面色煞白,抓起药箱就往外冲。
“先生等我!”
黄岑收拾下东西,也跟着奔了出去。
君浣溪大步跨进帝寝,一眼就看见龙榻上一人仰躺,面如金纸,地板上还淌着一下滩血渍,朝臣均已退下,屋里只剩下吴寿与几名内监,惊恐万状。
看着那张憔悴之极的脸庞,心如刀绞,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不觉颤声低吼。
“我不是叮嘱过吗,不能让陛下太过劳累!怎么会这样?他不能再吐血了,你知不知道?”
吴寿过来,脸露惭色道:“陛下总是不肯休息,我劝过好几次,都劝不动。”
黄岑打开药箱,递了针囊过来,君浣溪镇定下心神,一边取针,一边问道:“到底谈论出个什么结果,怎么会吐血?”
吴寿答道:“陛下病重不能临朝,按照旧制,应设尚书台,由三公共同代政议事,但是孟丞相执意请辞,单凭张大夫一人,不足以服众,陛下一着急,非说要自己在长春宫亲自议政,每隔三日一回。等诸位大人一走,就吐了血……”
“这个孟仲卿,真是个老顽固!迂腐得过于了!陛下都不计较他的过失,他反而还耿耿于怀!”
吴寿叹道:“孟丞相,一直对陛下不冷不热……”
君浣溪停下动作,皱眉想了一会,问道:“若是天子无有子嗣,王爷能否代政监国?”
吴寿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你是说,广仁王爷?”
“不错,他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逍遥皇子,如今也该收收心了。”
君浣溪针灸完毕,替天子盖好棉被,点上熏香,见他沉沉睡去,方才把吴寿拉到一边,点头:“广仁王的为人,吴常侍应该是比我清楚,他来代政,确是最佳人选。”
“我自然放心王爷为人,只是——”
吴寿摇头道:“无此先例,陛下也肯定不同意。”
“如果,不让陛下知道呢……”
“代政是不妥,但是天子病重不能亲政,情有可原……”
“亲政……”
喃喃念着,忽然间,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心里跳了出来,身子骤然发热,真个人都在微微颤抖,望着吴寿,双眼闪光。
“每三日才有一回殿议,长青宫大殿宫门紧闭,帷幔垂落,光线自然幽暗,陛下久病初愈,精神不会太好,面容和嗓音有些变化,也是自然,不容怀疑,何况,天子威严尚在,朝臣们哪有敢仔细审视……”
“君大夫,你在说什么?”
吴寿心有所悟,惊得跳了起来,指着她急急道:“你别乱来,我不会帮你!”
君浣溪斜斜睨他一眼,转身就走:“我什么都没说,陛下不是要殿议亲政吗,我是帮他极力促成心愿……”
自己的易容术虽然不算精通,若是有人帮助遮掩,也勉强可以应付过去。
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天子病症已经找到因由,顶多三个月时间,她定能让其告别床榻,亲自临政,其前提是静心休养,坚决不再为繁杂琐事所扰。
为了他的身体及早恢复,这个险,值得去冒……
吴寿在身后不甘心问:“王爷,他会答应吗?”
“大不了我跪下求他。”
“君大夫!”
吴寿眼里泪光闪耀,涩声道:“你可想清楚了,找人假扮天子,代政临朝,他日东窗事发,主犯可是凌迟处死,,株连九族的死罪!”
君浣溪脚步未停,一笑了之,话声轻忽传来。
“他再这样不爱惜自己,再吐血几次,也是活不长了,他死跟我死,也没什么区别。”
从爱上他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走上这条不归路。
别无选择,只要他好好活着……
卷四 第二十五章 幸福何在
寒风凛冽,白雪飘飞。
帝寝之中幔布低垂,榻前烧了四只火炉,炉火熊熊,室外严寒,屋里却是温暖如春。
“丞相,真的答应设置尚书台,三公共同代征?”
