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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世家第43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太子一党的成员。浩瀚书屋

    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书华,很快就彻底放弃了反抗的念头,因为她二哥跟她说:“陛下昨儿个特意找我谈了话,让我好生帮助太子学习朝政之事,现在我每天下完朝之后,还得特别绕道东宫,与太子商讨国事。”

    还是皇帝老子厉害,见到自己儿子成天往别人家里跑,索性就将那人送到了儿子的家里头。

    既然沈家的立场已经被迫定了下来,书华这心里头反倒松了一口气,原本极深的愧疚感也随之减少了些。可事情还没有结束,某块牛皮糖的好奇心极为严重,他又悄悄向陛下请了旨,说是沈家藏书极多,想要到沈家多看看书,而且沈家较之皇宫要更加安静,少了许多眼线,更有利于谈论国事。

    陛下只当他是想要拉进沈家的关系,努力将沈书才培养成为他的得力心腹,很爽快地遂了他的心愿。

    于是乎,沈家几乎每天都多了一个白色的身影进出,而他选择与沈书才谈事的地点,就是书华那间书房。

    自己的地盘被别人霸占了,她还不能有丝毫的怨怼,脸上更得摆出一副受宠若惊千恩万谢的愚蠢笑容书华暗暗咬牙,她总有一天会被积压起来的怨气给憋得爆炸。

    景安对她的怨气视若无睹,找了个机会又问起了那个问题:“现在可以将你上次未说完的话说完了?”

    沈家现在完完全全成为了他的势力,想要安然躲过丞相府那边的爪子,他们唯有死死抱住太子这棵大树,等到他今后登基做了皇帝,他们才算是没有押错宝。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书华也实在没有了与他继续绕圈子的理由,就干脆地将话说清楚了:“我哥上次也没说错,儒家的以仁治天下本就是对的,可是除了这些,儒家还提倡亲君子,远小人等等主张。当然,这些也都是正确的,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什么才是真正的‘仁’?什么才是‘真君子’?”

    景安略一思索:“仁者,情志好生爱人,故立字二人为仁。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这些是殿下对于‘仁’与‘君子’的见解,可是在儒家以及其他学派的眼里,未必就是这么一回事。如今孔孟等圣人早已不在,剩下来的都是些儒家学派的弟子,他们必然没有圣人的高尚情操与莫大智慧,他们对于君子与小人认知必当也是各不相同的。中庸不是错,可偏偏他们还没有容人之量,一旦有人质疑他们的观点,他们立刻就指着别人说是小人、j臣、逆贼……甚至于昏君……”

    景安一愣,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之中还有这般因果关系,心里也不由地跟着生出了几分警惕之心。

    “举个例子,历史上的西秦皇帝重武轻文,瞧不起读者之人,甚至于将朝中文官当做猪狗一般辱骂呵斥,手下斩杀读书人更是不计其数。等到西秦被灭掉之后,史官将西秦皇帝骂得一文不值,让西秦皇帝的昏庸暴君之名遗臭万年。这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史官也是读书人,对西秦皇帝怀恨在心,找到机会自然就要打击报复么?至于西秦皇帝生前带兵抗击匈奴人,维持边疆安宁几十年的功绩,却是被那些个大学者们一笔抹去。”其实书华是想说秦始皇焚书坑儒的事情,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秦朝,只有一个叫做西秦的朝代,正好里面也有这么一段历史,她就拿来凑合着用咯。

    景安的眉毛开始皱了起来,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还有,西秦皇帝虽然贬低读书人,但皇宫里面还是收藏了好些珍贵书籍的。可是当初被楚国攻破王城的时候,楚人放火烧皇城,不但烧死了皇城之中的西秦皇帝,还烧毁了宫中所有的珍贵藏书,可是这些事情却从未在史书之中提起。在那些大学者们的眼中,罪魁祸首依旧是西秦人,楚人反倒是值得同情的,那些史官所写的是事实吗?”

