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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世家第23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着她眼巴巴的模样,二哥难得的没有屈服,转而说道:“父亲回来的事,你可是知道了?”

    明知道他是转移话题,但书华还是不得不很没出息地上钩了:“嗯,听人说他得了重风寒,可有看了大夫?”

    说到这里,二哥就不免重重叹了口气:“大夫是看了,也开了些药,但一直都未见成效,这病反而愈加重了。yuchuanshuwu 玉川书屋手机版自打昨天回到家里,到今日就一直未下过床,整日不停地咳嗽,想来身子骨是真的被冻坏了。”

    书华默然。

    “今日柳家前来,就是看准了父亲卧病不起的时机,刻意用沈家的困境作为要挟来逼迫父亲答应。直到你回来之前,我都一直守在父亲床边照看着,瞧着父亲的脸色一直很难看,显然是气得不轻,这病估计又得加重了。”

    书华也跟着敛眉沉色:“如今沈家虽然已经不如从前,但至少还是顶着开国公的爵位,也是京中有名望的大族。那柳家老爷的官位左右不过是个知枢密院事,官位与开国公同阶,即便手握实权,何至于如此嚣张?”

    “他的职位虽然不高,但他曾是丞相府的幕僚,如今又以丞相门生自称,这里面就不得不考虑到丞相府的势力。沈家这些年一直远离朝政,手中毫无实权,如今落入困境,除了世代相交的柳家,又还有谁能出身相助?”

    书华不清楚朝政里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她很清楚此时绝不是得罪柳家的时候,如果今天自己没将景安与小侯爷带回来,指不定父亲就真在柳家的压力之下应了这门婚事,一想到这里,书华就禁不住吓出一身冷汗:“柳家竟是如此卑劣,关键时刻不但不出手相助,反倒落井下石,真当这么多年的交情全都喂了狗”

    “呵……世态炎凉,人情淡薄,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二哥微微侧开头,眼底一片淡漠,“如今沈家才刚刚失势,他们便迫不及待地露出爪牙,等到沈家哪天真的没落了,只怕他们真会一口将咱们全给吞了。”

    瞥见书华呆呆的样子,他不由收起漠然,温和一笑:“幸而当初与柳家定亲的不是你,否则今后可就真的有罪受了。”

    这是不是就叫做因祸得福?书华附和着笑了笑,但是在心底,却是明白了一件事实——没有了沈家庇佑的自己,只会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第一百零二章 一步错,步步错

    看到书华眼低掩藏的黯然,二哥伸手拍了下她的脑袋,笑道:“明儿个就是你的生辰了,有什么想要的礼物没?”

    他的手指正好拂过被擦破的额角,措手不及的书华条件性反射地缩了一下,方才刚洗了澡,头发擦干之后也没有挽起,就这么随意地披散着,额前的碎发正好遮住了额角上的伤口,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怎么了?”二哥瞅着她的额角,伸手想要去撩起那些碎发。

    书华也不觉得自己真能瞒得过去他,比起欲盖弥彰倒不如大方承认,便自觉地将碎发撩开,露出里面那条细细的伤口,笑道:“不小心蹭破了皮,已经涂了药,无妨。”

    二哥的神色却是忽地沉了下去:“今天下午沈书画来过了?”

    他连大姐都省了,出口便是连名带姓的喊,其冷漠的口气令书华也愣了愣。

    书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既不想为了沈书画而且欺骗自家二哥,但也不想二哥为了这点小事而操心。无奈之下,她干脆来个答非所问:“我屋里的话本书册都看完了,你明儿个就送我些新书就好了。记住了,我可要市面上最新的话本,不要那些老掉牙的,看来看去都看烂了”

    她转移话题的技术确实很烂,所幸二哥也没有再追问下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那种市井之书少看些为妙,若是被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要教训你。”

    往往就是这些被轻看的市井之书更能反应出一个朝代的真实生活,书华钟爱它们并不光是为了打发时间,更为了能够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个时代。忘记小时候的琐事可以推说是她记性不好忘记了,但若说连这个时代人人都知道的常识都不晓得的话,只怕就真说不过去了。

    书华悄悄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你不说我不说,父亲又怎么会晓得?”

