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 作者:未知

    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微笑说，“那个预言实现的时候。dierhebao”原来是理查将军！

    我玩弄着自己的发梢，望着他满脸虬须后的充满玄机的笑容，忽然，我感到，他说的那个预言，那个我一直当做儿戏的预言，也许真的是值得一听的！

    我定睛望着他，说，“告诉我，那个预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理查将军淡然一笑，说，“预言已经开始兑现了，你本身就是那个预言的一部分！”

    我努力去回想那些他对我说过的“胡话”―――他说过，我可以变成|人形生活在大海里，甚至说，我才是威廉命中注定的海后！

    我的心中，忽然响起威廉的话，“只要一息尚存，就不能放弃希望。”

    刚才扯我头发的小人鱼忽然从背后攀上我的脖子，她清脆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安琪，你也想要一颗全新的心吗？”

    我呆了呆，怔然说，“我又没有石头心……”

    小人鱼说，“可是，你的心里全都是悲伤和难过，没有希望啊！”

    我伸出手来从背后将她拉到我的面前，近乎虔诚地望着这个小小的，美丽的，全新的生命。

    我的灵魂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轮回，太多的苦难，太多的别离，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很多希望。此刻，这个小小的孩子，歪着头笑望着我，充满了希望，充满了爱，充满了天使之光。我忽然觉得，我原来真的需要一颗全新的心，一颗充满希望的心。

    为什么我认定了只有我的契约能够保护人类和大海？为什么我认定了没有人可以阻止阿尔曼？

    忽然，我的眼前浮现起威廉离开我的时候，给我留下的一个笑容。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他从来没有说再见，也许，他从来没有打算过和我道别！

    可是，我们的希望在哪里？是那个海底神秘的预言吗？

    我握着小人鱼的手，诚恳地说，“是的，我想要一颗全新的，充满希望的心，你愿意帮我吗？”

    那个孩子笑着说，“不光是全新的心，还有一个全新的你！”

    说着，她忽然吹了一声口哨，十几个孩子不知从哪里忽然游了出来，将我团团围在中间。一片耀目的白色光芒忽然笼罩了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耀眼的光芒，不禁闭上双目。

    我全身如同浸在一池温暖舒适的温水里。倦意缓缓爬上我的眼睑。我进入了甜甜的梦乡。梦里，我是黑发的林安琪之身，却穿了一条千年前式样的火红的长裙，和威廉在那片郁金香的花海里奔跑。

    等到我醒来，感到四周是干燥的空气，我躺在一张窄窄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柔软如丝的薄被。我四下望去，这个地方好眼熟！简单的家具，四周是雪白的，晶莹剔透的墙壁。这不就是海底的水晶块吗？

    我动了动手脚，发现自己已经是人身。这没什么奇怪，威廉说过，只要到了这里，我就会恢复我的人身。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好像我心中的沉重和痛苦都已经不知不觉在睡梦中消失了。床头放了件火红色的衣服，我拿起一看，不正是我在梦中穿着的长裙？我穿上它，那长裙竟然如同是为我订做的一般，正合适。

    我赤脚走下床，忽然，面前的一面墙壁裂开了一道缝隙。我听到一群小人鱼欢呼的声音，“我们成功啦！安琪，你快试试出来看！”

    我疑惑地走出去，等待着我那火红的裙子化为轻烟，等待着自己的双腿变回鱼尾巴的形状。

    可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如同一个幽灵般漂浮在深蓝的海水里，我火红的裙子如同深海里的一团烈火。我整个身体轻盈地悬浮在水中，我的双腿轻飘飘地踩着海水的暗潮。

    我明明是人类身体，可是，为什么我丝毫没有溺水的感觉？

    我想要深吸一口气，试试如何在海里呼吸。忽然，一个小人鱼扑上来用他的小手堵住我的鼻子说，“安琪小心！你在用你的皮肤和毛孔呼吸，不是用你的肺！”

    理查忽然飘到我的眼前，对我笑了笑说，“你已经有了在海里呼吸的能力，只是，你恐怕还不习惯这个。”

    我惊讶万分地伸出手来，看到眼前自己象牙色的肌肤。

    “理查将军，你还认识我吗？”我迷惑地问。

    理查上下打量着我，说道，“你彻底变了，不再是安琪公主的样子了！我应该叫你伊丽莎白吗？”

