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世家第9部分阅读
书香世家 作者:未知
二夫人颤声道:“他有什么脸来见我?他为了自己,把自己亲妹妹都给卖了!”
“我这么做可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这是姚氏的兄长,“这沈家好歹也是个开国公,受到圣上恩宠,把你嫁到这儿,你的下半辈子也算是衣食无忧了,何苦跟着我们受苦受罪?!”
只听见他又咕哝了两句:“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你是我的亲妹妹,怎地也这么说话?!好歹,咱家祖上也曾光鲜过,什么卖不卖的,我姚峰可没窝囊到卖妹妹的地步!”
二夫人气极:“怎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就算我不说,也禁不住别人说!这嘴是别人,眼睛耳朵都是别人的,你就算不乐意,又能管得着吗?!”
姚夫人急忙劝道:“别人说别人的,这日子还不是你自己的?!委屈归委屈,也只能暂且受着,等到画姐儿出了嫁,与柳家那棵大树成了亲家,你的好日子自然也就来了,看开点儿吧!”
二夫人忽地带上哭腔,声音闷闷的:“我好歹也是姚家的嫡女,就算嫁得再不好,也不至于沦落到给人做妾呀!若不是他为了讨好那姓林的大理石少卿,至于把我当成货物一样,给人家送来送去,最后塞进了沈家做姨奶奶吗?!想我刚进门的那些时候,日日看着白氏的脸色行事,见他们郎情妾意,双宿双飞,我倒成了整个院里最可笑的话柄!若不是白氏去得早,我,我今天只怕还……”
二夫人还喘着气,想是真正触及到了伤心处,一时缓不过身来。玉川书屋
倒是她兄长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话说,那白氏年纪轻轻就去了,莫不是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
“姚峰!”二夫人忽地提高声调,不仅将她兄嫂吓了一遍,就连站在外头听墙根的书华也被惊得一愣。
她不是没想过白氏去世的幕后真相,但那事儿毕竟已经过去了,自己现在想查也查不出什么头绪,更何况,父亲也未必就希望把这事儿给捅出去。
果然,大宅院里总是有那么几处生了蛆的烂肉,千万揭开不得,若不慎被人瞧了去,定然是彻骨心寒。
书华忽然觉得再听下去也没甚意思,只会给自己平添烦恼,如此一想,倒是没再去管暖阁里的哭闹,径自提步往东厢房走去。
却说这暖阁里头,姚峰被自家妹妹这没头没脑地一吼,弄得面子上挂不住,当即使劲冷哼了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姚夫人扶住二夫人的肩膀,不停地为她顺气:“你可莫听你哥胡说,他也是心直口快,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你是他亲妹妹,千万别忘心里去!”
二夫人却还是在嘤嘤地哭,好似憋了这么多年的委屈,在这一会儿都涌了出来。
等到她哭累了,这才捂着两只红肿的凤眼,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塞进姚夫人手里:“这里有几百两银子,你且拿回去垫点家用。”
姚夫人一边伸手接过银票,一边笑着安抚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该受的委屈也受得差不多了,日后总会好的。”她回身拽了姚峰一把,没好气向他使了个眼色,“难得见上一面,你就真打算这么闹僵了回去?可别到了家,你又该悔着这时候没有多说几句话!”
姚峰见自家妹妹哭得辛酸,知她向来是个清高自傲的人,如今却要这般放下身段掉眼泪,想来是真的捅进了伤心处。他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罢了,前世结的缘,这辈子才做了兄妹,只当我这个做兄长的对不住你。不过,我好歹也是你的娘家人,以后在这边出了什么事,也有个说话出主意的人,还是别再和自己过不去了。”
“出主意?”二夫人冷笑,“你的主意都打到华姐儿身上来了!”
不等姚峰反驳,姚夫人赶紧上前来陪着笑解释:“我们家宁倌儿也不小了,年龄正好和华姐儿对得上,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只要妹妹从中调和一下,来个亲上加亲,不是件十足的美事儿吗?!”
第四十二章 肥水不流外人田
二夫人抽出帕子,一点点将眼泪从眼角擦去,说话亦是越来越清晰:“别的我不知道,单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姚夫人赶紧迎合:“怎么就做不了主呢?你可是她的母亲,这子女亲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只要你点了头,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还敢反了不成?!”
