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为人鱼第13部分阅读
誓不为人鱼 作者:未知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
我的眼泪忽然夺眶而出:“威廉,我想通了,我不会寻死了,可是,你还是想想办法,让我离开王宫吧!就让天下认为我已经死了!你明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成为你的妻子!你难道要一辈子守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婚姻吗?”
威廉的身子震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些恼火,又有些愤怒地说,“是埃文把这些念头塞进你的脑子里的吗?”
我使劲摇头说,“你不要胡乱责怪埃文。玉川书屋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明明是现实,只是我们从来没有面对过而已!”
威廉摇摇头说,“你要面对现实,好,就让我来告诉你如何面对现实。”他拉起我的手,找了一块巨大的干燥平整的礁石,坐了下来,我不由坐在他身边,大海就在我们对面汹涌着。
威廉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望着我,他清清楚楚地,一字字说。“现实就是,只要你活着,我就是要守着你。你是我的妻子也好,不是我的妻子也好,我不在乎。如果你一定要死,我会陪你一起去。所以,如果你想要我活着,就不要再去打自杀的念头!”
他这番疯话使我的心都痛了起来。我无法再和他辩驳下去。有些自欺欺人地想,我要放弃,也不急在一时。
威廉又加了一句,“如果你离开我的身边,没有书卷的保护,那个魔鬼岂不是立刻把你沦为他的奴隶?”
我的心战栗了一下,我无话可说,随着威廉,默默地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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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死之间,往往只是一念之差。
我一直是一朵温室里的花,不是没有经历过苦难,而是从来不懂如何应付。遇到苦难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永远不是反抗就是逃避。我不懂得除了逃避和反抗以外,还可以隐忍。
可是那一天,自从在海边漆黑的礁石上遇到那落魄的,寂寞的,比我更加无路可走的埃文,我忽然明悟了:负担沉重和苦难有时候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功课。从埃文那里,我忽然学来了忍耐。
从那一天起,我不再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埃文是对的。我需要放弃的,是我的爱情。可是,埃文可能不知道,放弃一段没有回报的爱情,虽然艰难,却是一种解脱,可是,我要放弃的,不光是我的爱情,还有威廉的一片痴心,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对于埃文,我以前有些惊讶,有些佩服,但绝对谈不上关心――像他这样一个只有成功没有失败的人,哪里还需要别人来关心?可是,自从了解了他的秘密,我便无法不痛惜,无法不关心他。我没有把发生在埃文身上的悲剧告诉威廉,只是在心中默默为他祈祷。
日子一天天过去,埃文有许久都没有在任何社交活动露面。我还隐约听说,他整整一个月没有铸剑了。国王对此十分不满,说他持宠而骄,过于懈怠。我想过劝劝他向国王坦言他的意外,可是我想了想便明白,他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因着他的铸剑术而来,没有了铸剑术,他无非博得一些同情,然后便会被渐渐被天下遗忘。他是那样骄傲的人,当然宁可日以继夜地学习魔法,也不会任凭天下人同情和遗忘。
一个月后的一个舞会上,埃文竟然出现了。他显得更加消瘦,依旧穿着金丝银线堆积而成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袖子拖得很长,一直遮住他的手。
舞曲奏起以后,他根本没有邀请任何人跳舞,只是远远站在一边,如同一尊孤独的石像。几支舞曲过后,等到我空闲的时候,他忽然走上前来,对我做了个请舞的姿势。我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小心地隔着他的袖子托着他的手,没有人注意到我们跳舞时的异样。埃文脸上浓重的伤感在暗淡的烛光下显得那样令人心酸,我一直沉默着,只是轻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他机械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
舞曲结束,埃文沉默地转身离去,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可是压在他身上的悲哀和落寞使他那清瘦的身影显得那样不堪重负,我的鼻子忽然感到酸酸的。我忽然很想和他聊聊,也许那样,他会感觉好些。
我出神地望着埃文的背影,感到一只手臂环住自己的腰,我回过神来,威廉不知何时到了我的身边,正用探寻的目光望着我说,“你很想要他留下吗?”
