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澹澹兮生烟第15部分阅读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下次再聊啊。hubaowang”也不待人家回应,急急拉着九樱就走,生怕再冒出一个对她说“哎呀,这位姐姐好面熟”的家伙。
明知她们揣的那点小心思,却还要端着笑脸应付,实在让她闹心得很。
到了人少处,玉沉烟忍不住抱怨:“作甚不早点出来?就站在一边看我被她们烦死,你太不够意思了!”
九樱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个万分惊讶的样子来:“咦?你希望我过去么,我以为你和她们聊得极开心,是以不愿打扰……”
玉沉烟斜眼望她,挑衅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时间差不多了’?”
“呀!你忘了么?正午将至,我们要去神女台啊,不是你决定的么?”
这话回答得无懈可击。玉沉烟瞧了半天,见她面色如常,一时不确定起来,只好自认倒霉:“算了,你这人演技高超,我认输。去看祈愿吧。”
神女台,由九九八十一块方形青石垒成,高三丈有余。
玉九二人到时,今年的勇士恰恰攀上台子。
象征性的仪式过后,是漫长的祷告。
台下的人表情都很虔诚,在他们心中,那个没人见过的神女是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并会眷顾他们的。
玉沉烟混在人群中,感受那真挚的冀待,想着村民们纯朴的心愿很可能只是寄托在一个虚无的传说上,心中百味杂陈。
九樱看着高台上的人,低低地道:“知道么?据说站在太息山的最高处,就可以听见众生最诚挚的祷告,最无助的祈求。”
少女一怔,摆摆手道:“骗人的吧?”
“是真的啊。”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
少女讶异地回头。
一袭红衣,眉梢斜飞,笑容满是痞气。
果然是——
“葛怀琚?!你也在这里?”
离开他
祈愿尚未结束,有人却中途退场了。
“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一别半年,最近可好?”女生矜持地笑笑。
“……你吃错药了?这么客气作甚?装淑女?没用的,我半年前就看清你的本性了。”男生凉凉的声音。
“……”
所以说,不是她不想好好说话,是此人实在太欠抽!
深呼吸,压下怒火:“你来这里做什么?游山玩水?”
“这地方有什么山水可以游玩——昨天是‘七月七’,正好我就在附近,于是顺道过来瞻仰一下‘神女’而已。”
玉沉烟极度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是转念一想——他为什么到这里,似乎与自己无关嘛。
于是没再多想,转而问道:“这半年你在忙什么?”不会就这样无所事事的满世界晃悠吧?
“去了藏源观,到过彼空寺,还有丰岚城、甫京、汴都、秦山、雪江……哦,三天前刚上了岷山顶——岷山,知道不?就是菱花村旁边那座山峰……”右手擦过她的脸颊,遥遥一指湛蓝的远方……
玉沉烟“啪”地拍掉那只咸猪手:“行了行了,不就是岷山么,我正打算明天就去呢!”扯过身边一直装路人甲的某樱,“看到没看到没?我还有美女相陪,一路莺声燕语乐趣无穷,比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强多了。”
少年耸耸肩,对她的故作洒脱不予置评,只好奇道:“萧子逸呢?”
此问一出,正中某女痛脚,好不容易摆出的不屑一顾顿时变作眼神闪躲:“他没跟我一块儿……”
葛怀琚扬了扬眉。
“嗯……他最近很忙,没空出来,所以……呃……”
支支吾吾,含糊半天,抬眼一看,才发现他的目光完全不在自己身上。
顺着方向看去——
“师父?”
少女欢喜地跑过去,有些埋怨:“怎么才回来?”
郁舒寒揉了揉她的发,温言道:“遇到一些事,耽搁了。”
玉沉烟呆了呆,有些不适应这样和蔼可亲的郁师尊。愣了半天,突然想起那边还有位正等她引见的葛先生。
“师父,这是葛怀琚——我上次下悬圃时交的朋友。”她笑容灿烂,介绍完自家人,扭头冲少年笑道,“葛怀琚,这是我师父。”
葛怀琚没有看她。
他盯着郁舒寒,眼神锐利。
玉沉烟在一旁,不小心触到那目光,立刻打了一个激灵。当即大呼不妙:这两个人该不会有什么过节吧?