    我微笑摇摇头说，“叫我安琪·林。”

    孩子们围住了我，齐声对着理查说，“父亲，她是全新的安琪！”

    理查哈哈大笑，仰头大声说，“上帝！我们海里有了全新的生命，全新的海后，那么全新的海王和全新的大海就一定不远了！”

    我不完全懂得他在说什么，可是，他语气中的信心和希望照亮了我的心。忽然，一个念头击中了我：这些孩子，这些有异能的孩子，既然他们可以治愈埃里克，既然他们将我变回了人身，那么，他们说不定可以打败阿尔曼？

    我望了一眼这些缠在我身上的孩子，却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孩子们娇嫩得如同柔美的海花，怎么可能去对抗起阿尔曼黑暗的巫术？

    理查将军的语声将我从这些胡思乱想中拽回了现实，“你需要暂时在这水晶块里住几天，慢慢适应在海里呼吸。等你完全适应了，就可以自由往返于海陆之间！”

    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中又一次布满了神秘的光晕，“还有，按照那个预言，你要学习一点海王的魔法。”

    “海王的魔法？”我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地说，“那不是只给大海的统治者学习的嘛？”

    理查笑了，“大海的统治者，不光是海王一个！“他停顿一下，又说，“其实就连海王手下的重要臣子，都必需学习海王的魔法，只不过我们都不可能学到全部，只有上帝选中的海王，才能够学完全部的魔法。”

    我释然地点点头，理查锐利的目光有些神秘地停在我脸上，一字字说，“按照那个预言，你只能够，也只需要学习一招，很粗浅，很简单的一招。” 他充满玄机地微笑着，仿佛他刚刚透露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铸剑

    我好奇地望着理查问，“那么，你会教我魔法吗？”

    理查淡淡一笑，摇摇头说，“我没有资格教你，时机成熟的时候，你自己会领悟的。”

    我疑惑地问，“我从来没有学过任何法术，又没有人来教我，我怎么会领悟？”

    理查笑笑，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其实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你，我只是相信你一定会领悟的。”然后，便飘然而去了。

    我满是疑惑，满是不解。理查没有答案，只是“相信”。

    我知道，我不是个轻易“相信”什么的人。无论是一千年前的伊丽莎白，还是今日的我，都是没有信心的人。可是，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上帝，自己却和上帝定下了契约；从来不相信天使，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拉斐尔的光芒震撼；从来不相信命运，却被命运的枷锁囚禁了我的爱情；我从来不相信爱情，可是却还是与威廉重逢……

    我对自己笑笑，也许，我也应该像理查那样，相信那个预言会自己实现，相信时候到了，一切不可能的都会成为可能！

    我转身回到那个水晶块里，却忽然感到窒息。

    这才意识到，在没有水的地方，我的皮肤毛孔不能呼吸，我必须用肺来呼吸。我张开口，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过了好久，那种窒息的感觉渐渐消失了。理查说过，我需要慢慢适应如何在海里和陆地上都能应付自如。

    时间在这个水晶块中飞逝而过。漆黑的海底根本没有日夜的分别，按照我的估计，我在这里，转眼就过了大概十几天。我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往返于水晶块和海水之中，渐渐地，我很自然地学会，该用肺呼吸的时候，就不会用我的皮肤毛孔呼吸。

    理查和孩子们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也带来一些必要的食物。

    这一天，我一面享受着海底的珍珠，一面听理查说，“虽然人鱼的食物才是真正高能量的食物，可是，等你到了陆地上，偶尔尝尝那些“低能量”的人类食物也未尝不可。“

    我睁大眼睛兴奋地望着理查问，“你的意思是说……”

    他点头微笑说，“你已经准备好了，安琪，你可以在海陆之间来去自由了。你难道不愿意离开大海，到人类的陆地上走走吗？”

    我听了几乎欢喜雀跃起来：我已经好久没有享受那些人类的美味了！刚出炉的烤面包，新鲜的||乳|酪，刚出锅的牛排……一切关于这些诱人的食物的记忆，都遥远得如同前生一般。

    我几乎立刻向理查和孩子们道了别，飞快地离开了水晶块，温柔的海水包围了我，我伸展自己的四肢，虽然我没有了鱼尾巴，在海里游起来没有以前的速度，可是，我还是游得十分惬意。我飞快地向着海面游去。