我摇摇头,叹口气说,“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音乐声响了起来。威廉优雅地带着我转了一个圈子,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他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自从他那天在海边救了你,他在你心中的位置就不同了。”
我有些恼火,“你真是不可理喻!何必计较埃文在我心中的位置!你明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位置!那个位置上,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
威廉俯下身来,他的下巴几乎放在我的发际上,“真的吗?告诉我,我在你心里是个怎样的位置?”
我微笑着,柔声地,虔诚地说,“威廉,你是我的光源。我生命中的快乐和希望都是因你而起。”
我感到他放在我背后的手臂将我拥得更紧些,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谢谢你,伊丽莎白,我还以为我只是你的痛苦之源。”
我的心中忽然一片悲凉。原来我即无法放弃自己的生命,又无力放弃对威廉的爱情。我怎样才能放弃他?放弃了他,忘了他,就等于说,我心中那个属于他的位置,在永恒的时间里,将渐渐成为一片混沌的空白,没有爱,没有痛,没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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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年的日子在我的犹豫和不安中缓缓逝去。我们的婚礼眼看就要到来了。
过去的一年里,阿尔曼那个魔鬼钻了好几次空子,将我劫走几次。可是,每一次,无论他把我藏在哪里,威廉的书卷都如同一匹识途老马般将他飞速带到我的身边。
威廉的魔法日益精进,加上他的书卷和埃文给他的驱魔剑,阿尔曼竟然对他也无可奈何,不知不觉中,我对阿尔曼的戒心和恐惧也渐渐淡去了,就连他的诅咒都成为一种习惯。对于我的人生难题,我依然没有解决方案,可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心灵的成熟,我不再整日哀叹命运的不公,也不再幼稚地寻死。对于苦难的忍耐力,使我的心渐渐平和谦卑下来。
这一年里,变化最大的人,是埃文。
威廉也许是对的。自从那天埃文在海边救了我,他在我心中的位置就不同了。当埃文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全心全意信任他,可是,自从他和我分享了他的悲哀和他的软弱,他竟然渐渐成为了我的知己。这一年里,威廉为了准备登基,白日里忙碌万分。埃文通常会在我午餐或者下午茶的时候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只要他出现,我的仆人们便纷纷散去,我对威廉的驭心术早已见怪不怪,现在似乎埃文也有了类似的法术。
埃文再也没有在宫里的任何社交活动上出现过。他的手永远藏在长长的袖子里。独自面对我的时候,他偶尔会和我分享一点食物和饮品。他不用手,只是用法术令刀叉在空气中飞舞起来,将食物送到他的嘴里。
我时常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吃饭,心想,他和威廉都在学习魔法,可是,他们的法术又是多么的不同!威廉喜欢的是御风而行,凭空变幻出一片片美丽的光影,而埃文练习的却是如何用法术代替他的双手,他那双无形的法术之手,早已远远超越双手的能力。
埃文逐渐恢复了铸剑。他的铸剑术越来越精纯,几个月过去,他铸成的宝剑已经远远超过他用双手铸剑的时代。
随着铸剑术的恢复,埃文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他来找我聊天的时候,也渐渐和我谈笑风生了。我白日里,除了应付枯燥乏味的课程以外,埃文的偶尔来访也算得上是种乐趣了。
有一天,我心情好,不禁由衷地赞扬埃文,“你的魔法好像进步很快嘛!你铸的剑据说价钱越买越高了!”
埃文苦笑了一下,说,“我有个很好的老师。”
我的好奇心忽然苏醒了:“那个教你法术的魔法师,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埃文的目光似乎飘到一个遥远的地方,“他永远是蒙面的,从来没有让我看到过他的脸。而且,他永远都是在深夜出现,又在太阳升起之前消失。”
我听来觉得有些古怪,不禁又问,“这个神秘的人是怎样找到你的?”