    二哥无奈地看着她:“你看看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要书里的内容给带坏了,那些个故事毕竟只是故事,你可乱学了书里的人,去干些‘惊天动地’的傻事我可是听说对街林员外家的小姐,因为看这些书看得入了迷,竟是胆大妄为地闹私奔至今下落不明,她家里人都快急疯了。”

    书华拍着胸脯保证:“我明天就十四岁了,绝对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故事就是故事,绝对不能当真”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那些书我明天就差人到书斋里取,你可得给我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书华使劲点头,隔着个桌子就扑了过去,揪住他的衣袖笑道:“还是二哥最疼我了”

    “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话虽这么说,但他的眼睛早已笑弯了,“你也知道自己十四岁了,再过一年就要及笄了,是该嫁人的年纪了,还这般没规没距的,小心嫁不到好人家”

    换做别家女孩儿听到这话,肯定羞得没处躲,偏偏书华是个脸皮厚的,照旧不依不饶地揪着他不放:“有二哥亲自把关,绝对不用担心嫁不到好人家”

    “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铁定没人敢娶你进门”

    “没人娶最好,省了一大堆麻烦反正留在沈家也有你养着,下半辈子不用愁”

    她上半个身子整个趴在矮桌上,一张脸笑得不见眉眼,二哥趁势撩起了她额前的碎发,书华一愣,刚想往回退的时候却被他拉住手臂:“别乱动。”

    书华治好乖乖不动,抬眼望着他的下巴:“一点点小伤,没事的。”

    “你伤的可是脸,若是留下了疤痕可怎么办?未出阁就先破了相,这话传出去多难听,你让以后的婆家怎么看你?”

    书华倒是没想这么远,一来是因为这伤口她自己照着镜子看过,并不是很深,后来又上了药,只要不发炎的话,应该不至于会留下疤痕。二来是她也没怎么注意自己这张脸,因着不是“原厂原装”,让她总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虽然这些时候已经努力适应了很多,但别扭的感觉是怎么都没法子这几个月之内就挥散的。

    “没关系的,大不了我到时候弄点头发遮住,不容易看出来的。”

    “傻丫头,成亲之前可是要开脸的,你到时候整张脸都得露出来,就你那点小心思怎么可能混得过去。”

    一提到开脸,书华就不免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要被人用线在脸上刮来刮去,就跟刮凉粉似的,恶寒。

    二哥以为她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便松开了手,让她坐好:“我会差人送些上好的伤药过来,你这些日子注意饮食,但凡会留下疤的食物都不要碰。这些日子家里事情多,我不一定顾得上你,你可得自己照顾好自己,凭地再让人担心了。”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书华也装腔作势地点点头:“嗯,没问题的。”

    见到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二哥又嘱咐了她两句,便起身离开了。

    待送走了二哥,书华就扯来君瑶,盯着她问道:“你今晚上伺候他们用晚饭,可有听到他们都说了什么?”

    君瑶努力回忆了一下,道:“他们说了很多话,但大多都是奴婢听不大懂的,有说朝政,也有说诗文,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还当场一起吟诗作对,那位王公子吟得最多,不过二少爷也很厉害,让那个王公子不停地夸奖他。”

    “就这些?其他人呢?”

    君瑶点点头:“唔……那位同王公子一块来的小侯爷一直没怎么说话,就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吃饭,好似连酒杯都不曾碰过。至于柳家夫妇与咱家夫人,也喝了些酒,但也没怎么说太多的话。而且,柳家夫妇的脸色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不怎么好,可能是求亲不成,所以心情不好吧……”

    脸色不好?能让势在必得要求得亲事的柳家脸色不好的人,只有景安和小侯爷两人。小侯爷来头不小是知道的,但是景安又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居然会让仗着丞相撑腰的柳家也不敢得罪

    书华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今天忙了一天,也是该累了。至于那块牛皮糖……他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别再来祸害她就成

    如此想着,她让青巧替自己宽了衣,早早地钻进了被窝里,躺了半晌,原本浓重的倦意却在黑暗之中渐渐散去,思绪越来越清楚。

    如今沈家面临困境,柳家强势提亲还只是个序章,今天虽然被景安与小侯爷打发了,但今后的日子还很长,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更何况,沈家与柳家原本就有姻亲关系,将来大姐嫁了过去,沈家与柳家就更加密不可分了。这个大麻烦,是想躲也躲不掉的。