    景安的眼中隐隐藏着怒气,原本俊秀的脸庞已被拉得老长。

    第66章 捉j

    “其实不仅仅是指儒家,还有其他学说也一样。孔孟老庄等人圣人都早已故去,他们本人留下来的言论其实少之又少,可是后来的弟子根据自己的想法,将它们分成好多学派。为了排挤其他学说,他们势必坚持自己的学说才是最正确的,所有的是非观点都以他们的审判观点为基准,一旦有人触及他们的禁地,立刻就把对方置于死地再者,现在有关孔孟老庄等圣人的言论大都时有后人整理而成,这其中的真假含量还有待考证不说,就拿后人为他们所说言论做出的注解来谈,就有很大一部分参入了自己的思想。换言之,就是谁对谁错的决定权全都捏在他们的手上,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他们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会越来越高,甚至于高过帝王……”

    景安猛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急急地走了几步,面色显得极为愤怒:“岂有此理?简直是反了”

    历代君王之所以重用各种学说,就是因为它们可以帮助自己更好地一统天下,可若让某一思想过分壮大,就会适得其反。就像西方中的教皇制度,统治者本来是想利用宗教令人们臣服,可是在教皇思想迅速膨胀的最后,教皇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反倒超过了统治者。当初哥白尼不就是因为一个日心说而被活活烧死的吗?这事儿可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光是想想就觉得心里发寒。

    只不过事情都有好坏两面,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书华想了想,又道:“但不可否认,他们的存在也带来了不少的好处,儒家讲究礼义廉耻,尊重人伦孝道,为朝廷提供了礼法秩序的依据,有利于维护国家安定。至于其他学说,也都各有各的长处,诸子百家,各有不同,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扬长避短,取长补短,均衡发展,才是行之有效的办法。”

    景安的眼神又缓缓沉了下去,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百家学说多如牛毛,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倘若每一个都说得对,岂不会天下大乱?所以说,还是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学说出来做领头军,让他们给天下读书人做一个榜样。君王只需控制好这一个学说,再给其他学说一点点的发展余地,把握好尺度,就很好了。”至于其中具体的用人细节,自是用不着她来多嘴,这些事他心里应该更加清楚。

    巴拉巴拉地说了这么多的诛心之言,书华不免庆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好,小命还在。

    该说的她也说得差不多了,剩下来的事情与她再无关系,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她正要找借口溜走的时候,二哥正好赶过来了,书华随即停下脚步与二哥打了声招呼。

    景安依旧看着书华,眼色变幻莫测:“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他们只想着如何给自己争取利益,你与他们不一样……”

    书华一愣,随即干笑了两声:“高处不胜寒。既然决定了要坐这个位置,定是要做好准备面对这些的。”跟他谈利益?她自认为自己还没得这般厉害的算计头脑,搞不好到头来不但没捞到好处,反倒被他给算计了

    景安的嘴角勾起一抹笑:“你倒是看得比本太子还通透?”

    “旁观者清而已。”

    “但愿你能一直清醒下去。”

    见到这两个人之间诡异的对话,旁边的沈书才似有不解,但又不好直接问出来,只得暂且忍了下来,等到事后再问妹妹。

    景安从腰间取下一枚精巧的金丝红玉小印章,放到她面前,“本太子赏罚分明,这个你拿去吧。”

    书华哪里敢要,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多谢殿下的好意,书华心领了,只是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是让书华受之有愧,还望殿下收回赏赐。”

    “不是什么贵重玩意儿,只是个章子而已,拿着它随意进出宫中的藏书阁。那里头的书多得很,你看完之后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见解,可以再与本太子谈谈。”

    ……原来这家伙还是为了自己。

    书华在心里鄙视了他一番,但又转念一想,想到那座传说中的藏书阁,好多好多的书,全都是外面有钱也买不到的珍贵孤本……口水……

    见到她一脸痴迷的样子,景安的笑意更浓了:“看归看,可不能将书拿走了,那里面的每一本书都是有详细记录的,万一丢了一两本,足够将你的脑袋砍个十七八次了。”

    书华偷偷扫了二哥一眼,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将手放到裙子上擦了擦,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章子,捧在手里屁颠屁颠地退出了书房。

    她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兰苑,才刚刚将章子拿出来瞧了两眼,外面就有人跑过来禀报,说是太子妃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当真是太巧了。书华赶紧让青巧去书房知会二哥和景安,自己就带着青巧去了前院,亲自将太子妃迎进了正屋的堂屋里面。

    这位尊贵的太子妃也算是书华的老熟人,许久不见了,她较之从前更显华贵倨傲,清秀美丽的容颜已然脱去少女的稚嫩,增添了几分女人的独特韵味。她穿着一身精致华丽的宫装,眉目端庄,见到书华的时候,嘴角轻轻一笑,竟是藏了几分轻视:“好些日子没见到你,近来可好?”

