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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澹澹兮生烟第5部分阅读

      水澹澹兮生烟 作者:未知

    要知足常乐……

    深受打击地端起那盘得不到碧忽上仙青睐的爆米花,玉沉烟垂头丧气地回到座位上。 秋读阁

    郁舒寒看着那张愁云惨淡的小脸,难得地思考他是不是该说一些好听的话安慰一下他貌似很受打击的小徒弟。

    不过,诚实是种很重要的美德——这也是她说的。

    玉沉烟有气没力地临着字帖,正自腹诽着古人低下的饮食审美观,却听郁舒寒漫不经心地说:“明日是蟠桃宴。我要赴天庭一趟。”

    什么?!蟠桃宴?

    “我也要去!”蟠桃宴啊,各路神仙众多仙女聚集之所,最重要的是肯定有很多美食啊!一定要去!!

    “不行。你安心在这修行。”举止大大咧咧做事又没轻重,修为还低,还是待在悬圃最好。

    “不要!我要去!师父让我去啦。”怕她把他那份食物也吃掉么?为什么不让她去?

    “蟠桃宴为期三日。宴毕我就回来。你乖乖待在悬圃练习《阳春白雪》,”见她满面不甘叛逆,再加一句:“为师回来会检查你的学习情况。”

    又是《阳春白雪》!

    ——她发誓,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首曲子!以后不要让她见到有弹这首曲子的,见一次打一次!

    被封印的心脏

    玉沉烟很不忿:“师父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嫌徒弟见不得人么?”

    要她乖乖的在悬圃等他回来?别开玩笑了!天上一天,凡间一年,三年的岁月,她一个人待在悬圃,要做什么?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没有带着徒弟到处走的习惯。”

    玉沉烟气结。

    “知道了!去吧去吧!”走了她倒还清静,以后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多美啊。哼!

    奋笔疾书,好像不是临帖而是涂鸦,笔下的纸就是郁舒寒那张可恶的脸。

    半晌,觉得刚刚那句话太不客气,有些忐忑地偷觑一下,却见他安逸闲适地捧着书,仿佛从来没有过方才的争执。

    ……也许他就是把她刚刚的要求当做孩子气的无理取闹。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些难受,胸口一阵发堵。

    她难受地低下头去,因此没有看到郁舒寒从书中抬头,静静看了她一眼。

    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愤愤不平的,但是他不会改变主意。

    将她留在悬圃是为了免生事端,但却不是主要原因。他郁舒寒不至于连自己的徒弟都护不住,替她收拾几个烂摊子不成问题。

    他所在意的,是那个人也会出现在蟠桃宴上。

    那个能看出玉沉烟破世命格的人。

    恐怕也是六界之内除自己外惟一能上窥天道,勘破天命的人。

    ——那样至凶至煞的命星轨迹,挟裹着灭世的殒光。

    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都是不被允许的存在。

    而那个人的职责,就是发现这样的存在,然后,在空前的灾难降临之前——

    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诛戮。

    免留后患。

    碧忽上仙凝望着兀自气恼的少女,她气呼呼的脸颊在晨曦中晕烁着青春的光彩。

    ——这样缺心眼不着调的丫头,谁会想到她竟敢会引来泯世之灾?

    可是,她既然是他的徒弟,他便会竭尽所能护她周全。

    宿命……么。

    ―――――――――――――――――――――――

    拂晓时分的阳光照在玉沉烟的脸上,带着微微的冷。

    他果然还是一个人走了。

    尽管做了心理准备,当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临远斋内,玉沉烟还是感到难以抑制的孤独感铺天盖地而来。

    抱着若耶剑,她缓步行到苏合林中。

    地上还是和平时一样铺满落叶,空中还是和平时一样落叶纷飞。但这平日练剑的宁静之所,今天却让玉沉烟觉得异常冷清。

    既然这样……

    若耶剑缓缓出鞘,她屈指轻弹,剑掠起,横停身侧。

    足尖一点,玉沉烟跃上剑身。

    若耶剑流溢着如有实质的紫光,使剑身看起来宽了三倍有余。

    事实上,那些光的确是“实质”的,她现在就稳稳地踏在剑光上。

    “我们走吧,若耶剑。”淡淡开口。

    长剑凌空直上。

    其实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御使飞剑,只是不自觉地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对身边的物品自言自语。

