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示:担心找不到本站?在百度搜索 PO18脸红心跳 | 也可以直接 收藏本站

水澹澹兮生烟第17部分阅读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

    黄鸟!

    司掌玄蛇的神兽,巫山仙药的守护者,此刻却周身充满戾气,在魔族的召唤下从天而降!

    黄鸟的尖啸卷起狂暴的风,硕大的羽翼拍打出无数气旋,将郁舒寒困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之内。

    夜魔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下稍定。

    即使是碧忽上仙,要和上古神兽黄鸟相斗,也不能轻易取胜吧。

    他便是要争这一时三刻,让灵气更多地聚集起来……只消再过一阵,那第四个集灵墟便该满了。

    不过,从集灵墟传来的波动来看,那个丫头也差不多到极限了。

    结果,还是没撑住么……有些可惜呢。

    不过他是不会心软的,因为那个人还等着他用纯净的灵能聚她的魂。所以,就算会害死一个完全无辜的人,他也不会有丝毫手软。

    半空里,黄鸟发起的飓风撕裂了四周的空气。

    那一袭白衣几乎看不见了,唯独不断腾挪扑打的飞禽身影昭示着战斗还在进行。

    夜魔的眼紧盯着场中的情势。

    突地,清锐的剑鸣声冲破了重重风障!

    几乎与此同时,第四个集灵墟已经集满的感知传入夜魔的脑中!

    碧芒划破苍穹,黄鸟凄厉的嘶叫,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漫天乱羽中,那一抹白影显得如此耀眼。

    夜魔咬了咬牙,长匕横栏胸前,左手捏成一个法决。

    事到如今,他已不奢望可以全身而退。积满灵能的集灵墟会自动将灵能汇集到他事先布置好的鼎炉中,只要他能够从这一战中脱身,然后找一个清静之所,将灵能炼化,辅之以适当的法器,聚魂就有可能实现!

    ——只要他能够在这一战中活下来!

    这个念头方才转过夜魔的脑海,下一瞬凋碧的剑气已在他三尺之外!

    锋锐的剑气如钢针般刺痛了他的脸!

    夜魔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碧光如疾电般掠过他的身侧,然后远去。

    夜魔维持着举臂的姿势,愣了很久,直到右臂传来的剧痛将他唤醒。

    ——竟然就这么走了?

    “呵,连杀我的时间都没有么……”男人低语,眉宇间有释然,还有隐隐失落。

    曾经遍访六界,寻找一个可以同自己一较长短的对手。希望有人能够令他放手一战,不论最后谁胜谁败,总是酣畅淋漓过。

    三千年前他没有找到,三千年后这个人出现了,他却不得不用下作的手段困住他,连正面对战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自己很可能会输,而输同时意味着死亡。

    他不怕死。但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为流珂聚魂的人了。

    男人的眸光剧烈变幻,似欣慰似痛苦,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他收起了长匕,目光落在远处低低哀鸣的黄鸟身上。

    ……连魔化的神兽都困不住他一盏茶的功夫,好个郁舒寒……不,或许还跟他的态度有关。

    那种原不该在修仙之人身上看到的,惊人的执念,配合着神剑凋碧,激发出将一切妨碍者力斩于剑下的气势。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今日若不是他急着去救玉沉烟,这事要如何收场?

    夜魔不知道。

    他开始祈祷那个小丫头并未死去。若不然的话……

    若不然的话怎么样呢?

    夜魔不愿意再想下去。

    ――――――――――――――――――――――

    在见到玉沉烟之前,郁舒寒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所以当他真正看到青焰之上的少女时,倒显得十分镇定——虽然他心中的怒火已经喷之欲出。

    剑光落处,铁镣一分为二。

    玉沉烟软软地倒在他怀中。

    女孩的唇毫无血色,面庞苍白到几近透明。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几乎以为怀里的人已经死去。

    他的手心贴上她的后背,毫不吝惜地向她体内输送大量的真气。

    玉沉烟的身体像是一个无底洞,汹涌的真气在她的体内没有激起半点波浪就沉寂下去。郁舒寒眉头微蹙,加快了真气的输送。

    没用,一点用也没有。

    碧忽上仙的眉头越发深锁,嘴角紧紧地抿着,不顾自己胸口开始翻涌的血气,继续催动着真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然而少女却没有半点要清醒的迹象。

