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愿第17部分阅读
庶愿 作者:未知
息平稳后才缓缓道。qiuduge秋读阁手机版
林丰之看了他半晌,终于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我知道你心中内疚,可也不用这样作践自己。”
傅二公子侧靠在木榻上,闭上眼睛:“这样我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林丰之无言,看着傅二公子深陷的眼眶,想他定是因了这事忧心忡忡,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吴应。”林丰之朝外面叫道,“把船划快一些,送傅二公子回府。”
“不必。”傅二公子睁开眼睛,尽管神情倦怠,但目光炯炯:“还是送我到赛马场吧,今天皇上召集京城各官宦子弟前往赛马。”他看看天时,“时辰差不多了,让吴应划忆一些。”
“二公子。”林丰之担忧地望着傅二公子苍白的脸色,“你大病初愈,又受了内伤,这赛马的事就不要去了……”
“不行。”傅二公子意志坚决,“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这点内伤算什么何况这皇命之事,岂容得你我抗旨不遵?”
林丰之知道劝不了他,只好吩咐吴应,把船划到城郊的赛马场。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江氏早早就把几个女儿们叫了起来,给几个女儿梳洗妥当,换上新做的衣裳,就连傅清玉也穿了一身崭新鲜艳。
然后,江氏下了一锅龙须面,加了葱花,还打了几个蛋下去,打发姐妹们几个吃了。
最后,江氏拿出做好的几个布袋子,算做是书包,分别派给几个女儿。
傅清玉这段时间针线手艺见长,也能做出一个像模像样的荷包,做书包自然不在话下,她做的书包花式巧妙,前面嵌了一只蝴蝶结,俏皮可爱,让胡氏几个姐妹羡慕不已。江氏看看,也觉得新奇可爱,赞了两句,便把姐妹们几个带到了外面早就停好的马车上。
来的马车是昔日太子太傅曹大人家的,曹夫人想得妥当,早早就派了马车过来接,并说好了中饭在府上吃,晚上才把姐妹们送回来。
曹夫人年过四十,膝下只有一女,自然是十分疼惜。无奈曹老爷那边人丁单薄,亲戚又全都在南方,曹可莹自小也没有几个玩伴,养成沉默寡言的性子,再加上是早产儿,身子一直不好,一年的时间倒有半年不出房门,在房间里呆着。
曹夫人看着女儿形只影单,也觉得可怜,这几年也陆续在自己娘家那边找了些人过来陪读。一来找的人不合曹大小姐的意,二来曹大小姐经常小恙不断,特别最近一段时间,冷暖不均,大病了一场,西席那边彻底断了课,陪读的小姐妹们觉得无趣,也不来了。
如今一向挑剔的曹大小姐好不容易跟一个小姑娘投缘,曹夫人当然会尽量满足女儿的愿望。她开出的条件很优惠,跟江氏约好,一切学费全免,只让姐妹几个做个伴读,陪自家女儿说说话。
包吃包接送,再加上能受到良好的教育,这样的乐事江氏当然不会放过,当时就满口应承下来,并在约定的时间里,把姐妹几个送到了曹府。
曹府不是一座很大的院落,但布局精巧,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曲栏围绕,相映成趣,看得出在此居住的人是十分讲究的。
入了曹府,先拜见曹老爷与曹夫人,然后再拜见老师,开第一堂课。从此,傅清玉的读书生涯正式开始了。
曹府开的课程十分广泛,除了一些基本的读书断字之外,天文地理,针线女红,琴椹书画,甚至风水之说,击剑射箭之类男儿才开的功课,也有猎及。
刚开始的时候,傅清玉还以为只单单读女训女戒之类的,本无多大兴趣,没想到竟开了这么多的课程。想必是曹老爷曾为太子太傅,膝下又只有一女,把女儿当成男儿教养了吧。再有一个原因就是,江氏要求开的。江氏的二女儿胡二娇,长得人高马大,根本就不是读书写字,拿捏针线的人,要她拿刀拿枪还差不多。可能为了女儿的出路,江氏就提了这么一个稍稍过分的要求。没想到,曹老爷曹夫人居然应承了。
其他的小姐妹是怀着开心喜悦的心情来读书的,而傅清玉,做为知道整件事情始末的人,是怀着愧疚的心情来伴读的。人与人之间的缘份便是如此奇怪,有些人,第一眼就知道不合眼缘,免不了以后的磕磕碰碰;而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打心底里喜欢,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默契。而傅清玉与曹可莹,便属于后者。
