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家第24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点头:“我会的。”
似是听到他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便是一阵沉闷的咳嗽声。书华赶忙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用帕子捂着嘴巴使劲地咳嗽,原本苍白的脸庞浮上一抹一样的绯色,肩膀轻颤,却让担忧的书华不知如何是好。
需要给他倒杯水吗?可是咳嗽的时候能喝水吗?万一再呛到了怎么办……书华又开始纠结了。
过了好一会儿,咳嗽声渐渐消散,他的呼吸终是恢复了正常,方才缓缓说道:“我没事,你别瞎担心。”
“可是您……”书华抿了抿嘴,“家里还需要您,您不能有事。”
“我知道,我不会……咳咳咳”他低下头捂住又是一阵咳嗽,眉头轻皱,脸色越来越不正常。
书华一直盯着他,瞧见他如此的痛苦,不由也愈加的担心:“要不咱再去给您请几个有名的大夫?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二哥进宫求陛下给您派个御医过来,左右不过是个风寒,他们一定有办法的……”
“是啊,只是个风寒而已,再休息两天就好了。”他的声音很暗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得心里酸酸的。
书华小心地瞥了一眼,却见他手中紧握的帕子一角露出点点猩红,那样刺眼的颜色,在雪白的帕子上尤为狰狞。书华心中微微一震,竟然已经咳出了血,一般的感冒会病到这个地步吗?再看看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他咳嗽时候痛苦的模样,竟是有那么点像肺结核。
这病搁在现代只需输几天点滴就能好,但发生在这么个落后的古代,却是足以要人性命的
再想着他交代二哥时候的语气,现在回想起来,竟是像极了临终遗言将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了,将需要叮嘱的事情都叮嘱了一遍,他本就不是爱说话的人,却在那时候忍着咳嗽的痛苦说了那么多的话。事后回想,未必是没有深意的。
书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本就是个穿越而来的幽魂,对于眼前这个父亲,她真没什么特别深厚的感情。这几个月来的几次交集,她都在费尽心力应付他、讨好他,在她的眼里,他就是个贴着“父亲”标签的npc。或许需要他的存在,但并不真正的喜欢他。
“与你姐姐握手言和吧,你是嫡女,该拿出嫡女的气量。日后的路还长着,一直这么怄下去,对你们俩都没好处。”
书华再次垂下头:“嗯。”
“她虽任性了些,但本性并不坏,只是太在乎名分了,一直想着什么都要超过你。以前曾经废寝忘食地学琴识字学女工,折腾得病倒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可如今你们都大了,别再使这些小性子了。”
原来她那个才女的名头是这么给逼出来的,书华继续应着,如此听他嘱咐了好些话,直到他的眼底露出了倦意,书华方才起身离去。
在之后的几天里,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将二哥叫到屋里训诫一番,从朝堂到府宅,他讲一切能交代的事情都一一说明。而他的病情也在日渐恶化,已然药石无用。
明明还在正月里,外头正沉浸在过年的喜庆之中,在这个家里,却是被一层灰色所笼罩。今年这个年,注定要过得不顺。
宝林年十八年元月十四,开国公沈玉卿病逝于沁梅居,享年三十三岁。
第105章 再丧
父亲合眼那一会儿,书华与二哥就在床前跪着,旁边还有沈书画,每个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寂静的屋子里,只听得见火盆里木炭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丫鬟下人什么的都退了出去,安静地守在外面,即便不安,也不敢表露出来。
父亲已然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一段急促的喘气之后,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道:“将我与雅梅葬在一起”。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听清。
说完之后,他便永远地合上了眼睛,形如槁木的脸上再见不到一丝生机。
二哥猛地一磕头,却是半晌都没有再抬起来。
书华与书画也一并躬下身,原本闷热的屋子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寒气刺骨,一如外面的冰天雪地。
三个月之内,沈家接连走了两个当家人,如今只余下三个儿女加一个寡妇。
当书华与书画走出沁梅居的时候,一直等在门口的姚氏近乎踉跄着走过来,抓住书画的手臂急切问道:“怎么样了?你父亲没事吧?”