    那是前世的习惯,被朋友发现后取笑了很久,却始终改不掉。或许是下意识里并不想改。

    或许是因为当她开始说话,便不觉得那么的,寂寞。

    说起来,玉沉烟刚学剑法那会儿就开始练习御剑飞行了,可是屡战屡败,动不动就从飞剑上掉下来。有一回侥幸飞到十来米高,正在得意,一个没留神就从空中直直跌下,要不是当时轻功已有小成,几乎就此丧命。短短一个月,木剑坏了十几柄,原因各种各样:有多次摔打后不堪□自裂以逃脱苦海的,有玉沉烟悲愤之下用蛮力拗断的,甚至还有一柄是她为了庆贺成功飞到十米以上高度——就是差点没摔死她那次——用火烧了以示庆祝的……可谓是死得异彩纷呈。

    事后玉沉烟平静下来想想,觉得那柄在火中英勇就义的木剑貌似、好像、其实是被她拿来泄愤的……毕竟差点小命就玩完了啊……

    总之,一个月下来,御剑不成,恐高却不期而至。

    再后来,玉沉烟就放弃了“站在剑上迎风俏立”这个诱人但遥不可及的想法。

    直到九天前,她鼓足勇气,再次挑战重力加速度的权威。

    这次用的是耐打耐摔耐折腾的神剑若耶。

    过程出奇的顺利。结果出奇的满意。

    现在她站在剑上,迎风俏立。

    哦耶!

    因为刚学会,怕飞快了乐极生悲从云端一个跟头栽下来,玉沉烟以三米一秒的速度龟速前进。

    在云间翱翔的滋味如何?

    如果现在有人这么问玉沉烟,她会微笑着咬牙切齿地告诉那人:

    很,不,好!

    倘若能像电视里那些剑仙那样拉风地飙来飙去,或者摆个poss神情冷傲地站在疾驰的剑上,那都很好。但是要一个刚学会御剑而且恐高的菜鸟站在位于地平线上三千多米的剑上,一边惶恐随时掉下去一边还要分神控制剑的走向……

    ——怎一个惨字了得!

    大风吹来,呼——

    剑尖偏向左方……

    云雾迷蒙,哇——

    好大一只苍鹰!

    以毫厘之差擦鹰而过……

    惊魂未定地趴在剑上,玉沉烟破口大骂:“丫没事飞这么高干啥?!兔子会跑这么高吗?!吃什么长大的你……”

    剩下的话没有吼出口,因为若耶剑开始剧烈地震动,连带着她跟得了羊癫疯似的抖……

    喂喂!不要以为都会飞就是一个物种的啊!人家鹰有翅膀你有吗?!人家鹰能抓兔子你能抓吗?!人家鹰可以拿来吃你能吃吗?!你为毛抱打不平啊!!

    ——还是说它被忽视了两年,憋了一肚子火,今朝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要把她颠下去摔成肉泥以泄心头之恨?

    不要啊!~~大不了哪天关键时刻你也忽视我好了——

    玉沉烟惊慌失措,却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那号称上品神剑的若耶兄越抖越欢,越坠越快——

    菜鸟小剑仙的身体重重跌落,又极富喜剧色彩地高高弹起——落下——再弹起——再落下……

    如此反复十几次,最后她惊喜地发现自己还活着!

    而且是以完整无缺的状态安安稳稳地趴着!

    呼!

    以后谁再敢向她推荐蹦极她跟谁急!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挥挥胳膊抻抻腿——似乎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确认身体一切机能良好后,玉沉烟打量起四周环境。

    ……咿?

    她好像,站在了一个祭坛上……

    只由红白黑三色构成的正八边形祭坛。

    祭坛,历来不是什么好地方。

    祭雨,祭天,祭神。

    以花果祭,以三牲祭,以活人祭。

    玉沉烟此刻就站在这个八卦状的祭坛正中,脚下凹凸不平的图案繁复诡秘,如佛龛上的莲花,层层绽放众生诸相。或黑或白,深浅不一的纹路如魔蔓般扭动着拱绕中心的赤色图腾。

    她费力地将目光从那些令她头晕目眩的图纹上挪开,迈着有些发软的步子朝边上走去。

    ……很难受。这种压抑的感觉让她想到宓陵剑冢。

    走得几步,突然恍悟若耶剑还掉在地上。

    ……很明显,她还没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思想觉悟……

    回身拿剑。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也不知砸坏没有。

    拔剑出鞘,看看好像没事,随手挥舞两下,挽个碗口大的剑花,口里胡乱念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嘛哩叭里哄!临兵斗者皆……”