闻听天子轻声一问,正在案前整理各州均上呈奏疏之人抬起眼眸,微微一笑:“正是。”
宇文明略浓眉蹙起,半信半疑:“之前他可是极力反对的,为何……咳,咳……”
说罢,有连声咳嗽起来。
君浣溪赶紧放下手中事物过来,替他抚背顺气:“丞相归顺臣服,只是好事啊陛下别多想了,养好身体要紧。”
“朕,不能不想啊……”
宇文明略叹了口气,朝向她道:“君大夫,这一阵真是辛苦你了。“
君浣溪敛容道:“这是臣分内之事,只盼陛下将来念着这份苦劳,不会追究臣的过失……”
宇文明奇道:“你有什么过失?”
“臣……”
君浣溪垂眼,含糊道:“陈医术不精,没能早日治愈陛下,深感不安。”
“好了,你也不必自谦,都说你是太医署首席大夫,你都自认不精,那天底下就没有人能治好朕这一身恶疾的人了!”
君浣溪点头称是,一抬眼,就见门外人影闪动,却是吴寿疾步进来。
“吴常侍回来了,请过来看看,这些奏疏是否规整到位?”
君浣溪背对龙榻,起身走去案前,与来人交换一个眼色。
吴寿目光闪耀,轻轻点头。
君浣溪见状舒了一口气又一场殿议结束,众臣恭服,平安无事。
这一月以来,终日都是在惶惶不安,战战兢兢中度过,毕竟找人假扮天子,殿议亲政的大事,说起来简单其中涉及牵扯众多,真真是步履维艰,施行不易。
不出她所料,宇文明翔直骂荒谬,坚决不同意,经过自己连番轰炸,软硬兼施,最后搬出那下毒之事哭诉威胁,才勉强答允下来,只说三月期限一到,立时走人。
广仁王宇文明翔的面容五官过于俊逸,身形清瘦修长,与天子宇文明略并不太像,不过天子久病卧床,脸色青白,神情憔悴,清减太多,用上易容药膏,再加上殿内昏暗的灯光,几次下来,竟无人察觉。
一月下来,宇文明翔的表现,亦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
这个逍遥皇子,从一开始懵懵懂懂,只听不答,到后来慢慢上道,开始分析情势,讲诉意见,气势上竟不逊于人,虽然比不上天子沉稳内敛,但是他多年来周游郡国,熟知民情,再加上心底仁善,所提建议皆为民生民心,参与殿议的臣子无有异议,政令执行颇为顺利。
吴寿开始不放心,经过几次暗中观察,也不禁点头称赞,将心思尽数放到照顾天子上来。
这段时间,因为找准病因,对症下药,且再无政事烦忧,朝堂秩序逐步成序,天子的并提也是一日好过一日,肌肉慢慢有力,已经可以举手抬脚,做一些简单动作了。
冒险之举,收获颇大……
见到去到一旁,打开药箱取拿针灸工具,吴寿跟了上去,压低声音道:“吕贵人又在殿外求见陛下,被我撵走了。”
君浣溪应了一声,着实恼怒,这个羽衣,自从与自己相认之后,三天两头往长青宫跑,拉着自己问长问短。
一开始还好心跟她说下天子病情,安慰几句,到了后来,却真是烦不胜烦,索性避而不见,她倒好,见不到自己,又转而来求见天子,日日前往请安,恳求侍奉驾前。
被她这样一弄,建章宫众人跟疯了似地,什么婕妤,什么美人,什么傛华,一个个都冒出头来,一天一换跪在帝寝外间,争宠献媚。
宇文明略见状不怪每日好脾气地让吴寿出去抚慰,逐一劝回。
其他人倒好,那两名公主出身的婕妤,不知是昔日备受冷落,含恨在心,还是借机试探君心,谋求利益,竟是在殿外大闹不走,非说吴寿叵测,是风党残余留在宫中意欲对天子不利。
婕妤爵同上卿列侯,地位尊贵,吴寿虽是两朝内侍,也不敢直接得罪,一时挡驾不住,吵闹声传进室内,刚服药睡下的天子也给吵醒了,睁着一双满含血丝眼眸,皱眉不语。
君浣溪正在榻前服侍,听得宫人禀报原委,二话不说,直接过去抓了悬挂在墙上的天子剑,走去两人面前,拔剑出鞘。
“圣驾在上,若是再吵,斩无赦!”