    一阵刺骨的冰寒忽然包围了我，令我不禁打了好几个寒颤。我刚才的兴奋一扫而光，忽然意识到，我虽然可以在海水中呼吸，却依然无法适应海水的温度。在水晶块中的日子里，我从来没有在海水中停留很久，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

    我想要回去，问问那些小人鱼，我怎样才能适应海底的温度？可是转念一想，我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让我先去看看爱莉娅，享受一番人类的美食，再回来问她们这个也不迟。

    想到美食，我心中的隐隐的恐慌忽然消失了。我叹口气，对自己笑笑说，“林安琪，你是不是太不争气了？你是想念爱莉娅多一些，还是想念美食多一些？”

    我飞快地浮出水面，明亮的阳光照进我的眼眸里，温暖的风撩拨着我湿漉漉的头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生命的力量充满了我的身体。

    我攀上一块礁石，礁石凹凸不平的表面把我的脚底刺得生痛，可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为一种痛感到感恩。我在礁石上坐下，大口呼吸着海边潮湿的空气，我的下巴卡放在我的膝盖上，只感到无尽的快乐。

    海风习习，海鸥的叫声在我耳边环绕。美丽的，蔚蓝的大海此刻竟然是少有的安静。温柔的涛声伴随着我人类的呼吸，如同一首轻柔的乐曲。我微笑着，等待海风吹干我全身的水。

    过了好久，我站起来，巍峨的宫殿就在眼前，尖尖的房顶完全沐浴在正午的日光里。我抬起脚，一步步走向人类的宫殿，人类的领地。

    海底的水晶块中只有几件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人的袍子，大概是当年威廉留下的，唯一一件女人的衣服，就是我现在身上这件古老的，火红的裙子。我那来自现代的，笔直的，层次分明的直发和这裙子一定相当不配套。我也许看上去有点怪模怪样，可是，我感到兴奋异常，因为，我，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还没走到王宫入口，我便被两个侍卫挡住了。

    我刚才只顾兴奋，忽然忘记了，以前每次来到这里，都有埃里克或爱莉娅引领。现在，我这样一个怪模怪样，看上去近乎落魄潦倒的人，怎能随随便便进入人类的王宫？

    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一匹骏马从我身边飞驰而过，马上的人，不正是爱莉娅吗？

    我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马儿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停住了，马上的人，掉转马头，用有些不解的目光望着我。

    “我是安琪啊！”我对她招招手，大声说。

    爱莉娅的马缓缓走了过来。她坐在马上仔仔细细打量了我一番，依然用充满迷惑的目光望着我。

    “我从海底的水晶块来！小人鱼们在那里把我变成了人身！”我有点语无伦次地向她解释。

    爱莉娅的眼中闪过一丝灵光，她飞身 下了马，一把抱住了我，“安琪！天！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你原本的样子？”

    我点点头。

    她望着我，微笑说，“你原来是这样美丽，美丽得如此与众不同！”

    在那个遥远的前世里，我曾经是美丽的伊丽莎白，可是，今生的我却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美丽的。在爱莉娅的赞叹中，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她却立刻换了话题，对我说，“我正要去一个地方，你愿意随我一起来吗？”

    “什么地方？”我不解地问。

    她笑笑说，“你上马就知道了！”她灵活地跳上马背，示意我坐在她的身后。我刚刚上马，就感到我们的坐骑如同一阵风一般飞驰而出。

    不消片刻，马停了下来。我迷惑地抬起头来，眼前是一个小小的房子。红色的砖瓦，雪白的栅栏。我的心。忽然突突地跳了起来。这个小房子为什么如此眼熟？

    忽然，记忆的潮水淹没了我―――这个小小的房子，和当年埃文的住处是多么相似啊！在那个小房子里，我，威廉和埃文，曾经渡过多少快乐时光！

    我叹息一声，那已经是千年前的往事了。埃文已经走了，一千年过去，小房子早已砖瓦无存了。这个小房子，只不过是一栋相似的房子而已。

    爱莉娅拉着我的手，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我呆住了，进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熔炉，熔炉中的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一种干爽的，温暖的气息。