    最近大姐对她的敌意越来越明显,她很清楚理由是什么。小时候就因为身份的问题,大姐就对她存着几分不喜,但嫡庶之分在沈家是绝对不能马虎的事情,即便是姚氏被扶正,大姐的身份依旧还是庶出,这不仅仅是父亲的态度,同时还是老太爷与老太君在生前决定的。因着这个,她小时候没少被大姐欺负,甚至于心上人被抢,她被逼着绝食自杀,至此让另一缕幽魂进入她的体内。

    书华有时候会想,曾经的沈书华会不会怨恨这个什么都要抢的大姐?

    她猜着,可能是恨的。只是这份恨意及不上心上人抛弃自己的绝望,所以她不是愤怒地反击报复,而是选择了自杀这么一条绝路。

    可是自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切都开始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从青巧差点丧命的事情,到今天柳家登门提亲,那些原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被一点点拿了回去。

    这些,都让大姐很不高兴。

    她曾经天真地想过,等到攒够了钱就跑路,可是徐疯子的事情让她清楚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残酷——钱并不是万能的,一个没有任何的依靠的女人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她能选择的唯一一条出炉,就是安分呆在沈家,再过两年,家里会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再将她嫁出去,至此安度一生。

    这样的生活不可谓不好,所以她选择了老实地接受命运安排。然,计划是美好的,那些构想永远都只是构想,生活中真实面对的变数永远要比构想要来的残酷得多,光是为了应对这些变数,她就已经手忙脚乱,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应付来自大姐的敌视,除非,大姐是真的想让她再去见一见阎王爷。

    她不可能因为大姐的不高兴而让自己也不高兴,除非她真要做回曾经那个平庸懦弱的沈书华,只能巴结着、仰人鼻息地,小心翼翼地活在她的阴影之下。否则,光凭她嫡出的身份,还有二哥与父亲的袒护,她就不会喜欢自己这个妹妹。退一万步讲,即便她真的照着曾经那个沈书华的样子活下去,即便她不是嫡出的身份,大姐也未必就会喜欢她。这就是一个既成的事实,根本没有可能性可讲。

    跟何况,她并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她有二哥和父亲在后面撑着,还有嫡出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她做什么还要去抱人家的大腿?这不是作践自己吗,就算以后大家都长大了,心态平和了,大姐不会再因为小时候这点碎芝麻破事儿来计较,但也要等到她们都长大了啊,大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在长大之前,她会不会就被她给一刀切了。

    家和万事兴,她也不想将家人的关系闹得这么僵,尤其是在这么个关键时候,原谅她真没法子做到对方步步紧逼的时候自己还能步步后退。

    至于今天下午听到关李氏怀疑自己鬼魅附身的话,她更是暗自心惊。难道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还是说,她需要收敛一下锋芒,免得再被有心之人抓住话柄……

    她也曾装痴扮傻地混淆视线,希望能隐藏好自己的身份,但这一路走下来,很多时候都逼得她不得不脱掉懦弱的外衣。在这个大宅门里面,她若没法子确定自己嫡出的威信,结果只会是被逼的无路可走。就像曾经的沈书华那样,那时候踩在她身上的人又何止大姐一人?从高处摔下来的下场,只会摔得皮青脸肿,转而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就像沈家现在这样,一旦衰落,妄想踩上去的人是一堆接着一堆。

    所以她开始试着反抗大姐,试着与姚氏对峙,试着大声地斥骂柳志瑜,试着将自己的能力与真实想法一点点表现出来。结果,一步错,步步错,大姐越来越讨厌她,姚氏对她心生警惕,甚至于柳志瑜还来上门提亲,内忧外患,她真觉得自己就是头猪,蠢得该死。

    现在的她,根本是骑虎难下,一想到曾经在父亲与二哥面前说的那些话,她就忍不住脸颊发烫,那时候还以为自己真的很有能力,可以在这个家里独当一面。可是事情演变到这一地步,她还有何脸面去说自己长大了