    书华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站在旁边小心伺候:“托太子妃的福,书华一切安好。”

    “是吗?可本宫听说你前不久还生了病,为此还推掉了本宫的婚宴。”

    这算是秋后算账么?书华暗自擦去一把冷汗:“的确是感染了风寒,不过现在已经康复了,有劳太子妃担心了。为此错过太子妃与太子殿下的婚宴,可能是书华没这个福分,书华虽然感到可惜,却也无可奈何。”

    “呵,你这张嘴倒是一直都很厉害。”

    “书华惶恐。”

    “得了,本宫来这里也不是为了与你闲聊的,”王平熙面色淡淡的,“本宫方才出来买点东西,刚巧经过这附近,知道太子就在沈家,就过来寻他一道回宫。”

    这附近啥时候有商铺了?书华暗自撇了撇嘴,对这个拙劣的理由表示非常怀疑,一个女人忽然跑出宫来寻自家老公,最大的可能性是什么?肯定是怀疑老公在外面搞外遇,心里不放心,想要来捉j了。

    “太子妃请稍等,书华方才已经唤人去请太子殿下了,应该很快就能过来了。”

    “嗯,”王平熙总是端起旁边的茶碗,小口地喝了一口茶,状似无意地问道,“最近太子天天往沈家跑,可是碰上什么难以解决的重要大事需要与你兄长商量?”

    看吧看吧,来试探口风了

    “二哥与太子殿下每日都是在书房里面商量事情的,一般不许下人打扰,而且二哥也不会与书华说那些朝廷上的事情。至于他们之间商谈何事,书华自然是不清楚的。”

    “沈家才多大,殿下又来了这么多回,多少都能撞上一两回,你当真就一点都不清楚?”

    书华笑得满脸无害:“即便是碰巧听到一两句,也不能随意乱说呐”

    “本宫可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有什么事情是本宫不能知道的?”

    书华无奈:“诚如太子妃所说,您是殿下的结发妻子,倘若殿下有事想与您说,想必也用不着书华来多嘴。”

    原本一句无心的话,落到王平熙的耳里立刻就有了另外一番意思。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书华一眼:“到底是什么事?竟是连本宫都要瞒着?你知道些什么?你若能说出来,本宫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明白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书华更是哭笑不得:“只是些只言片语而已,都是些朝堂上的事情,书华不过一介女流,实在不敢妄加议论呐”

    王平熙目露怀疑:“真的只是朝堂之事?”

    “不然太子妃觉得还会有什么事情?”书华顿了顿,好心提醒了一句,“沈家现在还在孝期,加上家中刚送走了一批下人,现在家兄身边除了几个小厮,就只有一个从小跟到大的丫鬟和一个九岁的小丫头服侍。还请太子妃放心,守孝是头等大事,家兄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不至于为了一时利益和葬送了沈家这么多年的家业。”

    王平熙又仔细看了她两眼,见她不似说谎,这才稍稍安了点心。其实她也不愿意特意跑这一趟,家里头还有那么多的狐狸精在等着她收拾,若非担心太子在外头再做出个什么荒唐事情引得陛下发怒,她才懒得厚着脸皮上人家这儿来找麻烦。

    老实说,成亲这么些日子以来,太子对她温柔体贴,每一次和他在一起都能让她感觉很幸福。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似乎对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宠爱不是唯一的,柔情也不是唯一的,就连送给她的头钗也能在其他姬妾的头上见到一摸一样的。除去太子妃的称号,她的存在对他而言,貌似也没什么特别的……

    依照她从前的性子,她是不屑于与这么多姬妾争一个男人,但因为是他,所以她忍不下心中的嫉妒。她有自信,不管是论才华论相貌还是论家世,她都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一个女人假以时日,她必当令太子对自己情有独钟。

    第67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景安在沈书才的陪同下来到了堂屋,王平熙当即站起身,朝景安屈了屈膝。

    景安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温柔地笑道:“你怎么来了?”