姚峰虽然心里嘀咕,但面上还是免不了加了把火:“你现在可是沈家的当家主母,不过是个丫头的婚事,你说句话,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就是,她虽不是你亲生,但毕竟跟着你身边这么几年了,也该是有点恩情的。让她嫁到我们姚家,也没有委屈了她,说了出去,还能说是你这个做娘的为她操了心,落到谁的嘴里都没有一点半点儿的话柄!”
见这夫妇俩一唱一和,二夫人心里渐渐明朗:“想来你们是瞧上了华姐儿手里那几百抬嫁妆吧?!”
姚峰闻言,眉头一皱,似要反驳,却被夫人拉住。
姚夫人好言相劝:“云玉啊,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华姐儿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倒不如就嫁到我们姚家,大家知根知底的,我们断不会让她受一星半点儿的委屈!”
姚峰忍不住帮了句腔:“早嫁晚嫁都是嫁,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自家占着,肥水不流外人田!”
“净说胡话!”二夫人捏住帕子的手指使劲揉了揉,面上极是不悦,但心底却是有了算盘。那个宁倌儿她是见过的,是兄长的二儿子,生得虎头虎脑,倒是个可靠的老实人,应该不至于闹出欺负老婆的丑事出来。而且,姚家这几年却是不大景气,让华姐儿过去帮把手,也不是件坏事儿,再说她有那几百抬的嫁妆在,也足够姚家再撑个十几年了!
这么一琢磨,她的面色渐渐缓和下来:“此事我会考虑,不过她毕竟不是我亲生,最后成与不成还得看二爷的意思。”
“放心,你照顾了他们兄妹俩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自当卖你这个面子!”
气氛渐渐缓下来,三人又说了些体己话,直到黄昏将近,这才起身准备离开。临走时,二夫人还特意让人从厨房拿了些新做的点心盒子,让兄嫂带回去给侄儿们尝尝。
他们走的时候,正好碰上三爷也要出门,姚家夫妇本欲与他做伴儿出去。不想三爷匆匆丢下一句“不同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倒是奇怪了,他都不知道别人要去哪儿,怎地就知道不同路了?!
姚家夫妇奇怪归奇怪,倒低没有深究,唤来两顶轿子,钻进轿子便朝着西街去了。
话说这头,书华坐在屋里头整理厨房的进出账务,橙心方才又告了假回去照顾她那受伤卧床的老子娘,君翠与君瑶在外间做些绣活,君庆则刚从外头回来,手里还捧着满满一罐子木炭。她来到火盆边上,将罐子里的木炭一点点加到火盆里,把火烧得旺旺的。
见三小姐还抱着个暖炉,琢磨着那暖炉应是不热了,便出声道:“小姐,暖炉该添炭了。”
书华应了一声,将暖炉交给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三房那边可有动静?”
“三爷刚出门去了,听说是有有急事。”君庆小心翼翼地将小块烧红了的碎木炭塞到暖炉中,后又加了些晒干的甘草与紫苏,放匀了后盖紧暖炉的盖子,试了试温度,正是刚刚好,方才递回给小姐。
“尹阳回来了没?”
“还没。”
“知道了,”书华冲她笑了笑,“辛苦你了,先下去歇着吧。”
君庆看了看她手里账本剩下的厚度,酌词道:“时候不早了,该是传饭了?”
“呵,倒是差点忘了还有这桩茬儿!”书华放下账本,起身伸了个懒腰,“晚上就不去饭厅用饭了,你让他们把饭送到屋里来就好。”
“是。”
等到君庆走后,君翠与君瑶就主动走了进来,见小姐已经起身,二人赶紧上前,将桌上的账簿整理好,仔细放回柜子里。
晚饭传上来,书华安安静静地吃完了,等到君庆打来热水,在君瑶与君翠的伺候梳洗完毕,又灌了汤婆子放到被窝里,便已是夜深时分。书华脱了厚实的袄子外衣,钻进了舒服的被窝里,揣着汤婆子美美地闭上了眼睛。
却不想,这一觉还没睡足一个时辰,就听见外头有人在喊:“不好了,出事了,家里来贼了!”
君翠与君瑶吓得赶紧从床上滚下来,胡乱披了件衣裳就跑到小姐床边,见小姐也已经醒了,正揉着双眼不知所以然。她俩上前急道:“小姐,您没事儿吧?”