    郁舒寒渐渐有些不安。

    在这不安转化为惶急之前,他看到玉沉烟的眼睫微微地颤了颤。

    郁舒寒呼吸一滞。

    少女缓缓地睁开眼。

    她看见了男人略带紧张的眼神。

    “师父……”她望着他,神情委屈,“你怎么才来……”

    郁舒寒不做声,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玉沉烟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手指动了动,揪住他的衣角。

    “师父……”她说,“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永远都不理你……让你损失一个百依百顺好徒弟……”

    郁舒寒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手上不自觉地使力,将她更加靠向自己。

    她突然想到什么,偏头看向自己的手腕,惊讶道,“呀,血已经不流了……是师父帮我止血了么?”

    “嗯。”郁舒寒皱皱眉,右手拂过她腕间的伤口,指尖青光闪烁、可是玉沉烟没有看见,因为视线被他的衣袖遮住了。

    渊毕的造成的伤口是无法愈合的。即使是碧忽上仙,在眼下这种完全没有丹药辅助的情况下,也只能暂时让血液不再涌出而已。玉沉烟所以为的“止血”,不过是因为她体内的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无可再流罢了……

    若她不是“聚灵”,现在在他怀里的,就是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但是,倘若她不是聚灵,又怎么有这场无妄之灾?

    男人望着那道细细的伤口,眼神几经变幻,最终移开视线,目光轻柔地落在少女的脸上:“来,师父带你离开这儿。”

    “嗯。”她咧咧嘴,挣扎着从他怀里站起来,然而身上乏得狠了,刚站起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若不是郁舒寒及时在旁扶住她,眼看就要当场栽倒。

    郁舒寒望着她惨白的脸,心上微微一疼。他扶着她,待她站稳后,俯下身子,对她道:“上来。”

    玉沉烟怔了一怔,然后明白过来——他是要背她。

    脸颊一热,她磨磨蹭蹭地挪着步子,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伏在他背上。

    男人的背脊很温暖,还有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玉沉烟觉得又有些晕眩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他每走一步带来的起伏,身上不适这一刻全体隐匿,石室里那段可怕的记忆一下子变得好遥远,仿佛是上世纪的事。

    “师父……”她在他耳边轻轻道,“我们回碧忽好不好?”

    “好。”

    “我们先回客栈跟樱姐姐他们告别,然后就回去……”女孩继续道,“以后再也不下来了好不好?”

    男人脚下一顿。

    “好。”

    “啊,真好。”女孩心满意足地一叹。

    静了静,她轻声问:“师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

    男人一僵。

    她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兀自道:“我想过了,人总要勇敢一回。所以,师父,如果我说我希望永远和你在一处,不要将来有个师娘跑出来和我抢你的注意力,也不要将来有个师弟还是师妹的来和我分你的疼爱,你答不答应?”

    郁舒寒沉默。

    久久听不到他的回应,她有些着急:“一直在一起,待在碧忽里,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们总在一起,好不好?”

    这就是她想问他的那句话。

    亲眼见着云锦和云熙的悲剧,她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她对郁舒寒的感情,只是单纯的徒弟对师父的仰慕依赖,也无法继续用“师父和徒弟当然会一直在一起”这样可笑的理由压抑自己的不安。

    她明知道他们是不会一直在一起的——要怎么在一起?男师女徒,人言可畏。

    她不敢说,不敢说她喜欢他,因为师徒相恋是禁忌。

    她摸不透他的想法,她怕他知道她的心思后会瞧不起她,甚至将她逐出师门——那么她就彻底失去他了。

    那样的事,就算只是想想,都叫她心尖一阵一阵地疼;如果真的发生,她要怎么办?

    所以她小心地试探,婉转地问他要一个承诺。

    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不确定未来有多少磨难。

    但她至少努力过,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她现在只要他一个答案。

    “师父……”她软语央求,“答应我,好不好?”