    ……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没有,几乎所有祭坛上神神鬼鬼的法师/道士/巫婆/神棍……总之,不管什么人、有没有真材实料都好,既然站在了祭坛上,就要敬业地手舞足蹈,嘴里叽里咕噜,再时不时再用黑夜给的黑色眼睛翻几个白眼……

    法事最后结果怎样姑且不论,这番表演绝对是必要的。你想要是成功也就算了,要不成功的话好歹也让出银子的人看场戏,以免下台后被失望的众人打成猪头。

    而既然众多神棍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跳大神这种形式,就说明这里面还是很有些玄机的……

    简而言之就是:不要随便在祭坛上风x福,一不小心你就从祷告者光荣升级为祭台上那个硕大的烤猪头……

    手中的若耶剑和脚下的砖面跟商量好似的同时颤动,玉沉烟心儿一颤,反应极快地足尖一点,就要窜上半空——可惜她快人家更快,身下不知什么时候变出的一道狭缝悍然发出黑洞般变态的吸力,将她变成在空气里垂死挣扎的鱼。而且此缝还有越裂越大的趋势……

    ——她真是无比后悔今天出门前为什么不看看黄历,上面绝对写着“出行不宜”!

    当那道可怕的裂缝扩大到足以能够容下一个人时,它做了件黑洞都会做的事——把它的猎物吸进去……

    于是玉沉烟就开始了漫长的坠落之旅……

    如果她是一个鸟人,她就可以拍动翅膀潇洒华丽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是鸟人吗?她不是!

    ——所以她只能双手叉腰,含泪望天的继续掉啊,掉啊,掉啊……

    坠落的极其漫长,而且无趣。

    玉沉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无聊地数手指……

    感觉不到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只有无尽的黑暗。

    ——然后,猝然而至的白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空旷。

    足够容纳千人的空间,却干净空旷得像盂兰盆节午夜的街道,只正中心有一个篮球大小的球形不明物悬空漂浮着。

    那东西散着淡淡白光,玉沉烟清楚地看到里面有一个半透明的物体,如紫水晶般璀璨剔透,缓缓自旋。

    那个形状……

    ——是了,是心脏。

    一颗纯以紫晶雕成的……心脏么?

    她的眼神是奇异的迷茫,慢慢走近那精美绝伦的艺术品,伸出手……

    哧!

    突然感到仿佛火灼一般的疼痛,让玉沉烟猛地向后倒退了三四步。

    一根直径一米左右的光柱凭空出现在她面前,恰好将它笼在其中。不断闪烁的金色符文布满了整个光柱

    或许,不是恰好,而是蓄意的。蓄意的……

    禁锢。

    玉沉烟为自己居然想到这个词而吓了一跳。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觉得那颗心脏是被禁锢的?被那光柱……

    小心翼翼再次靠近,试探地轻轻触碰那道光柱,指尖的触感冰凉坚硬,如永远沉寂的大理石,虽然没有方才的强烈反应,却是不容任何人跨越雷池一步的冷漠坚持。

    不死心地催动内力,手下的光柱却如无底黑洞般,将所有的攻击悉数吞没。

    法力,符咒,五行术。没有一个奏效。

    她颓然住手,低下头,感觉无力感像潮水般涌遍全身。

    忽地一亮,抬眼看去,那发着微光的圆球不知什么时候飘到她身边。

    细腻的肌肉纹理,清晰的血脉走向。

    这个堪称鬼斧神工的艺术品,就那样轻轻巧巧地停在她眼前。

    似乎触手可及。

    她凝视着它,缓缓伸手,贴上光壁。

    ……只是“似乎”而已。

    那层光壁立在那里,薄薄一层,却是天堑般的无法逾越。

    不可逾越的天堑。

    在从来时那道缝出去之前,玉沉烟最后望了望那封闭在光柱中的紫晶心脏一眼。

    它在光柱里四处游走着,不断撞上光壁,被弹回来,然后下一次撞击……

    磕磕绊绊。

    心上莫名一酸,她勉强掉过头,捏起剑诀,向上飞去。

    明明是用石头制造出的玩物,在她的手隔着光壁对上它的那一刻,却有什么暖暖的东西从那边传递过来……

    又温热,又悲伤。

    它,是活着的吧……

    华丽丽的反攻

    玉沉烟又回到那个祭坛上。这次那道裂缝没有违背常理地热情好客,很干脆地放了行,并且在她飞离祭坛后静悄悄地合上了。四周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哼!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掩盖你黑店的本质,姑娘我记得你的位置呢,回头看我带一帮人来把你砸个稀巴烂……