自己睡得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书华摇摇头:“外头怎么了?你们哪个出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此时,君庆从外头推门进来,带着一股子被风雪吹过的寒气。她大步来到小姐床边:“说是沈家大院里来了毛贼,被那留在沈家守夜的护院给发现了,这才赶紧回来禀报。”
书华闻言,双眼一亮!她赶紧穿上衣裳,裹着厚实的斗篷,就准备去瞧热闹。君庆赶紧从角落里拿了把伞,快步追了上去。
才刚一出门,就见外头风雪交加,正是雪下得正大的时候,彻骨的寒气立时将睡衣一扫而空。
君庆跟在小姐身后为她撑伞,小心翼翼地护着她不被风雪吹得冻着了,此刻,二哥正好也从房里跑出来,身上就披着一件外衣,剧烈的冷风灌满了他的袍子,整个人好似要飞起来一般。
他快步走到书华身边,小心为她拢紧斗篷:“这三更半夜,又是雪又是风,你一个姑娘家身子弱,快些回去歇着,有什么事自有我与父亲在。”
感受到他手指上冰凉的温度,书华暖暖一笑,将身上的斗篷裹到他身上:“嗯,你且照顾好自己!”
言罢,也不管他怎么反应,书华拉着君庆就快步往回走。路上,她望了眼西厢房那边,此刻已是灯火通明,里面是有人出入,显是很热闹。
一进屋,一股厚重的热气就迎面扑来,将她方才有些冻僵了的身子又找回了些温暖。她走到火盆边,拍掉身上残留的雪花,伸手放到火盆小心烤着。君庆赶紧为她找来一床厚毯子,小心为她盖上。
君翠与君瑶跟着站在旁边伺候,借着火盆里的温暖,两人倒也不似方才那般冷了。她俩瞧着小姐不说话,以为是被方才的情景给吓到了,便出声安慰:“沈家那头自有二爷与二少爷打理,只是个小毛贼而已,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望着面前如妖精般跳跃的小火苗,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底暗自叹息:要是没下雪该多好啊,就可以跟着去看热闹了!
第四十三章 猪八戒照镜子
书华坐了没一会儿,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君瑶去开了门,来人是四夫人,见她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眉角发鬓上还挂着些许残雪,显是刚从雪里走来,通身带着一股子寒气。
她笑着走进门,身后还跟着兰静,顺着她们一道进来的,还有从门里涌进来的冷风。
察觉到小姐抖了一下,君瑶赶紧关上门,拖了椅子放到火盆旁边。
无事不登三宝殿,书华瞧了一眼满是笑意的四夫人,挂上招牌笑容:“这三更半夜的,四婶好兴致,跑到我这儿来烤火?”
“方才被吵得睡不着,索性就出来走走,”她脱下斗篷,让兰静挂到一边,亲昵地拉起书华的手,“倒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的,可千万莫要被吓到了!”
她的手还带着寒意,立刻就将书华好不容易捂热了的手给冻冷了。书华不着痕迹地抽回手,客气地请她到火盆旁坐下:“屋里有这么多人陪着,自是没什么好怕的。”
“她们只是下人,若真出了个什么好歹,她们又能抵得上什么用处?!”四夫人顺势坐到她身边,双手伸到火上细细烤着,“终究还是亲人靠得住些!”
见她似有下言,书华倒也不接口,只笑着点点头,全装作没听懂。
等了半天不见有搭话,四夫人心底暗骂这三丫头没眼色,面上却笑得愈发和蔼亲切:“虽说分了家,但大家好歹都是一家人,这日后若有个什么事情需要搭把手,也好找人商量,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四婶说得是,侄女儿受教了。”
见她如此乖巧温顺,四夫人又觉得心里多了两分胜算,赶紧将椅子又往她那边拉了来,靠在她身边与她仔细道:“我知道,才倌儿前些日子将你母亲那几百亩田产都要回来了,才倌儿还特意分了两处宅子让你管着,其中正好有一处就靠在白马书院附近。我们家允倌儿正忙着要考科举,那地方幽静,出入书院也方便,就连风水先生也说了,那地段是个出人才的灵地!我与你四叔琢磨着,反正你租给别人也是租,倒不如就族给我们,让允倌儿做读书之用。日后若允倌儿做了官,那宅子我就用双倍价钱盘下来,当然咯,如果你舍不得的话,让我们退还也是二话不说的!”