书华想起来了,姚氏是被父亲下令禁止踏入沁梅居一步的人。即便是父亲临死之前,她也没办法得见一面。姚氏这一辈子最大的悲哀,或许就在于她的对手是一个死人。
此刻的姚氏面带痴傻,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书画,直到书画缓缓摇动脑袋的那一刻,她蓦地睁大眼睛,呆滞了那么一下,随即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全身气力般,无力地往后倒去。
旁边的红秀赶紧上前扶住她,大声喊了人过来,将昏迷过去的姚氏扶回云和院。
沁梅居的门口,还站着沈家好些老一辈的下人,他们都是沈家的老人,身份不等,却都是最值得信任的一拨人。
因着父亲去世这一消息的传出,整个沈家大院在短暂的死寂之后,陆续发出哭喊声,连同旁边的书画,也跟着低声啜泣起来。寒风吹过,凉透了人心。
书华不知道这些哭声之中到底有多少真假,但此刻的她真没什么心思去掉眼泪,她将跪地上正在抹眼泪的王管事和刘管事叫起来:“寿衣棺材什么的可都已经准备好了?”
他俩俱是一愣,还是刘管事反应得快,赶紧颤抖着声音答道:“是,都已经安置在了祠堂。”
书华点头:“你写份帖子派人递给三叔四叔,通知他们父亲病逝的事情。另外,立刻通知下去,这几日闭门谢客,无论是谁都不见。”
“是。”
“上次办丧事时还余下多少白麻布?”
这次答话的是王管事:“库房里还有十来丈,奴才等在就去绸缎庄,让他们再送三十丈过来。”
“嗯,上次穿的丧服已经全部烧掉,你再按照上次的规矩让绸缎庄赶制一批出来,还有细麻松枝和纸钱蜡烛,数量你自己看着办,我自是信得过你们的。”
“奴才明白。”
“还有,这段时间家里的下人全部禁止出门,负责采买的人也要再三叮嘱,出去的时候只需要带耳朵,回来的时候最好连耳朵都不需要。那些个好事的人给我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凭地让我下狠手”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管事与刘管事已然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的稳重,各自领了吩咐就匆匆跑下去了。
书华又瞅向书画:“你去太太那边守着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书画一边抹眼泪,一边狠狠瞪了她一眼:“父亲死了,你居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你是不是冷血啊”
这时候的书华没兴趣和她斗嘴皮子,冷冷道:“父亲死了,你却还想与我吵架,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办?”
“你……”
“太太躺在床上需要照顾,你当真放心她一个人?”书华揉了揉太阳|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看起来缓和些,“她现在很需要你,她已经没了丈夫,不能再没了唯一的女儿。”
书画咬了咬下嘴唇,回想姚氏方才昏倒时候的情景,不由心下一紧,当即提着裙摆朝云和院跑去。
门口还跪着些沈家的老人,这寒冬腊月的,一个个都被冻得脸红脖子粗。书华叹了口气:“父亲去世了,我比你们还要难过,但眼下不是哭的时候,沈家还在,需要处理的事情也还在,你们若是真心为沈家好,就请尽快各归各位,接下来的事情都还需要仰仗各位多帮忙。”
众人渐渐止住哭声,瞅着书华紧皱的眉头,想着她如此悲痛却还要强忍着,努力地支撑这个家,不由心下愧然,纷纷磕头应下:“三小姐节哀。”
节哀节哀,能节的哀算什么哀?