急急抬头去瞧郁舒寒的表情,却只看到一片淡然。迷惑地转头又看看葛怀琚——哪有半分方才的犀利?
——难道是我眼花?
心里犯着嘀咕,嘴上就忍不住试探:“师父,你们认识?”
“不曾见过。”郁舒寒的语气听不出半点勉强。
她把目光投向少年。
“的确是不曾相识。”他笑笑,“碧忽上仙郁舒寒,岂是谁都能攀上交情的?”
好吧,大约真是她看错了吧……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不甘心地追问。
“你说的啊。”
“诶?”
“第二次去临江仙的时候,饭桌上。”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果然,饭桌和大床是最容易泄密的地方。前者吃人口短,后者美人难挡……
默默忏悔一把,然后转头问身边那人:“吃过没有?”
郁师尊笑着摇头。
“真是的,中午都快过了,这样胃会坏的……”她絮叨着,一时忘了其实他是不必进食的。埋怨完回身看看那边的少年,“葛怀琚,你来不来?樱姐姐的手艺很不错哦!”
一旁的九樱,朝他客气地笑了笑。
葛怀琚摆了摆手:“我吃过了。”顿了顿,“玉沉烟,你跟我过来。”
转身走了。
“切,装神秘……”她嘀咕着,却还是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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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离开郁舒寒。”
他劈头一句。
玉沉烟正想着他为什么要设一个消音结界,猛地到这句话,大大地一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呢?”
开始晓之以情:“他是我师父。”
动之以理:“我怎么可能离开他呢?——我还没出师呐。”
还诱之以利:“你别闹了,待会儿我请你吃烤鸡,可好吃了,骗你是小狗……”
“离开他。”他打断她的喋喋不休,“立刻。”
“做什么啊!”她有些委屈,口气开始变得有些冲,“你领我走了半天还设一个消音结界就是为了说这件事么?——好,我听到了。我告诉你,我不会离开他的。明白了?”抬手就要打开结界。
他拦下她的手,望进她愤愤的眼。
“玉沉烟,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里推。”
少女一呆。
“离开他。你身上充满了不祥之气,而这气息与郁舒寒紧密相关。”
她偏过头去,一言不发。
“你应该有所察觉,我并不是人类。”
她一惊,笼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颤。
“我是由石头修炼成的精怪,所以我看人不是测命数,而是观气息。看他从生命的本源发出的气息。”
“玉沉烟,从你今日的气息来看,不出半年,你就会大祸临头。甚至可能会死于非命。”
她霍然转身,死瞪着他的脸,试图在上面找出一丝恶作剧的痕迹。
然而,她失望了。
那是一张极认真的脸。她从没有在葛怀琚的脸上见到如此严肃的神情。
于是她的辩驳便显得很微弱:“那,那又怎样?——你又不能确定他一定会害到我……”说到最后,已是近于嗫嚅。
“你没听懂吗?”他瞧着她,恨铁不成钢,“你的厄运,就算不是他引来的,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女孩沉默。
葛怀琚也不再出声。
窒息般的沉默在空气中游离,一点一点孵化出更多。
过了很久。
“谢谢你特地告诉我这些。”
凝滞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但是,我不会离开他的。”
女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清晰可辨的坚定。
“我本来就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何况你也无法确定,你所见的就是将来发生的事。”
“所以,我不会走。”
“对不起,浪费你一番心意了。”
她抬起脸庞,努力朝他扬起个笑脸。
他望着她,久久不说话。
“随便你!”
少年拂袖而去。
风里远远地传来他的声音——
“在一个没有未来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最无谓的事。”
玉沉烟怔在原地。
是么……你是说,在我这样没有明天的人身上浪费感情,是最无谓的事,是么?
所以,大概以后都见不到你了,对吗?