傅清玉的愧疚心理,让她觉得亏欠了曹家的人情,于是在生活起居上对曹大小姐照顾得十分上心,无微不至。再加上她是薛大娘的关门弟子,既懂医术,又懂美容护肤之道,曹大小姐孱弱的身子也被她调养得有所好转,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庞也有了一丝红润。曹老爷夫妇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竟隐隐约约有把傅清玉认作干女儿的心思。
时光如梭,一转眼的功夫,三年过去了。
曹府的后花园,桃花开得正艳。
桃花丛林中,摆了一副躺椅,一位年约十四五岁的姑娘躺在上面。云鬓高挽,一支玉兰簪斜斜地插入鬓发之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饰物。再往身上看,一身柳绿的百褶儒裙,配了鹅黄|色半袖小袄。面上覆了一本《括地志》,看不清面容。袖口挽了一半,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皓臂,纤细白嫩的纤纤十指随意搁在躺椅的扶手上。片片桃花飘落,萿在她的头上,身上,手臂上,竟成一副极美的画面。
“清玉姑娘,清玉姑娘。”身着松花色镶边褙子的腊梅在桃花丛中穿行,一边走一边叫道,眼睛不住朝四周搜寻。
躺椅上的姑娘纹丝不动。
腊梅终于找到这一片桃花地来,看着躺椅上以书覆面的姑娘,又好气又好笑道:“清玉姑娘,我都叫了你那么久了,你怎么不应一声呢?”
躺椅上的姑娘懒洋洋地支起身子,拉下覆面的书,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容颜来。她微扬细细的柳叶眉,唇边浮起一丝揶揄的笑意:“腊梅,你怎么一大早的扰人清梦?”
看着面前的这副容颜,腊梅呆了一呆。这样的容颜,妩媚惊艳至极,即使同为女子,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腊梅,今早的露珠采集了吗?”傅清玉站起身来,把书放在一边,拍拍身上的桃花花瓣。
腊梅这才醒悟过来,忙道:“采了,一大早我就叫上素樱,珍珠一起,架了梯子爬上桃花树,在桃花瓣上采的,装在玉瓶里,搁在你房里,就等你制作脂胭了。”
在这里伴读的姑娘们都有一个小房间,以作午间休憩之用。平日里闲着无事,傅清玉便摆弄一些脂胭膏子,打发光阴,也好让自己的手艺不致于生疏了。
傅清玉点点头。腊梅走了过来,帮忙把她鬓发上的花瓣拿下来,见她半挽了衣袖,露出一截粉臂,一点也不畏寒冷的样子。忽然间就想到了自家小姐,不由有些感慨。要是自家小姐能有面前这位姑娘的身体一半那么好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那些采集来的露水要分开来放,不能混了,不然制出来的胭脂就不纯了。”傅清玉仔细地叮嘱道。
“清玉姑娘放心,我都一一记下了,前两天大小姐还亲自嘱咐了一遍呢。如今,夏天采到的荷花露水都还存放在冰窖里,姑娘什么时候得空,做几瓶荷花香膏吧。”腊梅笑着道。
傅清玉点点头,心想薛大娘的护颜秘芨真是管用,用荷花露水调制的香膏子,厚重滑润,兼有荷花的清香,做冬天用的护手霜最好不过了。
“不过,要在往年,都是可莹姐姐替我打下手,如今姐姐又病了,我这荷花香膏可能做不成了。”傅清玉故意作出一副为难的神色。
“那让奴婢来给姑娘打下手如何?”腊梅马上笑嘻嘻道,“奴婢虽然手脚笨些,比不上大小姐心灵手巧,只要姑娘说清楚怎么做,奴婢一定会用力去学的。”
傅清玉不由笑了:“腊梅,你真的那么喜欢荷花香膏啊。”
腊梅呆了一下,方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被捉弄了,不由跺脚道:“清玉姑娘,你,你又在捉弄奴婢了。”
“是谁又在捉弄我们家腊梅了?”一个婉约的声音传了过来,接着,一袭清丽的身影出现在桃花丛中。
第八十八章比较
“大小姐。”腊梅叫道,走了过来,“这么冷的天,大小姐怎么不在屋子里?”朝大小姐曹可莹手上看了看,板着脸对在后面跟着的一个穿着淡青比甲的丫头斥道:“紫荷,跟你说了多少次,大小姐出来的时候要带上手炉,这会子怎么又忘了?”
紫荷避开腊梅的责备的目光,低下头,嚅嚅道:“我忘了……我现在就进屋去拿。”说完转身就要跑。
“算了。”曹大小姐制止道,“今天也不算太冷,就不必拿了。你看,清玉还挽着袖子呢。”
含笑走了过来,替傅清玉捋下半挽着的袖子,嗔怪道:“真的这么热啊,非得撸了袖子?”