    郁舒寒的神情,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几经挣扎,最后归于淡然。

    “嗯。”他回答。

    “你说的哦……”女孩欣喜地笑了,“不许反悔。”

    她伏在他的背上,低声喃喃:“碧忽上仙说的话,一诺千金哦……”

    女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她睡着了。

    郁舒寒静默着,双眸深不见底。

    他们就这样相偎着,一路回到了喧嚣的客栈。

    往事

    雾。白茫茫的大雾。

    玉沉烟站在雾中,神情迷茫。愣了很久,她突然一拍额角,低声自语道:“是了,又是那个梦。”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感到自己的思维很清晰,不像前两次陷入梦境时,脑中总是有些浑噩,仿佛被什么阻塞住似的。

    确认了自己现在的状况,玉沉烟安下心来等待好戏开锣。

    做梦么,对她来说就好似看一场不要钱的电影,不论结局好坏,总是赚了。

    所以她很欢乐地等着,站得久了觉得有些乏了,还原地抻抻腿脚伸伸懒腰,若不是在身在梦中,真恨不得弄两包瓜子来嗑嗑。

    千盼万盼,却始终不见主角登场,玉沉烟有些郁闷:难道她猜错了?她不是在梦中,而是真的陷入了一片大雾里?——那她是怎么走到这雾里来的?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正在疑惑,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呐,这朵七伤莲送你,算是你两百岁的贺礼。”

    玉沉烟冷不防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急急环顾四周,却不见半个人影。

    白雾依旧浓得化不开。

    那声音继续道:“我聚了无数朵七伤莲的精魄,合着最精纯的灵气炼了八十一天,才制得这一朵能开在悬圃的七伤莲,你可要好好爱护,别随手丢到哪个角落里——我知你碧忽好物多,你总是不在意这些珍啊宝啊的——但是这个不行,你得收好了。”

    玉沉烟听着这话里的意思,倒似是那女郎在跟某个人说话。可奇怪的是,玉沉烟一直没听见有其他人的声音。

    女郎的声线和音色是玉沉烟所熟悉的:前两次的梦境里,这个声音的主人穿了一身漂亮的紫裙,叫她十分眼馋,至今仍在垂涎。

    她等着女郎继续说些什么,然而接下来是久久的岑寂。

    重新安静下来的世界,静谧到令人不安。

    玉沉烟等得有些焦躁,她开始考虑要不捏一把大腿大腿,痛醒自己算了——心念方转,白雾却猛然散开了。

    她见着一处绝妙的风景。

    云海翻滚,横岭陡峰,层峦叠翠。这是在高山之巅才看得到的景观,而今却如此突兀地撞入她的眼底。

    正在感慨梦境的神奇,耳中却听见有人惊叹道:“呀,太好看了!”

    她顺着声音望去,便见着了一身紫衣的女郎,在她身旁,是一个身着白衣男子,因为背对着,玉沉烟看不见他的面容。

    但是这男人的背影她是熟悉的!

    过去三年朝夕相伴,她自忖绝不会认错的人——

    碧忽上仙郁舒寒,她的师父!

    玉沉烟正在惊讶,却听那女郎道:“嗯?有什么话,非要到这儿才说?”

    郁舒寒沉默良久,方才开声:“你面向北方,细细地听。”

    女郎一愣,满面疑惑地依言而为。

    玉沉烟好奇地随着她一同面朝北面仔细地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过了很久,女郎回过身来。

    玉沉烟瞧见她面色苍白的脸。

    女郎的眼神错愕不安,求证似的望向郁舒寒。

    “这些都是你带来的祸乱。”郁舒寒淡淡道。

    “你、你乱讲!”女郎大声反驳着,脸上还有些惊悸的神色,似是被什么玉沉烟看不见的东西吓到了,但语气却是坚定的,“我从来没有做过那些事——瘴气不是我放出的,我也从来没有用妖术蛊惑人心!”

    “不错,你没有。但若不是你打破了六合之间阴阳二气的平衡,这些都不会发生,瘴气不会自地底涌出,人界的生灵不会因为受到瘴气的侵袭而魔化。”郁舒寒抬手打断了女子欲出口的驳斥,“不要忙着反驳我,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女子下巴微扬,口气轻蔑,眼神倔强:“你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就要定给我一个这么大的罪名?哼,蝶沁怕是承受不起。”

    男人看着她,眼色复杂:“蝶沁,你是聚灵。”

    女子一怔,须臾回过神来,脸色霎时惨白。

    郁舒寒一声苦笑:“看来你还记得。如此甚好,不需要我再解释一遍。”

    蝶沁紧抿着唇,死死地望着他,半晌,突然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当时只做玩笑,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男人的话里有着淡淡的自嘲。

    女子一言不发。

    “你会做到的,是吗?”他问。

    她霍然回首,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毫无玩笑意味的脸。

    “你……你要我死?”女子眼神凄清,话语里有着无限悲哀,“是了,当初你就说过,若是你我中有一人是聚灵,另一人必将为民除害……”她望着他,声调因着怨愤而暗哑,“那并不是玩笑,对么?”