“留下几个力气大的男人帮忙抬人,其他全部给我散了,做好自己的本分,沈家不会亏待你们。”现在的书华只想赶快打发了他们。
他们赶紧应声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都眼巴巴地瞅着书华:“三小姐凭地这么说,老奴们在沈家这么多年,如今老爷不在了,老奴们定当听从少爷小姐的吩咐。”
书华尽力扯出一抹笑,朝他们鞠了一躬:“有劳各位了。”
等到他们都散了,书华方才深呼了一口气,再次返回沁梅居里。二哥已然站了起来,父亲的脸上盖着块绣着梅花的白帕子,望着二哥那已然坚挺却瘦了不少的肩膀,书华心下恻然:“二哥,你……”
“我没事,”他死死盯着床上已然全身冰冷的父亲,“这里所有的人都不会有事。”
今年的他才十五岁,放在现代也就是个高中生,却是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接连的打击尽数落在他并不结实的肩膀上。而他的沉稳冷静,令所有人差点都忘记了,他其实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书华看着他侧立的身子,修长消瘦,脸上面无表情,只那紧紧抿在一起嘴唇透露了他此刻的不安。
她走过去,犹豫了一下,方才缓缓拉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冰,手指甚至还在轻轻地颤抖。书华紧了紧手指,努力将自己手心里的温暖传给他:“一切都会过去的。”
屋里的炭火已经被撤掉,已然不复方才那般闷热。门窗仍旧紧闭,光线昏暗。
等到下人们取了块门板过来时,二哥方才缓缓回过神来,用力握了握书华的手,方才松开了她。他亲自将父亲的尸身从床上搬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门板上,为父亲细心盖上白棉被,再与下人们一道将他搬出了沁梅居,朝着祠堂走去。
书华站在沁梅居的门口,静静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无奈。
父亲死了,以后沈家的问题就更多了,日子恐怕也不会太好过……
一阵寒风吹过,点点冰凉落在她脸上。她抬头看去,却见细碎的雪花从天而降,明明已经立春,竟然还是下起了雪,看来今年注定会是个多事之年。
书华唤人将沁梅居的院门锁起来,这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消毒,据她所知,肺结核是具有传染性的,虽然概率不一,但必然是有危险性存在。她唤人将父亲生前用钱的被褥尽数烧掉,连同用过的杯碗都要全部用开水煮一煮,至于父亲住过的那间居室,更是要直接封闭起来,不许人随意踏入。
做完这些,她方才松了口气,祠堂那边有二哥看着,不需要她担心,她便准备去云和院看看情况。这家里的事情一大堆需要去处理,她现在也只能勉强应付,若真碰上什么大问题,还得让姚氏出面处理,但愿老天保佑她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再出个什么岔子。
云和院里,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显然是夫人的情况很不好。
书华刚进屋,就看见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使劲哭,再见她膝盖边上躺着些碎瓷片,还有些茶水的水渍。又见红秀冷着一张脸瞪着她:“连杯茶都端不好,留你又有何用?”
那小丫头赶紧磕头求饶,哭得泪流满面:“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也是担心夫人,一时心切,才失了手……”
“可是大小姐不饶你,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同为奴婢,我也帮不了你,你怪不得我。”
红秀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来架住那小丫头,正欲拖出去的时候,书华喊住了她们:“只是打坏了个杯子,按照家规也就是罚些月钱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
见到是书华,红秀连忙叫那两个婆子松了手,面带讨好地笑道:“既是三小姐开了口,奴婢岂敢不从,只是大小姐那儿……”
“放心,话是我说的,人也是我放的,不关你的事。”
书华没再看她们一眼,径直踏进内屋,却见姚氏仍旧躺在床上没醒过来,而书画正坐在床边一脸忧虑,那双漂亮的剪水双瞳也是含着泪珠儿,看得人我见犹怜。
听到书华的脚步声,书画转身看向她,脸色僵了一僵:“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太太好些了没。”也不等她招呼,书华径自拖了条凳子坐下,“外面那丫头被我放了,左右不过是个杯子,凭地再添麻烦。”
书画一声冷哼:“人都已经被你放了,我还能说什么。”
第106章 各怀鬼胎
“那丫头毕竟是云和院的人,按理犯了事也该让太太处置,咱们做晚辈的何必越俎代庖?”书华对书画的横眉冷对毫不在乎,接连问道,“太太是因为惊吓而晕倒,让厨房去煎些安神的药过来吧,我等下就差人出去请大夫过来。太太平常身子挺好的,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不用你假惺惺地装好人”书画面带嫌恶,讨厌之情已然被表现得淋漓尽致,“现在父亲不在了,家里就是才倌儿当家,你与他一母同胞,他定然会偏袒着你。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你们若想欺负就明着来,何必在这里给我惺惺作态?”
“我为什么要欺负你?”书华故意换了个特别假的笑容,“换句话说,你觉得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去欺负的?”