少女突然笑了。
这样也好……
如果以后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少了一个人为我难过。
这样也好。
结界已在葛怀琚离开时破碎,玉沉烟穿过原先的结界边缘,慢慢沿回路走。
九樱和郁舒寒都还在原处。
远远的,她看到了他们。
鼻头一酸。
低头,调整表情,直到确定已经没有丝毫破绽,她笑着抬头,喊道——
“哟!都在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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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绫陡起,如离弦的箭般势不可挡,碧华耀眼,破开了墨色的迷障。
正向西南方逃亡的阴煞很快被绿绫追上,碧光将它团团包围,任它上蹿下跳,探爪踢腿,都无法绕开绿绫的围堵。
一身黛色的女子从自后方赶来,收回绿绫。那阴煞发现困住自己的法器突然不见了,还未来得及欢喜,身上一凉。
它蒙昧的认知中,最后的意识是——它被人从中间劈成两半了。
阴戾的煞气自迅速消散的阴煞体内涌出,散入四面八方。
“最近怎么到哪里都会遇到这些戾物。”女子的声音透着不解,回头问道,“子逸,你那边怎么样?”
“已经让中了煞毒的村民服下符水,约莫明日就会清醒了。”
萧子逸看着战斗后留下的痕迹——阴煞消失的地方,平地变成了沼泽。
这是百年以上的戾气才能造成的破坏。
方才那个阴煞,从它全凭本能的应敌方式来看,分明成形还不足几月,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戾气?
正自疑惑,却听宛郁芳菲道:“子逸,我想回沧昪皇宫。”
他犹自沉思,只顺着她的话回道:“甚好,我正有些事,要去一趟沧昪。”
宛郁芳菲没想到他如此利落地答应同去,一时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只好再出言试探:“你会陪我去皇宫的,对么?”
萧子逸回过神来,为难道:“我是苍旻的子民,这恐怕不合适……”
“不用担心这个!”女子急急声明,“我已经传书给母后了,你是我的同门师兄,也算是一家人……”说到“一家人”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小了些,脸上腾起淡淡红霞,“所以不必理会那些忌讳……”见他不语,忙道,“母后答应过我的,到时候把沧青令给你,你可以自由出入宫门,不会受到盘查。”
她的眼神满是期待:“你会去的,对吗?”
萧子逸隐隐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出了问题,面对女子带些恳求的目光,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微一颔首。
沧昪。皇城汴都。
身着紫裙的少女停在一个小摊前,兴趣盎然地翻看着摊面上的各色饰品。
一个样式古朴的木镯子,手感细腻,花纹简洁大方。
“这个多少钱?”
“三吊平钱。”摊主,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笑呵呵地回答。
三吊平钱?这镯子忒贵了。
玉沉烟暗暗不满,不过是一个木镯子,居然开到这个价钱。简直是漫天要价。谁买谁是冤大头——但是,这个镯子的确很合她意……
正准备拿出前世令无数老板哀叹“后生可畏”的砍价功夫,一直观察着她表情的老妇人说话了:“姑娘,是外地来的吧?”
玉沉烟被这一打岔,打好的砍价腹稿一下子乱了,只好顺口回答:“是啊。”
“难怪。我家的木工是全汴都有名的,所以卖得较一般人家贵一些。”妇人仍是笑眯眯的,“你初来乍到,一定觉得我这镯子的价格太高了吧?”
对方如此坦诚,倒叫玉沉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干笑两声,违心道:“其实也没多贵,嗯,没多贵,一分钱一分货么,呵呵。”
貌似不经意地放下木镯子,装出继续看东西的样子,心里却想着寻个什么借口离开这个“木工极好”的摊子。
一只肌肤白皙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不紧不慢地拿起了那个木镯子。
然后玉沉烟听到手的主人说:“这镯子多少钱?”
老妇人呵呵一笑:“三吊平钱。”
那手继续把玩着镯子。
玉沉烟不淡定了。
有种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抢走的感觉……啊,越看那镯子越顺眼,好想买啊好想买……就算是当冤大头她也愿意……
心里默默地鄙视了如此反复不定的自己一把,想想干脆赶紧走人算了,省得她看着那镯子心里怄火。
这念头刚起,脚还没动,却见那边将镯子放下了。
玉沉烟大喜。摆出一张“随意看看”的脸,抬手伸向那个镯子,同时全身心关注着美手主人的动作。
直到她将镯子拿在手中,那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玉沉烟胸中顿时充满失而复得的喜悦,
“这个我要了。”生怕再被别人抢了去,她决定先下“口”为强。放出话后喜滋滋地开始掏荷包……掏荷包……掏……
……哦哩?