    正午的阳光从明亮的窗子中透进来，一个人背对着我们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拿了一把剑擦拭着。他雪白的衣衫几乎被汗水浸透了，湿漉漉地包裹着他的身体，显露出他有力的肌肉的线条。

    那个人回过头来，手中的宝剑还闪闪发光，他的脸上，挂起一个迷人的微笑，他的目光投向爱莉娅，“这么快就回来了？”他问。

    爱莉娅放开我，奔向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我呆在一边。埃里克，他在这里做什么？这明明是埃里克，可是为什么，他好像在几天之间，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上一次见到他，他还是一个失了心的王子，可现在，他简直如同一个沉稳的骑士。

    爱莉娅回过身来，拉起我的手，对埃里克说，“你猜猜，这是谁？“

    埃里克望着我，皱着眉摇摇头。

    “她就是安琪！”爱莉娅兴高采烈地说，“那些救了你的小人鱼也救了她！其实安琪从来都不是人鱼，只是被禁锢在人鱼的身体里而已！”

    埃里克眼中飘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然后，他定睛望着我，一字字说，“太好了，你来的正是时候。驱魔剑的恢复，已经指日可待了！“

    那“驱魔剑”三个字，如同一记清脆的钟声，在我心口狠狠一击，我全身一震，“埃里克，你怎么会知道驱魔剑的事？”

    埃里克笑笑说，“我不但知道驱魔剑，还知道这个书卷的魔力。”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泛黄的书卷。

    那不正是威廉的天使书卷！爱莉娅曾经试图和我一同研究里面的咒语。那个时候，我还不记得它曾经属于威廉，更不记得它的威力。

    埃里克望着我一脸吃惊的神色，微笑说，“还记得那个传说吗？”

    魔咒

    我目瞪口呆地点点头，心中忽然感到一股温暖的潮水缓缓升起，希望虽然还是一个渺茫的幻影，可是，我终于隐约看到了它的曙光。

    我听到埃里克继续说，“按照那个传说，保护整个王国的重任，即将落到我的肩上。”他的语声坚定有力，仿佛他在诉说一个不容争辩的现实。

    “原本，我有些怀疑我是否有这个能力。可是，那个曾经占据我身体的鬼魂有一天进入了我的梦里。他告诉我，他是我的祖先，我们血脉的灵魂，是通过铸剑术维系的，只可惜，这门铸剑的技术已经失传千年，正因为如此，我们的家族，也迷失了千年！”

    原来是埃文！我笑了笑，问埃里克道，“就这样，你也要开始铸剑了？”

    埃里克说，“在他进入下一个轮回之前，他把他的铸剑术留给了我。他还告诉了我这个魔法书卷的威力。”埃里克年轻的脸上燃烧着希望的火光，“安琪，你知道吗？驱魔剑已经遁藏了一千年，已经生锈了。我现在，就在日以继夜地修复它。有了驱魔剑和天使书卷，我就能保护整个王国！”

    我的眼中充满了希望的泪光，透过泪光，我看到爱莉娅伸出手臂环住我的肩膀，对我说，“安琪，通过那个鬼魂，我们也完全了解了你的契约。”

    埃里克对我静静地点点头，他的眼神中有一种我不熟悉的坚定和从容，“从此以后，你不需要用你的契约来维护王国的安全。你和威廉已经分离了一千年，该是你们团聚的时候了！”

    国王讲给我的传说又一次在我心中回荡。按照那个传说，看到那副油画的人，会拯救我和威廉的爱情；还有，如果那个人是一个王子，他将获得永恒的生命，承担起保护整个王国的重任！

    我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上帝没有抛弃我，我和威廉的爱情不会永远被囚禁在过去的枷锁里！原来我陈旧的契约终将废弃，埃里克和爱莉娅才是这个王国的希望！

    我望着埃里克，汗水正顺着他英俊的脸颊淌下来，使他的皮肤看上去都有些闪闪发光。他原本天真的脸庞已经变得成熟，他的眼里，充满了坚毅和希望。这是他的王国，这是他的责任！阿尔曼虽然可怕，可是，这个年轻的王子已经得到了天使书卷和埃文的铸剑术，上帝会帮助他的！