    “妾身顺道路过此处,得知殿下在这儿,便想着与殿下一块回宫。殿下,妾身可有打扰到您?”她微微一笑,清丽的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云,千山粉黛,当真美不胜收。

    书华暗自咂舌,还真么想到这么一位清高的大才女,竟能露出如此娇媚的小女儿姿态,牛皮糖果真害人不浅。

    “事情差不多都谈完了,今日能与你一块回宫,这路上终于不无聊了,”景安也不打算再坐下,扭头与沈书才说道,“今日本太子就先行回宫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了。”

    “是。”

    沈书才亲自将他夫妻两送到大门口,回来之后就叫来书华,让她将下午发生的事情说清楚。

    书华想了又想,挑挑拣拣地选了些无关痛痒的话说给他听,见到他一脸的怀疑,她又勉为其难地加进去几句稍微有点严重的话。再到后面她就不敢说了,不是她不相信自家二哥,而害怕他会看出自己这个妹妹是假冒的。万一他问起她的这些个想法是从哪里得来的,书华相信,到时候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

    用一个谎话去圆另一个谎话,显然是很不明智的。书华选择说一半留一半,半真半假,最后倒是真给她蒙混了过去。

    至于景安送给她的那枚小章子,书华在研究了许久之后,终于得出一个很坑爹的事实——御用藏书阁建在皇宫里头,她能进得了藏书阁,但进不了皇宫大门。

    难怪景安说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果真是个鸡肋。

    她一气之下,顺手就将章子锁进了箱底,再也不想看见它找罪受。

    既然她的专用书房已经被某块牛皮糖无耻得侵占,她决定大度地将那个书房整个让给他,趁着牛皮糖没有再次摸过来,她派人将书房里面的书全部搬了出来,搬到距离这个书房最远的一个小院落里头。她还特意差人打了一把大锁,将那间小院锁了起来。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书华派人将院门从里面反锁了,然后安安心心地躲在里面继续修补书籍。

    有时候修补得累了,她就瞅着一屋子的书开始发呆,开始琢磨着这些书该怎么处理。等到她看完了之后,是不是又要像之前一样,找个地方将它们全部收起来?就算她可以将这些书都保护得很好,不会受到虫子的啃噬,但不知道怎地,书华总觉得这样是埋没这一屋子的好书。

    它们与它们的作者一样,已经被埋没了一辈子。在它们心里,应该也是充满了不甘吧……

    如此又过了半年,景安过来沈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反之,二哥呆在皇宫里的时间越来越长。书华在暗自庆幸甩掉了牛皮糖的同时,也开始担心二哥在朝中的处境。据她所知,景安已经开始将矛头指向了儒官之首杜知秋,而作为太子一党位置最为明显的二哥显然就是个活靶子,时时刻刻都得千万小心丞相一派的手脚。

    每天早上见到二哥出门的时候,书华总忍不住要为他担心一把,每天晚上见到他回来的时候,自己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可能是因为白天想得太多了,她开始接连好几晚都做起了噩梦,梦里见到二哥被人一剑刺穿了胸口,鲜血染满了整个世界,吓得她从梦中惊醒,流了一身的冷汗。

    后来二哥也注意到她有时候精神恍惚的样子,担心她是生了病,特意请了大夫过来为她诊治。

    大夫说她是因为心思太重,导致心绪不宁,身子气血不足,这病并无大碍,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再吃些补气血的药品就可以了。

    大夫走后,在二哥的一番盘问之下,书华被迫说出了藏在心底的担忧。

    瞅着妹妹瘦了一圈的脸颊,他心中亦有不忍:“你放心,等到太子登基,到时候大局已定,丞相府已经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届时我就请求远调外地,避开这汴京城里的是非。”

    话虽这么说,可若真到了那时候,景安还会轻易放人吗?鸟尽弓藏的事情在历史上还少么。

    书华没有将话戳破,只是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再杞人忧天了。

    年底的时候,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病倒了,如今正召集了许多太医在医治,据说情况不容乐观。

    这一下子,原本应该张灯结彩的大年也被蒙上了一层阴影,除夕之夜,没有炮竹没有红灯笼,就连门口的红对联也少了很多。没有哪个人敢在这个时候还记得过年这件事情,这个大年在众人压抑的情绪之中缓缓走过,迎来了阴晴不定的新一年。