她有些慌神,右手在一眼就能看出空无一物的裙带周围摸来摸去,口里兀自念叨“咦……我的荷包呢……我明明带出来的……”
样子奇傻无比。
美手主人本来准备离开的,听到她那明显是遭贼的叙述,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然后她被女孩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征服了……
二十三年不知所踪的母性光辉从云锦的背后冉冉升起,光芒万丈……
她走过去,关切地问:“小妹妹,怎么了?”其实心里已经有数。
果然听到女孩弱弱的回答:“荷包……好像被偷了……”
看着她手里紧紧攥着的镯子,云美人了然。打开自己的钱袋,取了三吊钱递给老板,回头看见女孩的脸色,笑着对她说:“姐姐替你先付了,等你回家取了钱再还给我好不好?”
“呃……这个……”女孩有些犹豫。
“我都已经付钱了哦。你不会要我开口问老板退钱吧?”
女孩迷惘了,迷迷糊糊就顺着云锦的话说:“那,那姐姐你住在哪里?我等下过去还钱给你……”
云锦笑了。三吊钱而已……
“我家在太行街,街角处的云府就是。对了。我叫云锦。”
美人笑着摸摸她的头,翩然离开。
摊前的玉沉烟兀自感叹: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正打算收了镯子走人,却听妇人叹气道:“唉,多好的姑娘,可惜家里有个糟糕的弟弟,生生耽搁了。”
玉沉烟本想说人家照顾了你生意,你当然说人家好。转念一想这话恁不厚道,于是憋了回去。待听到后面时,好奇心顿起:“她弟弟怎么了?”
“唉,你是外地人所以不知道,这件事在这一带,那是人尽皆知,只是碍着云老爷向来和善,大家不好意思明着提起罢了。”
妇人的声音压低了,大约是觉得背后说人长短毕竟不太好。
“云姑娘那个宝贝弟弟云熙,因为自小没了娘,跟着年长自己四岁的姐姐长大,所以,对自己的亲姐姐有些那个……”
玉沉烟瞪圆了眼。
“云府到他这一代就这一个男丁,云老爷自然是格外痛惜得紧。云熙一开口,云老爷便将自家闺女的婚姻大事交由他操办,谁知道他暗里竟然存了那般心思,百般缘由将说媒的人都打发了去。可怜云姑娘一直蹉跎到二十二,云老爷实在看不过眼,将她许与纪公子。云熙竟然跑到喜宴上大闹,这事儿才传了出来。”
“唉,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嫡亲的姐弟……唉,造孽哟!”
玉沉烟听得呆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
居然让她在古代见到一对活生生的姐弟恋,还是亲生的姐弟……
——唔,不对,依这婆婆所说,只是弟弟对姐姐有想法,充其量是单相思,姐弟“恋”是没有的……
她很有些意犹未尽,但老妇人却不愿意再提了。
于是玉沉烟揣着一肚子的八卦,兴致勃勃地回去找九樱。
作者有话要说:
偶遇
悦来客栈。
沧昪皇城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有着对穿越女来说相当喜感的一个名字——悦来客栈。
玉沉烟住在天字三号房。
九樱住在天字二号房。
一个在房廊最东边,一个在房廊最西边。
所以说,数字这种东西,常常是不靠谱的。就像卷面一百的优等生最后可能要和当年被分到差生班的校友站在同一个应聘大厅。
天字二号房内,九樱正拿了一个新荷包递与玉沉烟,嘱咐道:“这回可要当心些了。”
玉沉烟讪讪一笑:“那个,我也没想到现在的小偷这么厉害嘛……这次我一定注意!”讨好地笑笑,“幸亏樱姐姐你那天提醒我不要把所有的银子放在一起,不然我就亏大了!嗯,樱姐姐最好了,亲一下。”作势就要吻上佳人玉庞……
