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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奇谭 作者:青泥
们身上。
……我诅咒你
诅咒你们两个。
清晨时分女人头上顶着水罐往家里走。
她看到远远地,从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走来一男一女。
男人跛着脚,女子搀扶着他慢慢走着。他们看起来都很憔悴,满脸风尘看不出年龄。
女人想着这是一对外出省亲的夫妇吧。她在附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女。
可是她盯着那男人看着看着,情不自禁矮下了身,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子,然后朝那男人猛力扔过去。
石头砸到了他肩上,他只是一缩。
女人想着哟,自己在干什么,可是随即她就看见路边的田里早起的农人也纷纷这么做。他们捡起土块和石头,朝走在路中间的那对夫妻砸过去。这么做的时候大家都显得有点疑惑,却很平静。女人知道他们的感受是相同的。他们对那男人无怨无仇,不恨他也不怪他,可是他们心里莫名其妙地明白,他们就是应该这么做,这么做是无比正确的,是在执行一种很高的正法。所有人都站在一边,对抗某种无形的罪恶,大家齐心协力,这感觉令人迷醉。
她把水罐从头顶放下来,从路边拣起了一块更大的石头。她这么做的时候,看到男人在雨点一样落下的石头和泥土里突然一把推开了女人,自己踉跄地向前走去。可女人还是追了上去。男人又推开她,她又跟上去。
女人心里甚至对他们有点同情,但这无关紧要。她满怀异样平静愉快的心情,把石头扔了出去。
湿婆坐在小山丘一块平圆的石头上。他额头流着的血正在慢慢变得干涸。这里远离村庄和道路,人烟罕至。
离开迦湿已经将近一个月,他正在变得越来越软弱,罪孽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以至于如今连行人都会不自觉地朝他抛掷石头了。
萨蒂用叶子编成的碗捧着水朝他走过来。
“来,湿婆,”她轻声说,“喝水吧。”
湿婆没有反应,他的眼睛注视着遥远的森林、田野和湖泊。闷热的空气中飞舞着尘土。
“喝水了,湿婆。”萨蒂又呼唤了一声。
湿婆还是没有反应。
她慢慢把水碗放到一旁,绕到他面前。但他的眼神并不是空洞、死气沉沉的。他看到她的时候,又朝她微笑起来,眼里带着迷惘的喜悦和他从前绝对不具有的那种天真的温柔。
她明白过来,他连听觉都丢掉了。
萨蒂跪下来,伸出手,抱住湿婆。
叶子编成的水碗散架了,水沿着石头流淌,伸进泥土里。
“我爱你,湿婆。”她说,她闭上了眼睛,紧紧贴着他的身体,她在呢喃着,呼喊着,恳求着,确认着。“我爱你,湿婆。我爱你。”
月亮进入鬼宿星座时,他们在森林里露宿。萨蒂点燃了火,让雄狮为他们放哨。她就着火光用树上折下的刺匆匆缝补衣服。因为手受过伤,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僵硬。
湿婆看着她。火光也在他眼睛里闪动着,他看着萨蒂垂落的黑发,脸颊隐隐现出的伤痕,手腕上摇摇晃晃的旧手镯。
萨蒂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到湿婆慢慢走到了她身边,坐了下来。她急忙朝他露出微笑。这段时间他很少主动接近她。他看着她,眼神让人无法捉摸。朦胧的光线下他萎缩的肌肉和突出的颧骨不再那么明显,披散的头发遮盖了伤痕,甚至缓和了他脸上被恐惧凿刻出来的纹路,木然呆滞的神情。从前他的气势会占据人的全部注意力和印象,反而令人忽略他的外表,就像看向雪山时的只会留意它的雄浑而忽略山本身一样。现在他再没有那人形阴影般令人畏怖的神光,她看着他五官的轮廓,心里想着其实他原先竟然也是非常英俊的男人呢。
他们这么彼此注视着,火焰里的木柴噼啪响着。她感到他伸出左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突然有些不自在起来,挺直了腰背。他也停下了动作,对于她的抗拒,他似乎并不意外。
湿婆的神情令萨蒂心痛起来。她感到愧疚,轻靠向他的肩头。可是就在此时,他又坚决地推开了她。他的目光再度转向另外一方。
萨蒂对这样的事情已经木然了。她视线也投向湿婆注视的方向,这只是一个习惯罢了,她的目光里充斥着习以为常的倦然和淡漠。她知道他死死看着的那一点,杀梵罪又在注视他们。
除了第一次她曾看到那幻影,其余时间里依旧只有湿婆能看到她。有时候湿婆突然停下来,显得恐惧和痛苦的时候,萨蒂就知道他又在和自己的杀梵罪交流。这交流那么隐秘、那么黑暗、那么自我,她根本插不进去。湿婆曾广阔无边的宇宙收缩成一个荆棘和血污的细小世界,只容得下他和杀梵罪,没有萨蒂的容身之地。
……你的爱人是属于我的。
……他必须要独自面对自己的罪和惩罚,而这是你无法与他一起分担的。
阎魔再一次预见到了这个结果。
无论她再怎么努力,她还是做不到。有些幸福说不出口,有些苦难难以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