    男人默然。

    “哈,哈哈……”女子目光幽愤,口气嘲讽,“莫非碧忽上仙早算到有这一天,所以才有那日的一番言语?”

    长久的寂静。

    蝶沁终于开口。

    “我知道了。”

    她的眼神似是绝望,又似疯狂。

    那样的目光,叫玉沉烟看得心里狠狠一疼。

    “我知道了。”她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想要说服自己什么。

    女子凉凉一笑:“你打算怎么做?碧忽上仙?”

    郁舒寒望着她满是讥讽的眼,淡淡道:“三日后,日中,碧忽空云塔塔顶。”

    “呵,原来连行刑的日子都定好了。就算我不去,你们也不会再容许我存在这个世上吧?”她的语气似是自嘲,可望向男人的眼神却是凛冽如冰。

    郁舒寒沉默。

    “很好,我会去的。”女子冷冷一笑,“放心,我不会令你难做的。”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过了很久,她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揽过她的肩。

    “对不起……”

    她听见那人低低地道。

    蝶沁的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然而眼角却不断有晶莹落下。

    她的指尖深深地陷入掌心,指节因为过度使力而泛白。

    “不必道歉。”她的嗓音因着压抑而低哑,“因为道歉根本不能改变什么。”

    她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玉沉烟在一旁看着,心中又是焦急又是难过,有心想要追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得转而冲郁舒寒喊:“师父,你快去把她追回来啊!”

    她有一种预感,如果郁舒寒追过去的话,蝶沁是会停下来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希望郁舒寒挽留蝶沁——或许是因为看到蝶沁那么哀伤的样子,她觉得很心酸?可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为一个刚认识——其实连认识都称不上的人心疼,甚至感同身受。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么难过?甚至眼泪不知不觉的就夺眶而出?

    不断涌出的泪水叫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她觉得心口很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扑腾着要从里面出来。

    剧烈的疼痛令她失去了意识。

    ――――――――――――――――――――

    夜阑人静。

    睡在床上的玉沉烟蓦地睁开眼睛。

    感觉脸上有些异样,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湿漉漉的一片,触手冰凉。

    ……哭了?

    为什么哭?做噩梦了么?

    她努力地回想着,却一无所获,只知道自己的确是做梦了,做了个很悲伤的梦,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直到现在还叫她的心尖锐地疼痛。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合上眼睛,准备再度入睡——然后她猛地坐起来,慌慌张张地冲出门去!

    少女赤着的脚踏在中庭冰冷的地面上,冻得她微微一颤。

    夜风冰凉,吹得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然后她恍然过来了——她不必逃跑的,因为她已经被救出来了,从那个恶魔的手中救出来了。

    救她的是师父。

    “呼——”她终于松懈下来,这才感到浑身乏得慌,腿脚都在不停地打颤。

    揉了揉额角,玉沉烟慢慢地往回走。

    然而才没走几步她就顿住了,因为她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女子,正冷冷地望着她。

    玉沉烟敏锐地感觉到眼前之人对自己的敌意,她尽力撑住虚软得几乎随时要倒下的双腿,站在原地任她打量。

    “玉沉烟?”女子开声,看似询问,语气却是肯定的。

    “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是白水素女。”女子说道。

    “哦。”

    女子扬了扬嘴角,但眼中却是了无笑意:“看来你没有听过我的名字。”

    “呃,也许听过,不过我记性一贯不太好,真是不好意思啊。”玉沉烟干笑一声。

    她没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妥,但这话听在白水素女的耳中,同讽刺无异。

    白水素女,碧忽三十一代掌门青月的关门弟子,算来该是玉沉烟的师伯,可是她却说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女子笑了笑,眼神冰凉如毒蛇,但她掩饰得很好,没让少女察觉她浓浓的怒意。