    她并不聪明,前世的她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哪怕度过不少的宫斗宅斗小说、政治权谋类书籍,也但那也只是当做消遣看着玩的,那时候她把那些当做是别人的故事,何曾会想到自己也会被有这么一天?眼下当事情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举止不当,现在可以说是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在家里也还有二哥和父亲照应着,那要是再过几年呢?等到嫁了人,面对一屋子心怀鬼胎的侍妾丫鬟,还有上头虎视眈眈的婆婆,那时候连理由什么都省了,直接给人灭了,一了百了。

    这一晚,她就着这些个问题琢磨了整个晚上……

    第二天,她盯着一双熊猫眼爬起来,望着镜子里双眼无神脸色苍白的自己,真想两眼一抹黑爬回去继续睡,干脆睡死得了。

    帮她梳头发的青巧见她这幅样子,还以为她是因着额头上的伤口会留下疤而担心,关切地开导她:“小姐放心好了,这点小伤口不打眼的,奴婢给您留些碎头发出来,遮住它就好了。”

    书华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等到梳完了头发,云和院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夫人让她过去云和院用早饭。

    正好要给夫人去请安,书华便顺口应了下来,等到青巧给自己上好了伤药,方才领着青巧施施然地出了门。

    大清早的,外头空气又冷又湿,书华将脖子整个缩在狐毛围脖里头,双手插入袖中,冒着寒风穿过花园。幸而兰苑与云和院隔得也不远,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进了屋子,书华先向夫人请了安,随后坐到一边,正好大姐也来了,三个女人的戏码又要上演了。

    瞅着书华苍白的脸色,夫人面带关切地问道:“你昨晚没睡好是么?怎地脸色这么难看?”

    “唔,做了个噩梦,所以没睡好。”

    “我等下就让人去库房取些安神的补药,让厨房给你好好定定神。”

    “有劳太太操心了,”书华屈身谢了谢,复而又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红纸,上前递给她,“这是白家送给咱家的礼单,请您过目。”

    这张礼单是陶氏特意为书华准备的,上面详细记载了送来沈家的礼物,以便她入账上报。但有一小部分贵重的礼物却没有写上去,而是直接送到了书华的手里,算作是送给她的私房钱。

    夫人接过礼单,将上面的数目粗略过了一遍,随即满意地笑道:“这么来回一趟真是辛苦你了,改日代我向你的舅舅们问一声好。”

    回想起白家人提到姚氏时候那张不屑的脸,书华不由在心里暗自打鼓,要真代她去问了好,只怕白家人会连同姚氏的祖宗也一并问候了。

    夫人将礼单交给红秀,让她收好,随即站起身,带着书华与书画来到偏厅。

    早饭什么早已早已准备妥当,三人相继入座,书华拿着个馒头慢慢撕了放进近嘴里吃,夫人与书画分别端着碗热粥喝着。如此安静地吃了一会儿,夫人缓缓开了口:“华姐儿,你昨儿个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地一直没见你过来知会一声?”

    得了,终于要来秋后算账了。

    书华手下微微一顿,抬头看向她:“昨天下午回来的,听说您那儿有客人,所以我这也没敢过去打扰。”

    “既是知道我这儿有客人,为何还任由那关李氏冲到我这边来闹事?她一直嚷嚷着你要拔了她的舌头,还说了些有的没的,凭地让外人见了笑”

    “啊?她冲到您这儿来了?”书华一脸茫然,“我要她自己去王管事那儿领罚,可没让她来这儿找你啊”

    夫人盯着她看了许久:“你当真不知道她来我这儿了?”

    书华摇头:“不信你去问徐大娘,她当时也在场,我只说让她去王管事那儿领二十藤鞭,可没再说其他的啊,这事儿我可以跟关李氏当面对质。”

    夫人这才稍稍松了松神色:“她既是你厨房里的人,下次别再出这种岔子,凭地给家里添麻烦”

    “可是她说是您给带来的,还说是您的婶子,按理父亲都该敬她三分,我哪敢当真拂了您的面子?就想着让她自己去领了罚便算了,哪里会料到她……”

    “啪”的一声,夫人猛地将粥碗砸在桌上,热粥溅出不少。

    “我念她家境难过,又看在亲戚的份上,想帮帮她找份体面的工作,她竟然痴心妄想,连这种混账话都能说得出来?”