只一句话,就吓得两人花容失色,落荒而逃。
吴寿立在身后,悄然拭泪,一副感动莫名的模样。
回到帝寝,也不管榻上之人,如何表情形态,把宝剑挂回原处,慢条斯理收拾药箱,等待斥责处罚。
过了半响,屋里仍是一片静寂。
君浣溪心头微诧,抬起眼眸,却是对上一双漆黑幽深的狭眸,眸中光芒闪动,似欣慰,似迷惘,又似失意……
帝王心思,谁又能看得懂呢?
相对于建章宫的倾巢而出,热闹非凡,皇后所在的未央宫却是冷冷清清,悄无声息。
天子回宫已经一月过半,皇后自己行动受限,却也从未派人过宫探视,只在这一日,未央宫中常侍高继被宫卫带到崇明殿,说是无双公主思念父皇,终日哭闹不休,皇后不思茶饭,郁郁成疾。
高继说完,犹豫道:“皇后自知是戴罪之身,不敢可求服侍驾前,遣老奴来禀明陛下,请陛下安心休养,好好保重。”
“朕知道了,你去吧。”
高继起身告辞,刚走到门口,宇文明略又唤出一声:“高常侍,请留步!”
“陛下?”
“小公主,近日长得可好?”
高继回身禀道:“无双宫主前些日子一直咳嗽不止,这一日才好一点。”
宇文明略听得微微动容:“没有传太医去看吗?怎么说?”
“太医署说是风寒所致,开了方子,每日都有送去汤药。”
宇文明略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忽然道:“小公主年幼,有病当早治,不能拖延。去叫李医令过来,让他找太医署最好的大夫,去未央宫给小公主诊治。”
“不必了,陛下——”
君浣溪原本一直低头侍弄物事,此时慢慢出列,前去行礼:“若是陛下信得过臣,就让臣去给无双公主诊治吧。”
高继张了张嘴,惊喜道:“君大夫是太医署首席大夫,你能出诊,真是再好不过了!”
宇文明略看她一眼,点头道:“诺,有劳君大夫。”
远远望见戒备森严的未央宫,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黄芩突然出声:“先生,你为何要答应去给冷月的孩子看诊?”
君浣溪撇他一眼,好笑道:“我最近憋在长青宫不予出门,人都快生霉了,何乐而不为?”
黄芩咬唇道:“但是,那不是别人,那是冷月……”
“不管大人做过什么,孩子总是无辜的——”
君浣溪苦笑了下,轻轻叹气:“毕竟,这是陛下唯一的皇嗣……”
“先生……”
黄芩呜咽一声,别过脸去,再不说话了。
进入未央宫地界,忽见墙角几株梅花开得正艳,与那皑皑白雪,相映成辉。
君浣溪怔了一下,下意识放慢脚步,收敛姿容,漫步前进。
内殿主席之上,冷月一身红服,满头珠翠,端然正坐,青黛铅华淡淡妆成,似乎那一场宫乱反叛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些许痕迹,依旧是昔日眉眼如画的温婉女子。
突然觉得,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那宫外的红梅,在这天寒地冻之时,颤颤开放,楚楚堪怜,怎能不让那人心存眷恋?
“你,还是回来了。”
闻听那一声低喃,君浣溪徐徐走进,并不行礼,只是一瞬不眨看着她。
“不错,我回来了。”
冷月微微点头:“陛下病重之时,本宫也曾千方百计寻你,可惜一直没有你的讯息。”
没等君浣溪回答,黄芩在身后已是恨声道:“陛下如此,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妖女!”
冷月腾地一声站起,面上红白不定:“本宫没有!不是本宫做的!”
君浣溪冷然看她:“不是你,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不是吗?”
“你!”
冷月攥紧了衣袖,胸口不住起伏,慢慢平静下来:“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君浣溪看着她,缓缓道:“我是不知道,愿闻其详。”
冷月喘了口气,突然笑道:“当日我心烦意乱,看走了眼,没想到林楚原是故人……不过,你也别得意的太早,陛下中毒之事,我自认没有半点加害之心,这个陛下心里也是明白的,否则也不会置群臣异议于不顾,执意将我留在未央宫!”