九樱头一偏,避了开去,嗔笑道:“少贫嘴!快去还钱罢。”
玉沉烟嘿嘿一笑,飞快地奔出门去。
云府。
有人叩响门环。
守门的小厮睁开睡眼,拖沓着鞋子前去应门。
门外站着一个少女,鹅蛋脸庞,身着紫衣,笑眯眯地道:“你好,我找云锦小姐。”
门仆一愣,上下打量她几眼,道了句“稍等”,回身往内通报去了。
玉沉烟在门口干站着,感受着路人不时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里暗暗叫苦。
所以说,她最讨厌等人了。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别人来来去去,感觉每个人都在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前进,每个人都那么的充满活力。
只有她,在原地一直等一直等。一个人枯等着。
最讨厌了。
正在胡思乱想,门开了,门仆的脸出现在门后,笑道:“姑娘请进。”
随着小厮进了云府,穿过几处回廊,在明亮的园中,玉沉烟见到了云大小姐。
她正和人对弈。一手托着下颔,一手执棋,凝目沉思。侧脸线条流畅,好似雪白素描纸上一划不经意的墨迹。
——这情景雅致无比。简直可以绘入画去。
美人蹙眉,缓缓落子,再执子时眼角余光扫到了一旁的玉沉烟。
然后云锦的表情瞬间狂喜——扔掉手中的棋子——起身冲过来——一把搂住她!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玉沉烟在想自己的确是只欠了她三吊钱,而不是三十万吧……
云美人亲密地搂着浑身僵硬的少女,笑眯眯地对她前一刻的对弈者说:“我的客人来了,这盘棋就下到这儿吧。”
男子挑眉:“你就是在等她来吧。自开局起就一直心不在焉。”
云锦得意道:“是又如何?我早说过我不喜下棋,你偏要时不时拿了棋盘来扰我清净。要不是因为本姑娘喝了你十年的青叶酿,我早叫下人将你撵出去。”
男子低低一笑,也不与她争辩,目光转向云府的客人。
玉沉烟有些紧张,扬起一个不甚自然的笑:“你好,我叫玉沉烟。”
男子微微一笑:“玉姑娘。在下纪兰侵。”
云锦示威似的一把揽住玉沉烟的腰,严肃道:“纪兰侵,我先警告你,小烟跟你那些红粉知己可不一样,不许招惹她!”
纪兰侵笑得极无辜:“我哪里说过什么,是你多心了罢?”起身,理理衣角,对云锦笑笑道,“看来今日这棋是下不成了,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叨扰。”
云锦一啐:“得,您老最好别再来了,我现在看到你这张脸头就疼。”
男子一笑,冲玉沉烟微一点头,出了锦园。
闲杂人等退去,云锦拉过玉沉烟,眨眨眼:“这么快就过来还钱?我还打算收利息呢,也不给我时间利滚利一下?”
玉沉烟嘴角一抽,打个哈哈:“云姐姐开玩笑呢,呵呵……”
云锦一捏她的双颊:“知道我是开玩笑的,怎么还笑得这么难看?来,给姐姐笑一个~”
玉沉烟:“……”
被调戏了……被调戏了……姑娘也有被调戏的一天……还是被一个大美女调戏……
嗯,这是她赚了……赚了……
哆嗦着从荷包里掏出三吊钱,颤颤巍巍地递出去:“云姐姐,钱……”
云锦接过,随手往兜里一塞,笑得春天般温暖:“去我房间坐坐吧。”
云美人的闺房,很有看头。
刀,剑,枪,鞭,锤……十八般兵器一个不落,挂在刷的白晃晃的墙上,耀武扬威。
玉沉烟仔细看了看,整个房间,最具有女性气息的东西,是一面倒扣在桌角的镜子,还有一把断了一根齿的梳子……
“坐啊。”主人笑容满面地邀请。
某烟战战兢兢地坐下。
“喝茶。”主人殷勤地敬茶。
某烟心惊胆颤地双手接过茶杯。
“妹妹觉得我这房间怎么样?”