书华见她双眼晶亮,显是非常期待,倒也不好太过直接拒绝她,稍作思虑,无奈地说道:“这宅子现在虽然在我手上,但我年纪小不懂事,若要真提到正事儿,还得向我二哥问主意。不如,三婶直接去问问二哥?”
要真去问才倌儿,自己只怕一星半点儿的便宜都占不到!四夫人咕哝了两句,面上却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才倌儿既然将宅子交到你手上,自然是希望多多磨砺你,如果这么点小事儿都要找他拿主意,那又何必将宅子交到你手上?!”
“呵,我本就对这些事情没甚兴趣,平日里的大小事情都要先向他请示过后,才能做决定。若是三婶不急的话,明早一回府,我就帮您向二哥提一提,如何?”
见她面上虽然依旧恭和,但态度很是坚决,四夫人心知这会子是占不到便宜了,只能悻悻作罢:“既是你不能做主,这事儿还是让我亲自去向才倌儿提罢!我好歹也是他婶子,多少得卖我个面子才行吧!”
“我二哥很好说话的,一定不会让四婶失望的。”
倒是没想到,这丫头是油盐不进的主儿!四夫人心底无不失望,她无意再在这件事上转悠,胡乱转了个话题:“才倌儿一向都是个好孩子,就拿今晚这事儿来说吧,一听说家里出事了,冒着雪就飞快赶了回去,真叫人感动哟!”
书华笑着点头:“家里有事儿,他着急也是应该的,我刚才见院里的等都亮了,想来是都醒来了,都在着急呢!”
“可不是!就连三房也惊动了,我刚过来的时候,正好撞上急急忙忙出门的李姐姐,瞧她那样子,急得手忙脚乱,连看也没看我一眼就奔出了门。我倒好笑,三更半夜的,一个妇道人家不老实呆在家里伺候相公,反倒巴巴地往外头跑,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外面会情郎呢!”
言毕,她反应过来不该在未出阁的姑娘面前说这些,当即掩住嘴角,尴尬地笑了两声:“不过三爷随后也跟了出去,许是真的出了急事儿吧。”
书华不再搭腔,掩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面带困意:“天快亮了,四婶快些回去歇息吧,明儿就要回沈家了,还有得忙呢!”
四夫人没想到她的逐客令下得这般明显,面带尴尬,却又找不出理由拒绝,便顺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不忘细细嘱咐了君庆几个丫头要好生照顾姑娘。
送走了四夫人,书华伸了个懒腰,当真爬回床上,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面,抱着汤婆子继续做美梦。
君庆见君翠与君瑶挤在一张小榻上,连翻个身都麻烦,便干脆提出换班的意见。君翠君瑶自是乐得开心,当即应了下来,两人收拾了一下,就迅速钻进了旁边的小耳房里。
君庆进到里间,见姑娘睡得安稳,便端走了蜡烛,回到外间的矮榻睡下。
睡了不过个把时辰,红秀就来敲门,说是二爷立刻让大家回家里去,一下子将一屋子人都给吵醒了。书华这一回,是说什么也睡不着了,她任由君庆帮自己穿好衣裳,洗漱完毕,就让君翠与君瑶进来将行李整理好,自己则出了门,去向二夫人请安。
刚一到那里,才发现大姐和四夫人都在,在这里的人几乎都到齐了。
二夫人也没多说废话,直接道:“家里出了急事,二爷让我们立刻回家,行李先让老刘在这边看着,让那些个下人收拾着,待会儿再用马车拖回去。你们这些个人,这就收拾一下就随我回去,手脚要麻利!”
书华应声,回房将随身用的细软稍微收拾了一下,连同那两张房契与厨房的账册,都一并塞进随身的包袱里。做完这些,她又嘱咐了君庆几句,这才出了门,随二夫人一道上了马车,迅速朝沈家奔去。
车厢里,二夫人一直阴沉着脸,显是心情不大好。书华也不敢多说话,只低着头缩在角落里,全然把自己当做透明人。三夫人不在,四夫人偶尔说两句话调和一下气氛,却不想每每都没二夫人不耐的神色给挡了回来,倒叫她猪八戒照镜子,两面不是人。
第四十四章 老鼠夹子的故事
众人随二夫人下了马车,王管事与尹阳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太太小姐们终于回来了,赶紧上前迎接:“二爷吩咐了,让您与四夫人立刻去宗祠。”
二夫人点点头:“二爷还说了什么没?”