    撂下狠话,玉沉烟很嚣张地摆了个飞天的姿势,一飞冲天……

    然后她发现她一直在围着祭坛绕圈,确切地说,是在绕着一座塔划圈。

    那塔纯以白色石料砌成,最顶上就是那古怪的露天祭台。

    好吧,身为一个古代的塔,你竟然有三十六层,近百米高,这真的是一件相当值得骄傲一番的事。但是难道你不应该本着笑迎八方来客的原则,让游客好来好去,这样才有免费劳动力为你大力宣传一下啊?

    所以,到底当初建这塔的人是抽了哪季的风,居然还在塔外设了结界不让人出去?

    玉大小姐愤愤然,没头苍蝇似的在结界内乱窜一通后,总算注意到一个问题:倘若整个塔都是罩在结界里的,那她是怎么进来的?

    有了疑问,接下来自然就要寻找答案。某女手抚下巴做沉思状,深沉了半天,最后决定试试从祭坛的正中心往上飞。

    结果飞出去了!

    怪不得人家都说,发现一个问题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实在是实践出真知的精辟之言啊!

    出得结界来,阔步在碧忽的山间小道,玉沉烟严肃地思考着未来的人生道路。

    蟠桃宴要开三年——对人界来说,那么她大可在这三年里仗剑天涯,装装侠女,救救落魄美男,搞不好三年后她就有个玉女皇私人专属后宫……

    ——多么华丽、拉风、完美的穿越啊!

    玉沉烟想到得意处,嘴角的笑都翘成一个邪恶的弧度,使她整个人看起来……猥琐非常……

    ——原来“相随心生”这句话是有根据的……

    蓦地瞥见远处一个人影绰绰,两年前的记忆轰然涌上心头。

    那月白色的飘逸背影,那窈窕曼妙(原谅她的过于激动以致口不择言吧……)的身形……

    ——子逸兄啊!

    玉沉烟兴冲冲地跑过去,豪气干云地一拍他的肩膀:“嘿!好久不见!”

    那人回过头来。

    喀啦!某女石化。

    认错人了……

    男人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沉声道:“身为女子,怎可如此粗鲁。”

    某女风化中……

    “在下并不认得姑娘,敢问姑娘有何贵干?”

    眨眨眼,玉沉烟缓过气来,讷讷地收回自己搭在人家肩上的爪子。毕竟是自己不对在先,倒不好怪他口气恶劣,只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那男子看看她的发式和紫色劲装打扮,脸色更差:“既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应端持身份,谨守闺礼,怎可这般在外游荡?举止更是冒冒失失,岂不闻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

    哇!这人原来是个卫礼夫子,这下捅马蜂窝了……

    那声音继续喋喋不休:“……应在闺中好生习练女工,将来相夫教子,若是夫郎高中,亦可一荣俱荣,封做诰命夫人,岂非强于在山林间与莽夫为伍,虚掷年华?岂不闻圣人云:……”

    呜呼!还是个对女性有严重偏见的卫礼夫子!

    玉沉烟连忙开口:“那个,我不是这儿的人,真的!我只是——只是恰好今天心里闷得慌,才到这碧忽名山散散心的……”

    “姑娘此言差矣!世人皆有难遂心意之时,倘若世间女子都似汝但凡不悦便四处游逛,天下尚有礼可循乎?岂不闻……”

    谁都好,快来把这个家伙拖走吧! 实在受不了他那拗口的古文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玉沉烟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口若悬河,以求拯救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我下次一定、绝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天打雷劈我都不出去了……”

    “姑娘此言复差矣!”无比认真的语气,“在下之所以劝姑娘安守闺中者,不过为汝清誉罢了。若是果真心中积郁,当可唤上女伴二三人,在那名园中戏耍一二,亦未为不可。此其一。姑娘所言‘天打雷劈’,此乃人力不可为之天灾,怎可为区区名誉,不顾父母生养之恩,徒留闺中自取灭忙?此其二。姑娘言语之间尽是俚俗,须知常言古语,方能冶其性情;多览圣言,才是修身之道。此其三。岂不闻圣人云……”

    ——我最自取灭亡之处,就在于千不该万不该认错了人!找上了你!!