“也不是。”傅清玉笑道,“刚才看了会书,有些倦了,想采集些桃花上的露珠,嫌这袖子碍事,索性撸了上去,方便一些。”说完笑着看曹可莹把她的袖子打理平整。
众人看看旁边,果然有一只玉瓶,装了半瓶透明的水。
腊梅笑道:“清玉姑娘真是好兴致,说什么在看书,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覆着本书睡觉呢,还说奴婢扰了她的清梦。”
“妹妹看什么书?”曹可莹含笑走到躺椅边,伸出纤纤玉指拈起书来,看到书的封面上的《括地志》三个字时,眉头便皱了一下。
傅清玉知道面前这个曹大小姐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平日里只读些女训女戒之类的书籍,对于这些天文地理的书一向不喜,并从来不看。她连忙走过去,拿过书本,笑笑道:“姐姐,我闲着无聊,看着解闷儿。”随即岔开话题道:“昨天先生布置了课题,不知姐姐完成了没有?”
腊梅道:“昨天大小姐写功课写得很晚,今早才起迟了……”
傅清玉仔细打量曹大小姐,果然见她眼底有一道隐约可见的藏青色。
傅清玉知道这个曹大小姐一向好强,没想到她撑着病体通宵熬夜写功课,不由痛惜道:“姐姐,这功课的事情,放放也未尝不可,身体最是要紧……”
曹可莹摇头笑笑:“无妨。”她怎么说也是昔日太子太傅家的女儿吧,怎好被人说借病偷懒?
傅清玉摇头:“姐姐就是这副不认输的性子。要是我呀,胡诌几句就交上去了。”
曹大小姐含笑摇头,戳了傅清玉一下,嗔怪道:“你呀,这点小聪明可不要用在这里。”
傅清玉撇撇嘴,正要答腔,就听到腊梅大惊小怪地叫了一声:“天,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见曹大小姐与傅清玉的目光都朝她看过来,她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方才夫人叫我来找清玉,说是早饭备好了,就等着大小姐和清玉姑娘入席,我这里只顾着说话,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如果因此误了上早课的时辰,奴婢那就大大的罪过了。”说完急急地催促两人快快过去。
傅清玉吩咐丫头们把躺椅和书、玉瓶统统搬到她房间里去,这才随着曹大小姐一起,朝正房走去。
从后花园走到正房那里,要穿过一个抄手游廊,约摸半盏茶的功夫。
傅清玉跟随众人一路走过,眼前景象翠绿依旧,和三年前进府做陪读看到的情景一模一样,杨柳依依,太湖石堆积的假山灵秀奇巧,但物是人非,人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了。
三年里,发生了很多事。江氏生了个大胖小子,遂了心愿;胡大娇一年前就出嫁了,由于在曹府受了“高等教育”,出脱成了一个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嫁得极好,居然嫁进了京城一个从四品布政使司参议的家里,虽然对方是一个庶子,但好歹也是正室,对于胡家而言,算是十分风光的事情。当然,这其中少不了薛大娘的帮忙。
胡二娇在学了一年击剑拳术之后,就到一家镖局当了一名女镖师,也算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情。
胡三娇比傅清玉大半岁,今年刚好及笄,订了一门亲事,对方不是官宦,是一个做正经买卖的生意人。如今,胡三娇整天窝在家里绣她的嫁衣,也就不到曹府上来了。
而她,她又该如何?担心了三年的事情,再躲也躲不过去了。
她不知道江氏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张婆子三年来对她不看不顾。是傅府那边忙着办什么大事,所以对她不闻不问,还是张婆子欺上瞒下?