尹阳犹豫了一会儿:“二爷还说,也让三小姐一块儿过去。”
书华未动,倒是她旁边的书画眉头微皱:“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三妹年纪小不懂事,去了能帮得上什么忙!”
王管事与尹阳互望一眼,随机低下头:“二爷只说让三小姐过去,并不曾说过其他事情,大小姐若有疑惑,稍后可以亲自去问问二爷。”
书画俏脸一红,却是怎么都无法再开口,倒是前面的二夫人给她找了个台阶:“你且将琴姐儿领回竺院,等到老刘将行李运回来后,你代替我暂且应付着。”
书画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勉强退一步:“是。”
交代完毕,二夫人即刻就领着四夫人与书华超后院中庭的宗祠走去,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任何一个下人,一座大宅子,静得有些出人意料。书华一直低头跟在二夫人身后,琢磨着等下怎么给自己找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那个老鼠夹子的故事……
三人几乎没带奴仆,走起来的速度很是迅速,不时就到了宗祠的院子门口。听王管事说,那些请来念经的和尚都已经遣散,家中现在已无其他外人。
院子门口站着三个三大五粗的护院,各个手执棍棒,俨然一副全副武装的姿态,倒将一向胆小的四夫人给吓了一跳。
王管事率先进去通报一声,随即招呼尹阳领着夫人小姐们进去。
前脚还没踏进院子,就听见院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喊,听声音却是三夫人:“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做的?!就凭他一句话,你们就将罪过推到我身上,难道我在家里的地位还不如一个偷鸡摸狗的竖子吗?!”
二夫人脚下一顿,视线循着声音朝院中间的三夫人望过去,此时的她被两个婆子抓着,瞪大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被五花大绑缩在一旁的灰衣粗布男子。看她那架势,活像一头母老虎,好似随时就要扑上去咬人般凶狠!
再看着二爷就站在宗祠前的台阶上绷紧一张脸,二夫人心下已经了解两三分,用手帕掩住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随即疾步向二爷走过去,满脸忧色:“爷,这是怎么了?怎地一天不在,家里就闹成了这般模样。”
二爷重重地冷哼一声,却是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犹如杀人的利箭,直直刺向正在院中央里哭闹的李氏。
没来由的,二夫人打了个寒颤,识趣地闭上嘴巴,没有再敢多言。
四夫人进院子里时,见到李氏撒泼发狠的样子,下意识地往后小退半步,见她被人押着并无危险,方才小心翼翼地绕到自家四爷身边。她小心地扯了扯四爷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李氏又发什么疯了?”
确定周围没人注意这边,四爷借着咳嗽的机会,稍稍侧身,用衣袖遮住嘴角:“那偷东西的竖子被抓住后,一口咬定是三弟妹指使他干的,这会子,二哥怕是真正怒了。”
四夫人瞥见二爷寒气逼人的目光,立刻条件性地挪开,心底开始暗自琢磨:这下闹大了,李氏一介妇人,指不定就被二爷从沈家赶了出去。到时候,三爷后院那一窝狐狸精肯定会闹翻了,自己何不如再塞两个得力的心腹丫头放到三爷的房里,日后指不定能从三房那里捞到些什么好处!
书华最后慢腾腾地挪进院子,虽然她的脚步很轻很缓,可还是引来了一大片的目光。原因很简单,那个竖子被抓到的地方,正是在她的闺房里!
更加奇怪的是,那竖子被抓住的时候,手上被个老鼠夹子给夹得鲜血直流。若只说这一切都是巧合,未免又太巧了点。
二爷见到女儿来了,伸手将她招到身边,示意才倌儿看好她,便不再理会她。
李氏还在哭闹叫喊,竭力甩开婆子们的束缚,一头精致整齐的头发早已被甩得乱七八糟,加之她眼中的极度不忿,着实有几分吓人:“这根本就是有人在陷害我!三房要是真的有心侵占华姐儿与才倌儿的财产,早在当初就不会清清白白地还给他们,吃饱了撑的才会叫这个天杀的竖子去偷房契!”
