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贱者长存 作者:夜雪猫猫
知道以往龙袍都是从江南定制,再派专员自漕河护送入京。女皇如今命针工局就地打造,确实省俭得多了。只是,要说她是一个勤俭朴素的皇帝,单看龙袍本身质地,却也谈不上。
她大约如这初冬的薄暮晨光一般,灿烂却不艳丽,清寒却不冷澈。就算手上沾血也不改从容。和风四人就这样消失了,太后对他提起此事的时候说:“哀家原以为这孩子是个重情的,没想到……难怪,但凡是个君家人,不管英明睿智也好,懦弱糊涂也罢,都是一般地凉薄。”
天际尽头,云霞鎏金一般染透了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顶。十年宦海沉浮,换得位极人臣俯瞰庙堂。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自己又何尝不凉薄呢。阿晚,如果你还在,会如何看我?
太极道又叫通天道,一线中轴贯穿整个外廷,自午门一直延至太极殿,道宽无匹,盖无遮挡。楼凤棠平日却不喜走这条道,也不知是不是从前在翰林院养成的习惯,他宁愿绕道翰林院旁的金澜坡。太极道四周无林无水,无遮无蔽,因而风大尘多。今日不知为何,他却破例大步走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浩荡长风掀起他月白蟒袍下摆的浅蓝色江牙海水,风中隐隐卷带的沙尘叫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宰辅忽然抿唇一笑,宦海游客,驰骋风尘,也许这条道正适合他走。
一直走进高敞轩亮的议事堂,穿过值房的时候,年轻小吏慌忙起身行礼。楼凤棠并未放慢脚步,只微微颔首便往自己的公房去了。
早有闻听响动的仆役进来点了灯。楼凤棠脱去长靴,自往一旁的红泥小炉中添了一块惜薪司刚送来的炭。此炭乌黑发亮,燃烧持久、火力旺盛,且无味无烟,在公房中使用正好。
不过片刻,小炉上的铜壶嘴便逸出一缕白烟。楼凤棠自冲了一壶茶,明月峡特有的茶香顷刻掩过案上羊脂白玉瓶中仅有的一支腊梅香。他今日方从家中梅园折来,原本是蜜蜡一般的花骨朵,不想才半日不到的功夫,便被室内的暖气给催熟了。
打开女皇方才赐的食盒,楼凤棠不禁一怔,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腊梅虾糕了?她该不会专程命人做了这个想要一举铲除自己吧?想起女皇方才手一扬,随意道:“这个给楼卿吧。朕吃不了这许多。”如果不是那一字自称,他险些又要以为是阿晚对他讲:“我吃不了这许多,剩下的赏给你了。”
想到他方才对女皇的动作,可称得上冒犯御体了吧。也幸亏是她那样巨石投湖都激不起一点水花的性子,才不至生出尴尬来。楼凤棠自嘲一笑,将紫袍玉带壶放回成套同质的茶盘上,氤氲水汽将一层紫红,一层浅绿染得莹润剔透。他不由看向一旁石色碧绿、晶莹如玉的绿漪砚。她赠他这方石砚,却不知将来到底是他一袭绯袍倾天下,还是她一杆朱笔点江山。
中书令范仪走进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楼相在吃东西。他记得对方是从来不在办公的时候吃东西的。可眼前的场景明明是楼相脱靴坐在案前,却离案牍尚有一身距离,眼睛望着案几上的公文,手却连连伸向一旁的剔红木盒。
木盒旁放着九龙盒盖,显然是御赐之物。范仪不由心中一沉。他却不知,楼凤棠告退的时候女皇是这样吩咐的:“楼卿用完后记得将食盒还予朕。”这套食盒共九只,大小逐次递减,一只套一只,乃是长流日常所用心爱之物。帝王赐物却要赠珠还椟,楼凤棠当时亦不免莞尔。
范仪装作被室内烟气所熏,轻轻咳了一声。埋首公文的楼凤棠仿佛此刻方才惊醒,遂笑而起身相迎:“中书相公来了,请坐。”
在大禹未专设宰相时,中书令自然是实至名归的宰辅,楼凤棠如此称呼,显然是给足了范仪面子。故而范仪也就客客气气依言坐下,笑道:“楼相不光人物清奇,就连公房亦布置得似神仙洞府一般。”这倒不全是恭维。不说当朝首辅办公的地方本就雅丽清华,便是眼前案几上随意一件器物,笔筒、水洗、水盂、印盒、臂搁,等等,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过奖过奖。”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夸,非奸即盗。
“楼相有否看过吏部关于柳思途升迁中书省的公文?”范仪见楼凤棠不欲陪着他打哈哈,自然也就识相地直奔主题。
“有。”
“楼相意下如何?”
“只要中书相公同意,楼某绝无异议。”柳思途擢升中书舍人是给范仪当手下,楼凤棠作为宰辅虽然可以否决,但说到底他在这项升迁令上的决断权并不比范仪高。
范仪心中不由叫苦,这烫手的红薯不又给扔回来了么。按说女皇下旨查办柳青纶,柳家该当万劫不复才对。可案子已经审到板上钉钉的地步了,女皇又想让柳思途进中书省。也就是说,柳青纶最多落个贬官削爵,说不定连明确的罪名都不会有。否则柳思途到底是他亲子,有个犯官的爹,他自己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说白了,倘若如此,女皇自己也面上无光。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柳青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