    她微笑着,晃晃手中的物件,对玉沉烟说:“能不能帮我拿一下这面镜子?我的裙带好像松了,我想整理一下。”

    望着女子略带恳求的笑容,玉沉烟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迫切地被人需要着……

    于是她走过去,接过了那面巴掌大小的梳妆镜。

    小小的一面镜子,却出乎玉沉烟意料的沉重,一个没接好,差点脱手。

    她端详着手中的镜子,发现镜子的背面镂刻了细密复杂的图案,而正面的边缘则绘着金色的藤蔓样的花纹,看镜子的颜色质地,似乎是纯以青铜制成。

    大概正是因着是用青铜制成的缘故,这镜子入手冰凉刺骨,寒气顺着她执镜的手蔓延到胸口,叫她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冷战。

    奇怪的镜子,她想着,抬头去看一旁似乎正为自己的衣物苦恼的白水素女。

    ——半夜三更跑到外面来照镜子,奇怪的女人。

    她无语地继续把玩手中的镜子,眼角余光瞥到天边的圆月,蓦然起了照一照镜子的兴致。

    玉沉烟想大概就是看到今夜月色不错,所以白水素女才拿了自己的镜子出来晃吧——她自己也觉得月光下揽镜自照的佳人很有感觉呢……

    哎,女人爱臭美的习惯,真是古今皆同啊。

    心里碎碎念着,玉沉烟翻过那面镜子,将它的正面对着自己,向镜中望去——

    咦?!

    少女吃了一惊,揉揉眼再看——

    没有!什么都没有!镜子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她正在惊愕,眼前的镜子却突然碎了!

    大大小小的青铜碎片如迅疾的箭矢般朝她扑来!玉沉烟甚至听到了碎片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事情变起仓促,她根本无暇反应,只来得及闭上眼,不去看自己被铜片扎成刺猬的惨状。

    然后,世界蓦地静止了,所有的声音在刹那间消失。

    女孩等了很久,预料中的疼痛却迟迟不来。

    她迟疑着睁开眼。

    眼前的景物,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她在现代的家!

    玉沉烟一阵晕眩。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被那些碎片扎死了,然后穿回现代了?

    落音鉴

    “吃饭了。”有人说。

    玉沉烟蓦地回过神来。

    望着那个正忙着布置碗筷的年轻妇人,她喃喃了句:“妈妈……”

    “下次再这样,”妇人不满地抱怨着,“我就不留你饭。”

    “小孩子么,贪玩点很正常,现在也就才七点嘛。”右边的沙发中传来男人的声音,“小意,去洗手吃饭。”

    玉沉烟怔住了,这声音她知道——是爸爸……

    “你就知道帮她说话!”妇人瞪了男人一眼,转头看见女儿还站在门边,将脸一板,“还愣着干嘛,快过来吃饭。”

    玉沉烟呆呆地顺着她的话走到了饭桌边,机械地拿起筷子。

    “怎么啦,吃不下?说你是为你好。小孩子放学不回家在外头乱逛,很危险的知不知道?玩到七点才回来,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

    玉沉烟低头扒拉着米饭,一言不发。

    一条鱼被夹到她的碗里。

    “喏,你中午说要吃的,谁叫你现在才回来,都冷了,凑合着吃吧。”妇人仍是虎着脸,但语气却是软了许多。

    玉沉烟沉默着,手里的筷子在鱼身上戳出一个一个凹痕。

    “干嘛,不想吃啊?不想吃算了。”妇人举筷作势要夹回那条鱼。

    “不是……”她抬手护住碗中的鱼,接着夹起鱼吃了一口,抬头笑了笑,“好好吃。”

    她是笑着的,但是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妇人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喂,你怎么搞的,怎么要哭要哭的样子?我也没说你什么啊。”

    玉沉烟不说话,匆匆扒了几口饭,丢下筷子:“我想先洗澡,剩下的回来再吃。”

    进了浴室,她迅速将花洒开到最大。

    眼泪顺着她的面颊簌簌地流下来,喉间压抑的啜泣被哗哗的水声掩盖。

    ——不是这样的!

    她的现代生活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和爸爸妈妈长得都一样,虽然这房子看起来和现代的分毫不差,但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不是她的家!