书华缩在二爷身后,细细观察李氏的神情,见她言辞爽直,若非自己亲眼见到黄喜领着那个竖子从沈家后门离开,或许她也会信了李氏此番辩驳。
二爷静静立在原处,从始至终都不曾发过言,只是那双犀利的目光,令所有人都忍不住为之忌惮。
李氏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双眼发红:“我向老天赌誓!谁在此番陷害了我,谁就天打雷劈,子女都不得好死!!”
二夫人的脸色蓦然变白,立刻颔首望地,再见不清她的神色。在她左后方的书华却是注意到,她正在死死绞住手帕,手腕上的掐丝翡翠手镯滑至手帕上方,她又缓慢将手帕塞进手镯里,直到手帕整个将手镯的空隙给全部填满。
书华记得,那只手镯是二夫人的陪嫁,似是她的胡人娘亲送的遗物,平日里寸步不离身。
就在此时,三爷忽然从外面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一头扑倒在二爷跟前,扯着嗓子讨饶:“二哥,娟香是我的妻子,即便她真有什么错,那也是我这个相公疏于管教,还请二哥饶了娟香,要罚就罚我罢!”
字字恳切,句句真情,倒像是二爷是个棒打鸳鸯的土财主,看得书华哭笑不得。
二爷冷冷望着跪在自己跟前的三弟,僵硬的声音像是从冰窖中捞出的:“愚蠢妇人,利欲熏心,竟敢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按照沈家家法,应该杖以藤条五十,逐出沈家大门!”
闻言,李氏立刻像疯了一般大喊:“我是三房的太太,就算要休了我,也该是三房的事情,与你二房何干?!依我看来,就是你们二房合伙陷害我,此刻正好落井下石,好狠的心!好毒的计啊!”
“娟香!”三爷扭头狠瞪了她一眼,却是再没有了下文。
二爷冷冷一笑,那眼神好似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看一直可怜卑微的蝼蚁:“李娟香,我以兄代父,用沈家族长的身份,休了你这个不守妇德的泼妇!”
第四十五章 打草惊蛇
昨夜的积雪还未化去,寒气厚重,一阵北风刮过,冻得书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李氏被两个婆子死死地抓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那双眼睛,藏了千般万般的怒火,恨不得一把将院子里的人全部烧成灰烬!
三爷仍旧跪在二爷跟前,不住地磕头认错:“二哥,求您看在三房这么多年为家里尽心尽力的份上,饶了娟香一回吧!”
二爷纹丝未动,面若寒霜:“此妇行为乖张,做事不顾伦常,若继续留在沈家,只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沈家家规字字清明,她既犯了错,论理就该受罚!”
字字掷地有声,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教人心底平添几分寒意。
三爷却像是丢了魂般,一时之间竟是说不住话来,手脚冰凉地瘫坐在地上。二爷令两个婆子拔去李氏的外套,按住了她,又叫王管家取来了家法。他握着藤条慢慢踱到李氏跟前,冷声道:“此刻下手的是我,你日后若有怨怼,就尽管朝着我来!”
右手高高举起,随着“啪”的一声,藤条狠狠落在李氏的肩膀,一条猩红的血印子立时显现出来,在雪白的直裾之上,显得触目惊心。
李氏吃痛,大声哀嚎:“我肚子里还怀着沈家的种,你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我!不可以!!”
二爷手下一顿,随即又是狠狠一藤条:“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二爷却被这一声叫得幡然醒悟,他疯了似地扑过去抱住二爷的手臂:“二哥,她怀了孕,你若是真要惩罚,就罚我吧!我愿意替娟香受罚,不管什么惩罚,我都心甘情愿!”
二爷的藤条挥不下去,见自家三弟如此没有出息,心中亦是恼火异常。他猛地将藤条扔到地上,眼中已是寒冰一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征兆:“你可别忘记了,父亲在临终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我知道娟香有错,可她现在有了沈家的骨血,孩子何其无辜,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还请二哥为沈家后人积福,放娟香和孩子一条活路吧!”
二爷深深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决绝,不由深吸一口气,冷冷一笑:“好一个好生之德!既然你如此好生,我便成全了你!”
守门的两个护院应声进来,在二爷冰冷的目光下,将三爷剥去外衣按在地上,王管事顺着二爷的意思结果藤条,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下一下狠狠抽在三爷的背上。
李氏早已被拖到一边,此刻正被两个婆子死死抱住,任她拳打脚踢,就是不肯松手。眼看着自己相公为了自己受罚,那一声声沉闷的抽打声,仿若比打在自己身上还要痛上千百倍!