奇怪的是,就连傅二公子也似乎把她给遗忘了。
这种被人忽视的感觉让她很不安,她不知道这种忽视是短暂的,还是长期的。如果是短暂的,那她还得为自己的命运继续忐忑下去,如果是长期的,好像老天又不可能这么厚待她。
至于其他人么,京城离这里不近,消息不灵通。她不知道昔日的玩伴,那个叫做赵子宣的小男孩怎么样了,赵子恒的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些。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午后,她正站在敞开的窗子前面画外面一枝傲雪的寒梅。有丫环在窗前跑来跑去,传递着一个消息:赵世子成亲了迎娶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四品知府的女儿。
然后,她看着沾满墨汁的毛笔自手中滑落,浓重的墨汁滴淌在桌面上的宣纸上,晕染开来。在旁边的小丫环玉梅惊叫着说:“可惜了这一幅画,画得这么好……”
没有什么好可惜的。要可惜的话,就可惜她为什么穿到了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女孩的身体里。如果能穿到一个十五六岁,或是十七八岁的成年姑娘的身体里,或许结局就不会是这样了。
有些事情便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这些现象归纳起来,就叫做:“有缘无份。”
那个时候,她曾有一度十分憎恨这具只有十二岁的小身体。
后来想想,也释然了。人们常说,一见钟情的事情总是不能成的,那是一种遗憾美。就好比她与赵子恒。
曹府内的学堂上,只有她与曹大小姐两名学生,上交的是昨天布置的课题。
胡子花白的老学究坐在学堂正前方,面前摆了两份答卷,他随手拿起一份,是曹府大小姐曹可莹的作业。
这次的课题是“咏冬”。老学究看了一会,眉头便皱了一下,看了台下的曹大小姐一眼。曹大小姐的脸色有些潮红,正在轻轻地咳着。
再拿过一份作业,看罢,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不由多看了傅清玉几眼。
老学究正要说话,傅清玉站起身来,向老夫子匆匆告假,曹大小姐已经支撑不住,咳得喘不过气来。
傅清玉忙叫丫头们进来,亲自把曹大小姐扶回房里。
在窗边看着的曹夫人心疼地绞着丝帕,跟曹老爷说了一声,便急匆匆地跟过去看望女儿去了。
曹老爷并没有走,而是踱进了学堂里,含笑跟老夫子打了个招呼。
老夫人似乎没有料到曹老爷过来,忙过来见礼。
有丫环奉了茶上来。
曹老爷看到案几上的诗作,心动一动,拿了起来,看了一会,问道:“梁先生,依你看,这两副诗作,何为上呢?”
而这个老夫子,又岂敢在这个昔日太子太傅面前班门弄斧呢?
曹老爷含笑道:“但说无妨。”
梁老夫子沉吟半晌,方道:“大小姐这篇诗作,砌词精巧,实为上乘之作。只不过,言辞之间过于阴暗晦涩……”他顿了一下,才道,“清玉姑娘这篇诗作,激扬向上,大有一种‘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欣欣向荣之感,催人奋发,寄希望于这冬雪寒梅之中……”
“多谢梁大夫。”曹老爷把两篇诗作揽入袖中,又说了一会话,方才告辞。
曹老爷转入后堂,见夫人正在垂泪,不由讶然道:“怎么好端端的,竟然哭起来了?难道莹儿……”心突地往下一沉,“大夫说什么了?”
“大夫说,莹儿这病,只怕,只怕难好了……”曹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曹老爷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长长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曹夫人哭了一会,忽地想起一事,抬起泪眼问道:“江南谭家,找到了吗?”
曹老爷摇摇头。
曹夫人咽哽道:“刚才我去看莹儿,莹儿跟我说,她一直挂念着当年谭家那个宇哥哥……也不知道如今谭家破败成什么样子,竟然音讯全无……”说着不停地拿帕子拭泪。
江南谭家的谭老爷当年与曹老爷是同科进士,两家互订了娃娃亲,许诺待孩子长大以后,谭家大公子将会迎娶曹家之女。而两个小孩子也是从小玩到大,可谓青梅竹马。谁知道五六年前,谭老爷被人参了一本,丢了官,举家迁回江南去了。开头一两年还有书信来往,后来渐渐音讯全无,曹可莹本来先天不足,又忧思过重,一下子病倒了。此后,缠绵病榻,总不见好转。
曹夫人见女儿总不见好,也曾暗暗问过几个大夫,大夫的诊断意见一致,说是要保持心情舒畅,这病方能好转,倘若一直郁郁郁寡欢下去,最多也只得十年的寿命。
曹夫人听到如五雷轰顶,连哭都不会哭了,夫妇俩长吁短叹了一夜,终于决定花重金全天下搜寻谭家的下落,以期让女儿开怀,延长寿命。
第八十九章折梅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曹老爷的重金悬赏果然收到了非常好的效果。
这日,曹老爷兴冲冲地直奔后堂,还未喘过气来就扯着嗓子喊道:“夫人夫人”
曹夫人急忙从内室出来,曹老爷一把抓住夫人的手,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夫人,谭家找到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啊,竟然就在咱们的眼皮底下。”
“真的?”曹夫人抑制不住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原来,谭家谭老爷自被人参了一本,丢了官,在京城留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就举家迁回江南去了。开头一两年,还靠一些往年的积蓄支撑着,后来老太太病重,谭老爷病重,并先后亡故,家里渐渐入不敷出,能变卖的都变卖了。谭家也是好面子的,这等凄惨潦倒的景况当然不想让亲家那边知道,所以也就断了书信。后来,谭夫人依靠娘家那边做了些小生意,日子渐渐有所好转,后托了谭老爷的一些旧友,帮大儿子在京城谋了份差事,这才全家又迁回了京城。
说到昔日亲家谭老爷亡故了,曹氏夫妇又伤感叹息了一番。然后让人把消息传到曹大小姐那里去,曹大小姐本来就为此而沉积了病,闻听谭家那边有了消息,不由大喜,这病竟好了一半。
“姐姐,你真的那么喜欢谭家的大公子啊?”傅清玉不以为然道。
小时候的青梅竹马怎么能算数?中间这么多年的空白,不要说感情,人都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她看看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色,正在绣着花绷子里的鸳鸯的曹大小姐,忍不住提醒她:“姐姐你那时不过十岁左右吧,如今隔了整整五年,那昔日的小男孩会长成什么样子,是肥是瘦,是高是矮?是举止温尔的翩翩公子还是眠花宿柳的花心大少?姐姐这些你了解吗?”