埃文说,“我铸成驱魔剑的那一刻,他忽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说他是天下宝剑的剑魂。他说,我的祖先的铸剑术其实是从他那里学到的。还说,他答应了我的祖先,会出现在他第一个铸成驱魔剑的后代面前,给他绝世的魔法。”
“剑魂”我重复着这个名字,觉得十分有趣。忽然,我想起一件事,不禁问,“埃文,记得你少年时好像说过,你的铸剑术不是来自一个天使吗?”
埃文耸耸肩说,“那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可是,我这个老师绝对不是天使!也许是父亲错了,也许是他在夸口,谁知道事实到底是怎样的!”
我忽然想起那对阿尔曼收藏的美丽的天使翅膀,心中胡思乱想着,什么时候我可以有缘和一个天使面对面呢?
谈起他这位魔法师,埃文似乎并不很兴奋,完全不像威廉,每次提到那个拉斐尔天使,他的脸上都充满了崇拜和虔诚。其实他也只是梦到过那个天使一两次,根本没有见过他的真身。
我不解地去问埃文,“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天使?”
埃文的脸色忽然变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只是感觉罢了。”他沉默了一下,把话题转开了。
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尘归尘,土归土(上)
下个月的今天,就是我和威廉的婚礼。
整个王宫满溢着喜悦的气氛,只有我感到不安和伤感。我不愿将这样的情绪传染给威廉,这几天,我刻意躲着他,他每天傍晚来到我的房间,我都假装睡着了。
今晚,我无论如何无法入眠。威廉早已习惯了我床头的摇椅,正在摇椅上沉沉睡着。我的眼睛睁着已经好久,习惯了周围的黑暗,我便在黑暗中静静望着威廉的睡相。他的呼吸均匀而平缓,他的脸上一片近年来已经很少见到的无邪和平静,令我不禁想起他少年时的样子。
我正沉醉在一些零星的美丽回忆中,忽然听到威廉的喉咙里含糊不清地似乎在说着什么。我的目光投向他,发现他的脸上忽然罩上了一层痛苦的表情,他的呼吸变得短促急迫起来,他的额头上顷刻间布满了汗珠。
我摇摇头,心想他一定是在做恶梦,我跳下床,走到他身边,用力去推醒他。他忽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怔怔地望着我,忽然,他伸出双臂,将我紧紧地箍住了。我被他箍得透不过气来,只好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背脊,轻声说,“你在做恶梦,威廉。”
威廉没有说什么,可是我感觉他的身体还在发抖。
“你梦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轻声问着。
他放开了我,摇摇头,无言地紧紧握住我的手。
天边刚刚亮起一丝曙光,威廉便不见了。我这个晚上几乎没睡,等到威廉出去了,我才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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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地在敲我的门,我骤然惊醒,听到我的门“嘭“地一声被打开了,威廉苍白着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布满了又是愤怒,又是焦急,又是惊慌的神情。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他劈头盖脸地问我,“你有没有看到驱魔剑?”
我怔怔地说,“那剑不是一直在戴你的身上吗?”我知道,他凭着书卷和驱魔剑几次三番打败过阿尔曼,所以他就是睡觉时这两件宝物都是从来不离身的!
威廉也不理我,只是在我的房间里急迫地,近乎粗暴地四处乱翻着。我的房间顷刻之间被他翻得天翻地覆,可是,他的驱魔剑还是无影无踪。
翻完了,他一句话都不说,便急匆匆走了出去,我心里觉得他十分不对劲,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袍,胡乱披了件衣服便跟了出去。
我清楚记得,威廉昨晚来的时候,明明戴着那柄剑。我一个晚上几乎没有睡,我的房间整夜平静,根本没有人来过。他的剑怎么会不翼而飞?
我跟在威廉身后,一同焦急地寻找着,眼睁睁地陪着他把整个王宫都翻了个底朝天,若不是他的驭心术,整个王宫恐怕都以为他发疯了。
然后,威廉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地踏上一辆马车,只对车夫说了一句话,“去威洛克侯爵的城堡。”
我满腹狐疑,他要去找埃文做什么?埃文昨天又没有来宫里,他怎会知道驱魔剑的去向?