    因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她在现代时向往的的生活——而现实却不是这个样子。

    现实里,父母早就貌合神离,分居,闹离婚。她自初一起,就在不曾在这房子里见过母亲。

    方才那个充满温馨的家,在她记忆里,出现的次数寥寥无几,而且基本都是在她刚上小学的时候。

    后来,多少次,她一个人从学校回来,打开家门,只有一室黑暗死寂,没有人为她留饭,更没有人絮絮叨叨地责备她又贪玩晚归。

    高中时,每次她和同学翘了晚课游荡在校园里,看到公寓楼上或明或暗的窗户,就会想,要是有一个窗户是为了等她而亮着,那该有多好。

    再到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竟是连住处都不安定了。幸好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她打算申请助学贷款,并且半工半读,假期就住在学校里。

    再然后……就是那场穿越……

    穿越!

    玉沉烟蓦地瞪大了眼睛。

    ―――――――――――――――――

    “你在做什么?”

    白水素女闻言转身,看见了站在回廊转角处的蓝衣少年。少年望着她旁边的少女,讶异道:“沉烟?”

    来人正是萧子逸,他一眼瞧见女子旁边的玉沉烟,正想问她这一天都去哪里了,却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些蹊跷。

    玉沉烟站在黛衣女子的右方,以一种非常奇怪的姿势——左手搁在自己的下巴上,右手执着一面镜子,咋一看似是正在揽镜自照,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最重要的是,她望向镜面的眼睛是闭着的。

    不对劲!

    萧子逸心头一惊,忙向她走去,然而在距少女还差几步的时候,被一团黄光挡住了去路。

    “走开,不要多管闲事。”女子冷冷地说,扬手一挥,又是一道光障。

    “阁下是什么人?”萧子逸心中焦急,却还是按着性子问了一句。

    “你不需要知道。”白水素女皱了皱眉,担心他闹将起来,引来众人,到时不好收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面控制着镜法的运行,一面念动咒语,右手结印,一道乌光从她掌中骤然射出,直逼萧子逸的眉心!

    萧子逸没料到她说打就打,亏得他应变神速,终究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被人这般不由分说地袭击,饶是他这样的好性子,也不禁有些动怒,正要开声,余光却无意间瞥到玉沉烟手中镜子背面上的花纹。

    少年悚然一惊!

    那纹路……莫不是?!

    “落音鉴?”萧子逸骇然失声,“你对沉烟用了‘幻杀’?!”

    与此同时,白水素女也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因为从铜镜上传来的波动看,这面镜子的效用根本不是探访魂魄,而是其它。

    至于这个“其它”,在萧子逸脱口惊呼的那一霎她就明白了——太上老君这个糊涂蛋,给她的不是吹音镜,而是落音鉴!

    吹音镜探魂,落音鉴散魂。

    虽然二者都是铜镜的模样,但功用却是完全不同的。落音鉴,是用来困住极顽劣的妖魔,以幻境摧毁他们魂魄的道家圣物,等闲的妖物若是进了去,不出一时三刻就会被幻境打得灰飞烟灭。

    白水素女紧皱着眉,眼色变幻不定。

    玉沉烟虽然令人讨厌,但她毕竟是郁舒寒的徒弟,何况现在还不能确定她就是清明蝶沁,若是就这样死在落音鉴的幻境里,恐怕这事最后难以收场。

    看来,还得救上一救。

    她无视一边急得脸色发白的萧子逸,伸手点向少女手中的铜镜——然而她的手方才触到镜面,便被一股霸道的力量弹了回来。

    她本来就不是落音鉴的主人,又不晓得落音鉴的使用方法,只靠着对吹音镜的一点认识,将御使吹音镜的咒语套在落音鉴身上,自然要被铜镜抗拒。

    白水素女面色一冷,索性放弃使用咒语,改为以己身之法力,强行突破铜镜的结界。

    ——若是破坏了铜镜的结界,再将这镜子从玉沉烟手中拿开,玉沉烟自然就可以从幻境中出来了。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兜率宫的宝物又怎会这般轻易就叫人破了去?黄光与青芒相斗,两股法力黏着在一起,但是黄光显然较青芒逊色不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原本包围着落音鉴的黄光已经悉数退回白水素女身侧。

    她的额角渗出点点汗珠。原本困着萧子逸的光障,因为失去了施法者的法力加持而脆弱许多,萧子逸抽出空双剑,挥剑将光障破开个缺口,终于自障中脱身。

    光障并不阻碍人的视线,所以他在障中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黛衣女子突然出手相助,但她明显不敌落音鉴,很快就要落败。

    也就是说,沉烟会继续陷在幻境中!