曹可莹脸上带着笑意,就连弯弯的眉梢也晕染了笑意,她摇摇头,是一副沉浸在美好回忆中的幸福表情:“不会的,宇哥哥不是那样的人。那个时候,他可喜欢欺负我了,老拿毛毛虫吓我,吓得我哇哇大哭,然后他就在旁边哈哈大笑。旁人告到谭伯伯那里,他回家之后就得吃他爹的棍子。不过,过几天,他依然这样闹我。”说到这,曹可莹掩了口吃吃地笑了起来。
傅清玉抚额轻叹。难不成这从小青梅竹马的感情,都是打打闹闹玩出来的?
以她的观点就是:小时候那些青梅竹马的感情,最不可信了。
过了一会,曹可莹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后来,他家出了事,搬出了京城,听说回了江南。刚开始的时候,还给我来了一些信。后来,后来有一次,他给我来了一封信,说…”
曹可莹放下花绷子,转身从箱子里拿出一封纸给傅清玉看。
傅清玉接过来,信封是牛皮纸制成的,边上有些起毛,取出信来,信纸都泛了黄,但折叠得相当工整,想必是经过精心收藏的。一封信竟能如此珍惜,傅清玉不禁有些动容,不由看了曹可莹一眼。
信上只有廖廖几行字,但字迹很漂亮,无非说家境贫困潦倒,无颜前来提亲。他日若有出头之日,定会亲自登门,备下厚礼前来迎娶。
傅清玉看得皱眉,她当然明白在这个时代,一个曾经历经过富裕,后因家败而贫困不堪的公子,自尊心比别人要强些。但是这样,又算什么呢?难不成一辈子功不成名不就,那名女子就要等你到老不成?
她有些怜悯地看着曹可莹:“姐姐还在等他?”
曹可莹脸上浮出羞怯的笑容,脸上飞上两片红霞,轻轻地点了点头。
傅清玉忽然想起“从一而终”这四个字,看来用在曹可莹最为合适不过了,这明摆着就是古代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的典范嘛。
那位谭大公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竟值得这么聪明美貌的女子思他想他,落得个望穿秋水,病魔缠身,残败飘零。
傅清玉的心中升起一丝想见识这位传说中的谭大公子的念头。
过了两天,傅清玉就把这事给忘了。看到曹大小姐好好的,整天洋溢着笑容,她的心也放了下来。她是大夫,她怎么看不出曹可莹的病情?只是她一直隐忍不说,她想,只要她能陪曹大小姐能快快乐乐地过完有生之年,也算是她对好姐妹,对曹家的一点补偿吧。曹家对她实在太好了,她唯有尽心尽力地让曹可莹开心,她心中那点往昔对腊梅的愧疚才能慢慢淡去。
“腊梅,桃花露水好像不够了。”傅清玉正在制胭脂膏子,摇了摇空空如也的玉瓶,转头问在旁边打下手的腊梅。
腊梅“啊”了一声,吐吐舌头:“清玉姑娘,前几天小姐病了,我们几个丫头忙着熬药,都把这采集露水的事给忘了。”
她拎起一只瓶子,飞快道:“我马上去采。”
“算了。”傅清玉叫住她,“还是我来吧,你帮我在这里看着。”
傅清玉拿了玉瓶,叫玉梅帮忙拿出梯子,架在桃园的东北角上,然后挽了袖子,亲自爬上去采露水。
采满了一个玉瓶的露水,傅清玉看着这满园的芬芳桃色,忽然灵机一动,这桃花单单长在桃园里,还要人移步去看,多浪费啊。要是采摘下来,让每个屋子都摆放一束,宜情宜景,那也是不错的。
说干就干,傅清玉干脆把两只袖子都挽了起来,在架着的楼梯上再往上爬高几步,吓得在下面看着的玉梅连连叫嚷:“清玉姑娘,快下来吧,要是摔着了可怎么办啊。”
傅清玉颇为自得地摇摇头:“没事。你家姑娘自小是爬惯了树的,折几枝桃花算什么。”
说得也是,小时候的傅清玉可是长在农村的,农村里哪家孩子不会爬树?