马车风驰电掣地飞入埃文的城堡。正午的阳光下,城堡那闪亮的尖顶如同一把巨大的锋利的宝剑,高高悬挂在空中,反射着夺目的日光。城堡的每一个窗棂都同样闪着光,整个城堡如同一个耀目的光源,令人眼花缭乱。
威廉脸色铁青,我衣衫不整,埃文的侍卫看到我们这幅样子显然大吃一惊,赶忙进去通报,不出片刻,埃文便穿戴整齐地站在我们面前,向我们行了礼,便带领我们走进他的前厅。
威廉在埃文对面坐下,一句客套话都没有讲,开门见山地说,“驱魔剑不翼而飞了。”
埃文的身形大大震动了一下,他张大嘴巴,圆睁着眼睛说,“殿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是不可能的!那驱魔剑是有灵性的。当时既然归属了你,就如同一个忠诚的武士,只会服从于你一人!除非心甘情愿放弃它,它是不可能离开你的!”
威廉紧紧抿着嘴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怎会放弃它呢!它明明是自己不见了。”
埃文摇摇头说,“绝对不可能。”
威廉叹息一声说,“现在不是谈这个可能还是不可能的时候。”他目光定定地盯着埃文的脸,用命令的口吻说,“我需要你再铸一把驱魔剑。”
埃文苦笑说,“殿下,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做不到。驱魔剑不是一般的宝剑,只能铸一次,铸成以后,天下只能有一把。”
威廉霍地一下站起身来,冷冰冰地说,“我不信!你那什么天下无敌剑不是铸了几十把吗?”
埃文说,“那是不同的。如果殿下需要天下无敌剑,我可以立刻奉送。”
威廉摇摇头说,“我只要驱魔剑!埃文,你听着,以你的才能,我不相信你不能再铸一把驱魔剑!”
埃文继续摇头说,“我不愿承诺你我做不到的事情。”
威廉忽然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埃文说,“你做不到也要做到,我命令你做到!否则的话,你这侯爵就不要当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埃文的脸色就变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抬起头说,“殿下,你在持强欺弱!”
我在一旁,实在忍不住插嘴说,“威廉,你不要再强迫他了,他明明是做不到嘛!没有驱魔剑又怎么样,你没有这把剑的时候不也活得好好的?”
威廉的目光向我扫来,他满脸都是怒气,我知道,他一定对我向着埃文说话感到气愤极了。
埃文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转向威廉说,“殿下,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是做不到的。”他一挥手,一把挂在墙上的宝剑忽然飘然落地,一直落在威廉的脚前。埃文说,“如果你想要杀了我出气,现在就动手好了。”
威廉望了望地上的剑,叹息一声说,“算了!”他拉起我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出埃文的城堡。
我走出埃文的大门以前,无意间回头,发现埃文闭着眼睛,有些苍白,有些软弱地倚着殿堂中一根高高的柱子。
坐上马车,威廉双手支撑着额头,沉默半晌,才说,“书卷加上驱魔剑才是那个魔鬼的克星。现在没有了驱魔剑,我真担心……"
我的心战栗了一下,努力平静起来,柔声说,“你不是曾经战胜过他吗?不要担心了。就算没有驱魔剑,你也未必会失败,何必去强迫埃文做他做不到的事情呢!”
威廉忽然对我冷冷地哼了一声说,“你倒是很维护埃文!”
我有些恼火,“不是维护他,只是觉得刚才你很不讲道理!”
威廉转过身来,直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如电,我的双目都发起痛来。“你想知道我昨晚梦到了什么吗?”
我疑惑地点点头。
威廉咬着牙,一字字说,“我梦到埃文拿了驱魔剑,杀死了你。”
他的语气那样阴森恐怖,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全身都在发抖。我不禁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威廉,那不过是一个梦而已,再说,埃文和我无冤无仇,怎么会杀我呢?”
我叹息一声,心想,埃文连拿剑的手都没有!
威廉长叹一声,把他的手从我的手中抽了出来,“你不明白,埃文最近有些古怪!”
我辩驳着说,“威廉,求你对他仁慈一点,他是我们的朋友!”