    书华作势缩了缩肩膀,继续埋头啃馒头,她才不会当真信了姚氏的鬼话。姚氏当初故意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将关李氏安插进来,难道这仅仅只是个巧合?而且,那关李氏进沈家才一两天,就知道了那么多关于沈家的事情,这之间又是谁给关李氏透露的消息?

    是为了安插眼线,还是为了试探她?无论是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都说明姚氏已然对她生疑,那关李氏提及的鬼魅附身只说,指不定就是从姚氏嘴里听到的。

    如此一来,今后的日子可得更加小心了……

    只听姚氏又道:“那关李氏已被我关进了地窖,依照家法给她二十藤鞭,直接逐出沈家。”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结果就是二十藤鞭就完事了?而且那关李氏是厨房的人,她连问都不问一句就自己做了处罚决定,倒是干脆得很,书华心下冷笑,面上却是保持着适宜的笑容:“那这两日工钱呢?照给吗?”

    姚氏一愣,面上划过一丝尴尬,随即说道:“当然是不能给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自然是一文钱都不能给的”

    书华了然地点点头:“既是太太带来的人,那便依照太太的意思办吧。”

    这话本说得随意至极,但此刻落在夫人耳里,却是别有一番意味。她不由又多看了书华一眼,瞅着她又开始埋头去啃馒头,低着的脑袋根本就看不到神色,便也只好作罢。

    如此用完了一顿早饭,书华向夫人告辞,准备离开。

    那一直未说话的沈书画忽地开了口:“你回来这么久也没去看父亲吧?我这会儿陪你一块去吧?。“

    又不是不认得路,做什么要你陪啊,书华无所谓地点点头,与她一块出了云和院。

    路上,书华早就瞅着沈书画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却也当做没看见,继续悠哉闲哉地慢慢走着,反正那些话在她肚子里,想说她自然就说了。

    又走了几步,那沈书画终是没能忍住:“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把那诗册子和画交给志瑜?”

    原来她是想说这事儿,书华很配合地问道:“那你有没有把诗册子和画交给他呢?”

    沈书画眉毛一扬,很是不屑地瞅着她:“现在才卯时,时间这么早,你就眼巴巴地来问我这件事,想必你对他还是很在意的”

    这个女人大清早的就来找抽不是,书华抽了抽眉角,懒得搭理她。

    等不到她的反应,沈书画先是一愣,随即面有不甘地说道:“我已经托人给他送过去了,这会儿应该在路上了。”

    “嗯,有劳你了。”

    “……你不想知道他收到东西之后的反应?”

    第一百零三章 伴君如伴虎

    书华想了想,眨巴着眼道:“指不定会气得火冒三丈,然后破口大骂我不识好歹。”

    柳志瑜自小生长在优渥环境之下,也没经历什么风浪,遇到问题也有柳家夫妇去解决,如此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大少爷,心思定然是深不到哪里去的。面对书华的拒婚,定然会让这位鲜少遭遇挫折的柳二少爷咬牙切齿,指不定现在就在家里气得摔东西骂人。

    沈书画自然也是清楚柳志瑜的为人,眼下问书华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书华的态度,她死盯着书华看了许久,最终仍旧是没能看出半点异样,不由更加的狐疑。她不相信,柳志瑜是沈书华曾经爱到可以抛弃性命的男人,如此刻骨的爱意怎么能说忘就忘?

    眼前的这个沈书华,一点都不像她印象中的沈书华。

    书华猜到了她的想法,却也懒得再去掩饰,直接说道:“你且放心好了,那柳志瑜性子傲得很,断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冲过来找我麻烦,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与他再有什么纠葛。现在,就这件事上而言,我对你的威胁已经解除,所以呢,也请你以后稍微收敛一点,父亲还卧病在床,家里麻烦不断,我不希望你还在这个节骨眼儿你再耍什么大小姐的脾气。”