其他的人,都静静站在旁边,淡漠地围观这一场闹剧。没有人出来劝说,更加没有人来安慰一身狼狈的李氏,隆冬的北风带着悲凉的萧飒之气,将人心冻得刀枪不进。
书才将妹妹整个挡在身后,淡漠地看着李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顺势瞥见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竖子。那个竖子显然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步田地,见到二爷如此狠厉的手段,不由身心俱寒,手上还留着被老鼠夹子夹伤的伤口,正跪在雪地里不停地打哆嗦,一双眼珠子不停地往这边瞟过来。
顺着他的视线,书才瞄到二夫人此刻正抓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不放,细细一看,还能看清指节泛了白,显是抓得太紧,手指都有些轻微颤抖。
就在此时,李氏一声尖叫,晕倒在了雪地里。
彼时,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吓得旁边的两个婆子不知所措,纷纷将视线投向二爷,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王管事手下也是一顿,扭头看向二爷,心中也有些恻然。
二爷扫了王管事一眼,生生挤出两个字:“继续。”
王管事无奈,只能奉命行事,继续执行剩下来的二十三藤条。
若是再闹下去,指不定就会闹出人命来!
书华虽看不到外头的惨况,但仍不免心生寒意,只为了两张假房契,似有不值。她扯了扯二哥的衣袖,刻意压低声音:“当时抓住那个毛贼的时候,他的手上可有白色面粉?”
二哥回想了一下,点点头:“他的手上和衣袖上,都沾了白面粉。”
“那你们有没有从他身上搜出什么东西?既是来偷盗,总不至于什么都没有偷到手吧!”
二哥点点头:“我与王管事将他从头到脚搜了两遍,除了几块银子和一点首饰,并不见其他值钱的玩意儿,只怕是他运气不济,什么都还没得手时就被我们给逮了个正着!”
书华想起那两张涂有面粉的房契,看来那人手脚挺快的!
她不顾二哥的阻拦,缓缓从他身后走出来,冷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那跪在雪地里的三爷,此刻正抬起眼往这边看来,深沉的眼神,隐含一丝怨毒,竟是比这夹杂着冰雪的北风还要冷上几分!
他这是在怪自己怀了他的计划吗?!书华暗自冷笑一声,稳住心神,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顺带将他身上手上都观察了一遍,却是半点白面粉的痕迹!
书华心下诧异,她扭头看向二哥,将衣柜中藏有房契,并且房契上涂有面粉的事情告诉了他。至于那房契是她自己仿照一事,却是暂时瞒了下来。
二哥惊异于她的未卜先知,随即想到前两日尹阳与自己说的话,又渐渐明白了过来,不由面带怒意:“想来是你们提前知道了此事,却是没有告诉我与父亲!”
书华露出无辜的笑容:“这事儿我那会子还不确定,哪敢随便去嚼舌根子?!我那一手,也就是以防万一,哪里想到事情真如预料那般发展了!”
“即便是不确定,你也应该先与我说清楚,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这种事情少沾点儿为妙!”得知房契丢了,他不是急于去追寻房契的下落,而是担心妹妹的名誉。
对于他发自肺腑的关心,书华心中又是一番感激,但是房契有假一事却还是忍着没说。这件事情,她不想打草惊蛇。
四十六章 见利忘义
书华扯了二哥一把:“既然那竖子偷了东西,还是快些把东西找回来的好,凭地便宜了外人。”
二哥略一思忖,见到院里三叔的狼狈模样,闹到这个样子也够了,毕竟是父亲的亲兄弟,做得太绝日后也不好相见。他瞥见父亲冷峻的脸庞,心知此刻需要给他一个台阶下,便转身朝他说道:“那竖子盗走了三妹房中的物什,方才未曾搜出来,想必是被他藏了起来,还是趁早寻回来的好。”
“丢了什么东西?方才怎么不见她说。”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但那毕竟是从三妹闺房里出去的东西,落在了外人手里,若是被人做起了文章,也实在有些不大好听。”
二爷这才应了声,示意王管事暂且停手,再次将注意力投向那个作为始作俑者的毛贼。
两个护院将其拖到院中央,不等二爷发话,他就不停地磕头讨饶:“小的见利忘义,一时昏了头才会做这等子蠢事,求沈二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一定会重重报答沈二爷!”