远远的抄手游廊那边,一个家丁领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团花圆领袍子的青年公子款款而来。
那青年公子不过二十,剑眉朗目,薄唇,唇边挂着一丝笑意。
带路的是曹府的曹老四,因在家中排名第四,所以起了个名字叫做曹老四,如今是曹府的管家。
两人绕过曹府正堂,连着穿过两处角门,正穿过抄手游廊,直直朝后宅的垂花门行去。
曹老四脸上堆着笑,使他那张久经风霜的老脸更加的沟壑万千起来:“谭大公子,真没想到,五年前一别之后,昔日那个小娃娃如今长成一表人才的俊秀公子哥了。”
从前的曹家与谭家,来往不断,曹老四是看着谭家大公子长大的,对于五年前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印象深刻。
“曹管家过奖了。”谭靖宇谦逊道。
“说起来,谭家与我们曹家还是亲戚呢。”曹老四年纪大了,见着昔日旧人,话语也多了起来,“我听夫人说起,说她的一个亲妹妹就嫁到了你们江南的曹家,算起来也是你的舅母。夫人还说,以前不知道,通过这次的找寻,才发现,里面竟还有亲戚关系呢。”
谭公子温和地笑笑,很耐心地听着。
有一片桃花花瓣飘落下来,紧接着,两片,三片……
谭大公子诧异地伸出手,接住一片粉红的桃花花瓣,抬头朝侧上方望去。
不远处的院墙边上,露出一个穿着葱白小袄的姑娘的半个身影。她正探出身子去摘伸出院墙外的桃花。半挽的衣袖,露出雪白的皓臂,纤纤十指在摘折之间,震得桃花树上的花瓣纷纷而落。粉雕玉琢的脸上,目若秋水,眉如远黛,红唇娇艳,配上这纷纷而落的桃花,竟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谭靖宇不由看呆了,只觉得沉寂多年的心湖竟然被撩动了,那是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吟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曹老四转过头来:“谭大公子,你在说什么?”他年纪大了,耳朵有些失聪,没听清谭大公子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谭大公子定定神,再抬头看时,那院墙上的女子已经不见了,只听到丫环在叫道:“小姐……”
他心中暗想,这曹府中,只有一位曹大小姐。难道,刚才在院墙上折花之人,竟是他多年未见的曹可莹?
他心中一阵惊喜。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想不到当年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像影子一样粘着他的那位小姑娘,竟然出落得如此美丽。
“清玉,你看你,没一点庄重的样子,又爬到树上去了,要是摔下来,那怎么得了?”曹可莹走过来,一边帮傅清玉拍掉身上的花瓣,一边责备道。
“没事,我爬惯了。”傅清玉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把手中满满一把桃花递给玉梅,“去找几个花斛插起来,送一些到夫人的房间里,前两天夫人还说起,要是能有几枝插在房里,那该多好……”
“就你会讨好夫人……”曹可莹点了一下傅清玉的额头,嗔怪道,“母亲对我好像越来越不及你了,上次做春衣,每个样式都让人做了两套,说是留一套给你。我看,我这个大小姐可是做得越来越没有意思了。”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是一点埋怨也没有。
傅清玉嘿嘿地笑着,毕竟是在别人屋檐下啊,不讨好怎么行?
第九十章撞见
腊梅兴奋一步三跳地走了过来:“大小姐,难怪今天一大早我就看到屋檐下喜鹊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呢。你猜,谁来了?”