    我忽然意识到，我应该放手了。其实，我已经很累了。现在，我只想和威廉休憩在美丽的红色云朵里，享受红鹤的舞蹈，聆听天使的竖琴声，陶醉于彼此的眼波里。

    可是，威廉，威廉在哪里？

    爱莉娅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拉起我的手微笑说，“安琪，先休整一下我们再想办法找他。你看上去像一个从古墓里跑出来的鬼魂！你需要洗个热水澡，好好吃点东西。”

    埃里克也走过来说，“安琪，让爱莉娅陪你回宫里去，你应该好好享受一下做人的自由。你吃了那么久珍珠，难道不想念人类的美食吗？我们晚餐见。”

    我微笑地望着这对善解人意，温柔可亲的一双壁人，心头一阵暖意。

    我们瞬间便回到了王宫。爱莉娅把我安置在一个舒适的房间里。冒着热气的澡盆诱惑着我。自从变成了人鱼，我就整天泡在冰冷的海水里，我这才意识到我是多么想念人类的热水澡！洗完澡，我换上一件睡衣，我房间正中那华丽的大床简直是我此刻最需要的，我爬上床去，我的头一沾上柔软的枕头便进入了梦想。等到我醒来，天色已经暗下来。

    隐约中，我听到一个侍女在敲我的门。我示意她进来，发现她手里抱着一堆美丽的衣服。笑吟吟地等着我来挑选。我跳进一件深紫色的晚装里，梳洗打扮一番，揽镜自照，镜中的自己长发飘飘，笑意盈盈，红润的肌肤，漆黑的双眸，玲珑的身段，竟然透着一种飘逸和优雅。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美丽的。我对自己笑了笑，随着女仆走进餐厅。

    华丽的大厅里飘着令人垂涎欲滴的食物的香气。只有爱莉娅和埃里克坐在那里等着我，我望着精美的餐具，雪白的餐桌，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爱莉娅看着我风卷残云地吃光了前几道菜，忽然收起脸上的微笑，有些严肃地望着我说，“安琪，我想谈一谈父亲的事。”

    我脸上的微笑僵住了，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餐具，点点头，望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爱莉娅的脸凭空罩上一丝忧虑和悲伤，“埃里克说，他看到父亲为了救我，几乎流干了血……”

    我心中一紧，但还是摇摇头，赶忙说，“你不要担心，事情没有埃里克说得那么严重。威廉是有魔法的……”

    爱莉娅立刻打断了我说，“我知道，可是，自从父亲救了我，我每天都在做噩梦，梦到他有危险。”

    埃里克的手臂搭在爱莉娅的肩膀上，轻声说，“爱莉娅，你不要操心过度了，我们不是已经动员了全部力量在整个王国里寻找他吗？他不会回到大海里去，肯定在我们的国土上，很快我们就会找到他的！”

    爱莉娅眼里的忧虑更加深了一层，她望了望埃里克，又望了望我说，“可是，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我早就知道，千年来，他一直在默默保护着整个王国的安全。按理说，我们这里的每一丝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意。现在，我们大张旗鼓地找了他十几天，他却不肯出来见我们。我甚至拜托理查将军给他传信，可是，他还是无影无踪，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甜点上来了，我却无心吃下去。

    “安琪，你最了解他，你说，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爱莉娅望着我，暗淡的烛光投射在他娇美的脸上，她眉目间的忧虑更加明显了。

    埃里克插嘴说，“我想，如果他一定不愿见我们，以他的法力，除了拉斐尔天使，有谁能找到他？我们还是耐心等待吧，他不会抛下大家不管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

    我眼前一亮，说，“为什么不问问拉斐尔？”

    爱莉娅垂下头来，“我们当然不停地问过，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我想，是时机未到吧。”

    我们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餐。爱莉娅和埃里克先回去了。我则独自在庭院里踱步。我的心中，不知为何没有太多的悲伤和忧虑，仿佛海里的小人鱼把我变成|人形的那一瞬间，从我心中消除了伤感的能力。