“你”
见她气得嘴巴都快歪了,书华继续道:“你也说了,你现在无依无靠,什么都没有,欺负你就像欺负一团烂泥巴一样,不但无趣还会弄得一身脏。说白了,我对你没什么兴趣,你实在不必再整日冲我张牙舞爪,至于你那些暗地里的小动作……呵,你知道现在沈家是二哥在当家,你若不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好就给我乖一点。要知道,太太现在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出了事,她指不定真会双脚一蹬直接翘辫子。”
“不许你这么说我娘”书华腾地站起身,气得咬牙切齿,“我娘会长命百岁,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你母亲现在能不能长寿,完全取决于你,关于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看着书画变换莫测的神色,书华起身抚平衣褶,淡淡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好生在这里照看着,若是太太醒了,就托人来知会我一声。”
言罢,她就施施然地走出了屋子,才刚刚出了云和院的门,就撞上了急急忙忙赶过来的刘管事。
见到是书华,那刘管事赶紧站住脚步,行了一礼之后恭敬问道:“三小姐刚从夫人房里出来,不知夫人醒了没有?”
书华摇头:“出了什么事?”
“四爷与四夫人回来了,正在前面的堂屋里候着,您看……”
二哥那边还在处理祠堂的事情,这一下子定然走不开,而夫人还在床上躺着,这事儿看来只能由她亲自出面了。
书华略一思忖:“我去见他们,你且找个人去寻许大夫过来,好生为太太看一看。”
“是。”
吩咐完了,书华先回屋里换了身素白的襦裙,将头上的饰品尽数摘去,方才快步往前院走去。穿过花园,绕过回廊,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到正在堂屋里喝茶的四爷与四夫人。
他两夫妇见到是书华出面,先是一愣,随即起身上前:“你二哥呢?怎地不见他来?”
“家父的后事需要料理,他一时分不开身,暂由我来招呼你们,”书华面带微笑,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回到座位上坐下,自己站在主座之前,却也不坐下。
四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们一听到兄长病逝的消息,就立马赶了过来,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们尽管开口,我们定然尽力而为。”
“四叔的好意我代二哥心领了,”书华顿了顿,“按理说,你我既然已经分了家,我们就不该再麻烦你们,只是四叔毕竟是家父的亲兄弟。这隔得断名分却割不断血缘,如今家父病逝,只请四叔能入得祠堂祭拜一番,如此便已是尽了很大的情分了。至于其他,我们自有安排,不劳四叔牵挂。”
一番话说得似水不漏,直叫四爷与四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之所以这么快地赶过来,其实就是趁沈家现在没了顶梁柱,想凑过来蹭一点便宜,反正这里只剩下一屋子的寡妇孤儿,他只要仗着长辈的资历施些压力,总能捞点油水回去的。方才见到是三丫头出面接待,就猜到沈家现在肯定是没人了,要不然怎么会叫一个黄毛丫头出来招呼人?
可他们却没想到,平常不爱说话的三丫头竟是这般难打发?心里的小算盘打来打去,却没能算出这一么一出,两夫妻互望一眼,四爷随即说道:“瞧你这话说的,凭地生分了许多咱们好歹也是一家人,如今家里出了事,我们也该回来尽一份力,你就别再跟我们客气了”
“是呀,华姐儿,你可别再说这些个伤感情的话”四夫人也在旁附和着,“你是咱们的亲侄女儿,难不成咱们还能害了你不成?”
还不等书华说话,另一个尖锐的声音忽然从门外响起:“当初你们嚷嚷着要分家的时候,我可没见到你们这般说话”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三爷与李氏一并相继走进屋里,而方才那句话,显然是李氏说出来的。
书华急忙上前行了一礼:“见过三叔三婶。”
那李氏也不多说其他的,上前一把捞起书华的手,将她从头到尾都细瞧了一遍,不住地啧啧称赞:“这华姐儿才个把月不见,就越长越水灵了瞧瞧这身段,即便是穿着白衣素服,依然楚楚动人呐,难怪那端王爷会与小侯爷因着你的面子,亲自上门拜访”
书华眉头微微一皱,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后退一步:“王爷与小侯爷登门拜访为的是见二哥,与我并无关系,四婶这话说得过了。”
李氏却也不恼,掩嘴轻笑:“用不着急于洗脱干系,那端王爷与小侯爷都是人中龙凤,你能攀上他们,那也是你的福气,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四弟妹,你说是与不是?”