“咳咳……”某人狠狠地呛到了,斟酌再三,小心答曰,“不错,不错。”
云锦笑了。
“呵呵,何必这么客气?其实觉得很不像话吧?”她站起身来,走到挂在墙上一柄剑的前头,伸手摘下。把玩两下,蓦地抓住剑柄,使力一掣,剑身的寒光照亮了她姣花般的面庞。
玉沉烟被她的动作吓得猛地站起,背脊发凉,不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剑不是拿来乱玩的啊云同志……
云锦冲她一笑。
“都说女子不如男,我却一直想要父亲看看,女儿家也可以叱咤战场。”云锦望着手中的三尺青锋,目光似坚定似苍凉。
“然而,女子始终是女子,不要说其它,就是行走江湖也较男子来的艰难。”她苦笑一声,“这一条,直到二十二岁上,我才彻底明白。”
玉沉烟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来安慰她。
因为她说的全是事实。
“女子天生就较男子柔弱,即使是花上比男子多一倍的努力,也难以弥补先天上的不足。”她继续说,“而女子一旦坠入情网,又远比男子更加痴心;若是已经嫁为人妇,最后却不幸被负心抛弃,那便只有终日伤神,甚至自寻短见。”
“你说,做女儿家有什么好?倘若有下辈子,我决不再生为女儿身。”
云锦的话,让玉沉烟心头一酸。
她懂的。真的。
在现代的时候,她的家乡,就是一个极为重男轻女的地方。父母虽然嘴上不明说,可是她知道的,弟弟苏天意比远她重要。
刚开始她还会不平,会吵闹,会为了被冤枉而抗辩。很多事明明不是她做的,可是只要弟弟一说话,全家人都向着他。
——啊,她不算那个家里的人。奶奶早就说了,女孩子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是别家的人。
所以过年的时候,家中有些地方,是她不能靠近的,那是苏家长男的位置。
后来父母闹离婚,母亲负气走了,带着苏天意。父亲不愿意再见到那个令他厌恶的女人,于是叫她去叫母亲签离婚协议书。
母亲不肯。
父亲说,你要去说服她,她不离婚这个家就完了。你也完了。没人会供你上学。难道你以为你那个生母有能力支持你的学费吗?
于是她去了,去了很多次。
当一个孩子,作为父母之间离婚的牵线工具而存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这世间有多少真情。
所谓的感情,只是在没有利害冲突的时候,覆着鲜花的一盘腐肉。
当现实风暴袭来的时候,你就会看到,那些繁华下面蠕动的蛆虫,像腐烂的人心一样,糜烂,恶心,充满了赤/裸/裸的欲望,污浊不堪。
那天玉沉烟直到走出云家大门,都还在恍惚。
一路上,将前世的记忆细细想了个遍,发现记得最深刻的,都是最痛苦的。
真是不幸,她还是没有学会宽于待人。记住这些做什么,人家不是都说,忘记别人对你的不好,要怀着一颗感恩的心……
哎,现代的洗脑教育不够成功啊。
自嘲地笑笑,她收拾心情,慢慢往客栈走。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有人在她身旁问。
霍然转头。
“师父?”
竟在街上遇到他。他不是嫌街市吵闹,从来都是待在房间里静坐的么?
郁舒寒望着她的脸,眉头一皱:“怎么搞的。”伸手抚上她面颊,“为什么哭?”
她一惊,条件反射地大声反驳:“我哪有。”急急地去揉眼睛,边揉边道,“真是的,我就说这地方风沙大,樱姐姐还硬说没有,看看今天我都被沙子迷了两回了!”
郁舒寒看着她胡扯,一言不发。
“师父今天怎么出来了?”她转过身去,假装欣赏摊上的商品。
“有些事情。”
“哦。”
找不到新的话题,玉沉烟皱着脸想了半天,挤出一句:“那个,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
于是两人并肩默行。
玉沉烟心乱如麻,想寻些话头,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可说。
客栈就在前头了。
她悄悄地吁了口气。
可是,老天爷今天似乎爱上了“偶遇”的戏码,在离客栈不到几丈的地方,她又听到一个熟人的声音——
“沉烟!”
萧子逸?!
顺着声音看去:果然是他。
身边还有一个女娇娥。一个看来有几分面熟的女娇娥。
玉沉烟摸着下巴想了想,悟了:啊!平胸嫦娥!
走过去:“子逸!好久不见啊!”看看嫦娥,“这位是?”
萧子逸很厚道的没有提醒她,这个问题在碧忽的时候他就回答过了,只是笑着再说一遍:“宛郁芳菲。沧昪国大公主。也是碧忽门人。”
“哦!久仰久仰。”玉沉烟很应景地说,然后等着嫦娥说一句“不敢不敢”。
结果人家下巴微扬,很有前辈谱儿的道:“玉沉烟?我知道你。”
玉女侠顿时有些不爽。你不照着台词念就算了,居然还用这种口气说话,什么玩意儿嘛……
算了我是有教养的小孩,不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郁舒寒在旁,突然说了一句:“宛郁芳菲?我记得你是上届新人选拔会的第四名,应该在碧忽准备这次考核会,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嫦娥一愣,待反应过来时扬眉道:“玉沉烟是那届的第一名,也应参加这次考核,她怎么不在碧忽修炼?”