“见利忘义?”书才冷冷一笑,“是见了谁的利?忘了谁的义?”
那毛贼冷汗直流,只觉得心脏狂跳不已,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以此蒙混过关。奈何此刻的他越是紧张,脑子就越清醒,如若此刻不给他们一个交代,自己绝对脱不了这个罪!
“是沈家三夫人!是她让一个丫头来寻了我,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去偷沈二少爷和沈三小姐屋里的房契,说是事成以后,可以再送我二十两纹银!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等着我养活,我,我这也是没办法才下的狠心呀!沈二爷,沈二少爷,你们都是菩萨心肠的好人,就可怜可怜我,放我一条生路吧!”
上有老下有小?!不等书华冷笑,尹阳就蹦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怒叱:“好你个被猪油蒙了心的滑头,你父母早已双亡,又无弟妹,妻子也在前两年回了娘家,与你恩断义绝。如今,你倒是还有脸说自己有老有小?!只怕你的老和小都在地下等着你罢!”
二爷凉凉地瞥了尹阳一眼:“你怎知他家中景况?你与他认识?”
尹阳自知最快说错了话,一时愣在原处,不知该如何作答。
幸而书才反应快,上前替他解了围:“这人叫王麻子,在附近几条街是出了名的坏名声,听说过他的一些混事,倒到也不足为奇。”
知书才稳重,此番维护定有其原因,二爷便也没再追究下去。
书才继续审问那王麻子:“你既说是个丫鬟来寻的你,你可记得那丫鬟生得如何模样?若是此刻让你认,你可还认得出来?”
“认得认得,一定认得出!”
书才示意尹阳,让他去传唤家里的奴婢上来,奈何等了半天,也只见到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二夫人适时站出来,施施然地解释道:“回来得匆忙,那些丫鬟婢子都还留在别院里,若要全部传来,怕是要等到午时才行。”
一时之间,场面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
“呀!三夫人,您怎么了?!”
两个婆子忽地一声尖叫,引得众人都朝那边看去,只见李氏直挺挺地晕倒在地上,双腿间流出一条细细的鲜血。远远看去,在周围雪地的陪衬下,那缕鲜血显得尤为扎眼,活像一条赤目睁圆的毒蛇,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三爷早已连滚带爬地滚到李氏身边,抱起她就直往院外跑去,二爷这次没有再拦他,只吩咐了王管事两句,让他速去请许大夫过来。
这下子,事情真的闹大了!
书华想着,两张假房契,若真是去了一条活生生的小生命,将这笔孽帐推算下去,只怕自己身上也有那么一份。她暗叹了句“阿弥陀佛”,便沉了声不再多言。
折腾到这番地步,二爷似有些倦了。他揉了揉鼻梁处,冰冷淡漠的目光扫向还跪在院子里瑟瑟发抖的王麻子:“如今,我只给你一条路。”
王麻子的声音都有些发颤:“是,是!无论二爷说什么,小的一定照做!”
“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放过你一马。但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将今天所看到的事情彻底从脑子里忘掉,日后若被我知道你在外头乱嚼舌根,我定叫你落个无人收尸的下场!”
王麻子抖得像秋风扫落叶,不住地点头:“多谢沈二爷仁慈,小的没齿难忘,日后定当结环相报!”
二爷随意地摆摆手,就让人给他松了绑,将他从后门送了出去。
望着他离开时欣喜的背影,二夫人揪住玉镯的手指忽然松开了,那绞在里面的手帕也被扯得整整齐齐,看不住丝毫痕迹。
瞥见父亲阴沉不定的神色,书华暗道,自家老爹这回唱得又是哪出戏?她疑惑地看向二哥,二哥只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不肯多言一字。
见二爷神色倦怠,二夫人担忧地扶住他的手臂:“可要回房歇息?”
“无妨,我这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你且去前院打理罢。”
二夫人点头称是,见到她要走,四夫人赶紧也站了出来,说是屋里还有些琐事,拉着四爷也跟着一块儿出了院子。彼时,院里就剩下了二爷与书才,和书华三人。
北风刮过,带着一点点的冰凉触感,书华伸出手掌,一两多细小的冰雪花落在掌心上,转眼便化作了雪水。看来,这场雪又要继续了……
“三娘,你到底被偷了什么?”
书华收回手掌,毕恭毕敬地站好:“是城南两处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