    为免被此男碎碎念到死,玉沉烟毅然决然地把荒废已久的文言文从大脑中几个苟延残喘的细胞里拽出来,掏空多年所学,打好腹稿——

    成败,在此一举!

    樱口轻启,笑不露齿,玉沉烟目光真诚地望进那人的眼:“公子所言极是。小女子年岁尚幼,处事难免不周。方才公子一番妙语,实在令我如醍醐灌顶,霎时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慨,今日方知‘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古人诚不欺我。”

    眼看唠叨男又要即兴演讲,玉沉烟当机立断,巧笑倩兮但十分坚定地截口:“小女子本想备上清茶少许,与公子促膝长谈,请教为人处世之道,亦可为我这闺中无知妇孺稍长见识。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小女子不才,未有君子之德,但以公子之高风,必不会以此为堑,而吝于指教。”

    瞧见那人面露微笑,又想开口,玉沉烟再接再厉,二度截口道:“无奈俗世礼法有度,人言可畏。诚如公子方才所言,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子不敢稍惜此身,只恐带累公子,有损公子清誉,则小女子虽万死难辞其咎矣!真可谓‘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实在令小女子痛心疾首,恨不能此身随大江东去,再入轮回,以期来世生为男儿身,再来赴此前世之约,与公子秉烛夜谈、一诉衷肠罢了!”

    月白衣男:“……”囧……

    看到文言男被自己的骇人言论雷得瞠目结舌,玉沉烟心中暗爽,一不做二不休,拉过他的手做双目迷蒙状,黯然长叹:“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卫礼男僵立中……

    某女再高叹:“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朝前大踏一步,某个持续风干中的可怜人无意识地向后踉跄一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一片黄叶很应景地跃下枝头,自两人中间悠悠飘过~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手指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朝阳……

    可怜某男已经失去反驳的能力了……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玉妖女用一个花腔咏叹调结束了这次华丽丽的反攻……

    放手,垂首,长叹,默默转身,黯然离去……

    身后的某只无限挺尸中……

    小样!跟我斗?!也不看看你是不是穿来的!

    扭着小腰走远……

    收拾了某个自以为是的啰嗦男,玉沉烟大步走在寻找萧子逸的道路上。

    ——两年不见,不知他现在如何?

    曾经心心念念要下来找他的,可是悬圃那么高,她又一直学不会御剑术,当初的约定在悬圃日复一日的平淡中渐渐被遗忘了。

    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肯定不会!那么好说话的人……

    ……是吧?

    玉沉烟兀自沉思,没留神差点撞进别人怀里——

    “……沉烟?”

    她猛地抬头。

    晨曦中的少年,眼神惊喜,年轻的面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唇边满满的笑意像她身旁盛放的海棠花,又纯澈又明亮。

    玉沉烟怔住了,半晌,小声道:“……子逸?”

    她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欢声道:“子逸!真的是你啊!”

    蓝衣少年微笑。

    “两年不见,你长高了呀!”

    轻笑。

    “还变白了!”

    笑容持续。

    “唔,变得更像女孩了……”

    笑容微僵……

    “好羡慕你啊!”

    萧子逸:“……”

    直到发觉萧子逸正努力压下抽搐的嘴角,脑子缺根弦的玉沉烟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干笑着转移话题:“那个,子逸,这两年过得如何?”

    “还好,跟着师兄在外历练,学会了很多东西。”

    “这样啊……”紫衣少女眨眨眼,“那么,有没有想我呢?是不是想我想到夜不能寐,心痛成疾啊?哈哈哈……”

    萧子逸笑容一滞,眼中飞快地划过莫名的情绪,却只是浅浅一笑不语。

    玉沉烟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过头了,嘿嘿干笑两声,灰溜溜地再次转移话题:“最近有什么活动没?”

    “正要下山探望家父。”

    下山?她喜欢!不过人家是要回家呢,跟着他会不会不方便……思忖再三,她还是开口:“子逸,如果我跟着你去,你介意不?”