    不等沈书画反驳,书华歪着头又与她笑道:“当然,你也可以完全不顾父亲的病情,更加不用去管沈家目前的处境,想做什么你就去做吧,反正你是沈家大小姐,你的身份高贵得很,那柳家将来定然不会亏待你,你自然也不用再来管沈家的死活。”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书华脸上的笑容已然完全散去,只留下一双透着锋利光芒的眼睛,仍旧冷冷盯着沈书画。

    这一瞬间,沈书画的手指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然而脸上却依旧挂着不屑的冷笑:“你少拿这些话来吓我,等我嫁进了柳家,沈、柳两家成了姻亲,那柳家难道还会放任沈家不管吗?整个柳家将来都会是志瑜的,我嫁给了他便是柳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对沈家而言,定然是极有帮助的。”

    “如果沈家已经今非昔比,你觉得柳家还会愿意继续与沈家成为亲家吗。”

    沈书画脚下猛地一顿:“……你什么意思?”

    书华停下脚步,想了又想,方才缓缓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也不一定。毕竟柳家也是京里的大户人家,又有官阶在身,这种攀高踩低的事情应该还不至于做得出来。脸面啊脸面,柳家为了那张脸应该都会把你娶进门的。”

    这话本没什么没什么不对,但听在沈书画的耳朵里,就是觉得别扭,看向她的眼睛更是快要竖起来了。

    瞧着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书华没来由的心情大好,这种将息怒表现在脸上的人真是可爱,心里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比起某块软硬不吃的牛皮糖,可真要好应付得多。

    如此想着,书华的步伐也跟着轻松了不少,很快就来到了父亲的院门前。按理说父亲本该是与姚氏同屋的,但因着他的风寒确实太严重了,同居一室很容易传染。最重要的是,父亲自己希望住在这个叫做“沁梅居”的地方。

    书华曾听过二哥提过这里,这儿之前是白氏的居所,如今人去屋空,这院里的十几株梅树萧索地立在寒风中,偶有几片泛黄的梅花凋落,随风而飘,一如那薄命的红颜。

    平日里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轻易踏足的,即便是眼下父亲住在这里,仍旧没有几个人能进来,清清冷冷。

    沈书画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只因为她很清楚这里对于父亲心里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至少,比起那云和院要重要得多。

    见到书华站在门口望着“沁梅居”三个字发呆,沈书画不由嘲讽一笑:“人都死了,再怀念又能有什么用。”

    以前她说这话的时候,沈书华都只是低下头默不作声,然后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去掉眼泪。但她也很清楚,眼前的沈书华不会这么做。

    “是啊,人都死了,再做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书华无奈地笑了笑,继而大步踏入院门,穿过栽满梅树的院子,进得堂屋,偌大的屋子里看不到一个人,连个通报的人也找不着。

    她俩人穿过堂屋,来到居室门前,房门紧闭,沈书画说父亲就住在这儿。

    书华正欲敲门时,忽然听见从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你是我沈氏子孙,是沈家的继承人,祖制不可废,沈家人皆不得入朝为官……咳咳”这是父亲的声音,沙哑而暗沉,“可是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沈家在如此消极下去,咳咳咳当初沈家一边定下不得入仕的祖训,一边举家北上,搬到这天子脚下落地生根……咳咳为的……为的就是让沈家在被逼无奈的时候,还可以入朝为官……咳咳咳咳”

    “父亲,孩儿……”这是二哥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剩下浓浓的无奈。

    “咳咳,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场。皇帝……皇帝没有精力猜想每一个臣子的心思,只能看臣子的行动,我们沈家……咳咳永远站在陛下的御座之前,听从胜利者的命令。只要做到了这一点,不管你……你心里想什么,在世人眼里、陛下心里,你就是忠臣了。”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好似要把肺都整个咳出来般,听得人心惊肉跳。

    “……不要想着选择,我们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就是跟随胜利者的脚步,听从他们的命令。咳咳咳,其他人,哪怕是太子,也要慎重对待,不能……轻相托付。咳咳咳,想想早逝的那八个皇子。”