    “告诉我，威廉在哪里？“我在心中呼唤着拉斐尔。我知道，只有他能够帮助我找到威廉。

    一道美丽炫目的白色光芒从天儿降，我俯下身来，习惯性地等待着拉斐尔的出现。可是，随着那光芒，我只看到一个雪白的东西轻飘飘地落在我的手掌上。

    我定睛一看，白色的光芒中，我的手掌中心是一片雪白的，无暇的羽毛，闪烁着璀璨的、七彩的光芒。那不正是拉斐尔的羽毛吗？

    我忽然记起，当我还是美人鱼的时候，当我第一次和拉斐尔面对面，他曾经把这片羽毛放在我的发间，告诉我，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拿出这根羽毛来，他就会出面帮助我。可是后来，几乎每次我在心中呼唤拉斐尔，他都会出现，就这样，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需要过这羽毛。其实，它一直都神奇地，紧紧贴在我的发间，我就连梳头都无法拿开它，渐渐地，我习惯了它的存在，便很少去注意它了。

    可是，现在这片我从来无法拿下的羽毛忽然自己跑到了我的手里。我惊异万分地定睛望去，看到羽毛上，竟然有几行蝌蚪般的文字。

    我更加奇怪了，努力去辨认那些文字，发现，那些单词根本毫无意义，只是一些没有意义的音节而已。

    忽然，我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安琪……”

    “拉斐尔天使？”我抬起头来，四处寻找他美丽的光芒。

    “安琪，背会这几行咒语。”他的声音温柔而庄严，仿佛在下达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这是什么咒语？”我好奇地问。

    “已经失传了的，海王和海后的魔咒。”他的声音那样接近，可是，我却无论如何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欢喜起来，“这就是理查将军提到的，我应该学习的那一招？”我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拉斐尔温柔地笑了，“理查误会了，这不是招术，而是魔咒。”

    “这个魔咒是做什么用的？”我嘀咕着。

    拉斐尔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起来，“你先背会了它，然后到了合适的时候，你便知道它的用途了。”

    我望着羽毛上的字迹，怔住了。

    拉斐尔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这个魔咒不但事关你自己的生命，也事关许多人的生命，不要轻视了它！”

    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忽然仰天大声说，“拉斐尔，你告诉我威廉在哪里，我就马上背会这个魔咒！”和天使讨价还价，还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竟然感到相当理直气壮。

    拉斐尔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只有背会了这个魔咒，它才能带你找到威廉。不要耽误时间，否则就来不及了。”

    天使之城

    拉斐尔的口气使我无法争辩下去，我任凭他的声音飘然远去，我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那美丽的羽毛上。

    羽毛上那几行没有意义的音节其实并不难背下来。我很快便将它熟记于心了。我一遍遍默念着那几行魔咒，起初，还是慢慢的，甚至不很流利的。可是渐渐地，我念它的速度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呼！”

    一阵风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在那一个瞬间，我手中的羽毛忽然开始膨胀，越变越大，直到变得如同一张毯子般大小，悬浮在空中。

    我满腹惊异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口中的魔咒却越来越快，无法停下来。这时，羽毛忽然飘到我的跟前，正好悬在我小腿的高度。璀璨的，七彩的光芒令我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忽然，又是一阵风吹来。

    我被莫名其妙地卷上了那片羽毛，整片羽毛就如同一张飞毯一般，带着我腾空而起。在一片令我感到有些失重的眩晕感里，我被那羽毛带着，急速地，高高地冲上天空。

    我只感到自己头晕目眩地不停上升，上升。

    我那来自现代的脑子开始担忧了，以这样的速度上升下去，我只怕立刻就要离开大气层了！这样一来，我不是马上就要死掉吗？

    可是，高空不是应该很冷的吗？为什么我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也丝毫感觉不到窒息？

    忽然，羽毛不再上升了，慢了下来，我忽然感到一阵暖风扑面而来。

    刚才的空气，虽然不是寒冷如冰，但至少是清凉的。

    可是现在，清凉的空气忽然燥热得如同暖风机里吹出的热气。

    羽毛忽然停下，我的咒语，也同样不受我控制地停下了。

    我悬在空中，只见四下一片漆黑，载着我的羽毛依然发着耀目的七彩的光芒，将这一片温暖的黑暗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忽然，一阵温暖的风拂过我的面颊，我抬起头，拉斐尔正张着翅膀，悬浮在离我只有几米远的地方。他闪光的，雪白的翅膀却已经触及了我的肩膀。

    一片黑暗中，他的光芒是那样美丽，那样柔和，我感到自己的心如同被甘泉浇过，我不禁微笑地望着他闪光的脸问，“这是什么地方？”