    初一的大早,迎接人们的就是一场罕见的鹅毛大雪,整个汴京城几乎都被冻住了。无人敢出门,大街上除了厚厚的积雪与冰块,再无其他。

    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辽军压境,边关防守告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陛下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那边又有敌军突袭,一时之间,朝内人心惶惶。

    庆远侯主动请缨前往边关抗辽,在得到陛下的恩准之后,他立刻就披甲上马,在十几名官员的护送之下,披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离开汴京城,率领几万士兵奔赴边关。

    没过两天,陛下的病情忽然再次加重,根据太医所说,陛下这一回凶多吉少。为了以防万一,太医院和翰林院的人都要守在寝宫外待命,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的生日,书华是一个人在家里过的,偌大一个沈家,她一个人缩在屋里头,抱着小暖炉看书。

    徐大娘特意做了些书华爱吃的吃食,用以给她庆生,可当书华一个人面对这一桌子的菜时,不知怎地,忽然就没了胃口。她用筷子在菜里戳来戳去,吃了小半碗米饭之后,就丢开了筷子,抹了嘴巴准备漱口。

    在这时候,老刘过来了,说是庆远候府的小侯爷上门来寻二少爷。

    书华一愣:“二哥去了宫里,怕是要再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老奴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小侯爷说事关重要,他可以在这儿等二少爷回来。”

    翰林院集体待命陛下寝宫外面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小侯爷不该不知道的,想到这里,书华不由心中心生疑惑:“他可有说是什么事么?倘若事情真的是十万火急,我立刻就让人去宫里知会二哥一声。”

    老刘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是那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这个时候,青巧悄悄扯了扯书华的衣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要真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儿,未来姑爷至于亲自到咱家来寻二少爷么?他又不是没法子进宫,说到底还不是担心小姐一个人过生辰……”

    呃,这事儿怎么越说越玄乎了?书华瞅见青巧眼底促狭的笑意,还有老刘似有闪烁的目光,渐渐回过味来,只是这张老脸却是忍不住飘上了淡淡的粉红。

    老刘又拿出一只精致的长方形小木盒,笑着说道:“小姐,小侯爷说今日是您的生辰,这是他送给您的生辰贺礼。”

    书华接过小木盒,打开之后,才知道里面是一支做工极为精细的狼毫玉石毛笔,毛色柔软整齐,玉石晶莹剔透。她将毛笔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笔杆竟为暖玉所制,握在手中微微泛暖,最是适合寒冬使用。

    想到外头这时候正是最冷的时候,路上全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光是走几步路都要千万小心,更别提从庆远候府走到这沈家的路程了。书华将毛笔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面,紧了紧手指,心中滑过一丝暖流:“老刘,你将小侯爷请到暖阁里面等候吧,记得多烧些炭火,这大冬天的也怪冷的,可别让他受了凉。”

    “老奴省得。”

    等到老刘走了之后,书华又与君庆说道:“你去厨房里吩咐一声,让他们做些糕点送到暖阁去。唔,顺便再熬些热汤一并送过来,路上记得用小炉暖着,小心点别摔着了。”

    君庆领命,撑了把纸伞就出去了。

    书华坐在炕头上面,手里握着那支暖玉毛笔,指腹轻轻滑过温润的笔杆。肥白就窝在她身旁,常常的尾巴时常甩来甩去,一双眼睛慵懒地耷拉着。

    大黑这个时候不在屋里,估摸着是去暖阁寻小侯爷和它的狗妈了。

    过了一会子,君庆回来了,说是糕点与热汤已经送过去了。

    书华满意地点头,让人将年底的账册翻了出来,打算趁这个时候将家里的账本清理一下。

    青巧却是不肯放过这个绝佳的八卦机会,拉着君庆问道:“未来姑爷在听到小姐收下贺礼时候,是什么表情?有没有特别的高兴?”

    君庆摇头:“未来姑爷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嗯了一声。”

    “再然后呢?”

    “没了。”

    “这就没了?”青巧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他难道都没什么表示的?”