忽然被点名的四夫人先是一愣,随即朝她笑了笑:“既然华姐儿不想说这事儿,你就别再逼她了,毕竟还是个姑娘家,这些话说出来也怪臊人的”
这些个女人还真是不斗斗嘴那就皮痒痒了,书华忍住心中的不快,请李氏与三爷请到客座坐下,随即将方才与四爷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原本是希望你们明日再来的,不过既然你们如此心切,那便等下就去为家父上一炷香吧。”
听着她这话,便是上完了香就得立刻走人?
众人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这么直,一时都没人再去接话,气氛忽然陷入尴尬之中。
书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省得他们再在这里口无遮拦,端王府与庆远侯府又岂是他们能轻易谈论的?凭地等下惹出了事端,又连累了沈家上下。
书华笑微微地继续说道:“祠堂想必布置得也差不多了,你们且随我来。”
言罢,她就领着两对夫妻离开堂屋,绕过回廊,穿堂过室之后来到灵堂的院子前,再让守在门口的尹阳进去通报一声,得到允许之后方才将那两对夫人领进祠堂院子。
书华与李氏、四夫人一并站在院子里候着,而三爷与四爷相继走进祠堂。
祠堂的门是开着的,书华看见他们与二哥见了面,相互说了些话。二哥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即便四爷好几次都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也仍旧令他纹丝未动。
而这一头,那四夫人也开始向书华套近乎:“方才怎地没见二嫂?这么些日子不见她,倒也怪想她的。”
书华礼貌性地答道:“无事,她只是心情不大好,需要静一静。”
原本还想找个借口去见见姚氏,眼下被书华这么一说,直接碰了个软钉子,不由让四夫人面色有些不自然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心情不好是肯定的,不如让我去劝劝她,说不定能有帮助。”
书华又道:“已经有大姐在旁边陪着了,四婶无需操心。”
四夫人还欲说些什么,而那李氏却忍不住在旁笑出声来:“四弟妹啊,你怎地还是这般不识趣?华姐儿都说了二嫂需要‘静一静’,你何必还要厚着脸皮凑上去?”
“我……我只是好心想帮帮她,你瞎说什么呢”四夫人面皮浮上一丝绯色,神情愈加不自然。
四夫人一向不是李氏的对手,三言两语便败下阵来,战况完全倾向一边倒的局势。
夹在中间的书华只当没看到,眼观鼻鼻观嘴,定定地看着前方,顶多也就是在她们指名点姓地说到自己时候,才会适当地应上一两句。
幸亏她们已经搬出了沈家,要是天天陪着她们这么玩,书华只怕这两只耳朵都得废掉才行。
等到三爷与四爷上完香,二哥便亲自将他们送出了祠堂,见到李氏与四夫人,二哥又是一礼:“许久不见,三婶四婶可还好?”
四夫人连忙笑着答道:“我们自然是好的,只是你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如今家里出了大事,你是沈家的继承人,担起责任固然重要,但身子骨更要重要,可别累坏了才好”
“多谢四婶教诲,我心中有数。”
李氏趁势上前说道:“你如今一人担着这么大的家业,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我与你三叔商量了商量,倒是可以回来帮帮你。反正之前账房的事情也一直归我们打理,如今也算是重操旧业,也算为你分担些麻烦。”
第107章 胳膊找朝外拐
书华本就没指望三房与四房那些个人会存着什么好心,但听到李氏将话说得那般明白,心中还是不免咯噔一条。父亲前脚刚去了,他们这就迫不及待地赶回来争家产,如此行径不得不叫人心寒。
难得是书才依旧维持着温和有礼的笑容:“沈家的麻烦自有沈家自己来处理,贸然让外人插手不合规矩,三婶的这份心意我们领了,还请你们不用太操心。”
“外人?”李氏略有不快,脸色忽地也变得不大好看了,“我们都是你的叔叔婶子,都是你嫡亲的亲人,你怎地说出这般混话?”