威廉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他一路都没有理我。
威廉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我,我有些生气。我也有我的骄傲,既然他一定要和我斗气,我也懒得理他。
这一天,早上虽然风波迭起,下午却平静异常。
到了晚上,我一听到威廉的脚步声,便飞快地蒙起被子。我听到门开了的声音,我感到威廉沉默地走到我的面前,我的被子被掀开了,我的脸露了出来。我努力装出熟睡的样子不去理他,可是,我就算闭着眼睛,也可以感到他温柔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我的心轻轻痛了起来,我是多么渴望他!我知道我早就应该放弃他,可是,我做不到,绝对做不到!我是个多么自私的人!
威廉忽然叹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在装睡,装了这么久,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我窘迫地睁开眼睛,我的目光和他的相遇。
窗外薄薄的微蓝的暮色,全部落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竟然有些淡淡的灰蓝色,他的目光清澈如水,没有我眼中的不安,没有我眼中的气愤和恼火,只有深邃如大海的温柔和坦然。
忽然,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个瞬间,被一种奇异的神力捕捉了去,凝固在永恒的时间里。一个微小却十分清晰的声音在我心中说,“记住他的眼睛,记住他的目光,记住他的灵魂。”是有人在我心中说话,还是我突然产生了什么幻觉?
我吃惊地四下望了望,房间里除了威廉和我,根本没有第三个人。
我不禁伸手出来握着威廉的手,我的手指和他的缠绕交错,我低下头来,在暗淡的暮色中,我依稀看到,他的手背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一道道及其细微的血痕,如同他刚刚从荆棘堆里跑出来一般。
我捧起他的手掌,慌忙问,“你这是怎么搞的?”
威廉淡淡笑了笑说,“没什么,你不是不想理我吗?现在怎么又忽然说起话来?”
我知道他在故意转移话题,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你在对我隐瞒什么吗?”我不依不饶。
威廉摇摇头。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半晌,也不故作轻松地说话了,只是说,“你要睡,不如就睡吧。”
我坐起来,望着他,狠命摇头说,“你不告诉我真相,我永远不睡!”
威廉忽然在我的床头坐下,他伸出手臂来,我的上半身便倒在他的怀里。他望着我,轻声说,“伊丽莎白,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我的心忽然强烈地抽痛起来,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我说,“你不是说过,你不需要来生,你要这一生永远持续下去吗?”
威廉唇边现出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说,“我是说如果。”
我的胸口充满了一团难以名状的情绪。即使是这样淡然相对,我们也还有一生的时间在一起!他何必说什么来生!
我点点头说,“如果有来生,无论我到了哪里,你一定要找到我。”
威廉的头藏在我的黑发里,轻声说,“我爱你,伊丽莎白,你是我的天使,我的安琪。”
我的心痛着,我的眼泪不知为何流了出来,“我也爱你,威廉。”我流泪说。
一股沉沉的睡意忽然向我排山倒海地袭来。前一秒钟我还丝毫没有倦意,现在,我却忽然无法撑开我的眼皮。难道这又是他的什么魔法?我胸中满溢着不安,伤感和疑问,可是我却无法自控地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我眼中最后的影像,是威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的眼角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威廉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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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威廉的人已经不见。
打开窗帘,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在我脸上,令我的眼睛都发起痛来。真是个好天气!
我觉得奇怪,我的女仆怎么没有来叫醒我?
我换下睡袍,简单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打开房门,想叫我的女仆端来洗漱用具。我叫了一声,没有人答应,又叫了两声,四下依然空空荡荡的。
我走出自己的房门,发现整个王宫一片寂静。平日里走来走去的侍卫和仆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我四下游荡,却看不到任何人。我从楼上走到楼下,四周依然寂静空旷,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非同寻常的寂静使我的心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我听到咚咚的,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我的四周明明是熟悉的王宫,可是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人影飞快地从门外跑了进来,几乎撞在我的身上。
我长舒了一口气,总算碰到一个人!
那个人忽然抬起头来,我看清他的脸―――那个人,竟然是埃文的一个仆人!