    萧子逸惊讶地看着她。

    “不是,那个……你也知道啦,我跟碧忽的人关系似乎都不是很好,这次难得下来,想下山逛逛却都找不到人陪,所以……只能跟着你喽。”顿了顿,“不过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可以等你回来,我们再去玩。”

    晨光中的少女,望着他的眼,很随意地这么说。

    萧子逸微微一笑:“当然可以。正好我路上少个伴。”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哦。大不了到你家我不进去,在客栈等你出来。”

    “……可以不用那么麻烦。”

    “要的要的!我娘说不要随便到人家家吃饭,这样不礼貌!”

    萧子逸无语。

    你想太多了吧……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几乎都是玉沉烟在叽叽喳喳,萧子逸在旁不断配合地微笑,并时不时发出“哦?”“是吗?”“对,很厉害。”这样富有鼓励性的发言。

    于是得到认同感的沉烟同学越发口沫横飞得欢快……

    谈笑间玉沉烟望见对面有人走来,待近了一看——哇,好一个广寒仙子翩翩下凡尘!

    可惜就是胸先着了地……太平了……

    玉沉烟下意识地往下瞥了自己一眼,然后自我感觉良好地抬头,挺胸……

    平胸嫦娥近了,又近了……朝萧子逸微一颔首,施施然走了……

    咦?这个情景似曾相识……

    ——啊,想起来了,不就是当年那个耿介殿里鼻孔朝天的“中人之姿”么……

    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刚一下来就又遇见她。这妞儿还是这么喜欢用下巴跟人打招呼啊。

    最可气的是,丫居然连下巴都懒得给她……

    是可忍,孰不可忍!

    “刚才那个女子是谁?”她要打击报复!

    “宛郁芳菲。沧昪皇朝大公主,也是当今沧皇惟一的女儿。”

    沧昪皇朝?那个西面的大国,最强盛的王朝之一啊。她不好好地当个受万千宠爱的公主,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怕政治联姻?看不出来她还有这份心计啊。

    “她也是来修仙的?”

    “嗯,她是洛师尊直属下第二代弟子,算来是洛师尊的徒孙。在碧忽众多门人中可说是辈份极高的了。”望了某人脸色一眼,补充道,“当然,比起你还差一些。”

    某人闻言大悦,笑眯眯地拍了拍萧子逸的肩,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

    萧子逸闷笑不语。

    菜鸟小剑仙一弹剑鞘,豪气冲天地喊:“走!下山去!”

    剑光掠起,若耶剑在空中绕了几个圈……又绕几个圈……看起来剑的主人很茫然的样子……对于下碧忽的路,很迷茫……

    玉沉烟默默地减速,退到萧子逸后方,强颜欢笑:“客随主便,您先请,我跟在后面就好。”

    萧子逸忍笑颔首,御着空双剑稳稳地行在前头。

    玉沉烟在后头长吁短叹。

    ——没办法,她不认得路啊!

    人界,什么样叫人界?

    ——十丈红尘,正义与邪恶不断交锋,光明与黑暗永远并存的地方……

    no,no,no!

    人界,对于玉沉烟来说,就是有好吃的食物的地方!

    无需满汉全席,一碗火候刚好葱香四溢的阳春面,亦足以畅叙幽怀!

    目标——酒楼,食肆,路边摊……

    总之,吃!才是王道!

    无视路人的指指点点,玉沉烟在萧子逸的苦笑中从街头吃到街尾。但她还是不满意。

    应该说,十分失望。

    为什么这里的食物都这样寡淡无味?

    说什么甜如蜜浆,她只觉得像在一缸清水里加半勺砂糖。

    黑!太黑了!

    淳朴的民风啊,你在哪里?我在此饱含热泪地呼唤你……

    玉沉烟兀自沉浸在没吃到美食的悲痛里,没留意一人跌跌撞撞地擦身而过。

    “站住!别跑!小偷!”远远的一人呼天抢地。

    正在沉痛中的玉沉烟条件反射地迈出两步,反手一拎,一个肘击,那个倒霉撞到玉女侠手里的小偷“咚”的倒地,当即捧腹哀嚎起来。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从小偷身上搜出荷包,然后自有热心人将那偷儿团团围住,绑了扭到官府去。

    “真是万分感激姑娘出手相助,不然小生此番上京赶考的银两俱落于窃贼之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那书生又是感激又是羞愧,深深一揖。

    尚在余痛中的玉某人无所谓地摆摆手,转身就要走开,书生急急问了一句:“姑娘且慢!敢问姑娘芳名?他日小生有幸飞黄腾达,必不忘姑娘的恩情!”