    落音鉴的威力他再清楚不过,儿时的记忆,至今想起仍如昨日一般清晰……这可怖的杀器。

    ——要怎么办?怎样才能救她?

    ―――――――――――――――――

    “天意呢?出去玩了?”玉沉烟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

    “天意?谁?”

    “苏天意啊,妈妈不知道他吗?”女孩目光一动。

    “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家什么时候来过一个叫‘天意’的人?”妇人嗔道。

    “是吗……”女孩笑了笑,“好像是耶。哎呀,我怎么一下子犯迷糊了。”

    她转身走开,没让妇人看到她紧抿的唇。

    果然,这不是她的家。

    苏天意……居然没有苏天意的存在。她最讨厌的人,同时也是她的亲弟弟,居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呵,难道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么,这个梦一样的地方……莫非她是穿到了一个与二十一世纪平行并且相似的时空?

    可是,她虽然讨厌他,却从没想过要他消失。他是她的弟弟,是与她同父同母的至亲,万一她哪天有什么不测,他会是父母最后的依靠。

    窗外星斗满天,可是在这大都市里,即使是最晴好的夜晚,也不会看见这么多的星星。

    “这里……根本就不是我的家。”女孩望着沉沉天幕,低声道。

    “让我回去吧。”她低低地说,“这样虚假的世界,有什么意思。”

    话音方落,她眼前的景象蓦地变了。

    层峦耸翠,云横雾锁。

    这是……碧忽?

    ……她又穿回来了?

    “有没有搞错?买六盒彩的时候怎么不见这么灵?”玉沉翻了个白眼,嘀咕着准备御剑上悬圃。

    可是……

    没有!若耶剑不在身上!

    玉沉烟定了定神,想着是不是把它放在了空间鼎里。

    然而,她没法打开空间鼎。

    事实上,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从来没有修过道的普通人,体内没有半点真气的波动。

    “怎么搞的?”她慌了手脚,傻里傻气地胡乱捏打着自己的身体,“哎哎,难道是我要穿越的吗?你这样招呼都不打一声都将我打回解放前,很不公平啊!”

    她这话是对她莫名其妙失去功力的身体说的,但是随着她的话,跑出来两个人。

    两个脸色很难看的人,目沉如水,面色不善,一高一瘦。

    高个儿首先发难:“玉沉烟,你还敢回来?”

    “你认识我?”原来她这么有名啊……玉沉烟自我陶醉了一把,然后才觉得不对——

    “诶,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高个儿还没说话,他身边的瘦子先嚷嚷开了:“你这个不知廉耻的,竟然对自己的师父……”“师弟!”高个儿猛地打断了他。

    玉沉烟怔住了。

    ……这人什么意思?她对没对师父怎么样好吧……

    ——等等!

    难道?!

    少女的唇色蓦地苍白。

    “你们什么意思?”她勉强问道,心里却猜着了几分。

    “玉沉烟,你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郁师尊只将你逐出师门,已是仁至义尽了。还不快快离去,碧忽圣地,也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高个儿冷冷道。

    伤风败俗?玉沉烟心一凉,更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她不明白他们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还有——

    “逐出师门?我什么时候被逐出师门?”

    “真是可笑,居然装作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瘦子嗤道,“该不会你也不记得你在耿介殿上说了什么吧?”

    玉沉烟的脑子急速地转着,可是任她如何拼命也想不起自己在耿介殿说过什么招来众怒的言论。

    “怎么,果真不记得了?那我提醒你。”见高个儿没有阻止的意思,瘦子毫无忌惮地继续说下去,“你说,你仰慕郁师尊,希望做他的妻子,和他永远在一处。”

    他的眼神尽是鄙夷,“竟然说出这样的话。郁师尊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辛苦三年,却是教出个白眼狼!”