黄芩冷哼一声,嗤道:“脸皮真厚。”
冷月不以为然,又道:“陛下生怕乱党欲孽作怪,还给我派驻这样多的士兵守卫,哈哈,宫中哪位女子有此殊荣?告诉你们,只有我冷月,只有我!”
君浣溪叹气道:“你真是疯了!”
当下也不再理她,与黄芩一道,在殿里房中四处找寻起来。
冷月惊道:“你,你们在找什么?”
君浣溪淡淡道:“听说小公主病了,我们奉旨过来看看。”
冷月悚然一惊,一口回绝:“我们有仇在先,你此番前来定没安好心,本宫的孩儿,不会给你看的!”
君浣溪听得哭笑不得,正要反驳,忽然听得侧殿里响起一阵婴儿啼哭声。
刚呆了下,就见冷月跳下软席奔了过去,将|狂c母抱出来的女婴紧紧抱在怀里,恨恨道:“本宫现在还是天宇皇后,未央宫容不得你来放肆无礼,耀武扬威!你们,马上给我出去!出去!”
君浣溪走近两步,站在离她一丈之遥的位置,仔细看着那名大概十个月大的小女婴,脸蛋小小的,面色青白,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含着眼泪,五官十分端庄,眉宇看上去却有几分先帝宇文敬的影子。
“小公主,看起来底子不好,脾胃虚弱,要早早治疗才是……给我看看吧?”
冷月柳眉竖起,抱着婴儿倒退一大步,厉声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本宫告诉你,陛下没有龙阳断袖之癖,你这不男不女的妖人,趁早死了这条心!”
君浣溪听得叹气,摇头道:“冷月,你真是不配做一名母亲。”
“先生,她既然这样说,我们还理他作甚,快走吧!“
黄芩说着,拉着她就往殿外走,边走边道:“这未央宫,我们再也不要来了,任她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我就不信,陛下会看不出她这狼子野心来!”
君浣溪轻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黄芩停下脚步,突然问出一句:“先生,你如今……也是旁观者清吗?”
君浣溪被问的当场愣住,半响才答:“这是当然。”
黄芩咬牙道:“你就甘心如此吗?不后悔?”
“我怎会后悔?”
君浣溪敛了笑容,悠悠叹道:“你看这冷月,当初那般心高气傲,不可一世,如今却固守深宫,不惜自降身份,与一干嫔妃争斗邀宠,使劲手段,甘愿受那油煎火烤……尊为帝后又如何,这样,能算是幸福吗?”
想到此处,心底骤然一痛。
后宫三千,妻妾成群,勾心斗角,内忧外患……
他,可曾觉得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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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从未央宫回来,又是数日过去。
此时正值初春,阳光明媚,万物复苏,深宫里的人心,似乎也如这温暖季节里的田地,开始萌芽生长。
在此期间,西宫吕贵人很是执着,以探视天子为由,三天两头前来问事叙话,还不时差人送来些裘皮补品,说是念她诊病辛苦,特地犒劳。
君浣溪不胜其烦,一直避而不见,最后实在没法,令黄芩将一干赏赐物事尽数退回,并传话回去,只说是往事已矣,各自为安,希望她另辟蹊径,给自己一点清净日子。
黄芩空了手归来,禀报说吕贵人抚着脸颊,大哭一场云云。
此事也就没了下文,不了了之。
令人庆幸的是,天子的病情也是逐步好转。
经过治疗方案的调整,培本固元,一系列针灸与推拿复建手段的施行,宇文明略终于告别床榻,不仅能斜斜靠坐,这一日,还自己撑着床柱下得床来。
“陛下,不要贪功,站一会就好了,来日方长啊!”
“我没事,你们让开!”