四夫人与四爷两人互望一眼,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不再说话,安静站在旁边看好戏。
瞅着气氛不大对头,三爷赶紧在旁边好言相劝:“我们这也是为你们兄妹二人着想呐,那那姚氏毕竟不是你们的亲娘,如今你们年纪也还小,若是她趁机欺了你们,我们这心里实在担忧的很呐”
姚氏是他们的继母,两方没有血缘关系,再加上沈书画上次夺了沈书华的心上人这件事情,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这两兄妹对姚氏心存芥蒂,这之间的嫌隙是必然的。
书才仍旧面带微笑:“太太这些年待我们不薄,虽然她并非我们亲娘,但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不能忘记,断不会欺了我们,叔叔婶子们多虑了。”
“人心隔肚皮,你这孩子咋就这么单纯呢?”李氏皱紧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这么些年来她是怎么对你们的,大家心里都有数,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你妹妹打算呐那姚氏唆使画姐儿抢了柳家二公子不说,还放任画姐儿欺负华姐儿,如今你继承了家业,难道都不想为妹妹出口恶气吗?”
书华这算是看出来了,李氏这次回来除了想要沾点沈家的便宜,还想着报上次的借刀杀人之仇。
书才淡淡道:“既是你们一直都心里有数,从前怎么就不见你们站出来说过一句公道话?”
一句话,就让李氏噎住了。
三爷忙出来打圆场:“我们那也不是没办法嘛,那些毕竟都是你们二房的事情,二哥向来不喜我们随便插手你们的家务事,如今你二哥不在了,我们身为你们的长辈,按理帮帮你们也算是给二哥在地下有个交代。”
“既然您能清楚家父不喜你们插手我们的家务事,眼下怎么就能确定我就会喜欢呢?”
书才的脸上一直都挂着谦和有礼的笑容,即便那话听在耳里不舒服,但却让人找不到不合礼的地方。
三爷碰了个软钉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却是不再多言了。
李氏面色已然很不好看,正欲再次开口时候,四爷忽然说话了:“才倌儿啊,大家好歹还是一家人,眼下沈家正值困境,你该是好好联系我们这些亲人一致对外才对,怎地还这般态度?”
“叔叔们都忘了吗?你们已经与我们分了家,便是断了所有关系,至此各扫门前雪。今日让你们前来祭拜,也只是全了一个兄弟血亲的面子,如今祭拜既然已经完成了,还请各位回去吧。家里事务繁忙,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若是你们给面子,发丧之日希望你们能来露个脸,至于其他,便是与你们无关了。”
书才直接下了逐客令,叫来尹阳送他们出去。
四夫人与四爷还欲说些什么,但瞧见李氏与三爷都还在场,那些话实在不方面出口,只得勉力咽了回去,顺着书才的意思离开了沈家。
李氏却不是那般好打发的,一脸的怒容:“好你个胳膊肘向外拐的东西,你现在是宁肯帮着那姓姚的的外人,都不肯听听我们这些婶子叔叔的话,你倒真是翅膀长硬了,全然不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了?”
“三婶这话言重了,”书才仍旧好脾性地站在原地,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你们是我的长辈,太太也是我们的长辈,尊重你们是应该的,岂敢不将你们放在眼里,三婶如今特意大老远地赶过来与我说这些也是出于担心我们,我们心中自是感激的,但这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我们心中有数的。四婶如果真的闲着无聊,倒是可以回去管管你那一屋子的小妾丫鬟,我前段时间还听说又有个小妾在家里闹着要上吊,弄得汴京城内人尽皆知……”
李氏脸色一变,狠狠瞪了三爷一眼之后,随即面色铁青地冷声说道:“好一张厉害的嘴,我,之前可从不知道你还有这般才能养虎为患,你这般优柔寡断,终有一日会被那老虎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言罢,她就甩袖而去,三爷赶忙冲书才笑道:“你三婶就那性子,她也是出于好心,你可别往心里去啊”
书才但笑不语,只静静看着他。
见他这般油盐不进,三爷也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急急地跟上李氏,一并离开了沈家。
等到全都走了,书才脸上的笑容方才缓缓退去,眼底一片冷然。
见到该走的都走了,书华琢磨着也没有自己的事情了,便打算转身离去,却不想被二哥给叫住。
他道:“明日我要去一趟白家,将母亲的骨灰迎过来,与父亲合葬。恐要隔日才能回,这两日里,你多照看着点家里的事情,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老王与老刘,他们都是父亲生前信赖的人。”
书华脚下一顿,诧异地望着他,原来母亲用的是火化,难怪去祭拜的时候都见不到坟墓。她先是点点头,随即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道:“你觉得外婆和舅舅们会答应吗?”