    君庆木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反倒是在旁边查账的书华忍不住笑了,那个小侯爷天生一副扑克脸,向来是不苟言笑,他能够“嗯”那么一声,就足够让她觉得很感叹半天了。

    第68章 男女授受不亲

    天很快就黑了,书华不但没等到二哥回来,反倒还等来了一个惊天大消息——皇帝驾崩了。

    不知道是不是书华的错觉,她在家里都听到了从皇宫方向传来的哭喊声,外面的大街上有人在高喊陛下驾崩了,家家挂起白幡。

    北风呼啸而过,带起无数萧索。

    老刘急急忙忙地跑到兰苑,跟书华说道:“小侯爷忽然走了,说是要进宫一趟,特意让我老奴来知会您一声。”

    书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皇帝驾崩了,意味着另一个人就能因此而登上九五之尊,一朝天子一朝臣,丞相府那边会坐以待毙么?这似乎注定了另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当天晚上,书华一夜未眠。

    直到第二天,二哥仍旧没有回来,宫里全部戒严,书华想找个借口进宫去看看二哥也不行。

    倒是小侯爷叫人送来了口信,说是她二哥在宫里一切安好。

    书华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缓和了些,她特别叫人在家门口等着,一旦有二哥的消息,立刻就来向她禀报。如此提心吊胆地又过了两天,二哥总算是回来了。

    才两三天不见,他整个人又瘦了不少,眼底尽是倦色。他一进门,书华就赶紧让人给他准备热水洗漱,又叫厨房弄了些饭菜上来,亲眼看着他吃完之后,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书华希望他能好生歇一歇,可不想他刚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就又要准备进宫。

    书华估摸着宫里面的情况不大稳定,虽然担心他的身体,却也不好劝阻,只得细心嘱咐了他好些话,让他自个儿照顾好自己。她听说太子为了守孝,晚上都是睡在灵堂前面的,至于这些随侍的臣子,自然也是要一起睡灵堂的。只是太子好歹还有个床榻,臣子们却只能随便打个地铺睡地上。现在外头天寒地冻的,若是一个不小心,着凉生病那是肯定的。

    一想起那块连累自家二哥要睡地板的牛皮糖,书华就忍不住在心里将他祖宗三代都问候了一遍,自己守孝还得连累别人跟着一起受罪。

    就在她暗自嘀咕的时候,二哥竟是让她也一同进宫:“按照往年的惯例,每年生辰你都要进宫一趟,今年因为陛下的事儿耽搁了,今儿个正好有空,你就与我一道进宫吧。”

    儿子都死了,做娘的难道还有心情管别人的生辰?书华有些疑惑:“可是太后娘娘她……”

    “你不用管太后娘娘,你只管老实跟在皇后身边就可以了,”二哥面色深沉,心中很是忧虑,“朝廷现在很乱,太子又因为陛下之死而陷入低谷,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丞相府现在即便是再厉害,也不敢在宫里放肆。皇后现在应该跟太后在一起,你去寻太后之时就能见到她,她是太子的养母,一定能保你周全。”

    “那家里面怎么办?”

    “放心,你和我都不在,家里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对那些人而言并无用处,不会有危险。”

    “那大姐呢?”

    “她与你不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那些人知道她对我们起不了威胁作用的。”

    听了这些话,书华知道他已经将一切都计划好了,这才点头应下:“好,我换件衣服立刻就跟你进宫。”

    进了皇宫之后,二哥将她送到清仁宫门口,就独自走了。她一个人被领进了清仁宫的暖阁,一切都如二哥所料,皇后现在也在清仁宫里面,除此之外,还有华阳公主和方美人也都在,全都是些老熟人。

    一屋子的女人,个个心怀鬼胎。

    书华向在座的各位请了安之后,就老实站到皇后身后,低着头不发一言。

    大家的模样与上次相见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华阳公主还是那么爱说爱笑,丝毫没有因为皇兄死了而感到伤心。皇后也还是那般不爱说话,总是静静地坐在一边。至于刚生完孩子的方美人,模样依旧清秀婉约,怀里抱着三个月大的儿子,低眉顺眼。