    “不必了,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也不过顺手而已,不用这样客气。”她现在没心情和书呆子客套。

    “那怎么行!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俞梓音岂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玉沉烟无语问苍天,寻思着是不是他接下来就该跟言情小说经典片段里一样,来一句:“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要娶你为妻!”

    ……

    ……囧!

    为了避免此等惨事的发生,玉沉烟果断地出声:“你一定要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错!”

    “好!我告诉你!本姑娘就是那百年难得一见的活佛转世,传说中人称‘做好事不留名’的沉默英雄——雷锋是也!听明白了?好走,不送!”

    书生:“……”

    你爱过她吗

    留下呆在原地的书生,玉沉烟扭头就走。

    她承认她有点迁怒了,本来心情就不好,再加上昨天那个古板夫子的阴影还血淋淋笼在心头……估计短期内她对一切书生模样的活物都难有好脸色。

    萧子逸静静地走在她身旁,忽然一笑:“看你神情恍惚,还以为你不会出手呢。”

    玉沉烟想了想才明白他在指什么,懒懒回应:“那是……本能。”

    什么样的曾经,才会造就这样的本能?

    萧子逸望着神色淡漠的少女,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玉沉烟的思绪飘得很远,一直飘到那阔别已久的前世。

    ……前世,可以这样说吧。

    二十一世纪的种种,已譬如昨日死。抬头看看,这个世界的阳光,是如此明亮。

    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这样灼热,直似要将人烤化一般。

    十四岁的少女强忍着泪水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腿脚发抖,手握成拳,脸色因为剧烈的运动而呈现异样的绯红。

    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的喜怒哀乐都是为他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向这个孤零零伫立在街角的少女表示半分关切,甚至连好奇都没有。

    冷漠得就像是,她和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生物。

    少女的掌心一片通红,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段黑色皮质带子。那是她遭遇当街抢劫后留下的唯一纪念。

    追过三条街,两次差点被疾驰的车撞倒,她是那样恳切地哑着声哀求周围的人给她一点帮助。

    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

    父亲的咆哮如雷的喝骂和母亲横眉怒目的斥责,混着七月火辣辣的阳光,猩红了她整个夏天的记忆。

    原本跟自助游似的旅行,却在下山半个月后突然行程匆忙起来。萧子逸领着玉沉烟御剑飞行——飞到据说是子逸他家的地方……

    “萧同志,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家是开博物馆的?”

    玉沉烟傻乎乎地瞪着眼前庞大的建筑群,一种突然发现自己傍上大款的感觉油然而生……

    再没常识她也知道,这地方不是一般人能住的。

    这是皇宫,皇宫,皇宫啊啊啊啊啊——!

    难道是终于连天也看不下去她一穿来就被丢到碧忽那个烂地方,还一待就是两年,现在一次性换季大恶补给她一个宫海沉浮的机会?!

    亲爱的子逸,想不到你竟然有如此显赫的身世……话说究竟是怎样曲折的经历,才导致你居然好好的王孙贵族不当,却跑到碧忽那种以修炼到能光靠喝西北风度日为最高理想的伪天堂?

    ——不过没关系,从现在开始,我将以异世之星的身份,将你从你那扭曲的人生观价值观中解救出来的!e on baby!

    ……

    “哎,听说了吗,那个一直在外头修仙的十六皇子昨儿个回来啦!”太监某甲

    “怎么不是!我还亲眼见到了呢,就在宫门口,还带着个花儿也似的小姑娘!”侍卫某乙

    ……

    “呐,我跟你说,那个常年在外做神仙的十六皇子昨儿个回来啦,还带着个天仙也似的花姑娘!(玉沉烟:……花,花姑娘?!),估摸着就是未来的皇妃呀!”太监某甲

    “真的?在哪在哪?”太监某丙

    ……

    “嗳,咱悄悄跟你说,那个皇上流落多年的十六皇子原来是神仙转世呀!这次回来还带了个天仙,准是要献给皇上做妃子呢!”太监某丙

    “不是吧?……那天仙再好看能有我们蓉妃娘娘漂亮?”宫女某丁

    ……

    所以说,世界上最容易基因突变的,是谣言……

    文华殿。

    “知道为什么召你回来?”

    “……知道。”

    “你认为呢?”