“这是父亲最后的遗愿,我们做子女的,只能去完成,也算使我们为他尽的最后一点孝心。”
见他心意已定,书华知道劝说已是无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守着,记得快去快回就好了。”
二哥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嗯,辛苦你了。”
女子不得入祠堂,恰好灵堂就摆在祠堂,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有书才一人去打理。幸而这一次距离上回丧事并不远,家里的人有了经验,办起事来很是利索,一切井然有序。
云和院那边,许大夫已经来了,为姚氏探了脉,也只说是惊吓过度,需要好好静养,再吃些安神宁气的药就好了。
当天晚上,姚氏终是醒了过来,书华闻讯也赶了过来。
那姚氏在一天之间瘦了不止一圈,原本娇美如花的容颜也在瞬间苍老了不止十岁,眼角是抑制不住的悲凉与哀戚。姚氏今年不过二十九岁,丧夫之痛,意味着她的下半辈子都将在守寡之中度过,无论身心,于她而言都是一个莫大的打击。
她抱着书画不停地掉眼泪,瘦弱的肩膀轻颤不止,好似随时都要折翼的蝴蝶,有种凄凉的美。
书华冷眼旁观这一切,直到这两母女哭得差不多了,方才上前开口说明了沈家目前的情况:“二哥明天要离家两日,这家里的事情我不熟悉,还望太太宽心为上,早些振作起来,将家里打理好才是正事。”
沈书画扭头狠瞪了她一眼:“现在父亲才刚走,你就开始对我们颇颐气指,你真当我们是这么好欺负的吗?”
书华早已习惯了她那张横眉冷对的臭脸,直接略过她向姚氏说:“父亲的寿棺该停在灵堂,后事都还没来得急办,与其在这里徒伤悲,还不如去好好料理父亲的后事,也好让他走得放心免得到了地下还不得瞑目。太太,您是个明理人,这些事情不消我说您也该明白的,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姚氏拦住书画又要脱口而出的冷言冷语,抹去眼泪缓缓道:“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是你最为沉稳。”
“死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好好活着。”与其为了个死掉的人要死要活,倒不如去想想明天的早饭吃什么,书华知道自己的想法不免有些太过现实,但她真不是个喜欢感春伤秋的人,人生的道理是需要自己去体验才能得出的,眼下这句话却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感受。
姚氏垂眸,似是在努力平缓自己的心境,嘴角却是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原来你才是最看得开的人……”
见她这般,书华已是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不再多言,当即告了退。
毕竟这次事情带来的伤痛太大,不是简短两句话就能令她立刻清醒自如的,她不似书华那般对老爷本就没什么感情,她是真的付出过真心,虽然并未收获到什么,至少还有个念想。如今人忽然就这么没了,所有的念想都在顷刻间崩塌,她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得不到心爱的人已是伤痛,却还要眼看着他就这么撒手而去,那种锥心之痛又岂是常人可以想象的
但书华说的没错,她这时候没有资格在这里哀戚,老爷去了,却留下了这么一烂摊子。她身为沈家的当家主母,理所应当去担起这份责任,即便不是为了自己,她也要为了女儿。
无论如何,她都要守住自己在沈家的威望,这样才是她与女儿今后最好的保障。
第108章 攘外必先安内
书华并不喜欢姚氏,但眼下沈家身处困境,她不希望再闹出什么内部矛盾。
攘外必先安内,安内的手段无非两种——要不一方将一方完全击败,然后直接灭了他,以绝后患;要不就是两方和平相处,互相息事宁人,一致对外。
前者无疑是最简单安全的方法,但选择它就意味着会有战争,还有至死方休的争斗。在没有绝对的实力之前,贸然选择这个法子的后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书华实在不想沈家再在这个关键时刻闹分裂,再让某些旁观者坐收渔翁之利。