宇文明略见她一副着急的模样,弯眼笑了笑,手掌慢慢放开,缓缓踏步:“朕自觉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唔……”
虽然步履蹒跚,只朝前走了几步,就禁不住朝一旁歪倒,但对于一名死里逃生,且久病虚弱之人,能有此成就,已经是着实不易了。
君浣溪离他站得最近,一见他摇摇欲坠,想也不想就冲上前去,一把将其架住。
她却忘了,如今的他,早就不是那名刚从地道中救起的轻如鸿毛的垂危男子,,经过这几个月的治疗恢复,这具身体虽略显瘦削,却是骨架沉重,血肉充实,小山一般压倒下来,教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她如何承担得起?
只听得咣当一声,两人重心不稳,直直倒在龙榻上,不用说,自然是她在下面垫底。
“陛下!”
“先生!”
吴寿与黄芩在一旁施救不及,吓得大叫一声急忙扑了过来。
“朕……没事!”
宇文明略沉闷了一声,撑起身子去瞧下面的人:“你怎么样?”
君浣溪被他压在身下,几乎是抱了个满怀,血色上涌,心跳若狂,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臣……无妨……”
等到吴寿和黄芩合力将天子扶起坐好,君浣溪积极调了起来,镇定下心神,便是去为他检查:“陛下,让臣看看,有没有磕着哪里?”
“不必,朕……没那么娇贵!”
见他连连摆手,君浣溪情急之下,直接握住他的手腕,手指过去,搭上他的腕脉。
怦怦,怦怦,怦怦……
他的脉搏,急促,强烈,狂乱,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恍然间,仿佛又回到当年那山谷小屋,他从昌黎军中赶来相会,两人独处一室,即将捅破窗户纸的那一刻,他的心跳,也是这般战鼓擂动,怦怦作响。
只不过,他那时的眼神,满是浓情蜜意,欢欣喜悦,坦荡无疑;而现在,却是幽光深黑,带着些许关切,些许无措,就这样怔怔凝望,,默然而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宇文明略张了张组,说出的却是一句:“朕无事,你们都退下!”
“是,陛下。”
吴寿和黄芩应声松手,行礼退去。
君浣溪呆了呆,正要去帮他放下袍袖,不想他却闭上双眼,面露冷硬。
“你也退下!出去!”
君浣溪愣在当场,怎么回事,方才还好好的,这变脸,也来得太快了吧?
“陛下……”
蹙起眉头,轻唤一声道:“陛下可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请容臣为陛下细诊……”
“朕说过的话,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宇文明略骤然睁眼,目光竟是如斯冷冽,夹杂着丝丝恼怒:“朕叫你出去,你没听到吗?”
君浣溪心头一震,惊愕莫名,却不知他为何突生厌恶。
恍惚间,头顶上又是一声冷然低喝。
“出去,朕不想看见你!立刻给朕出去,你听到没有?!”
“臣,遵旨……”
低低回了一声,默默行礼,退了下去。
行至殿外,吴寿迎了过来,关切问道:“君大夫,你没事吧?”
“我没事。对了,常侍——”
君浣溪想了想,唤住他道:“这些年来,陛下经常这般喜怒无常吗?”
原本是那样宽厚仁慈,温和守礼的男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难不成自己剥夺了他的记忆,也一并改变了他的性格?
不应该啊……
“倒是没有。陛下性情和蔼,严格自律,虽然平时话少,但是从不乱发脾气。”
吴寿说着,看她一眼,又道:“君大夫,你没发现吗。陛下一向沉稳内敛,处变不惊,即使病中亦是如此……只在你面前,才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
君浣溪惊得倒退一步,骇然道:“你是说他……”
难道她的催眠术没有生效,他还记得自己?
这怎么可能!
永逝,是东夷秘笈中最末一章,也是最高深的一种催眠术,而且自己还事前点了熏香,又是在他数次欢爱过后,心理防线最为薄弱之时,可以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万无一失。
就算是他意志再是坚定强韧,都绝不可能抵挡得住,绝不可能!
此是治疗的关键时刻,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乱了阵脚,搞砸大事……
“陛下刚下地走路,恢复身体健康的愿望十分强烈,情绪难免激动一些,别去打搅他,等他自己消化下,过了这阵就没事了。”
吴寿似是不甘心,压低声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