“你也知道她是第一名,第一名做的事,自然不与那些平庸之辈相同。”郁师尊笑得好招摇啊好招摇……
一旁的玉沉烟直听得眉飞色舞心潮澎湃。
师父啊!徒弟总算没白跟你三年……
嫦娥的脸黑了。
萧子逸轻咳一声,开口转移众人注意力:“郁师尊,掌门师尊让我传话,新人选拔会将要开始,还请郁师尊在大会结束前回到碧忽,以便参加最后的庆典。”
碧忽上仙微一颔首:“知道了。”
这两位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脸孔,有人却很不和谐地破坏这种严肃的气氛,一开口就把话题扯到琐碎的衣食住行上去。
“子逸,你也是来汴都玩的?”玉沉烟笑得可爱,“不错的地方呢,你来对了。”
萧子逸微笑:“是啊,汴都是个好地方,沉烟在这儿玩得可开心?”
“开心啊!逛了好些地方呢,还认识了一些有趣的人。”欢快的回答。
萧子逸一默。
是么?
没有我,你也一样过得很好啊……
还是说,现在有他在你身边,所以你不再需要我的陪伴?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宛郁芳菲的年龄是比玉沉烟小的,所以三年前的那届选拔,她应该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但是,人家是沧昪的大公主么,所以,嗯哼~
白水素女
外出归来的九樱,在悦来客栈的大门前,见到了玉沉烟一行人。
彼时,玉沉烟正哇啦哇啦地对萧子逸描述她这次下山之行过得多么丰富多彩,刚讲完锵锵3p组在某城门口正式成立这一节,开始用大段大段的赞美之词,感叹郁玉二人组自打新成员九樱加入后,人均生活质量有了显著的提高。
萧子逸静静听着,笑容浅浅,叫人摸不透他心里真正的想法。
九樱远远地瞧了一会儿,走过去,同玉郁二人打了招呼,然后免不了又是一番介绍,说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话。寒暄完毕,看看将近申时了,很自然的,上酒楼,沧昪公主买单……
一番闹腾下来,至玉沉烟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了。
坐在床上回味一天的经过,记忆回放到云府中的一幕。
“玉姑娘,在下纪兰侵。”
当时她听这句话时,只觉得这个男人的声音真好听,现在静下来回想,却蓦地发现一件古怪的事来——
“可怜云姑娘一直蹉跎到二十二,云老爷实在看不过眼,将她许与纪公子。”
那时卖镯子的老妇人的确是这么说的!
这样前后一想,莫非妇人口中的“纪公子”就是纪兰侵?
可是看云锦和他之间的对话,又着实不像是夫妻。——倒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奇怪,真真奇怪。
蹙眉想了一会儿,不得其解,困意却涌上来。来这世界已近三年,她的生物钟规律已经完美地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习惯。
简单地说,就是习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呼呼睡去。
翌日。
天然居,汴都最好的茶楼,同时也是沧昪的文人雅士最为推崇的茶楼。
雅致,清幽。
最重要的是,进得这家茶楼的人,无一不是在某个领域有大成就的高人。
鸾鸣轩,天然居最好的位置,今天迎来了它的客人。
一位少女,一位妇人。
事实上,鸾鸣轩只对这两人开放。所以多数时候,它像冷宫一样清净,但天然居的老板是绝对不敢让鸾鸣轩像冷宫一样衰败的。
绝对不敢。
妇人抿口茶,开声道:“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一叠纸,卷作卷轴状,以一条绿丝绦缚住。
少女接过,巧笑倩兮:“就知道母后疼我。”
妇人淡淡一笑。
这时候要是有人在旁细看,就会发现她们的相貌有许多相似之处,都是娇俏的柳叶眉,丹凤眼,瓜子脸。
两张面庞,六七分相似。一样的美丽,转盼多情。
“怎么突然想要调查这个人?”妇人问道,“她得罪你了?”
“没有。”少女回答,“只是有些不放心而已。”
“既然不放心,就该立刻处理掉。”妇人声音冷冷,带着明显的训诫味道,“不要等事情发生了,才来后悔。”
“……我想先看看,再做决定。”
“哼。”妇人似是妥协了,不再追问,换了个话题,“你说的那个‘萧子逸’,怎么不见你带他进宫来?”