    令书华没有想到的是,印象中应该因为丧子而感到心痛不已的太后,却表现得很若无其事,一脸的安详宁静。当华阳公主提到太子殿下曾经的荒唐行为之时,她老人家也还是保持着端庄华贵的模样,既不表示赞成,也没有让她闭上嘴巴,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听到有人批评太子素行不端,作为太子养母的皇后自是要为他讲话的。这位皇后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但她此刻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却又是掷地有声,充满了一国之母该有的威仪与从容。

    华阳公主更是个不能吃亏的主儿,别人说一句,她就要驳两句,音调越说越高,丝毫不畏惧对方是堂堂皇后。

    眼看着两边就要吵起来了,方美人怀里的孩子忽然在此时哭了起来,清脆的哭声打断了争吵。

    一直未说话的太后忽然开了口,对王美人说道:“孩子可能是饿了,你带他下去找奶娘吧。”

    “是。”

    王美人离开之后,气氛又开始陷入僵局之中,两方的拉锯战还在进行。太后一直不说话,安静得不像话,沉默的态度令人心生疑惑。

    如果过了一个下午,天色渐渐入黑,太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表示自己累了,让大家先散了。

    等到出了清仁宫,华阳公主立刻就与皇后分道扬镳,书华自然是跟着皇后走。

    皇后直接去了灵堂,见到还跪在灵堂前面的太子,与他说了些话之后,就又走了。书华跟去的时候,正好见到了自家二哥,二哥让她现在这儿等一会儿,晚上可以一起回家。书华自然是很高兴地答应了,立刻就向皇后提前告了辞。

    皇后正好自己也有些事情,赶着要回到中宫处理,很快就答应了她。

    偌大一个灵堂,里面几乎都见不到人,冷冷清清的,地上点了些白蜡烛,昏黄的烛光愈加增添了几分诡异。书华在灵堂外间站了一会子,与二哥打过招呼之后就打算到灵堂旁边的偏殿去候着,一个老公公却忽然从里间走出来,朝书华说道:“沈姑娘,殿下请您进去。”

    书华看了自家二哥一眼,见到他点了点头,这才跟着老公公缓缓地走进灵堂里间。一口巨大的棺材摆在大殿的最中央,棺材前面挂着厚重的白幡与松枝,再而就是德帝的牌位与祭案,案上还摆着些瓜果香烛。在祭案旁边的地上还摆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里面是一些早已冷掉的饭菜。

    檀香充斥着大殿,静谧而清冷。老公公在这时候悄悄地退了出去。

    景安就跪在祭案面前的蒲团上,一身白色孝服,身形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在书华跪下来请安的时候,他稍稍侧过身子:“刚听到你的声音,没想到还真的是你。”

    声音很暗哑,带着厚重的倦意,想来德帝的忽然去世对他造成了挺大的打击。

    书华不由稍稍抬起了头,瞥了他一眼,不由一愣。她见惯了他自信潇洒的模样,这是第一次,她见到他竟然也可以这么消沉颓废,消瘦的脸上布满了悲伤。

    书华张了张嘴,许多担心的话到了嘴边,最后却只化作四个字:“殿下节哀。”

    她知道自己说的是废话,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说出来也未必会有用,倒不如任其烂在肚子里,这样对大家都好。

    景安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露出一抹无奈的笑:“你还是老样子,做什么事情都这么小心。”他自称“我”,而非“本太子”,可见他是真的在放下身份说话。

    自信如他,从来不会露出这般苍凉的表情。书华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景安有些陌生。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家父临终前交给书华的。”

    “……你父亲很疼你?”

    书华想了想:“可能吧。”

    “你这个答案很有趣。”他忽然掩住嘴角,轻轻咳了两声。

    “你病了?”

    景安无所谓地摆摆手:“有点着凉,不碍事。”

    书华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只得悻悻作罢。他动了动身子,想要从蒲团上站起来,却不想眼前一黑,整个人直直往前面栽下去。

    书华大惊,赶忙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他的身子:“你怎么了?要不要叫人传太医?”

    景安扶着她的手,缓缓坐回到蒲团上:“你不是常说男女授受不亲么?怎么今天主动投怀送抱了?”

    还有心情开玩笑,就说明他的精神还不错,书华毫不犹豫地甩开了手,起身就要走:“我去招人帮你传太医。”

    景安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裙摆:“别……”

    书华无语地瞅着他:“你到这个时候还逞强?”