曹可莹的神情顿时紧张起来,攥紧手中的丝帕:“难道,难道是……”心情激动,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恭喜大小姐。”腊梅嘻嘻笑道,“是谭大公子来了,现在在夫人那里认亲戚呢。”说着把听来的消息跟曹可莹说了一遍。
“快,快帮我换衣服,待会母亲可能要差人过来请我们过去。”曹可莹急得手足无措,抬脚就急匆匆地朝房间走去。
要是认了亲戚,那谭公子也算是内亲,与曹大小姐见见面也不是不可以的。依曹夫人对女儿的了解,哪能不让女儿见见多年未谋面的心上人呢。
“我的那件银红半臂呢?”曹可莹嫌丫环们手脚慢,竟走过来亲自翻柜子,把一箱子的衣衫翻得乱七八糟,“还有,那条八幅黄罗嵌了银线的长裙放到哪里去了?”
腊梅与素樱暗暗摇头,她们从来没见过自家小姐慌乱成这个样子。
“裙子在这呢。”傅清玉走过去,在被曹大小姐扔在床上的一堆衣裙中找出一条八幅黄罗嵌了银线的长裙,然后,看看曹可莹手上拿着的银红半臂,微皱眉头,“这春头天里,天气还是寒冷的,怎么能穿这银红半臂呢?”说着把她手上的银红半臂夺过来,心想这个曹家小姐真的是要漂亮不要命了。看看箱子,拿出一件五星淡紫宽袖长衫,“姐姐,看看这样搭配好不好?”
“妹妹的眼光一向比姐姐好。”慌乱中的曹可莹顿时笑了起来。
傅清玉让腊梅给曹大小姐换上新衣衫长裙,再重新梳洗衣一番。上妆的事情当然由傅清玉来做,描眉,扑了脂粉,掩去苍白的脸色,再贴上京城东正街的富贵坊制造的翠钿,鬓发插上西直街的福鑫坊制造的镶了七色宝石的九曲灵芝簪,再挽上单丝红底银泥披帛,这样,一个美女就打造好了。
曹可莹立起身子,在镜子前转圈了,不确定地看着傅清玉。傅清玉点点头:“姐姐这样很好看。”旁边的腊梅玉梅素樱已经忍不住赞不绝口了:“看大小姐这身打扮,要多美有多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这春天里的桃花仙子下凡了呢。”
就在这时,外面曹夫人房里的书琴在外面叫道:“大小姐,夫人让小姐过去一趟。”
腊梅赶忙应了,望着曹大小姐嘻嘻笑着。曹大小姐的脸又飞上了两道红霞,身子已经从妆奁镜子前站了起来,竟是第一个跨出房门。
傅清玉笑了笑,招呼腊梅素樱,留珍珠、紫荷、玉梅在屋里,一起跟出去了。
她本来是不去的,可曹大小姐非要拖她去,说不露面也行,只看看那个谭大公子,回头说说印象如何。
想必是曹大小姐真是对那个谭大公子爱得极深,心中毕竟有一些忐忑,才会让好姐妹帮忙看看。看来,恋爱中的人总是患得患失的。
曹大小姐带着腊梅、素樱进去了,傅清玉躲在门边,透过门缝看里面的人。
里面的人侧坐着,正与上座的曹夫人说着话,言谈甚欢,看不到全貌,单从侧面看,应该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谈吐大度,不急不躁,举止温文尔雅,即使从侧面看去,也能看到他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容。
应该是曹大小姐心中的理想夫君。
傅清玉看了一会,悄悄退了出去,在外面的园子站定,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怅惆。她无法掌控的命运,还有,她的美满婚姻,又在何方呢?