    这些话太过沉重,即便隔着一扇门板,书华也不免严肃起来。这些都是为官的箴言,但沈家人不得出仕,眼下忽然提及这些话,难道是……

    一阵沉默过后,父亲再度缓缓开了口:“沈家先祖当年与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也曾立下过不少过劳,甚至还有幸得娶一位公主。帝王……生性本多疑,飞鸟尽良弓藏,当年那么多的功臣或贬或杀,无人落得好下场……咳咳咳幸而沈家先祖提前选择了完全退出朝政,咳咳,用一时的名利福禄换得了沈家这么多年的安稳。可是……咳咳,可是沈家这些年一味地避让,虽然赢得了陛下的放心,但也……失了自保的能力,一旦当某些力量相互碰撞的时候,沈家就会有被牺牲掉的危险。咳咳咳这种力量不一定是兵权,也有可能是人情,是言论。”

    书华听得心里越来越紧张,那只要落下去的手一直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而旁边的沈书画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若有所思。

    缓了口气之后,父亲的声音再度响起:“所以……咳咳,府里的势力不能轻易放弃,要用心经营。也不能太过,让人生疑,要小心经营……咳咳咳”

    停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二哥闷闷的应答声。

    “咳咳,你千万要记得,行走宫中,唯有谨慎而已……咳咳咳,年纪渐长,不能再用不懂事当借口,记住不可入后宫阴私之事……最易被人做文章,只要有流言传出,便可毁人一生。咳咳咳,且阴私之事,又不可大肆宣扬对质,只要……沾上便难洗脱,切记切……记。”

    行走宫中?书华心中一震,脑子一片空白。

    “咳咳,不要离陛下太近,也不要离皇子们太近,不光……是因为伴君如伴虎,咳咳咳要知道太近惹人妒,想要诋毁你的人也就多。咳咳……不近不远的就挺好。多听多看少说话,记住。”

    “是。”

    “除非……你,咳咳……你能保证自己的势力可以在超过陛下前不被铲除,否则……咳咳不要太过发展自己的力量,否则会被猜忌。咳咳,明白么?”

    “嗯。”

    隐约听见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复而又低声道:“华姐儿与端王走得太近了,咳咳,这样很危险,你……咳咳,你多看着点她,端王是皇帝的亲生儿子,无论他能否……继承大位,咳咳,他都被太多人盯上了,咳咳,你们都要与他保持距离。”

    端王?书华身形一僵,自己不曾识得什么王爷皇子呐,她将身边认得的人全都回忆了一遍,很快就从脑海中抓了一个人——景安。

    如此一来,多日的疑惑开始散去,那些原本不甚清楚的事实真相也迅速明朗开来。

    “还有允倌儿那孩子,咳咳……他已打定主意要入仕,日后……日后少不得要与他在官场上相逢,毕竟是一家人……咳咳,你不必去招惹他,他自不会为难沈家。咳咳咳,还是那句话,要谨慎,不要冲动,更不要……太坚持,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的……咳咳,切记。”

    父亲本就是个性子强硬的人,当初若能向丞相府低头,如今就不至于落入如此田地。眼下在听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有种不同寻常的悲哀……

    人,终是抵不过世事。

    第104章 风雨飘摇时

    父亲有又与大哥说了许多话,全是些为官需要注意的事项,事无巨细,零零总总地凑在一起,听得门外的书华越来越冷。

    他的每一句都讲得很仔细很小心,几乎是将他毕生所得都倾囊相授,唯恐会有漏掉的部分。里面的咳嗽声也越来越重,说到最后,他近乎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还有那一句句殷切的叮嘱,好似一把刀,插在了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大家族胸口上。

    沈书画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紧闭的门,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好似要将门叶看穿一般。

    书华缓缓垂下手,心中一片透凉,静静转身离开。

    父亲只是感染了风寒而已,这种在现代被称为感冒的小病,为什么会让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耳边犹自回荡着父亲方才那一身身沉闷的咳嗽声,竟已病到如此地步,为何还要死守在那山上不肯下来?说实话,那种近乎变态的守孝行为,不似表达孝心,倒更像是在作秀,只是不知道这场秀是做给谁人看的……

    她跨出堂屋的门槛,来到栽满梅树的院里,地上厚厚一层积雪,踩在上面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软绵绵的,有种厚实的感觉。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五脏六腑之中,令她整个人都处在极度的清醒状态之下。