    “天使之城”他説着，向我伸出手来，“随我来，安琪。”

    我已经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那片羽毛忽然变成了原来的形状，回到了我的发间。我被一种柔和而温暖的力量托着，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上的光芒竟然是淡绿色的，在这温暖耀目的光芒里，我感到千万个轮回里积累的痛苦全部在瞬间被洗去，我只感到无边的祥和和喜悦。

    一座巨大的城门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缓缓打开了。

    我随着拉斐尔走进城门，一道强烈的白色光芒伴着一股温暖清香的风包围了我，我四下环顾，四周一片混沌，我看到的，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雪白的，耀眼的光芒。

    曼妙的天籁之音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我听到拉斐尔在我身边说，“等你的眼睛习惯了这光芒，就可以分辨出大家来了。”

    “大家？”我不解地反问，拉斐尔只是微笑。

    渐渐地，我的眼睛张开了。我忽然明白了拉斐尔的意思。我惊讶地张大嘴巴，我的四周，竟然布满了天使。

    空气中荡漾着一种奇异的清香。 有多少天使？一千？一万？我眼花了，根本数不清。那些天使每一个都有着无暇的羽翼，每一个都无比美丽，他们有男有女，有大人，有孩子，轻飘飘地，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游荡着，每个看到我的人都会给我一个最温柔，最美丽的微笑。

    我简直看呆了，我此生从来没有到过如此美好，如此曼妙的地方，我轻声问拉斐尔，“这是你的家吗？你带我到这里来，是为什么？”

    拉斐尔笑笑说，“天使的家，是广阔的宇宙，这里，只是我们的一个小小的聚集地而已。安琪，我们的目的地可不是这里。只不过，想要去我们的目的地，就必须经过这天使之城。”

    “我们的目的地？”我有些迷惑地反问。

    “你不是要找到威廉吗？”他说。

    我立刻欢喜起来，“难道，威廉跑到这里来休憩？难怪大家都找不到他！”

    拉斐尔忽然停下了，他转过身，面对着我，说，“威廉没有完成他的心愿，是永远不会休息的，你了解他。”

    他的语气中有一丝淡淡的担忧。我望着拉斐尔的眼睛，听到他叹息了一声说，“威廉自从离开了你，就去了炼狱。其实，自从他破了海王的契约，就打定了主意，认为炼狱的焚烧是唯一可以洗净你们与阿尔曼之间的仇恨，让你们最终在一起的办法。 ”

    他停顿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本来以为，如果你改变了你的契约，他便会放弃这个疯狂的念头，可是，你竟然宁愿选择永远分离，也不愿撕毁你的契约。”

    我刚才心中的祥和平静忽然被一片无边无际的心痛代替了，“我明白了，他自从了解了我的契约和我的选择，就已经决定去炼狱了，对不对？所以，他故意带我去什么时空的缝隙，故意装出和我永远告别的态度，只是不希望我知道他去炼狱的决定？”我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

    拉斐尔说，“我想，他对这一步棋，可能也没有把握，如果他成功了，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果真的不成功，他只怕再也不会见到你，所以，他和你告别也并不是假装的。”

    我闭上眼睛，感到两道温热的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这个？他根本不需要去什么见鬼的炼狱！埃里克已经有了天使书卷，甚至已经在重铸驱魔剑，阿尔曼已经不需要他操心了！他只是在做无谓的牺牲！”

    拉斐尔望着我，轻声说，“其实，威廉还不至于愚蠢到连这个都不知道。”

    他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忽然换了话题，“安琪，还记得永生之花吗？”

    我冷笑，当然知道。

    “你知道永生之花是怎么来的？”

    我漠然摇摇头，心中只是在担心威廉的安危，有点焦急地说，“我这就去炼狱告诉他埃里克的事，把他找回来，这个永生之花的事，我们以后再谈，好吗？“

    拉斐尔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继续说道，“有着大海中最强大的魔法的人，用他的肉身和全部的魔法，燃烧于炼狱之火里，如果大海的魔法最终战胜了炼狱的火焰，他周围的炼狱的火焰就会化作永生之花！”

    我睁大眼睛，“你是说，威廉这样做，不但可以化解千年前的那些恩仇，还可以制造出全新的永生之花来？”