    玉沉烟面色惨白如死。

    怎么会?她从没有在耿介殿上说过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她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噙在唇间,默默地想几回,然后咽回肚里。她从没有想过要说出来……

    ——可是,真的没有想过吗?难道没有想过干脆就在一个月后的碧忽庆典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吗?难道不是一直为自己的感情感到忐忑不安,冀望能借由一个没有退路的告白逼出他的真实心意吗?

    那么,那个在耿介殿上说出那种毁风败俗的话的人,果然就是她吗?

    是她说出那样不知廉耻的话,所以被逐出师门了吗?

    “我,我……”她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似乎有人在冷冷地说话——

    是你,就是你,是你做了那件事,玉沉烟。

    “不是,不是我……”她痛苦地摇了摇头,试图驱散那个声音,然而那个声音就像跗骨之蛆,不断地在她脑中回响,似乎不将她折磨致疯狂就决不罢休!

    “沉烟。”有人唤她。

    她勉力抬头,看见了神情痛楚的萧子逸。

    “为什么还要回来?”他对她说。

    “子逸!”她急急地奔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寻求安慰。

    少年微微一偏,避开了她的手。

    “子逸?”她不解地望着他。

    “快走吧,离开这儿。”他别开头,“不要再回来了。”

    她望着他,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他而已,我做错了什么?”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子逸,连你也觉得我不知羞耻?”

    他不说话。

    “你也觉得我是咎由自取?”她试图让自己显得坚强些,但是颤抖的哭音出卖了她。

    少年仍是沉默。

    “你说话!”她吼道。

    萧子逸终于回过脸来,望着她,慢慢道:“沉烟,希望我以后不会再在碧忽看到你了。”

    眼泪凝固在少女的眼眶里。

    少年走了。

    那些泪水似是终于累了,一点一点地从她的眼中滑落,划过脸颊和下颌,落到地上,安静无声。

    她慢慢地蹲下,将脸埋在双膝中。

    “哭了?”有人在她耳畔轻轻道。

    她缓缓抬头。

    “为什么哭呢?”那人叹息着,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不是终于可以离开悬圃了么?天大地大,你可以任意行走,再不用受我的气了,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

    “师父……”她凝望着他,喃喃道,“是你下的令吗……将我逐出师门?”

    “是。”

    “为什么……”她低声道,“为什么……”

    “沉烟,你已经不能在留在这里了。”他看着她,目光似怜悯又似叹惋,“从你说出那些话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能待在我身边了。”

    玉沉烟怔怔地望着他,半晌,轻声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么?”

    男人望进她的眼,淡淡道:“是。”

    她笑了,笑得苍白无力,笑得泪珠子成串成串地向下掉。

    “我知道了。”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知道了。”

    她那样的难过,全然没有注意到头顶渐渐发红的天空——那血一样猩红的颜色。书包网  txt全本

    作者有话要说:

    若耶

    黄光黯淡到几不可见,落音鉴焕出的青芒笼罩了整个中庭。法器强大的灵力压制着黛衣女子,令她感到胸腔有些血气翻涌。

    ——这样下去,恐怕连她自己都有被落音鉴吞噬的危险……

    白水素女权衡再三,终究还是在青芒破掉黄光,进而伤害自己之前,将法力撤回来。

    她无法破掉落音鉴的结界,但自保却绰绰有余——只要她不坚持同它斗法,就不会受到攻击。

    随着白水素女掌中黄光的散去,青芒迅速地自院落的四面八方退回玉沉烟手中的铜镜,化做一圈青光,涌动着笼在落音鉴的周围。

    萧子逸在一旁瞧得清楚,心知这番人镜相斗终是落音鉴胜了。他明白黛衣女子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既然连她都输了,自己在落音鉴下绝对讨不了好去——依他现在的功力来看,若是同这镜子相争,只怕连半炷香的功夫都撑不到。

    少年心中快速地盘算——单凭他自己是绝对打不破镜子的结界的,即使二人联手也没有胜算,最妥当的办法是立刻出去寻人帮忙。可是等他搬了救兵回来,事情变得如何,那就完全不是他能预料的了。幻境中沉烟随时都可能被自己的心魔吞没,他的时间不多。

    那么,就只能用另一个办法了……

    望着闭目站在风中的少女,萧子逸?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