埃文的城堡里,仆人侍卫屈指可数,他每次来宫里,随行的也是反反复复的那几个人,所以这个仆人我是相当熟悉的。
他忽然在我面前俯下身来,抽泣着说,“伊丽莎白小姐,我实在忍不住来偷偷找你,威洛克侯爵他,他快不行了,你去看看他吧,否则他会死不瞑目的!”
尘归尘,土归土(中)
我听了那句话,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他在胡说些什么?昨天我还看到埃文,他不是好好的吗?自从昨天驱魔剑不翼而飞以后,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对劲了!我皱皱眉,对那个仆人说,“你说清楚一些,埃文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个仆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清楚啊,侯爵昨天突然生了一场怪病,到了今天早上,就病入膏肓了……我出来的时候,他好像已经在说胡话了,他精神还勉强清楚的时候对我说,临死前,唯一的希望就是见你一面!我觉得他很可怜,也没有什么亲人,就自作主张来找伊丽莎白小姐你!”
我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按理说,一个宫外的仆人,即使是这里的常客,也根本不可能独自跑进这戒备森严的王宫!可是,今天为什么他竟然大模大样地闯了进来,竟然没有一个人拦住他?再说,埃文的一个仆人,对我这个未来的王妃说出这番话,是近乎大逆不道的!这个仆人真的可信吗?
我的眼前忽然浮现起昨天离开埃文的城堡时,他那副软弱而苍白的样子。他的确有些不对劲!我的心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埃文真的出了什么事,我绝对不能袖手旁观!
我想了想,只好说,“让我先想想,我要去看他也要和王宫里有个交代。”
埃文的仆人摇摇头,望着我,相当诚恳地说,“他都快死了,你还要王子殿下找他的麻烦吗?”
想到威廉平时对埃文的态度,我甩甩头说,“好吧,你先回去!我准备一下就自己去你们那里!”
打发走了那个仆人,我放心不下,开始一个个房间地在王宫里巡视。
整个王宫被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我能够听到的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这里的人都跑到哪里去了?威廉呢?威廉在哪里?
我跑到威廉的房间,他的房间空荡荡的。
我跑到他平时和国王谈论国事的议事厅,门大敞四开,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甚至跑到自己从来不敢涉足的国王和王后的卧室,依然找不到一个人。
恐惧忽然牢牢地抓住我的心。我大口喘着粗气四下奔跑,没有人,还是没有人。
最后,我站在大厅中间,高声叫了起来:有――人――吗?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如同空谷里的回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响。我等了半晌,回答我的依然是一片死寂。
窗外,晴空万里,这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我的世界,虽然表面上还平静地存在着,实际上却已被掏成一具空壳。
我忽然想到了埃文。
为什么宫里所有人离奇的失踪,和埃文的“怪病”都发生在同一个时刻?
我飞快地跑出宫殿,跑向马厩。一向微笑迎接我的马夫也不见了。
幸好,马厩里的马还悠然自在地嚼着稻草。那就是说,今早还有人喂过马。
我拉出那匹和我最熟悉的小马,飞快地跑向王宫的侧门。
没有人为我开门,那门却是开着的。
我骑着马飞驰而出,直奔埃文的城堡。
城堡大门为我敞开着。我的马飞快地跑进去,下了马,我飞跑着进入主殿,一直跑到楼上埃文的卧房。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埃文的私人领地。他的房间里,堆满了各种价值连城的珠宝,仿佛这不是一个卧室,而是一个小小的宝库。我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珍藏,只是急切地用目光搜寻着埃文。
埃文就一动不动躺在屋子中间一张豪华的,金色的大床上,他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只露出头来,他的眼睛紧紧闭着,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死了吗?我来迟了吗?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埃文这样生气全无的样子,心中一片酸楚。心中责怪自己为什么不相信他的仆人,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来。
我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轻声叫了一声“埃文”
他依然静静躺着。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幸好,他虽然气若游丝,却还在呼吸。
我的鼻子酸酸的,低声说对他说着,“你不是要见我一面吗?现在我已经来了,你为什么不肯睁眼看看我?”