    “……”

    “你是阴家直系后裔,蓉妃又一直无所出,如果你决定了,阴氏一族会全力支持你。”

    殿内长久的沉默。接着,压抑的剧烈咳嗽声打破了一殿死寂。

    “……大概还有多久?”

    “……呵呵,半年多吧。”

    “……”

    “怎么,不感到高兴么?”

    “……我可以帮你。碧忽门中,有一些延年益寿的药方和丹药。”

    “呵呵,你竟然会这么说,真令朕感到惊讶啊。”

    “……”

    一缕冷香悄悄地靠近僵立在殿上那人的鼻端,令他毫无防备地一颤。

    ——你父皇他体质阴寒,最受不得这种性寒的茶,偏生他又爱喝。逸儿若是发现他再偷偷喝,你就替母妃阻止他,好不好?

    记忆里那个总是温柔地笑着的女子,曾经微笑着轻抚他的头,这么嘱咐他。

    “……你爱过她吗?”

    沉默。

    仿佛再难忍受这样的寂静,少年霍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你知道为什么阴婉蓉始终无所出?”

    脚步一顿。

    “逸儿,”那个高坐上方的人似乎瞬间苍老了很多,“你是朕和阴家女儿惟一的血脉,永远都是。”

    ——这是,他对那个他生命里惟一不同的女子,惟一能做出的承诺。

    少年的背影重重一震,褪去血色的唇张了又张,最终却还是静默。

    苍白的阳光从他推开的殿门进入这阴暗的大殿,静静流淌了一地,像满地的泪。

    萧子逸在近霞亭找到玉沉烟的时候,她正托腮做含愁脉脉状。石桌上摆着两盘点心,两碟水果,一壶新茶。

    “怎么了?”萧子逸问道。

    “没什么。”玉沉烟扯唇一笑,意兴阑珊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点心。

    “……不好吃?”一路走来,他也算是彻底见识了玉沉烟对美食非同一般的执着。

    “一般般吧。”她不想再在“皇宫的点心竟然还不如猪食”这个令她痛心疾首的现实上纠缠,径直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根据这半日在此处受到的待遇和子逸进宫后的言行举止来看,玉沉烟个人认为萧子逸这番回来绝对不是因为诸如“即位”这种无趣却够惊悚的理由。何况她也没听说皇帝老儿要驾鹤西归了。

    就再退一万步来说,这个国家的皇位继承人有贫瘠到只能临时抓个修道的王子来凑数的程度么?她刚刚还见到一个就差在额头上招摇过市地刻上“我是伟大的皇子殿下”的家伙……

    萧子逸默了默,道:“你不喜欢这儿?”

    “怎么说呢……老实说我对皇宫最大的期待就是美食和美人,美食嘛,”她瞥了瞥被自己捻得粉身碎骨的酥点,“我已经领教过了。至于美人,幸运的很,我刚刚才去欣赏了‘苍旻第一姝’的芳容。啧啧,真是名不虚传啊。”

    萧子逸一惊,望着她笑吟吟的脸:“你去见蓉妃了?”

    “嗯,见了呀。果然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倒应了她那名号。还弹得一首好琴。一曲《广陵散》弹得那叫个绕梁三日!那叫个余音袅袅!弹得我都想……”她正卖力地推销,突然注意到面前的人虽然是笑着的,笑意却没到达眼底,心中突地一动,想了想,还是问:“子逸你娘亲……我能去拜访一下么?”

    正替她添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颤,但少年说出口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轻松:“家母已经过世了。”

    玉沉烟心头一抽,有种想拼命摇晃眼前笑得若无其事的人的肩膀,要他忘记自己刚才愚蠢的问话的冲动。

    其实先前与宫女闲聊时,从她们的表情和闪烁的回答中推理一下,再根据多年看宫斗小说的经验,她就已经猜测出整件事情的大概了,

    那么,她刚才为什么还要残忍地刺痛他尽力忽略的伤疤?

    靠!玉沉烟,你真不是个东西!

    紧了紧手指,她讷讷开口:“子逸,我……”

    “没关系,”他很轻松地笑着,“沉烟,不要想太多。”

    他那样云淡风轻地笑着,仿佛他的人生从来都是晴空万里。

    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急匆匆的解释是那样多余和无力,玉沉烟勉强一笑,掩饰般地抿了口茶,再没事找事地将两人的茶杯灌满,扯出好殷勤的微笑,“喝茶,喝茶,呵呵呵呵……”还颇有“先干为敬”意味地举杯抿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