“女儿本想一到汴都就回宫里看望母后的,可是昨日在城中遇见熟人,一起用过晚膳后,子逸说天色已晚,坚持先住在客栈,所以就没进宫去。”见母亲面色不善,少女忙坐过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摇了摇,“母后——”
“罢了。”妇人给她缠得没法,也不再追究,转而问了一句,“遇到熟人?是谁?”
“郁师尊。”少女回答。
妇人的眼色,在听见“郁师尊”三个字时,明显地恍惚了一下。
郁师尊。郁舒寒。郁师兄。
都是同一个人。那个在落英缤纷的时节,敲响她心上那扇门的人。
两百年的师兄妹缘分,原算不得浅。她以为两百年足以让一切尘埃落定。
——他原本该是她的,如果那个叫蝶沁的女人没有出现的话。
郁舒寒原本该是她白水素女的!
白水是上古遗族,具有透察魂魄的天赋。不论妖、魔、仙、人,只要他乐意,他可以在弹指间内探察出你究竟为何物。这是直透本质的探查,在白水族人的面前,再高明的变形术也无所遁形,甚至连藏息大法也没有用。
上古时便存在的民族,族人多具有非凡的异能。而历经万年沧桑后,如今六界内幸存的上古遗族,不超过十族。而白水一族,繁衍至今,更是只剩一个人丁。
——就是她,白水素女。
自小在王母身边长大的仙子,天界女主人的干女儿,玉皇大帝的掌中珠,上古遗族白水族惟一的后裔。
无论哪个身份,都配得起他郁舒寒。
可是,他竟然那样作践她的心意!
竟然在明知道她爱他的情况下,劝说她嫁给别的男人!
好!很好!
她当着他的面砸碎了聚魂灯,让他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残存的气息在灯的碎片里归于虚无。
她很快意。看着他面无表情地用将一地碎片聚齐收起,她胸中的快意就像熊熊烈焰,让她压抑了近百年的心首次尝到欢喜的滋味。
既然百年的隐忍等待都不能换来他的回顾,那她又何必委屈自己继续容忍他每次都穿过自己的目光?
她嫁!嫁给那个追求了她两百年的男人!
——没有你!我同样可以过得很好!比在你身边时还要好!
她咬着这句话,一步步踏进沧昪的皇宫。
然而一百年过去了,她还在致力于让这句话成为现实。
沧昪王朝的皇后,沧昪国君最宠信的女人,从来没有爱过自己的丈夫。
她的心不在这里。在很远的地方。
也许是碧忽。也许是一片虚无。
“郁师尊……哈。”皇后的眼神恢复锐利,“他怎么突然到沧昪来?”
宛郁芳菲被母亲眼中的恨意吓了一跳,但那份情绪一闪而过,快得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或许是想来见识一下我沧昪国都的繁荣昌盛?”
“愚蠢!他怎么可能为这种原因跑到俗世来?”白水素女斥了一声。
宛郁芳菲不敢再说话。
她其实很畏惧母亲。年幼时尤甚。
记忆里,母亲只抱过她一次。当别的小孩都赖在娘亲的怀中撒娇的时候,她最大的心愿是永远和奶娘住在一起。
奶娘是温暖的。是会抱她,哄她的。
而凤翔宫里的那个娘亲,是冰冷的。
“菲儿。”皇后唤她。
她回过神来。
皇后指指她手中的由皇室暗卫调查搜集的资料:“那个叫玉沉烟的,是他的徒弟吧?呵,他不是曾立誓‘一不任掌门二不收门徒’?怎么就破誓了?”
“菲儿不知。”她答得小心,“有人说是玉沉烟拿到了若耶剑,所以郁师尊破格收录了她。”
“哦?若耶剑?”妇人沉吟,“难怪。若耶剑、空云塔,碧忽两大圣物,自碧忽创建伊始就存在的东西……她运气倒不错。”
想明白了这层,她便不再在这上面纠缠。抿口茶,淡淡道:“走了罢。”
白水素女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郁舒寒的弟子。
当时她正谋虑着宫内一桩极为棘手的事,突然听得宛郁芳菲在耳边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