    景安神色有些古怪:“我不是病了,我只是有些饿……”

    “……”

    第69章诀别

    如果不是因为整个灵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不是因为这里静得几乎可以听见呼吸声,书华真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堂堂北周的太子殿下在挨饿?你信吗?

    书华哭笑不得:“请问太子殿下,您有多久没吃饭了?”

    “……三天。”

    书华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不吃饭?宫女应该每天都有送饭过来的。”

    “……没胃口。”

    书华扫了祭案旁边的冷菜冷饭一眼,再联想到刚刚进来时候没见到一个伺候的人,心下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德帝刚刚去世,宫中有很多事情需要忙,太后要忙着晋级为太皇太后,皇后要忙着晋级为皇太后,太子妃忙着晋级为皇后。搬移宫殿,准备封赐圣诏,联系外戚拉拢势力,所有人都在为着自己的利益而忙碌。就连一般的宫女太监,也都在为了自己的将来而奋力奔走,送礼请客拉关系,手段层出不穷……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太子殿下就快要饿死了。

    景安松开了手指,懒懒散散地坐在蒲团上,脸色明明都显得有些苍白,可那双眼睛却还要露出轻佻的笑容:“担心我了?”

    书华知道他是因为亲人去世才会没了吃饭的心情,这种情绪她可以理解,就像她昨天担心二哥会出事一样,但若长此以往,他真的会因为不吃饭而饿死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对他而言,旁人的话无济于事,只有亲人的劝解才能有用。

    “我去让人给你准备吃的。”

    说完,也不等景安说话,她就大步走了出去。先前的老公公就站在外面,见到书华走出来,立刻就上前两步:“沈姑娘,殿下怎么样?”

    书华看着他,很瘦的一个老年人,年纪在五十岁上下,眼角有很深的皱纹,却总是含着盈盈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个和蔼的长者。听他这么问,书华猜到他应该知道了景安不吃饭的事情,她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一个外人,说得再多也是于事无补,这事儿得去寻皇后娘娘,毕竟殿下是她一手带大的,她若能说几句话,一定能顶得上我们说几百句话。”

    老公公轻轻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刚来过一趟,并没有发现殿下的异样……”

    养大景安的皇后都没看出他没吃饭,想来景安在那位皇后娘娘的眼中也不是很重要,书华心底无不发寒,这宫中果真是只讲利益不念感情的。

    “公公,您看这事儿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殿下这么饿着吧。”

    “殿下那是心病,饶是现在有山珍海味摆在他面前,他也未必会尝一口。而且,现在宫里面乱得很,老奴虽是陛下生前的人,但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胡乱走动,万一被人误会了什么,老奴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又是一只老狐狸,书华暗地狠狠鄙视了他一番,面上却还要装出一副良善的模样:“无论如何,还是去准备些吃食吧,至于殿下那边……我再去劝一劝吧。”

    虽然很不愿意与景安单独相处,但他好歹也是北周朝的太子殿下,而且之前也帮过自己几回,这回全当是还了他这个人情。

    老公公却是露出了为难之色:“中宫与清仁宫现在的人事调动非常大,连累整个宫里的人事都不稳定,御膳房那边现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现在过去,未必能找得到人……还是这样吧,这附近有个小厨房,沈姑娘就帮忙带几个宫女过去将就一下……”

    书华再度无语,皇后现在就顾着拉拢外戚帮助景安登基,已经完全不管这座皇宫的死活了吗?太后那边也不知道唱的哪一处,纵容女儿拉自己孙儿下位不说,连着这宫里的事情也都撒手不管,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老公公召来了四名宫女与一名小太监,让他们带着书华到附近的小厨房,在出灵堂的门口时候,书华没见到自家二哥,不由心生疑惑。旁边的小太监很会看人眼色,当即上前来与她说道:“方才翰林院有人过来,请学士大人过去一趟,这会子怕是正在翰林院里忙活。”

    书华感激地谢了他,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小厨房。说是小厨房,其实比沈家的正规厨房还要大上许多,这就是阶级区别呐。

    她将厨房逛了一圈,将能用的食材都寻了出来,让宫女们将需要用的食材都清洗干净,按照要求切好。

    好歹她也是在厨房混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