埃文依然无声无息,如同睡着了一般。我定睛望着他那张平静的,清瘦而俊秀的脸,心中一片伤感。他这个人,表面上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内心里,却一直是个孤独贫穷的孩子。如果他的生命停止在此刻,那么,他的生命岂不是还没有经历过幸福就消失了?
埃文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动了一下。他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动了动,他的脖子露了出来。
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我清清楚楚看到,埃文的颈项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浅浅的血痕。那些血痕的样子,明明和我昨晚在威廉手背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忽然开始急速下沉。难道,埃文的这“怪病”和这些血痕有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埃文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威廉会不会也有危险?
我惊慌失措,不行,我要马上找到威廉,但愿他没事!
我正要站起身来,忽然,我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我下意识地抓住手边最近处的东西――埃文的床。
我觉得大地都晃了起来,我还紧紧抓着埃文的床,却觉得自己眼前变得一片漆黑,然后,我整个人如同突然掉进了一个深渊般坠落下去,也就是几秒钟以后,我落在地上,随着我落地的,竟然是埃文那张大床,还有床上的埃文。
我明明从高空坠落,却毫发无伤,我惊魂未定,一把抓住埃文,他如同全身粘在那床上一般,依然一动不动地躺着,如同一具死尸。
我大口喘着粗气,惊慌地四下环顾。发现我已经不在刚才埃文的卧室。我四周是光滑的,灰色的厚重的石墙,非但没有门,就连窗子也没有!四面墙足有二人高,支起一个高高的同样质地的顶。顶上有几个小小的窟窿,外面的阳光和空气从这几个窟窿中透进来,被这四周阴森冰冷的气息包围着,竟然也如同凝固了一般,无法散开。
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心不规则地跳着。寒冷阴湿的空气刺进我的肌肤,令我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停地发抖。
四下里一片死寂。埃文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四周的石壁屹然不动,似乎冷冷地观望着我的心在恐惧中无助地挣扎。
我明白了,我被囚禁了!这是什么人设下的囚房?
忽然,我听到埃文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我慌忙向他跑了过去,看到埃文忽然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里,一片空茫迷惑,仿佛刚刚从一个世纪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他迷惑地四下望着,看到我,皱皱眉,含糊不清地说,“伊丽莎白?你怎么来了?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凭空欢喜起来,至少,他清醒了,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面对这个可怕的囚房。多一个人,就多一分逃生的希望。
埃文看着我,忽然,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般,神色大变,他的目光从迷茫变为恐慌,他的脸上顷刻布满痛苦的神色。他坐起身来,抬起头,对着空气大声叫道“我反悔了!我不同意,不同意!”
回答他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然后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埃文的双臂忽然紧紧地夹住我的手臂,他望着我,急迫地说,“伊丽莎白,记着,从现在起,不要相信我,丝毫也不要!”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感到一道电光从我的眼前闪过,我闭上眼睛,不知这是什么名堂。
等我睁开眼睛,我只听到自己耳朵里一片嗡嗡的声音,我的四周仍然是冰冷的石壁,我的面前,仍然是埃文的大床,可是,刚才床上的埃文已经无影无踪。
我惊慌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四下寻找着埃文,可是,他如同忽然蒸发了一般,无处可寻。
我努力不去整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想,心想,还是先逃命要紧。我站起身来,想看看这个地方是否有什么漏洞。四面石壁光滑极了,没有门窗。房顶上的那几个透气孔恐怕只有拳头大小,就算我爬到上面,也无法出去。
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只知道我从一清早就没有停下,现在已经开始感到饥肠辘辘。我想,无论是谁要把我关在这里,总要给囚徒送饭吧。也许,我还有希望在有人送饭时溜出去。