    父亲恪守祖训不愿入仕,即便是当初丞相府出面相逼,父亲宁愿自请削爵也不愿向其妥协。如此宁折不弯的性子,她不认为会因为柳家的一次提亲而改变。

    书华将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除了柳家,最近与沈家接触的人就只有景安和小侯爷。小侯爷与景安昨晚才来过,今早二哥就决定要入仕,时机凑得太巧。

    他们一个是当朝手握重兵的庆远侯的嫡长子,另一个是拥有继承皇位资格的端王爷,两个身份都极端敏感的人凑在一起来拜访沈家,也难怪那柳家会乖乖收手。但如此一来,也就是在向丞相府宣告——沈家已经是端王府与庆远侯府这边的了。

    她不清楚朝中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更不晓得杜知秋那只老狐狸知道这件事之后会有何手段,但有一点她却很明白。无论立场如何,沈家如今已经被彻底卷进了权利的漩涡,除非得到自保的能力,否则沈家永远无法抽身。

    就像父亲说的那样,沈家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稳住脚跟,每一步都要走得格外小心。即便是在无形之中被划到了端王与庆远侯这一边,但该收的本分绝对要守,千万不可以越雷池一步,无论是争储还是后宫,沈家都决不能去触碰。

    二哥是个沉稳的人,相信他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就已经将其中的利害关系都想过了,而且还有父亲在旁提点,应该不至于出岔子……

    “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沈书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虽然面色如常,但那语气之中隐约透出来的颤音,还是出卖了她此刻不安的心情。

    书华弯腰从雪地上拾起一朵泛黄的梅花,捻在手里随意把玩。经过方才那番思考,她的神色已然安静许多,此刻的她唯一需要担忧的,便是如何让二哥免去后顾之忧,让他不再需要操心这个家,专心去做他需要的事情。

    见到书华一直不说话,沈书画开始忍不住将不安的情绪表现出来,皱眉问道:“父亲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难道要让才倌儿入朝为官吗?可是……”

    “刚才听到的话都当没听到,出了这个院子就彻底从脑子里忘掉,即便是太太,也不能讲。”

    见到她忽然变得如此郑重其事,沈书画不由一愣,旋即露出轻蔑的嘲笑:“我凭什么要听你的?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反应,书华并没有恼怒,反倒表现得很无所谓:“那你就尽管出去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给这个家添多少乱子?”

    碰了个软钉子的沈书画犹自有些不服气,但书华说的话并没错,那些话真不能泄露出去。方才她那么说也只是想挑衅一下书华而已,眼下被书华这么不硬不软地地给顶了回来,不由气得一跺脚,随即甩袖离去:“哼,你少得意”

    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书华无奈地撇了撇嘴,眼下这个家的关系可真是个烫手山芋,扔哪儿都不合适,麻烦。

    书华独自在这附近逛了逛,如此过了打半个时辰,见到二哥离开之后,她方才再次进入沁梅居,这个时候已经占了两个小厮在外头伺候。

    见到书华来了,他们赶紧进屋通报给老爷。

    等到书华进到居室的时候,父亲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比想象中瘦得还要多,清瘦的脸上依然不见曾经俊朗的风采,只余下浓稠的萧索。独独那双眼睛仍旧犀利得紧,好似一眼就能望穿人心,看得人无所遁形。

    屋里满是浓厚的中药味道,屋里摆了好几个火盆,火势烧得正旺,加上门窗紧闭,空气极不流通,一进门就有股热浪扑面而来,热得人很不舒服。

    书华来到床边向他行了个礼,方才在他的示意下拖了一条凳子坐下。

    沉默,寂静,无话可说。气氛尴尬了。

    书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能垂眸望着地上,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但事到临头,那些话与问题却是一个都出不了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个父亲沟通。

    闷热的空气憋得人心里发慌。

    最后,终是父亲先开的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去看你母亲了么”。

    “嗯,看到了。”虽然只是个牌位和一幅画,但好歹也算是知道她长得什么样。

    继续沉默。良久,他开口说了第二句话:“她还好吗?”

    “……挺好的。”日日可以听人诵经念佛,应该早已超生了吧,想来是挺好的。

    又沉默了好长时间,他终于说出了第三句话:“你以后没事多去看看她。”

    其实是你想去看她了吧。书华点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