    拉斐尔点点点头说，“如果他侥幸成功了的话。”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缓慢地说，“可是，如果他不成功，他的灵魂就会从此消失。他明明知道，他每次用到他的魔法，都在与阿尔曼种下的巫术的种子作战，他上次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次又为了爱莉娅中途回到大海，损伤了不少法力。我看，威廉也未免太逞强了。”

    我的心中，说不清是心痛还是心酸，自从上次在海面上一别，已经过去了十几天，他一直在炼狱里吗？他还好吗？他怎能瞒着我，独自去走这一步危险的棋局，怎能在这危险的棋局中，还念念不忘保护爱莉娅？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

    我抬起头来，透过朦胧的泪光，我感到明亮的天使之光照亮了我的面颊，我的语气忽然变得坚定，“你刚刚教我的魔咒，一定可以帮他的，对不对？你这就带我去炼狱，如果他还活着，我会陪他一起燃烧，如果他死了，我至少也要向他道别！”

    拉斐尔微笑说，“魔咒不是我教你的，是大海里的秘密。只有上帝选定的海后，拿了天使的羽毛，在海里变成了人形以后，天使的羽毛里才会为她显示出这个魔咒，说真的，我以前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魔咒。”

    我皱着眉说，“这个魔咒到底有什么用？”

    拉斐尔轻轻动了动嘴角，柔声说，“它会将海后带向海王身边，它会在他们相见时，将海王的魔法增加一万倍的威力。”

    拉斐尔望着我目瞪口呆的样子，笑道，“所以，你用不着和他一起燃烧，你这样的凡人之身，在炼狱之火里能够坚持几分钟就很不错了。可是，你的魔咒会将你带向威廉，在他增加一万倍的法力的保护下，你会毫发无伤的。”

    我欢喜雀跃着说，“那么，我们还不赶快走！”

    拉斐尔停在原地，他的目光，忽然不再遥远而高高在上了，他望着我，真诚地说，“安琪，还有一件事，整个宇宙中，除了全知的上帝，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拉斐尔的目光里，似乎忽然飘过一些属于凡间的回忆，“你要知道，威廉的法力增加一万倍以后，他四周的火焰会立刻化为永生之花，那些永生之花，全部都是你的。可是，威廉……”

    他停顿一下，忽然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他那迅速增加一万倍的法力，会令他产生一些变化……”

    我不解地望着他，“威廉会变成什么？”我困惑地问。

    “他会立刻拥有永恒的生命，他将超越生死轮回，他会全身发出无比美丽的光芒，他会保持他的肉身，可是，因为能力的迅速加强，他会长出一双翅膀……”拉斐尔忽然退了一步，他美丽的淡绿色光芒洒在我的身上，他美丽的翅膀忽然展开。他英俊无比的脸，在这美丽的光芒中，竟然挂上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忧伤。

    我忽然明白了。

    “你是说，他变成像你一样的天使？“我惊讶地问。

    拉斐尔无言地点点头。

    “你说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你是怎么知道的？因为天使是未卜先知的吗？“我继续追问。我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拉斐尔摇摇头，淡淡一笑，“我知道这个，是因为，这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宇宙中，经历过这种转变的，只有我一个！”

    蜕变

    我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冰。我无言地，震惊地望着拉斐尔，心中乱成一团。不知应该说什么。

    拉斐尔的翅膀放在我的头上，他望着我，眼中刚才那丝淡淡的忧伤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那种恒久的，悲悯的平静。

    他继续说道，“所有的天使，都是上帝的光芒的产物。原本，天使不可能来自凡尘。可是，如果一个凡人的肉身经历了千年的锤炼，修成了无边的魔法，又在瞬间增加万倍的能量，他便会成为上帝身边最强大，最耀眼的天使之一。这个机会对任何凡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他如果变成了天使，天人永隔，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是吗？”我的声音轻轻颤抖起来。

    “你们当然还会见面，就像我时刻都会出现在你的身边一样。”他停顿了一下，他美丽的翅膀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只是，天使是属于整个宇宙的，天使的爱超越凡人的爱情。从此，他将不再是你的丈夫。”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些悲伤，有些无奈，却也不知为何一片清澄。没有我的魔咒，威廉的结果恐怕是灰飞烟灭；有了我的魔咒，他会成为像拉斐尔一样美丽，耀眼的天使。命运，又一次给了我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