谭大公子正在与夫人亲切攀谈着,只听到精致的湘妃竹帘晃动的声音,一个姿容秀丽的姑娘款款行来,行至跟前,朝上座的曹夫人盈盈一拜:“见过母亲。”
谭大公子忽然觉得有些紧张,举目细瞧,见此名女子桃面粉腮,一双眼睛似蒙了一层水雾,蛾眉微蹙我见犹怜,樱桃小口,唇色一抹艳红,一副楚楚动人之态。
谭大公子觉得有些失望,脸上的笑容便有些淡了。面前这位女子并非是他刚来时见到的那位倚在院墙上折桃花的那位姑娘,看来是他弄错了。
曹夫人没有注意到谭大公子的神情的变化,她笑意吟吟地让女儿起来,并笑道:“莹儿,过来,见过你的靖宇哥哥。”
曹可莹抬眸望去,见眼前是位神情俊朗的少年公子,虽然年纪见长,但从脸上轮廓上依稀可以找寻到当年的痕迹,不由脸色更红了,不敢再看,低了头,娇娇柔柔道:“见过宇哥哥”。
谭大公子也赶忙起身还了礼。
曹夫人让女儿在旁侧坐了,笑道:“贤侄,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你们找到。昔日我们老爷与你爹有过约定,依我看,这事就不要再拖下去了,回头我跟你母亲商量商量,选个黄道吉日,把这事给操办了吧。”曹夫人说完不住地看谭大公子,可见对于这个女婿是喜欢的。
谭大公子躬了躬身子:“我回去马上禀明母亲。”语气恭谦,看不出刚才的丝毫不快。
曹夫人顿时眼开眼笑,曹大小姐脸更红,头垂得更低了。就连在一旁侧立着的腊梅素樱也露出喜色,暗暗替自家小姐高兴。
然后,双方又谈及一些陈年旧事,一番言谈下来竟也其乐融融。
半个时辰后,谭大公子说衙门内有事,要回去处理,先行告辞,改日再来拜访。曹夫人知道他在衙门里谋了份文书的差事,男儿也应以公事为重,耽误了也不好,因此也没强留,让书琴领他出去。
走在来时走过的抄手游廊,谭大公子看看高耸的院墙,眼前浮起那位挽了半袖的折桃花的姑娘绝美容貌,心中不免有些唏嘘。看看书琴,随意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见未来的姑爷问起,书琴顿时眉眼弯弯道:“回大公子,这是桃园,夫人一向喜欢桃花,便开辟出一个园子种桃花,如果桃花开得正盛,可美呢。公子要不要去看看?”
谭大公子下意识地点点头。
书琴马上殷勤道:“大公子请随我来。”说着把谭大公子带到桃园的入口处。
果然满目桃花,整座偌大的园子里头,栽种了几十株桃花,正值桃花盛开时节,桃花开得极其娇艳,满园洋溢着桃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谭大公子在桃花林中漫无目的地穿行。远远的,似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吟诵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谭大公子心中疑惑,心想这桃林,何以有女子的声音?循声而去,拨开丛从桃花的枝条,只见桃园的西北一角,摆了一张木桌子,桌子摆着各色水彩,一副支起的画架前,一个穿着葱白小袄的姑娘正在画架前作画。画架上,一株怒放的桃花现于纸上。
谭大公子不由屏住呼吸,待最后一笔落在宣纸上时,他终于忍不住道:“此画甚妙”
话一出口,他自知失言,想收回已来不及。被惊扰的姑娘瞬然回头,一双如湖水般的明眸朝他徐徐扫来。
谭大公子觉得呼吸窒了一下。那位姑娘,竟然就是来时看到的那位在院墙上折桃花的姑娘。
精致的湘妃竹帘动了一下,书琴进来回话:“回夫人,谭大公子已经回去了。”
曹夫人正在榻上假寐,听到回报后“嗯”了一声。
书琴想了想,又道:“谭大公子在回去的时候,看到我们府上的桃花开得漂亮,就进去看了会。然后,碰到了正在画桃花的清玉姑娘。”
曹夫人“哦”了一声,坐了起来。她知道傅清玉有去桃花现场摹的习惯,“有说什么吗?”
“奴婢看谭大公子与清玉姑娘言谈甚欢,谭大公子对清玉姑娘似乎很是欣赏,谈论了很多关于绘画的事情,还指出了清玉姑娘画中的几处不足。看来,谭大公子对于水墨画也有相当的造诣呢。”书琴眼中流露着祟拜的神色。
曹夫人没有说话,目光却深沉起来。
曹可莹一从母亲那里出来,就直接到桃园来找傅清玉。刚才自谭大公子走后,母亲又留了她很久,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打点嫁妆的事情,具体到做什么样式的嫁衣,该到哪个绸缎铺子去裁衣,该请哪个裁缝,该到京城打造什么样式的镯子,陪嫁的丫头该选哪一个……都细细征询了她的意见。照此看来,这桩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
一出得门来,腊梅与素樱便争先恐后地向曹大小姐贺喜。看来,谭大公子的风华气度把这两个小丫头片子都征服了,曹可莹惦念着傅清玉对谭大公子的印象如何,便急匆匆地赶到桃园这边来了。
“清玉,清玉。”一入桃园,曹大小姐远远地便叫了起来。
桃园里,傅清玉正在欣赏着自己的作品,经过谭大公子提点之后,她又修改了几处,果然不同了许多。她怎么说也是跟着画师学了几年画画的,想不到谭大公子竟比画师更胜一筹。
“清玉,原来你在这里呀?”曹大小姐一路急走,走得喘气微微。
“来了?”傅清玉微笑,早知道她会找到这里来的。
第九十一章陪嫁
傅清玉收了画作,曹大小姐一向只对女红感兴趣,对于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