我停止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四处寻找逃生的路。因为我的后路明明早已断绝。我倚着墙壁,颓然坐在埃文留下的那张奢华的大床上,双手环住自己的双腿,头枕着膝盖,试图理清自己的思想。这里其实很小,这张床,几乎占满了这个小小石室的全部空间。
这是个陷阱。
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是个陷阱。
可是埃文到底是一个无知的诱饵,还是这个陷阱的主谋?我颓然地揉着自己发痛的额头,依然无法怀疑埃文。他是我的朋友,还救过我的命,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几个全心信任的人之一。他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我无助地,紧张地坐着,等待着一线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的生机。我不敢轻易睡去,眼看着顶上那几个透气的圆洞渐渐变得黯淡,这小小的石室变得黑暗下来,浑浑噩噩地,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一次看到阳光。这时,整整一夜的思虑,担忧和恐惧加上饥饿已经使我感到溃不成军。我忍不住倒下身,实在不能不睡一下了。
可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我面前的一面厚重而光滑的墙壁忽然凭空裂开了。
我本以为会有送饭的人进来,可是,静静等了片刻,我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见,四下里静得只怕就连掉一根针都可以听得见。
我站起身来,缓慢地,试探着一步步走向那个大敞四开的出口。
我明明知道那个出口可能有诈,可是,自由的滋味是那样诱人,我无法抵抗。
我缓缓通过石壁的裂口,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的心几乎马上就要跳出我的胸口,继续向前走去,那个石室很快就被我抛在身后。我四下望去,没有人阻拦我,甚至没有任何机关,魔法,力道。我诧异着,心中一半是欢喜,一半是恐惧。
忽然,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自由了。
我的身体忽然充满了能量。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囚禁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忽然获得释放。唯一知道的,是我要快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眼前是一个旋转楼梯,我飞快地抓住扶手,向上爬去。
很快爬到顶,我看到一扇紧闭着的门。
我轻轻推了一下,门就打开了。我惊讶地发现,这扇门竟然通往埃文城堡的大厅!
整个大厅一片空旷,这里原本还有几个仆人,可是现在,也同样变成王宫一样的空旷和寂静。
我喘着粗气跑出城堡,我的马早已不知去向。没有马,我只好徒步跑回去。
我的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埃文脖子上和威廉手背上的浅浅的血痕。我必须马上找到威廉!马上弄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我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埃文的城堡和王宫之间的距离原本并不远,可是没有马匹这条路还是相当漫长的。终于,我喘息着推开宫殿的大门。
不出我所料,王宫里依旧一片寂静,一个人也没有。我走出大门,四下张望,忽然发现我眼前的地面上,竟然有一道我离开时绝对没有的,清清楚楚的马车轮子的痕迹,一直延伸到宫墙之外。
我忽然听到一声悠长的嘶鸣,我的小马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马鞍上插着一个显眼的羊皮卷。
我将那羊皮卷拿来展开,看到上面陌生的字迹写着:“伊丽莎白,请追随车轮印来见。”即没有署名,也没有落款。
(前世的结局)尘归尘,土归土(下)
我收起羊皮卷,小马轻声嘶鸣着,似乎与我心意相通一般。我不知道这羊皮卷的名堂,可是,这个约,我是一定要赴的。我的心中虽然充满了恐惧,可是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可以杀死我。无论那个约我来见人的是友是敌,去见一个人总要强过独自面对这个只剩下一具空壳的世界。我跨上马,小马立刻开始顺着车轮的印记飞奔。
到了宫外,周围其他的车轮印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有我在追随的这一条,清晰深刻得看上去如同有人专程为我引路而划出来的一般。
我的心中又是紧张又是疑惑,不知我走向的是一个谜题的答案,还是一个全新的谜题。
已经是晚秋了。尘土飞扬的窄窄的道路两旁全都是挺拔伟岸的枫树,密密麻麻的枫叶织成一片片红黄交替的,层次分明的花海。随着瑟瑟的秋风,满天的枫叶轻盈地飘落,我原本雪白的长裙早已沾满了尘土和污垢,不顾我跨在马背上的不方便,放纵地在这纷纷飘落的枫花中飞舞着。我的头发早已被这秋风吹得凌乱不堪,我现在看上去,一定如同一个刚从地狱中归来的鬼魂。
随着车轮印走了不知多久,小马忽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声,停住了。
我俯视地下,车轮印到了这里,忽然嘎然而止。
我?br /