相比之下,后者显得要平稳得多。眼下的沈家正处在不安状态中,任何举动都有可能引来人心惶惶,倒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姚氏与沈书画现在都只能依靠沈家而活,如若沈家完了她们也就完了,所以,至少在这一点上面,她们与书华是一致的。
只要目标一致,那么便有和平相处的理由。不过,为了防止被她们从背后捅一刀,书华得多留个心眼,日后寻个短处揪住她们,方能确保万无一失。
回到兰苑,累极了的书华躺到床上便睡着了,一夜无眠。
第二日鸡鸣时分,书华便醒了过来,起床更衣,梳洗完毕,用了早饭便先去云和院向姚氏请安。
姚氏的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一身素衣直裾裹身,因着她本就生得艳丽婀娜,即便是素服也被她穿得明媚动人,眼中带媚,举止间尽是迷人的风情。书华不由感叹,的确是个大美人啊
书华表现甚为恭谦,言行温和,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友好些。
一旁的沈书画本就看她不顺眼,无论她做什么都觉得她是在故意做作,免不了要讽刺她两句。倒是姚氏一直面带微笑,显得很有长辈的风范,对书华也是客客气气的。
她俩个人虽然都没明说,却都从对方的言行之中看懂了意思,甚至在潜移默化之中地达成了某种一致。
姚氏后来还特意留下书华,当着她的面将家中这两日的账目过了一遍,并且将需要处理的事情尽数吩咐下去。书华也只静静在旁看着,一边学习一边继续表示友好。
无论姚氏说什么做什么,她都要保持着适宜的笑容,让外人看起来她与姚氏的关系很融洽。等到账目看完了,她从云和院走出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那张脸都整个笑僵了。
赶紧揉揉。
趁着四周无人,她使劲地挤鼻子弄眼,脸部表情要多夸张有多夸张。直到脸上的直觉恢复到得差不多了,王管事忽然冒了出来,说是二少爷已经出发了。
书华又问了一遍灵堂那边的安排情况,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方才朝着厨房走去。
这些日子一直忙着父亲与父亲的后事,厨房这边倒是有些顾不上了,幸而还有徐大娘在这边撑着,倒也不用太当心。
今天是上元节,该是吃元宵的日子。前两日因着父亲的病情而没顾得上今年的腊八,眼下正好赶上了上元节,虽然不能大操大办,但至少也该表示表示。
书华让徐大娘去做些元宵,留作晚上煮了吃。
徐大娘道:“不知道小姐喜欢什么样的口味?”
书华想了想:“芝麻陷和桂花馅的都做一些,还有原味的也弄一点,味道不要太甜了,容易腻人。如果时间够的话,再弄些玫瑰花的吧,可以美容养颜的。这些分量都不要做多了,毕竟家里人不多,做多了也只会浪费。”
徐大娘一一记下,赶紧招呼了下去,让厨房的人都动了起来。
临走前,书华还不忘问了一句:“那关李氏被放了没?”
“前两日就已经被放走了。”
书华点点头,貌似不经意地问道:“夫人没问你关于关李氏的事情?”
“她曾派人过来问过几句话,老奴都按照小姐的吩咐答了,只说是那关李氏对小姐不敬,不守规矩,又爱搬弄是非,不是个本分之人。”
“嗯,这样就够了,以后太太再派什么人过来,你给我盯紧一点,凭地再闹出这种事情。”
“老奴省得。”
书华点点头,方才离开了厨房,正在园子里走的时候,却见王管事匆匆忙忙地迎面走来。二人相见,王管事先行一礼:“奴才见过三小姐。”
瞅见他手里揣着张红帖,书华道:“不是说闭门谢客吗怎地还有人上门来递帖子?”
“这个……”王管事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柳家的小姐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夫人。”
书华心里咯噔一条,柳家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呐。
不过,柳家是沈家的亲家,按理在这个时候过来祭拜一下是理所当然的,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